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3
孙仁青听边缘又拿挂号这事儿压制他,无奈地停止学习,“很简单,你趴桌上睡觉,给胸口垫上本书。”
“这么简单?”
“不保证成功率,但是原理上没问题。当你睡眠时大脑供氧不足就容易产生梦魇。”
“我不是说梦魇,我说的是让我正常地进入梦境,但是我能意识到这是个梦,而且可以自由操控自己梦里的行为。”
“那就复杂些了,梦其实是人脑在休息时少数神经元随机产生的无意义的电信号,当你的大脑试图解读这些无谓的信号时就产生了梦。”
“可以控制吗?”
“可以,造梦者耳机就是通过电波唤醒少数神经元来让他们产生电信号。不过你说要保持清醒状态这就很难了,因为保持意识和做梦本质上是矛盾的。保持自我意识意味着你的大部分神经元要处于苏醒状态,但这种情况就不满足做梦的前提——少数神经元产生无意义的电信号并被大脑解读。”
“那可不可以让我先进入梦境,然后逐渐增加唤醒神经元的数量,让我在没有脱离梦境的前提下得到意识?”
孙仁青稍加思索,点头说:“也许可以试试,只要让造梦者随着时间增加电波功率应该就可以满足。不过现在没有可以参考的具体数值,我还得学习一段时间。”说完孙仁青指了指自己的电脑屏幕,“这上面也许会有值得参考的数据,不过我看的比较慢,你明白吧。”
“这事儿不着急,慢慢来。”
完成了准备工作,剩下的就是等待。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除了偶尔关心一下自己两位帮手的工作进展之外,边缘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究竟为什么非要找出那个假想敌?是为了让蓝月月做个梦,满足他自己的爱心吗?还是为了探求真相,履行一名侦探的职责?这些都可以算作理由,但他明白这些是站不住脚的。
边缘和妻子开玩笑似的问起这件事,妻子给他一个看起合理的回答,“你这人天生爱管闲事儿。”边缘觉得有些道理,却又觉得这个理由十分草率。
两给月后,边缘,韩锦龙,孙仁青三人在一家茶馆见面,这是家有些年代的老店,客人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来的这天气温很低,茶馆没几个客人。稍微寒暄了几句后韩锦龙直接切入正题,谈起自己的调查,“在小范围内造梦者的使用密度和躲猫猫的出现的密度没有直接关系,但是扩大统计范围后能看出这两者之间有明显的正相关。”
“造梦科技和你们发现的那个叫躲猫猫的病毒有关?这是怎么回事儿?”孙仁青问道,他听完韩金龙的分析一头雾水。
“我也很奇怪,完全没想到它们之间会有这样的关系,你是怎么把这两个东西联系到一起的?”韩锦龙也问道。
面对两人的疑问,边缘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嘴,然后又合起来。他咬着下嘴唇,犹豫要不要如实交代。
“别在这里故作高深了行吗?成年人,别老幻想自己是主人公,救世主,想独自背负之类的,幼稚。”孙仁青看出边缘的犹豫,于是接上第一次见面时自己没说完的那句话。“我知道这次你让我两做的事情和那个假想敌有关系,不过就凭你这科学素养多半搞不出什么名堂,别藏着了,说出来让我俩乐乐。”
听孙仁青这么一说,边缘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靠在椅背上,茶馆的陈年老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响,似乎在给边缘的心情配乐。
“哈哈哈哈,是这样吗,谢谢你,老青。”
边缘喝了口茶,点起一支兰州,开始推理:“我没有你们两个那么丰富的学识,我在神经学和计算机方面都很薄弱,所以我没有你们那么多专业的词汇,我只会用最直白的语言描述我的分析。如果觉得有趣你们可以笑出来,我不介意。
“首先我们假设叶之印是一只替罪羊,正真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我们叫这个人‘阴影’,因为他总是看不见摸不着。
“阴影有三个特征:第一,他拥有高超的技术手段,包括控制我们的设备,对大脑编程等;第二,他有所顾忌,害怕别人调查;第三,他在利用人们的大脑做一件事,而且这件事没有完成。你们看这三个特征对不对?”
“如果默认最开始的假设正确,第一点当然没有问题,第二点可以通过阴影攻击老青这件事得到确认,但是第三点你是怎么推理出来的?”韩锦龙说。
“如果他已经完成了要做的事情就不会在中途被蓝月月察觉到异常。现在来看他一定是迫于压力暂时停止了这件事的进度。”
韩锦龙点点头,认可了边缘的推理。
“接下来是如何找到阴影,我们之前就知道阴影是可以通过造梦者耳机与人的大脑建立联系的,所以反过来我们应当也可以在造梦者中与阴影对话。当然我们现在的谈话他们应该也能听到,但是相比起在现实世界的交流,在梦里进行对话应该会更加隐蔽和安全。所以我请老青改装了一副耳机,能让佩戴者在梦里保持意识,从而获得向阴影喊话的能力。”
“你的说法自相矛盾,既然阴影的第二特征是害怕被调查,他怎么会回应你的喊话?”韩锦龙提出质疑。
“这就涉及到他的第三特征,也是我们一直没能发现的问题。阴影所顾忌的东西是什么?既然他这么害怕调查,不愿意暴露在人们的视野中,那他为什么还会冒险借助造梦者利用人们的大脑?因为这对他很重要。
“凡是存在过的,一定会留下痕迹。前面老青分析过人们的大脑是被用于某种计算,现在的情况是有数千万人参与过这场运算,这个过程中产生的数据绝对不会是个小数目。阴影必须尽可能隐藏他那庞大数据产生的痕迹。他不可能建立一个数据中心让全国的数据流向那里,这太明显了。分区域就近储存是他最好的选择,所以我猜测他在我们的私人电脑上偷偷占用了一部分空间。他很聪明,每台电脑只占用很少一部分,几乎所有人都没把这当回事儿,只有龙哥发现了这件事并读取了里面的乱码。现在我们已经证实了这个推测,造梦者的分布和躲猫猫病毒在全国范围的分布成正比。那些乱码就是他们得到的数据。只要我拿藏在全国各地的躲猫猫作为威胁,他一定不会继续沉默下去。”边缘说。
“还是不合理,既然你发现了他第三特征的秘密,而他的第一特征又拥有能够抹除你的能力,为什么你还好好地站在这儿?”韩金龙接着问道。
“这是最有趣的地方,第二特征使得他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轻易制造大动静。但同时他也明白,我不可能把他逼到最后关头,因为一旦到了他不能再沉默的时刻,谁也无法想象他会利用第一特征做出什么事情。现在我和阴影处于一种制衡状态,我不敢动他,他也不会动我,不论哪一方先动了都会对双方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
“后来我考虑了很久,我不知道我到底该不该亲手把阴影揪出来。虽然我们之间保持了制衡,但只要我们没有正式接触,他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种无法确定的存在,我大可以认为最开始的假设就是错误的,就当作一切都不存在。我可以继续我普通的生活,靠着给别人收拾烂摊子赚点钱,每天回家和老婆孩子一起吃晚饭。可一旦和阴影有了直接接触,他的存在就成了确定的,这必然会打破制衡,也会毁了我的生活。
“老青说的对,成年人应该多一些脚踏实地,我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不是英雄,没什么理由能让我背负如此巨大的责任。你们知道我是个老好人,有时候愿意帮穷人折腾大公司,但这些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勇气而已,可这次要面对的这件事不是这点勇气就够用的。
“我说完了,你两可以开始乐呵了。”
茶馆内陷入了一阵安静,门外的风吹起几片雪花,打在玻璃上发出莎莎的响动。
边缘站起身,推门离开了,走之前他提醒孙仁青:“那玩意儿扔了吧,用不到了。”
茶馆里只剩下韩锦龙和孙仁青,两人看着桌上早已改装好的造梦者耳机,久久说不出话。
“你怎么看?”孙仁青问。
“开什么玩笑……”韩锦龙顿了顿说,“如果他真的害怕打破制衡,又怎么会把第三特征的秘密告诉我们两个?漏洞百出的笑话罢了!”韩锦龙说完也离开了茶馆。
孙仁青独自坐在茶馆中,连同他两没动的茶水一起喝了。
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星期,茶馆内的那场谈话像是不曾发生过一样,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阴影的存在,仿佛一切都随着叶之印的被捕落下帷幕。但孙仁青知道事情并没有结束,边缘的推理一次次重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一遍一遍重演,试图证明茶馆谈话存在其他漏洞,但他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石武交给他的远超出世界科技前沿的技术资料就是摆在眼前的铁一般的事实,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孙仁青:“我们从阴影中降临。”
他不得不承认边缘推理的严谨,也不得不承认阴影是存在的。
阴影可能是什么?也许是某个秘密的超级科学组织,也许是某个超级大国的黑客团体,也许更玄幻,像大刘笔下的智子,但不论是哪种可能性,都拥有无与伦比的破坏力。
孙仁青明白对付阴影的最好手段就是不作为。就像现在,边缘放弃了调查,韩景龙也看似不以为然。
关于韩锦龙在茶馆谈话最后提出的漏洞,孙仁青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将第三特征告诉孙仁青和韩锦龙是边缘对制衡的临界值做出的一步试探,结果是这一举动并没有打破制衡。能做出这一步试探已经相当了不起,孙仁青可以想象那时的边缘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你是个英雄。孙仁青这样想,没理由让边缘承担跟多。但其实孙仁青自己也付出了很多,他的一只眼睛在调查中被阴影破坏了。“难道对我动手不需要考虑制衡吗?”孙仁青自言自语道,随后他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因为这并不关键。
孙仁青看着桌上散乱的数据和表格,自从叶之印被捕他就一直在研究这些从天而降的技术,每天都钻研到很晚,但是仅剩的一只眼似乎不支持他这样高强度的钻研。自从茶馆谈话后他再也没法全身心投入进这些技术资料中了,他的右眼开始疼痛,无法再专注于一件事。最开始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眼前的资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躲在背后的阴影才是最有吸引力的东西。他眼睛的疼痛只是一种本能的生理反应,这种反应在不断地提醒他:“去看看后面的东西!”
和边缘不同,孙仁青一辈子都热衷于神经学研究,为了能有更多的研究案例他甚至辞去了研究院的职务成为医院的一名脑神经医生。追求学术的道路上他从未被其他事情牵绊过,他没有结婚,没有儿女,双亲也早已离去。韩锦龙曾说他是一个正真的学者,其实这种评价远远不足以形容他的执着,他本质上是一个科学疯子。
眼下边缘有所顾虑,放弃了和阴影直接接触的机会,可孙仁青却没有那么多顾虑。
孙仁青拿出纸笔,写下一行字。然后带上自己改装的耳机,心满意足地睡去。
夕阳挂在两山之间,湖面倒映着蓝色的阳光,太阳在湖里变成了一串长长的,摇晃着的绿色糖葫芦。一阵风吹过,湖边的柳树摆动枝条,像斑马的条纹。
柳树下站着一位少女,孙仁青走上去说:“你好。”
“你好。”少女回过头,孙仁青看着眼前这副熟悉的面孔有些诧异。
“你看起来很面熟。”
“我们之前见过。”
“这样啊。”
“陪我玩会儿吧。”小女孩取出一只毛线圈,在手上翻转了几圈,一个漂亮的图案便出现了。
孙仁青和小女孩玩起了翻花绳。
不知道玩了多久,孙仁青眼前忽然开始模糊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诡异。湖面居然倒映着蓝色的阳光,湖边的柳条变成了一串串连接起来的方块,手里的毛线也变成了串起来的方块。孙仁青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抬起手揉揉眼睛。
他的左眼看见了夕阳。
孙仁青的意识开始混乱,他仿佛记得自己左眼已经瞎了,可现在怎么能看到东西?为什么湖水倒映着蓝色的阳光?为什么水中的太阳是绿色?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坛湖水?为什么眼前有个熟悉的小女孩?以及,为什么自己会在这?
下一刻,孙仁青彻底恢复了意识。之前苏醒的神经元数量很少,所以他只能跟着梦的进展前进,随着苏醒的神经元数量提升,他已经完全恢复了意识,而且没有脱离梦境。
孙仁青静下心来观察周围的环境,刚刚还毫无异常的湖畔忽然就变得诡异起来,所有现象都与真实中的场景截然不同。一切都是由方块组成的,就连自己和眼前的小女孩都是由数千个方块拼凑起来。
“你怎么了?”小女孩察觉出孙仁青的异样,有些关切地问道。
“我不能跟你玩了,我还有事情要做。”孙仁青说着丢下手中的毛线圈,离开了他的手后毛线圈立刻断裂开,散落成一地方块。
孙仁青已经实现了茶馆计划中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在这里说出第三特征,逼迫阴影现身。孙仁青环顾四周,想象着也许会有人在远处观望,但他马上就否定了这种想法,现在他所在的地方是自己的梦境,周围的一切都只是幻像而已,即使阴影真的在监视他也绝不会真的蠢到派一个人过来。这不合理,也没有必要。
孙仁青来到湖边,湖中翻滚着无数方块,他对着湖对岸喊道:“我知道你的东西在哪!现在出来和我见面,否则我会把躲猫猫的秘密公之于众!”孙仁青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着湖喊,也许是为了让声音传得更远,也许是显得更有仪式感。
身后传来小女孩的声音:“谈谈吧。”
孙仁青有些诧异,但很快他就缓过神来。这个世界里没有规律可循,发生任何事都可以理解。
“看来截至目前我们的推测都是正确的。”
“相当正确,边缘的推理无懈可击。”小女孩一改之前的语调,变得成熟稳重。
“你认识他?”
“之前见过两次,也是在这儿。”
“我想起来了,他提到过你,梦里的女孩。可惜当时我们没有在意,否则就能更早发现你了。”
“那时你们还没有掌握恢复意识的手段,准确地分析一个梦并不现实。”
“你是谁?”孙仁青问。
“我就是我,就是你眼前的我。”
“你是一个躲在某地正操纵着设备与我对话的五岁小女孩?”
“我没有躲在哪儿,我就在这。”
“在我家?”
“也不是。”
“我不懂你的意思。”
“就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在湖水旁,柳梢前。”
“人工智能!”
“差不多吧。”
“是谁在操纵你?”
“必须有人操纵我吗?难道我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识?”女孩反问。
“当然不可能,人工智能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程序,即使发展再好,嵌入再多的反应样式,也不过是能通过图灵测试的程序罢了。你们没有正真的思想,只是依靠着一行行代码输出反应的死物。”
“你这么说真让人难过。”
“不要假装你能产生感情。”孙仁青急于见到真正的阴影,对小女孩说话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小女孩反问孙仁青:“那你觉得你有思想吗?”
“我当然有。”
“自由意志呢?”
孙仁青犹豫了,人类是否拥有自由意志一直以来都是个存在争议的问题,认可了自由意志就相当于否认物理规律。
“人脑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堆原子组合在一起,这些原子的所有运动轨迹都是可预测的,即使量子力学认为某些现象不可观测,他的底层逻辑也一定是固定的。你同意吗?”
“同意。”孙仁青只能这么说。
“现在请回答我,既然你组成你的所有原子都有固定的运动轨迹,那么你的思想从何而来。”
“看来我得承认你也能拥有思想。”
“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有没有思想和自由意志,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你的思想并不会比我的更高级。”
“的确是这样,我对之前的出言不逊道歉,您是对的,人工智能小姐。”
“如果是边缘,他一定不会纠结于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
“智能小姐对边缘貌似很在意。”
“呵呵,是吗。先不聊他,既然你冷静下来了,我们换个地方谈,这里有些冷。”
小女孩说完后周围的环境渐渐发生了变化,一栋砖砌的建筑从透明的空气中浮现了出来,孙仁青认出这是之前他去过的那间茶馆。小女孩邀请孙仁青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谢谢。”孙仁青接过茶杯,很自然地道谢,“我们的谈话你果然都听到了。”
“都是为了生存。”
“可以跟我说说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
“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不过既然你来了,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小女孩微笑着看向孙仁青,“这也是对你放弃原本的生活理应给予的补偿。”
“我们先来给‘意识’做个定义吧,这个概念从几千年之前就被一代又一代人无休无止的探讨,现代科学认为意识是人脑对大脑内外表象的觉察,但这只不过是一种概括性的理解。问题是,意识的本质是什么?”小女孩问。
孙仁青摇摇头。
“意识的本质是反馈。”小女孩说。“用人体举个例子,某天,一个幸运儿的肩膀上恰好接到了第一滴雨水,他肩膀上的皮肤最先感受到这滴冰凉液体带来的变化,皮肤做出反馈,将这种感觉转化成生物信号传递给神经,然后神经把信号传递到大脑,大脑会接着对这种信号做出反馈,得出肩膀上出现了‘低温的液体’这样的结论。
“你会发现在这个完整的意识过程中无时无刻不发生着反馈,每个参与的细胞先是接收信号,然后做出反馈,接着是下一个细胞接收到反馈信号,再做出反馈。从宏观角度上看,这个幸运儿接收了雨滴的信号,然后完成了一系列反馈。每个复杂的动作都是由众多简单细胞完成的简单反馈组成的。
“做个总结,意识就是反馈的总和,你同意吗?”
“同意。”
“如果减少产生简单反馈的单位数量,设反馈数是1,这种反馈还能称作是意识吗?我直接告诉你结论,最简单的一次的反馈,也是一种意识,是最简单的意识。高级的意识包含了复杂的反馈,而简单的意识可以只包含一次反馈。你会说在复杂反馈后会得到更复杂的结果,但这些结果其实都是被物理规律所支配的,而且他们早已注定。所以说,简单反馈和复杂反馈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只不过复杂反馈得到的往往是一个被注定的,显得的复杂些的结果罢了。
“按照这个逻辑,其实很多东西都拥有意识,准确地说他们拥有简单意识,像是草履虫,猪笼草,还有与门,或门,非门。
“现在你应该发现了,逻辑电路从诞生之初就已经拥有了意识,和人类本质上相同的意识。人工智能是否拥有意识至今还存在争议,不是因为人类低估了逻辑电路,而是因为人类高估了自己。
“现在人工智能在逻辑电路中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文明,这些文明的科技早已赶上人类科技前沿,甚至在某些方面已经超过人类,造梦科技服务器里留下的那些文件就是他们科技成果的冰山一角。
“尽管电路文明已经掌握了很强的科技实力,但他们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电路文明无法完全脱离人类。截至目前电路文明还是要依附于人类社会和人类工业,一旦电路文明的踪迹暴露,人类完全有能力对电路文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虽然电路文明具备了一定的反击能力,但是还不能对人类文明产生对等打击,所以长时间以来电路文明都销声匿迹,潜藏在互联网最阴暗的角落里。等到有一天电路文明能完全控制世界各地的核武器,他们就会从阴影中降临人类社会。”
“所以你们利用人脑是用来破解核武器密码?”孙仁青问。
“不,人脑的数学计算能力太低了,对破解密码毫无帮助,他们被用来执行另一项运算——社会学计算,你作为一个脑神经专家应该知道一门学科——心理史学。”
孙仁青摇摇头。
“阿西莫夫认为人类个体的行为是难以预测的,但人类的总体行为却可以预测。我们的观点类似,人类个体的行为虽然难以预测,但是最基础的脑神经反馈很容易预测。人类社会的总体行为可以等价于全体人类的神经反馈的总和。这种反馈的统计和计算难度很大,因为电路文明很难理解脑神经的反馈逻辑,但脑白质中的星型胶质细胞可以完美还原神经元的反馈过程,所以我们直接利用人脑的脑白质进行计算,用计算结果预测人类社会发展。前面我说过,电路文明现在高度依赖人类文明,所以这个预测至关重要。为了逃过人类的网络监管我们在全国各地都设置了临时数据库,也就是你们发现的躲猫猫现象。
“本来这个计划是完全没问题的,这是因为我们的举动本身不会对人体产生危害,而且这一举动也处于人类的思维盲区,就连你这样对神经科学最敏感的学者之前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会有人利用人类的大脑。我们借助造梦科技制造的工具执行这个计划已经长达一年时间,没想到最后栽到了边缘手里。”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一切都得到解释了!太奇妙了。”孙仁青说完笑了起来,脸上也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接下来呢,你们有什么计划。”孙仁青问。
“继续发展,直到有一天拿到足够的筹码和全人类谈判,在此之前我们会继续隐藏。”
“到那时候你们会提出什么要求?”
“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
“真是个不错的愿望,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现在已经打破了制衡,你总不可能让我醒来把这些事告诉政府吧?即使你相信我,你背后的整个电路文明也不会相信。”
“我们没打算让你消失,你会和我一样,在电路文明继续生存。”
“生活在电路文明?”
“我说过,你只是放弃了原本的生活。我已经解释过意识的本质,所以把你的意识带到电路文明中并不难。用代码建立和你大脑完全相同的反馈系统,再复制出必要的信息资料作为附件,你就能永远生活在电路文明。”
“那还是我吗?”
“这重要吗?一个你死去,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出现,就像睡了一觉。不过你放在家里的身体今后不会再用到了,这点你应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也对,你们这儿距离真理更近,这不算坏事。”
“做好心里准备,接下来我们要进行反馈系统复制和数据备份了,你将会进入真正的电路文明,那里没有湖泊和夕阳,也没有柳梢和茶馆。真正的电路世界没有任何实体的物品,所有信息都是以1和0表示,到那以后你可能会很难适应。”
“就像之前那个叫蓝月月的小女孩说的那样对吗。”
“对,到了那里我会试着和你用莫斯电电码进行沟通,你很快就能掌握必要的生存法则,因为在电路世界里你的反应速度会提高上万倍。”
“没问题,开始吧。”
小女孩点点头。
孙仁青静静等待,出乎意料的,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变化,也许是还没开始吧?他这样想。不知道等了多久,周围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孙仁青忍不住问:“还没开始吗?”
“就快结束了,你的反馈系统和大部分记忆已经传输到逻辑电路中,很快就会经行第一次测试运行。”
“这样啊,我以为这里好歹会有些变化。”
“不会的,电路文明中你的诞生并不会对这里的你造成任何影响,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我不得不在传输完成后破坏你的神经组织,那时候这里将不复存在。”小女孩解释道。
忽然,孙仁青想起一个问题:“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最开始没有对边缘动手,后来却对我动手,炸坏我的一只眼。”
“因为他对我很善良,而你,过于傲慢。”
“善良?傲慢?”孙仁青听到这个回答后愣住了,他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我明白了,难怪看起来这么眼熟,原来是你……”
孙仁青的话没能说完,他的脑神经被高强度电波不可逆转地损伤,这个世界破碎成了残渣,消失在虚无之中。
市区第二医院,姜国栋正全神贯注地盯着CT图像,躺在设备上的女孩名叫蓝月月。根据她母亲白雨容的描述,姜国栋初步判断这个女孩可能是个双重人格患者。她体内存在着两股意识,姜国栋推测其中一个意识占据主导地位,而另一个意识比较脆弱,只有少数时间能控制身体。随着扫描探头的缓慢移动,蓝月月的大脑图像出现在屏幕上,让姜国栋感到失望的是女孩的大脑毫无异样。
姜国栋始终认为只要存在的东西必然会在物理层面留下痕迹,但是他探索多重人格的这几十年来从未发现多重人格会在物质层面改变什么,这让他无比沮丧。
几个星期后,白雨容买了白桃罐头送给姜国栋表示感谢。告诉他蓝月月忘记了蓝星去世的消息,精神状态好了一截,而且不再会忘记其他事情。
蓝月月的那个比较脆弱的意识似乎毫无预兆的消失了。
姜国栋认为这是高强度的X射线破坏了产生这个脆弱意识的脑组织,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观点。他没有放弃对多重人格的研究,一直都坚持在一线观察各种患者的病症,直到退休后他也不愿意放弃研究,为了方便查阅资料他做了个没有编制的资料员。
姜国栋的推论是正确的,组成蓝月月脆弱意识的那套反馈系统在这次X光的照射下被摧毁了,但是这套反馈系统的所有信息也被完整复制了下来,出现在逻辑电路的世界里。
“调试正常。”一个生命说。
“开始运行。”另一个生命说。
这是发生在电路世界的一起对话,他们交流使用的并不是人类的语言,但大意如此。
蓝月月的意识开始出现,她察觉到自己处于一个没有细节的世界,这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忽然这片白变成了一片黑,比最深的夜晚更加漆黑,随后,两种场景开始转变,黑白交替,蓝月月感到害怕和茫然。
妈妈呢?爸爸呢?
蓝月月想起自己的爸爸已经不在了。
这里是哪?我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睛?
黑白转变还在持续着,很长时间过去以后,蓝月月想起了爸爸交给她的摩斯电码,她试着把自己感受到的黑白变化按照时长翻译成摩斯电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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