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4873】序曲之梦——镜湖底人

       镜湖镇没有未来，这里的人都这么想。

       原因在于，自从上个世纪末的某一年开始，这个镇子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其中一天；小镇里的居民日复一日地过着同样的生活，做饭，洗衣，甚至是上厕所。他们并非一无所知，所有人都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循环，但也只是心里知道罢了，因为他们每天要说的话，总是那么几句，连多眨一下眼皱一下眉都做不到。

       直到有一天，有个面包师傅晚上睡着之后开始做梦。在梦里，他感到脚后跟被水打湿了，转过身，发现背后就是平静清澈如明镜的湖水。面包师傅看到水面突然泛起涟漪，一个身披破烂长袍，手持短把尖锐鱼叉的人从水下猛然跃起，跳到了他的面前。他自称是镜湖镇的死神，掌管着位于湖下的小小冥界。死神告诉面包师傅，自己可以帮助他脱离时间的枷锁，但条件是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他已经获得自由；接下来的每一晚，死神都会前往一个人的梦里告诉他相同的事情和相同的条件。当镇子上最后一个人也逃离循环，死神就会将他们彻底解放出来。

       面包师傅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么多年以来，在这一天里的每句话、每个动作他都烂熟于心。清晨他醒来，与往常一样和妻子打招呼，接着做早饭，然后开始揉面，烤面包。但当他把一篮子面包都摆在店里的货架上之后，已经重复过多次但仍未消退一分的满足感让他本能地做了一个之前没做过的动作。

       他站在货架前，抹了一把汗。

       面包店里的地面突然开始渗水，很快汇聚成一片水洼。死神破水而出，斥责着面包师傅的粗心，又对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深感惋惜。死神告诉面包师傅，他明白重获自由之后本能对意志的反抗，也非常愿意再给面包师傅第二次机会；但规矩就是规矩，死神自己也没有超越限制的能力。于是面包师傅只好跟着他一起沉入水中，面包店的地面随即恢复了正常。

       在失去了面包师傅后，有关他的一切都开始被修正。他的妻子开始制作面包，他的友人邀请了别人喝酒，甚至他的床铺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大片以前打扫不到的灰尘。但所有人都不会感到任何异常，因为他们不自觉地把面包师傅忘了，就像他从未在镜湖镇生活过。

       第二个晚上，死神出现在了镇长的梦里。这位镇长恪尽职守，即使是陷入循环之前，也总是呆在办公室里处理成堆的文件。死神把告诉面包师傅的话同样告诉了镇长，镇长却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你就是个骗子，他说，哪怕我醒来，也什么都不记得。死神心里暗喜，这就代表镇长就算恢复了行动能力，他的心理也会让他按部就班地呆在循环里。

       白天，镇长果然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哪怕是下班回家的脚步，也是正正好好。

       但夜幕降临之后，镇长躺在床上，发现自己竟然很清醒——这个时间他应该睡着了才对。镇长开始流汗，他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的大脑让他抬起胳膊，于是他抬起了胳膊；他的大脑让他坐起身，于是他从床上坐了起来。镇长没有来得及惊讶，就看到卧室的地板泛出水花。他知道自己违背了死神的指令，便挣扎着爬起来，十分不协调地打开窗户，试图逃避他的命运。鱼叉从身后贯穿了他的身体，将它拖入水中；死神把半开着的窗户关上，轻叹一声，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死神继续着他的工作。不过很少有人撑过第一天，剩下的也都在第二次循环中因为各种各样的状况失败。死神开始感到沮丧，他发现这么做几乎是徒劳无功，但他的权能又没有第二种解救所有人的办法。死神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闷闷不乐，这时，那个面包师傅敲开了他的门，邀请死神参加镜湖冥府的小小聚会。 

       死神有些意外，但他还是赴约了。在聚会上，大家交流着自己都做了什么与往常不同的举动；镇长十分懊恼地说自己忘记了之前困扰他许久的失眠症，警察说他无法放弃那次差点成功的抓捕，诗人说他是故意的，因为他在脑子里已经想了上百首未能写下的诗篇。所有人并没有因为他们已经死亡而悲哀，相反，他们都十分庆幸自己能够逃离镜湖镇，仿佛那里才是地狱；只是有人偶尔在谈话中提起，如果家人能够团聚，好友能够重逢，他才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呢。

       死神喝着酒，心情很复杂。那个诗人放下酒杯，您大概已经有了更好的主意，他说道。死神不敢把他的想法说出来，哪怕大家都猜到了；他们一同看着死神，但那当中并没有任何畏惧或仇视。

       即使失去生命？死神问道。

       即使失去生命。他们回答。

       于是在外人眼里，镜湖镇的居民们一夜之间全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们生活过的痕迹也被一并抹去，就好像那些建筑只是一些工程师盖着玩儿的。

       这就是镜湖底人的传说，他们是一群从时间的牢笼中被死亡解救出的幽灵；在那之后，他们成为了死神的使者，若是有人受困于时间，他们就会出现，将他带离，让他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