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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长安见尘雾-《漫游记》第八回

2021-08-19 21:10 作者:南鹰白  | 我要投稿


早上五点,黑暗中的拉萨温暖又安静,街道空荡,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扫地。他们主人翁般自信的站在街上,就象在自家的庭院里散步、干活,完全不似我这样疑神疑鬼,尽管棒球帽昨天告诉我,08年以后,这里可能是世界上治安最好的地方。对黑暗的陌生之地,人本能的怀有审慎防备之心。


我步行两公里来到最近的机场大巴站。穿越黑暗的陌生之地同样充满刺激和诗意。昨晚,我决定离开。在这里我睡的太少,记起太多琐事,这并非多愁善感,这是一种高原反应。


有人轻轻碰我,先生,飞机已经抵达西安。原来是西藏航空的空姐在叫我,飞机已静止,周围的座位也空了,只剩一只队伍的尾巴在缓慢移动着离开,我在青藏高原的上空睡着了。


西安的天空阴沉,我在机场车站排队等大巴。我身后是一个老头,眼睛一刻不离盯着手机。我瞟了一眼,他在看红红绿绿的股票行情。


老爷子,来西安旅游?我找机会跟他搭话。

不是,来打工。

打工?您多大年纪了?

六十九。说完,他又埋头看手机。

我又看了看他的手机,这回不是股票软件,是一堆密密麻麻的东西。我干脆直接问,您这是看啥呢?

啊,我看会儿小说。

我羡慕他的精力。我很早就放弃了手机阅读,因为视力和精力。


大巴一点点绕进拥挤的城市,在城市里扭转逛荡了好一阵子,天空越来也浑浊,路边汽车玻璃上凝结着泥浆,人们看起来灰头土脸,好像从电影《红高粱》和《黄土地》里钻出来的一样。到处都在施工,原来是在修地铁。


进入市中心,到处都是红砖绿瓦古城墙,被修缮翻新的古建筑。都说西安地铁修的慢,隔三差五就挖出一个墓葬遗址什么的。


中午时分,我在地铁工地的轰鸣声中找到预定的青年旅舍。旅舍在二楼,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廊挂着旅舍里举行活动的照片,团体火锅,集体包饺子,众人抢夺麦克风的圣诞节演出;楼梯拐弯处摆着一个烟头茂盛的大烟缸,几个空酒瓶子。虽然街上肮脏吵闹,但这是个让人第一感觉亲切的地方。


前台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首先把我加入一个微信群,所有住过这家旅舍和正住在这里的旅客都在群里面,大家可以分享信息,互相帮助,然后她带我转了一圈整个旅舍,盥洗室,间隔好的淋浴间,厕所,巨大的共用饮水机,洗衣机,微波炉吹风机,各种常见的需要都能得到满足。她介绍了注意事项,给我发了一套床单被罩枕套。


旅舍是环形结构,被装饰成唐代风格:襟带飘舞的红裙仕女图,李白杜甫的头像,拱形的红门上画着梅花,旧式木头隔断,太师椅,落地台灯,在做足了气氛的同时兼具功能性:活动大厅有长长的吧台(居然有几个年轻人在吧台做功课)和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以及一个超大的炕,堆着很多抱枕和垫子的炕上方是一个投影幕布,转弯处有一个圆形小舞台,几把吉他,一架钢琴,一只非洲鼓,此刻皆静悄悄的等人弹拨。


我住一个四人间,两对上下铺。现在只有一个白净的小伙子坐在自己的下铺打手机游戏,我主动跟他说了几次话,他不大爱言语。

他说他刚从成都一家公司辞职,现在西安某家公司上班。

他问我是哪里人。

我说,吉林人。

哦,是新疆那边吧?

不是,东北那边。

哦,他露出了一个表情,意思是说这并多大区别。

这家伙五点钟左右停止打游戏,抻懒腰,打哈气,然后开始看网剧,边看边吃面包。网剧终于使他的表情生动了一些。


我爬上自己的上铺,归置好东西,又翻了几页乔伊斯的大作。我下铺的兄弟走了进来,正是刚才在大厅里刻苦攻读中的一位。我看到他捧着的书是公务员考试试题。他隔着眼镜朝我笑笑,然后上床,拉好帘子,缩进自己的小世界,不知道是在读书还是睡觉。


不久我听到他在跟人通电话。他的声音疲惫而又激动,他说他刚躺下,稍微休息一下。电话那头的人不愿他休息,两人似乎发生些争执。缠斗了半天,终于转移话题,谈生孩子的问题。听起来电话那头是他妻子,即将临盆,紧张而且焦虑,听起来,他的母亲跟媳妇之间充满了埋怨,而他独自在青年旅舍复习公务员考试,其压力可想而知。通话持续了接近一小时。


饿了,我下楼找吃的。我看到一家旧书店,进去逛逛,二层楼,木头地板被踩的吱吱嘎嘎响,有不少高中生在里面自习。


出了书店不远就是陕西省电影局,不知道为什么张贤亮的名字首先跳出来,接着是贾平凹,那本《废都》在高中时被我翻过多少遍,每次遇到此处删节多少多少字云云,就格外丧气,但还忍不住偷偷的一遍一遍的翻阅。


我发现脚下其实是一条商业街。过了一道古城墙,是许多专卖店和商场,放学的初中生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出来,有像模像样的恋人,有家长殷勤的陪同,有好友亲密的窃窃私语,我好像也看到了自己的初中时代,刚刚放学,同学们仿佛广场喷泉突然喷涌而发,热情洋溢的冲向四方,带着年轻的躁动和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把自己刚发生的秘密倾泻给友伴。


我随便走进一家小店叫了一份酸汤水饺。等的时候,走进来一伙人,有六七个人,很是鼓噪。看起来,他们是单位同事,很可能来自某种专业的设计院,因为他们身上带着一点知识分子的气息,同时,又相当市侩。有两位是领导,身体皆硕大如鹏,穿着高级白衬衫,面对面坐在轴心位置,手边各有一盒中华烟,但各抽各的。其一健谈,跟左右东拉西扯,不时有人在他耳边说三道四,其一平和沉默,心中有数。要数一个年轻人最忙活,每一份饺子他都跑去抢着端,一会拿酱油醋,一会拿辣椒油,一会给领导扒蒜,看领导快吃完了,又要抢先一步给取牙签,热他一脑门子汗。看着他我心里难受,又是佩服,又是心疼,又是瞧不起。有一个干瘦的老头,满脸皱纹,穿一件皱纹更多的发黄的白衬衫,一脸被世界辜负的怨气,偏偏的他的饺子迟迟不好,看着别人嘻哩吐噜吃饺子,自己气得咽唾沫,他恨这饺子怎么不按级别顺序来煮,仿佛要给煮饺子的判刑定罪。


我揣着一瓶二两装的郎酒回到旅舍。寝室空间太小,两个室友都不爱说话,怪里怪气的,我来到大厅炕上。投影仪正在播放一个日本电视剧,一个青年男子创办补习班,给几个学渣补课,帮助他们考上大学。我偷偷摸出酒瓶,啜饮一小口,感觉象做贼,放弃了喝酒的念头。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西安。


      我决定淋浴,但我没有洗发水香皂,抱着侥幸心理,我来到公共化妆间,梳妆台上放了两大瓶洗发水。我心下暗喜,默默给青年旅社加分。我挑了一瓶跟我家里一样牌子的洗发水,开心的走进浴室,锁好门。一边调热水,一边看墙上的小贴士:如遇尴尬请拔打电话….我想,淋浴会有什么尴尬。我淋湿了头发,淋湿了全身,开始挤洗发水,发现瓶子装的是清水,严格说,由于残存微量洗发水,这个水略滑,全无洗发功能。我洗了个清水澡。一边洗一遍笑自己,心情开朗不少。


躺在床上翻书,旅舍的微信群热闹起来。有人约酒,有人约杀人游戏,有人约明天去华山,有人约明天去拼团去兵马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来西安,我也不想去看兵马俑,我讨厌景区的手续,排队,我讨厌发现自己的无知冷漠,对历史知识和兵马俑既不好奇,也不好学,更没有自豪感。但我还是报名参加明天一早的兵马俑团,我想我只是太寂寞了。


我凌晨两点钟起来小解,走廊里人影憧憧。有女孩穿着睡衣走来走去,有人在默默刷鞋,有人在梳妆台敷面膜。我觉得如梦如幻,看来有一个我不知道的世界正在默默的运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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