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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丨「蓝海」

2023-01-18 04:03 作者:残叶iLeaf  | 我要投稿

“一,气流紊乱;二,没有路标;三,食物耗尽。总之飞行绝不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万幸水面还算平静。就再等等吧,海水的运动可以将我送到岸边,甚至在途中就能偶遇出海的船只。”它想了想,出于严谨又补上一句,“但愿如此。” 依靠身下这只简陋的木筏,这只龙鸟已在海上漂泊了十日——如果有日出日落的话。但实际上,这鬼地方永远是昏昏沉沉的黑夜,邪门儿到连月亮都不会升起。若非海水浸湿羽毛,寒冷使触觉都变得麻木了,那么比起大海,这地方到更像是一片纯粹的虚空。 但什青并不张望四周,它只是一刻不停地沉浸在它的文字里,任海风吹乱它书写的羽毛,它也只是默默将其理顺,续写着之前的话语,好像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大海。“我几乎可以确定,这里就是传说中的‘蓝海’,或者‘蓝海’传说的原型。但依我所见,称其为“黑海”或“死亡之海”会更为贴切一些。等回到岸上,我会在原先整合的那份地图上添上这个新发现的空间,之后……” 正描绘着上岸后的蓝图,原本温和的海面却忽然猛地躁动起来,毫无预兆,除了立刻俯身紧紧抓住这个快要散架的木筏外,什青顾不上其它任何东西。浪花一阵阵拍碎在木筏上,将它的整个身子都浇透了。文字带来的沉浸感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了,那根已经记录了十天的羽毛也在突如其来的慌乱中被海水裹挟到不知哪里去了。它不得不抬头,对视上空无一物的大海。 大海却容不得它的对视。回给它的,是无边的寒冷、迷茫和恐惧,冷冰冰地显示着大自然的绝对威严。就在这对视的刹那,在失去了文字的麻痹的瞬间,那股压抑许久的巨大的悲哀猛地从心底翻腾上来——在这十天里,它不曾邂逅过哪怕一只海鸟,不曾听到过哪怕一声鲸的哼鸣。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在耳边发出死神的低语。它怔怔地望着海,试图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想发问,想怒吼,却只能干呕。海风顺着浸湿的羽毛爬进身体的每一处缝隙,不断将身体的余温偷走,向什青——这只可怜的、被世界所遗弃的龙鸟——发出死亡的邀请。 十天前,它们把什青逼到礁石耸立的海岸边,但并没有直接让它命丧大海,而是扔给它一个简陋的木筏,还有足以供应三个日夜的食物。 “打个赌,猜猜它多久会死?” “不出三天。” “多了,说不定刚下去就给这旱鸭子淹了,底下风浪可大着呢!”动物们爆发出愉快的笑声。 什青感到有些发晕,尽力将目光从海面上移开,又从身上拔下一根羽毛,想再写点什么——什么都好——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写不出来了。它该想到曾读过的远古时代生命的起源,想到思想家对于生命尽头的美妙解读,想到诗者所描写的梦幻的生后世界,但所有的文字与记忆刚要拼凑起来,就立刻被眼前的海浪冲碎了。它越是寻求思想的庇护,海浪就显得越是无情——文字构筑起的孤岛在顷刻间沉没。 但尽管如此,身体在这时却依然坚定地保持着它的本能。飘荡着,飘荡着,在海水躁动时,它依然会再挤出一点力气将木筏抓得紧一些;在风浪稍有平息的时候,它也会毫不犹豫地歇上一憩;嗉囊里空空如也,饥饿难耐的时候就啃起木筏上的树皮……就这样又磨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活下来的诀窍似乎比它想象的要更多。 突然,海浪里翻腾出一根羽毛,被什青下意识抓住了,在黯淡的光线下竟看起来十分熟悉。整理好羽毛的纹路,上面记载着文字:“第一次真正见到大海,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威严……这里日落的速度很快,再往前应该是一个新的空间……夜,气流紊乱,不宜飞行,但还好我节省了一些食物,剩下的这些还能再撑三天……再等等,海水的运动可以将我送到岸边……” 这些几时前遗失的文字从羽毛中映射出来,每看过一个字,什青的呼吸便更加凝滞一分。羽毛上正一字一句地重现出这十天的漂泊,一个可怕的念头也随之在脑海中闪过。它试探着将羽毛扔回海里,但刚离开视线不远,就又在颠簸的海水中与它重新相见,让本就凝滞的呼吸近乎停止了。也许是不相信,它又重复了几次,但都没有得到它期待的结果,羽毛依然回到了它身边。最后一次失败,它停下来,深深地、颤抖地吸了口气,再深深地、颤抖着吐了出来。 再次看过那些文字:海水的运动可以将我送到岸边。它的意识凝固在这句话上,将其一遍遍地阅读着,先是茫然,最后竟不禁狂笑起来,宣告着它最后那丁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的破灭。 这整整十天的漂泊全是徒劳! 十天前,它们摇晃着从什青的住所里搜刮出来的文字残篇,将这些“罪证”同什青当面一一清点。而什青,这位年轻的学者,显然还对面前这帮飞禽走兽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它们清点出什么“罪证”,什青便一五一十地反驳什么,天真地试图用逻辑为自己做辩护。但它所反驳的每一句话,在经过对方的一番加工后,都成为了新的“罪证”。什青愤怒地瞪着它们,挥舞着翅膀,义正词严地斥责它们的傲慢无知,但这种愤怒很快就成了它们的笑料,它们肆意快活的氛围就好像在说: “瞧这小狗汪汪叫得,多可爱呀。” 海水黑压压一片,羽毛然却竟惨白的,无比刺眼。什青逃也似地将视线移开,又不得不同大海对视起来;于是恐惧地紧闭双眼,但大海的眼睛依然圆睁着,死死钉住它震颤着的灵魂,竟显出愤怒;承受不住这种愤怒,它又猛地睁开,却不知该看向何处,好像黑暗中伸出利爪,死死扼住喉咙。直到目光停留在木筏上,看见自己仍将其紧紧抓住的四肢,才得以挣脱、喘息。随即蜷缩起来,用翅膀给予自己一个湿漉漉的、冰凉的拥抱。 夜晚毫不怜惜地将大海和天空搅作一团,唯有一个孤零零的白点在其中艰难地呼吸,几乎融进这夜色中,然却又十分留恋,久久不愿消散。 “我还能做什么?”它的声音很微弱,隐约藏着啜泣,不知道是在向谁发问——也许是在问大海,但大海不会回答;亦或是某个传说中的神明,但神明虚无缥缈;最后却发现是在问自己。“我还应该做点什么?”它又反问道。啜泣消失了,不知是否是因为这声音太过微弱而不能察觉。呼吸声也渐渐平静下来,似乎是在努力寻找这个难题的答案,迷迷糊糊地,好像最终真的找到了。 我必须做点什么。 它不知不觉间睡了一觉,这一觉没有梦。什青醒来时听到耳边窸窸窣窣的海浪声,冷风迎面吹来,并不怎么好受,却并不侧身躲避,好让自己保持清醒。环绕四周,仍旧黑压压的一片,它仍有一些踌躇,但也不再下意识逃避,终于思索起该如何离开这里。很快,它便有了答案。 羽毛再次被什青扔进海里,这次却多了些郑重。就像同一位老朋友永远地告别,什青目送它消失在浪潮中。然不等它再次出现,什青便已在风浪中抬起双翼,并拢成船帆一样,决意开始它真正的航行。 时刻调整着姿态,借着风的推动,什青感觉到自己似乎终于有了方向——尽管没有任何参照物可以给它作证 ,它只能牢牢抓住自己的直觉,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信仰上帝一般信仰着自己的直觉。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海浪向它扑来,它好几次被迫降下“船帆”,但在那之后又立刻将其升起,生怕丢失那点残存的方向感。 然而这样航行一段时间过后,风浪却比预想中来得更加猛烈和频繁了,什青不得不睁开双眼,竟发现遥远黑暗的夜空,隐隐然显露出一条灰白的细线。那细线渐渐扩展开来、变得粗糙,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阵沉闷的声响。“巨浪!”什青说出声来。那浪峰映射着微弱的天光,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暗淡而又精致的曲线。曲线从左侧的黑夜里射出,隐入右侧的夜空,将它们连接起来,却看不清从哪开始、又到哪里结束。浪峰渐渐逼近了,于是变得扭曲起来,其上奔腾的水汽模糊了海浪与天空的界限。 还没等什青来得及想出对策,更近的小浪就已经率先扑来,将它无情地按进水里。海水的巨大冲力强迫它同木筏分开了,一时间天旋地转。而什青只能在混乱中奋力扑腾翅膀,其间海水猛灌进喉咙里。它好不容易才冲出水面,却又直迎上下一个海浪。 它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剧痛,竟是撞上了木筏,于是顾不得疼痛,顺势将其抓住了,并将整个身子紧紧贴在木筏上。海浪再次拍过来,令它连同木筏一起在水中连着翻滚了好几圈。等再次浮上海面时,什青立刻吐了几大口海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几乎觉得自己刚才死定了。 然而这时,那巨浪方才从黑夜中显现出来,水流的纹路逐渐变得清晰可见。什青仰望着海浪,眼看着它逐渐逼近、卷曲起来,仿佛一张大口要疯狂地吞噬整个世界,同时感到自己正被海水托举起来,离那浪峰上一排排牙齿也越来越近。少顷,它已攀在海浪的腰间。 海浪一边推着它前进,一边卷曲得更厉害了,浪尖径直漫过了天空,将本就黑暗的夜空变得更加沉闷。它在其间艰难地维持着平衡,倾斜着航行,冲浪般在海浪的腹中划出一道白色的斜线,身后不断有浪花砸向海面,粉身碎骨,发出砰砰的巨响。 身体左侧的海水像墙一样耸立着,绵延向前方无尽的黑暗中。渐渐地,航行的速度比不上浪卷曲的速度,海水便从左上方卷曲向右侧,像一个长廊的穹顶,将什青包围在其中。见势不妙,它赶忙调整重心向前倾,提高航速,逃出了海浪的包围。 好景不长,不远处有一段浪竟提前一步落了下来,迸溅出一团银白色的浪花,截断了原本顺畅的道路。它只能紧急向右转向,试图避开前方被浪搅得混乱的区域——但显然是来不及了。它径直撞上了浪花,仿佛穿过倾盆大雨,木筏由于水流的突然紊乱而猛烈地晃动起来,所幸最终没有被打翻。 什青继续同身后的浪花争先恐后地狂奔,然而却迟迟不见海浪的尽头,心想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体力就会耗尽,那时候就必死无疑了。当然,事实上,它现在也剩不了多少体力了。先前十多天的漂泊,只有前六天是有东西可吃的,那还是在十分节省的情况下。而现在这点微弱的体力,完全是靠着紧绷的神经透支出来的。几经思索,什青狠下心来,决意用最后这点力气一次性逃出去。 于是它小心翼翼调整好姿态,抓住前方一个海浪低矮的空缺,便立刻张开左翼,没入水墙中,借助海水巨大的阻力扭转方向,直向浪峰攀登而去! 攀登的速度远比什青所想的要快,顷刻间它已经从倾斜变成垂直向上的姿态,就在快要颠倒过来时,它直直地冲出了浪峰,在空中旋转起来。而就在目光看向大海的一瞬间,它惊觉自己竟俯视着身下奔腾的巨浪!再次落到水面上时,它已然航行在海浪的顶端。什青立刻张开双翼,借由风的抬升让自己更好地保持平衡,姿态仿佛成功驯服了身下这头野兽一般,正驾驭着海浪破风而行。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间,一时令它感到难以置信。不过它知道这一切还未结束,它仍需小心翼翼地调整姿态,好让自己顺利地从浪背上离开。 之后还有几个不大的余浪冲来,不过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些都被什青顺利应付了过去。它终于再次回到了原本的海平面上。什青望着前方逐渐远去的浪,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忧伤,但至少它知道,无论未来如何,自己已经胜利了。 远方的海浪渐渐变得低矮了,同时,一些奇异的光亮开始在海浪划过的地方显现,那是一种十分纯正的蓝色,让你说不出有什么比它更能称得上“蓝”,正荧荧地发着光。一开始还十分吝啬,只是几处恰好肉眼可见的光点,不一会儿便连成线、连成面了。什青对此十分诧异,在脑海中不断搜寻,终于在曾经看过的一份讲述海洋微生物的资料中找到了答案。 “这是生活在近海地区一种浮游生物,当受到外界扰动时,每个个体都会发出荧蓝色的光芒。”什青将翅膀伸入海水中,随之拨弄出一条蓝色的绸带。它一转身,才发现木筏后也仿佛跟着一片荧蓝色的薄纱,在这茫茫大海之中,倒像一条蓝色的鱼了。“每一个体仅由一个细胞组成,当数量足够多时,它们的光芒可以覆盖一片海域。”什青抬起头,发现不一会儿,几乎整个海面都被它们给点亮了。 “蓝海!”它不禁呼出声来。“这就是蓝海!” 航行在荧蓝色的奇迹中,什青不禁思索,在如此恶劣的生态中——一片连鱼都看不见的大海——它们究竟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呢?进而想到曾看过的远古时代生命的起源了——一片混沌之中,生命就这样奇迹般地生长起来——尽管这只是一个假说,但什青喜欢这个说法。 天空渐渐明亮起来,莹蓝色的光芒在远方久违的太阳的照射下逐渐消退了。 海岸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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