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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关于新人的故事》第四章 第二次结婚 12、13 关于蓝袜子①的插曲、14

2023-05-06 22:03 作者:消融の雪球  | 我要投稿

12


薇拉·巴芙洛夫娜和吉尔沙诺夫结婚已经有一年了;再过一年、两年,她的生活还是像婚后一年的现在,像结婚开始时一样;假如不发生特别的事情,再过许多年也还是一样;当然谁能知道将来究竟会怎样?可是直到我执笔时为止,并没能发生什么事,所以薇拉·巴芙洛夫娜的生活仍旧跟当时、跟她和吉尔沙诺夫结婚后的头一两年毫无差别。

在我说出了薇拉·巴芙洛夫娜突然想到研究医学,并且认为自己能够研究医学这件很丢她面子的事以后,我再说这些话便很轻松了——其余的事再不会那样大大地损害读者对她的观感。因此我应该说,如今薇拉·巴芙洛夫娜在谢尔盖街,还像她从前在瓦西里耶夫斯基岛似的,每天都吃三餐:早茶、中饭和晚茶。不错,她还保留着这些毫无诗意的习性——天天吃中饭,喝两次茶,而且认为是人生一大乐事。总之,她保留了她的一切毫无诗意的、不够风雅和格调不高的习性。

从前那个平静时期有过的许多别的事物,到了这个新的平静时期,也仍旧维持原状。房间依然分为中立的和非中立的两种,未经允许不得进入非中立房间的规矩也依旧;被保留的规矩还有——假如提出一个问题时对方回答说“不许问”,那就不能问第二遍。听到这样的回答,你应该完全不去想你所提出的问题,而要把它忘掉。因为他们始终认为:如果值得回答,那就不用你多问,对方早就会点滴不漏地告诉你了,要是人家一声不吭,便表示这件事一定没有什么意思。这些都是从前那个平静时期有过的,到了新的平静时期仍旧维持原状。不过在目前的新的平静时期,这一切稍微有了些变化,或者也可以说没有变化,可是到底不完全跟从前一样,生活更是大不相同了。

比如,中立房间和非中立房间分得很严格。但是他们明确规定了每天的某个时间可以进入非中立房间,因为三餐中有两餐是搬到非中立房间去吃的。他们的习惯是:在她房里用早茶,晚茶在他房里用。喝晚茶没有什么特别的程序,仆人——还是那个斯杰潘——只要把茶炊和食具送进亚历山大的房里就行。喝早茶却另有一套规矩,斯杰潘先把茶炊和食具搁在薇拉·巴芙洛夫娜卧室旁边的中立房间的桌子上,再对亚历山大·玛特威依奇说:茶预备好了,如果发现亚历山大·玛特威依奇在他的书房里的话——要是碰不见他呢?那么斯杰潘也用不着找,反正他们自己总会想起什么时候该喝茶的。于是他们又照这个习惯定出一条规矩:早晨薇拉·巴芙洛夫娜允许丈夫自由进入她的房间,这时她非要沙夏不可,等我说出她怎样起床的情形,任何人都能判断的。

她醒来以后,还要在她那暖和的小床上享享福,懒上一阵子,她懒得起身,有时在思索,有时不思索,有时似睡非睡,有时毫无睡意。假如她在思索,就是思索那些恰好与今天或者这几天有关的事,诸如家务、工厂、熟人、怎样安排这一天的计划等等,这当然不是打瞌睡了。此外还有两个供她思索的题目,婚后三年左右又有了第三个题目——她手里的孩子米嘉。她给他取名“米嘉”,当然是为了对好友德米特里表示敬意。其他两个题目,一个是使她在生活中得到了完全独立的地位的工作,她一想起它便觉得十分甜蜜,第二个是想她的沙夏。后一种思想简直不能叫做独立的思想,她无论想什么都要联想到他,因为他参与了她的全部生活。可是这种思想,这种不能独立的、经常的思想也会单独留在她的脑海,而且单独停留的时间很多——这种状态,称作什么好呢?算是思索还是打瞌睡?她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她的眼睛半睁半闭,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仿佛是睡眠时的红晕……对,这是打瞌睡。现在你们自己也可以看到,薇拉·巴芙洛夫娜的时间常常就是这样度过的,所以她还没有来得及起床洗澡(洗澡很方便,当初却费了不少的心力——必须用冷水管和热水管把厨房的水引进她的卧室。老实说,这么享受一次所费的柴火真是很可观,不过也没有什么,她认为现在能承受得了),沙夏就来了。不错,薇拉·巴芙洛夫娜常常在沙夏来到前能洗好澡,再躺下休息休息,享享清福。可是她那么喜欢沉思默想和半睡半醒地躺着,以至她还没有打算洗澡,沙夏倒已经进来了——这样的情形恐怕更多。

每天早晨洗个澡真惬意啊。最初水要热乎乎的,然后她把热水龙头关上,又拔下排水口的塞子,让冷水龙头开着,浴缸里面的水渐渐地凉起来,叫人格外爽快清新!她洗了半个钟头,有时半个多钟头,有时足足一个钟头还舍不得离开浴缸。

她什么事都愿意亲自动手,不用女仆帮忙,穿衣服也是自己来——她觉得这样更好。这是说,如果她没有睡过时间,她会亲自动手的。万一睡过了时间呢?那就不免——为什么要避免?——要沙夏来充当女仆了,沙夏干事真逗!也许,即使向她窃窃耳语的会唱歌的女客人用手去触摸一下,那想象中的日记上也不会涌现出“这简直是一种屈辱!”这句话来的吧,无论如何,沙夏总是承担了张罗早茶的责任。

而且没有别的办法,沙夏是完全对的,他应该这样做,因为在床上喝早茶的感觉真是好极了,何况茶杯里差不多全是奶油,只羼了一点又热又浓的茶。沙夏出去拿茶具——是的,他很少直接带了茶具进来——料理各种家务,她却仍旧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儿,喝完茶以后,她还要下床来在一张宽大的但主要优点是软得像绒毛褥子似的沙发上靠一靠,靠到10点、11点钟,当沙夏该上医院或医学院去办公,或者到医学院去教书为止。可是在沙夏喝完最后一杯茶,拿起雪茄来的时候,他们中间的一个常常提醒另一个道:“开始做事吧。”或者说“好啦,好啦,现在该干活了。”——做什么事呢?自然是给薇拉·巴芙洛夫娜讲授或补习大学的功课。沙夏是给她补习医学课程的辅导教师,不过,在她为了应考而准备一些中学课程时,她更需要他的帮助,因为自学这些是很乏味的。叫人格外可怕的功课是数学,更枯燥的该是拉丁文。但是没有办法,都得硬着头皮学下去不可,好在时间不太长——医学院入学考试,对于一个没有中学毕业文凭的人①,要求不严,比较宽松。比方说,我不敢担保薇拉·巴芙洛夫娜总有一天会精通拉丁文,能翻译科尼流·尼波士②的一两行作品,可是她确实已经能够了解她在医学书中碰见的拉丁文句子,因为她需要这门知识,而且那样并不很难。但是我的话说得够多了,我知道我给薇拉·巴芙洛夫娜丢脸丢得太厉害,也许明察秋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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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根据当时俄国教育制度,持有中学毕业文凭的学生,不需进行升学考试即可直接进入专科和大学学习。
②科尼流·尼波士(公元前95一公元前25),罗马历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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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关于蓝袜子①的插曲


“蓝袜子!简直是极端的蓝袜子!蓝袜子叫我受不了!蓝袜子又愚蠢又乏味!”明察秋毫的男读者激愤而又郑重地说。

我跟明察秋毫的男读者多么难分难舍啊。他骂我一次,我就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撵走过两次,而我和他还是不能不谈谈知心话。两颗心总是暗暗地互相吸引着,您说有什么办法!

“明察秋毫的男读者啊,”我对他说,“你讲得对,蓝袜子确实又愚蠢又乏味,叫人无法忍受。你猜得不错。但是你没有猜到谁才是蓝袜子。你马上就能看见,好像照镜子。蓝袜子总喜欢毫无意思地装模作样,自吹自擂地谈论他所完全不懂的文学或学术问题,他这么谈不是由于他真正对它们发生了兴趣,而是为了卖弄自己的聪明(虽然他生来并不聪明)、炫耀自己志趣高尚(虽然他和所坐的椅子一样谈不上有什么高尚的志趣)、自诩自己的教养(他的教养只等于一只鹦鹉)。你看,镜子里这副粗野的嘴脸或者这个油头粉面的人是谁?就是你呀,朋友。不错,尽管你留了长胡子,或者多么细心地把它刮得干干净净,你,毫无疑义,无可争辩,仍然是一个地道的蓝袜子,所以我才掐住你的脖子把你撵走了两次,因为蓝袜子叫我无法忍受,我们男人中间的蓝袜子,要比女人中间的多上十倍呢。

“谁如果抱着合理的目的致力于他的事业,那么无论是什么事业,也无论这人穿着什么服装——男装还是女装,这人不过是一个致力于自己的事业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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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在英国18世纪中叶称呼从事写作、钻研学术的妇女为“蓝袜子”。这一称呼起源于学者斯蒂林夫里特,此人常穿蓝袜子,他常参加伊丽莎白·蒙泰奇夫人家的“学者妇人”沙龙,参加者也多穿蓝袜子,而有此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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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对明察秋毫的男读者有益的关于蓝袜子——也就是关于他自己的谈话,使我撇下了薇拉·巴芙洛夫娜现在怎样生活的故事。“现在”究竟是指什么时候呢?是指从她迁居谢尔盖街起到今天为止这个期间的任何时候。不过这种描写已经不必继续下去,我只是概括地说一说:薇拉·巴芙洛夫娜住在瓦西里耶夫斯基岛时,由于跟吉尔沙诺夫恢复交往而在她的晚间生活方式中所引起的那个变化,现在获得了充分的发展,现在吉尔沙诺夫夫妇成了许多青年人的中心,这批青年同样过着和睦、幸福的生活,志趣上也跟他们一致,都由音乐、歌唱、歌剧和诗、各种游乐和跳舞所填满。每天晚上,不在这一家就在那一家,都有集会或者别的晚会,来满足兴趣不一样的爱好者们。圈内人通常有半数参加这些集会和其他种种消遣,吉尔沙诺夫夫妇也像别人那样,有一半的时间在这类热闹场所度过。可是这也用不着多说,这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有一件事情,不幸得很,对大多数人必须加以详尽的解释,他们才能明了。每个人即使没有亲身体验,至少也从书本上读到过:对一位少女或少男来说,陪着情人去参加一个晚会跟不带情人去参加晚会,与所爱的人共赏一出歌剧跟独自听听歌剧——这中间差别是很大的。这是人所共知的。可是只有极少数的人才有这一体验:爱情赐予人的全部魅力,其实决不应该是人生中的短暂一瞬,这一道绚烂的生命的光芒,不应该仅仅照耀着追求和渴慕——我们姑且把它叫做求爱或者求婚吧——的时期,不,这个时期其实只应该相当于一天的黎明,黎明当然可爱而且美丽,但是在接踵而至的白天,那光和热却比黎明时分炽热得多,白天光和热历久不息地增长,不断地增长,热的增长尤其长久,中午过后很久还会增长。从前可不然———对爱人结了婚,爱情的诗意便飞逝而去。今天的所谓现代人完全不同了。爱情使他们结合以后,他们在一起生活越久,从爱情的诗意中获得的光与热也越多,一直到夕阳时分,对成长中的子女的照拂极其有力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时为止。那时这种照拂超过了他们本身的欢爱,比它乐趣更大,可是在那个时候以前,它却是不断地增长着的。早先的人只能领略短短几个月的东西,现代人却能长年累月地保持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愿意向你们泄露。那是一个很好的秘诀,实地运用起来更好,而且也不难,只要你有一颗纯洁的心和诚实的灵魂,具有现代人权观念,能够尊重与你共同生活的人的自由。如此而已,此外并没有什么秘诀。看你的妻子像从前看你的未婚妻一样,你要知道,她随时都有权利对你说:“我对你不满,给我滚开!”假定你这么看待她,你结婚以后9年,她还会在你心中唤起一种诗意的感情,好像仍是你的未婚妻那样,不,甚至比那时更富诗意、更合理想——这是最好意义上的理想。你应该坦率地、正式地、毫无保留地承认她的自由,如同承认你的朋友具有愿不愿对你维持友谊的自由,那么婚后10年、20年,她还会觉得你亲切可爱,跟你作她的未婚夫时一样了。现代人中间的夫妻便是这么生活的。真值得羡慕。但是他们互相是忠实的,他们婚后10年的爱情比结婚那天更深厚、更富于诗意,可是10年当中,无论他或她都没有给过对方一个虚情假意的吻,也没有讲过一句虚情假意的话。“他从来不撒谎”,有一本书上描写一个人道。“他心里没有半点虚假”,有一本书也许就是同一本书——上描写一个人说。读者读书的时候想着:“他具有多么惊人的道德水准啊!”作者写书的时候也想着:“我们写出的人物应该使人惊叹。”作者既没有料到,读者也不了解:现代人决不接受一个没有这种灵魂的人做自己的朋友,可是他们并不缺少朋友,同时,他们认为他们的朋友只不过是一些良好但又平凡无奇的现代人罢了。

唯一的遗憾是:目前现代人还只有旧派人的十分之一,不知估计得是否多了。其实这也是自然的事——过时的世界必定有它的过时世界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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