弒神之魔王與紅蓮之騎士 【邊緣的決戰】10
——慘不忍睹。
這就是如今中村惠里的最好寫照。
不只是四肢碎裂的水平,她全身的骨架已經完全扭曲,像是一個「壞掉的人偶」。
渾身是血,皮膚找不到一處完好的地方。
被自己鮮血染紅的眼珠子,就連能否映照世界也讓人生疑。
悲傷的灰色翅膀忽明忽暗,不穩定的閃耀讓人聯想到兇宅的燈光。
魔力很明顯已經見底,就算下一刻就消失、墜地,也不會有人懷疑。
但即便如此,她茫然俯望光輝等人的眼神·········
——卻讓人膽顫心驚。
沒過多久,踩著衝天板的鈴已經趕來。
但是惠里的眼睛動也沒動,彷彿完全沒注意到背後的「追兵」。
——不對,說不定她真的沒有發現。
畢竟她那沙啞的聲音,僅僅只是針對著一個人:
“為什麼?為什麼?氣氛為什麼會這麼溫馨?光輝,你忘了嗎?他們都是敵人啊。她們背叛了你,選擇了那個剝奪了你的一切的可恨仇敵。你幹嘛和她們友好地聊天?為什麼?喂,告許我呀?”
「什麼呀,這是········」
光輝的背脊一涼,臉孔差點兒就扭曲了。
惠里的話語,很明顯是對自己說的。
然而那失焦的雙眼,卻沒有在看著自己。
她甚至沒在看著雫和龍太郎,而是望著一片虛空。
就像是自問自答·······不對,應該說是········
「那些話·······真的是惠里在說的嗎?」
這種想法一旦浮現,就在光輝的腦袋裡揮之不去。
聲音確實是惠里的沒錯,內容也很像是惠里惠說的話。
——但就是有一個解釋不通的「異樣感」。
語氣並不僵硬,卻很空洞。以前的那份「狂意」更是半分都感受不到。
斷裂的手腳無力地擺動,更加深了這份詭異的感覺。
簡直就像·········她被什麼附身的樣子。
說話的不是惠里,而是「某物」在利用她的喉嚨,代替她發出聲音。
這絕非以往的「都合主義」,而是光輝發自心底的感想。
而身旁的龍太郎跟雫,似乎有著差不多的想法,寒毛直豎。
——不過,惠里終究是在跟自己說話。
咬牙驅趕心中的畏懼,光輝緩緩開口了:
“惠里······抱歉。無論是雫、龍太郎,還是鈴,我都無法跟他們戰鬥了。
···········不,我不能跟他們戰鬥。因為我一直都弄錯了該戰鬥的對象。”
頓時,惠里的全身停止不動。
“·······這什麼鬼?”
有一瞬間,光輝認真以為「惠里的脖子斷了」。
她就是以這麼危險的角度,把頭部斜了下去。
——但她還活著。
因為她的嘴巴,仍舊在吐出瘋狂的話語。
“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這什麼鬼?”
同樣的詞彙無限重複,就像是一台壞掉的錄音機。
光輝等人彷彿可以看到,惠里的聲音化成爛泥,纏繞上自己的身體。
「據說地球(那邊),最基本的詛咒,就是人的「怨念」本身········」
——原來如此。就算完全不加工,這麼濃密的負面感情,本身也會擁有某種「力量」吧。
或許是為了擺脫身上的雞皮疙瘩,光輝的腦袋浮現出這種「不合人設」的念頭。
雫、龍太郎和鈴的心境,如今也相去不遠。
他們彷彿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被什麼給抓住了。
有點像是被始或紅煉的殺氣濃罩,但又不太一樣。
如果說,魔王和騎士的殺氣,是要把靈魂給撕裂的魔獸之爪。
那麼惠里的「狂意」,就像是某種會逼人發瘋的污泥,在一點一點地侵蝕靈魂。
“惠、惠里,聽我說········”
但「勇者」還是拚命甩開悲鳴的衝動,再度拉開嗓門。
“我········是一個什麼都不動的大混帳。但說不定那時候,我真的做了一些傷害妳的選擇······
·········說不定,現在已經太遲了。不過,我還是像好好地跟你談一談········”
不顧一切的呼喊,裏面的真誠終於讓惠里轉動目光。
——那是「虛無」的眼神。
裏面完全不喊任何情緒,甚至沒有理性的光輝。
宛如在凝視充滿黑暗的無底深洞,一股本能等級的恐懼油然而生。
但是,光輝沒有移開眼光。
他很清楚,惠里每晚都會做惡夢,甚至痛苦得會下意識捏自己脖子。
但即便如此,無論是再扭曲的執著,這名少女確實在追求自己。
那麼,自己絕不能逃避。
他必須好好理解惠里,找出使得她墜落至此的原因。
「——然後,在最後,把惠里帶回大家身邊···········」
以剛剛醒悟的「小孩」來說,光輝已經做的很好了。
至少,他確實有「正面現實」的勇氣。
——但很可惜,他還是太天真了。
光輝不明白,自己「真正的錯誤」,並不是當天的「選擇」········
而這一點,好像觸動了惠里的什麼。
放鬆全身的她,露出了一個複雜,但「像是人類」的笑容。
然後,以所有人都確信是「惠里」本人的語調········
“——騙子。”
——說出了最後的話語。
嗡嗡嗡————!!!
突然,惠里的胸口拼發出強烈的閃光。
“那、那是······!?惠里,妳——”
“該不會········是梅爾德團長的「那個」嗎!?”
“——!惠里!冷靜點,不要衝動!!”
但事到如今,說什麼都遲了。
惠里發出的光輝,正是「最後的忠誠」(自爆魔導具)。
眾人也在奧爾庫司大迷宮裡,見過梅爾德嘗試使用它,把女魔人一同帶下地獄。
但這一次,惠里身上的閃光,卻更要閃耀好幾倍。
說不定,這個魔道具經過某人之手,昇華成「神器」了吧。
如今疲憊不堪的三人,根本就沒有迴避的方式。
——想撐過去,更是癡人說夢。
強光有如爆炸一般蹂躪周圍一帶,一切都被光之洪流吞沒。
聲音被強制抹去,世界僅剩下寂靜和一片兩百。
雫、光輝、與龍太郎無能為力,只能舉起手臂遮擋臉部。
——沒錯,他們還能舉起手。
因為那個最可靠的結界師少女,已經擋在了光之洪流的面前。

——回過神來的時候,鈴才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奇妙的地方。
這是一個純白的空間,甚至無法辨識寬度與高度。
“········鈴應該沒有開啟固有結界來著。”
“啊,是這樣嗎?”
沒錯,在這個不可思議的空間裡,還有一個人在。
——當然,我說的是惠里。
兩人身上穿的,都不是戰鬥服,而是學校的制服。
身上沒有一絲損傷,彷彿來到托達斯這件事不曾發生過。
唯一不同的是,惠里臉上的眼鏡不翼而飛。
“那麼,這就是所謂的跑馬燈········不像呢。是瀕死體驗?但是我是死定的了········”
有幾個瞬間,連惠里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口吻中沒有多餘的感情,但也不是毫無感情。
真要說的話,那就是一種非常自然的氣氛。
彷彿生前的執念和壓力全是一場惡夢,名符其實地「放下心頭大石」。
“那麼,鈴也會死吧?鈴覺得應該是擋住了才對。”
“誰知道呢?可以的話,我是很想帶你們一起上路啦。”
“才不要呢,鈴要活下去,和大家一起活下去。
········可以的話,鈴也希望妳繼續活下去,惠里。”
“·······受不了,事到如今還說些什麼?我都死了。”
“啊哈哈,說的也是。”
兩人的對話非常的平靜,簡直就像回到了以前一樣。
“這個世界,恐怕維持不了多久吧··········不過,想說的話以前都罵完了,完全沒勁了呀·······”
“嗯,鈴也是···········呃呀?”
突然,鈴的眼瞳縮小了。
彷彿看到一些「無從理解」的事物,她緊緊盯著惠里·········
——背後的某處。
“·······怎麼了?我的臉上有東西嗎?”
“不、不是的·······惠里。那個········
——妳背後的東西是什麼?”
“嗯?什麼·········嗚哇!?”
才剛回首一看,惠里就嚇得跳了起來。
這也難怪。
因為不知何時起·········一團黑漆漆的霧氣,居然從背後冒出來了。
「哈~~哈!事到如今還驚訝個啥呀?中村的女兒。」
“········!?這聲音·······為什麼········”
“惠里?妳認識········”
「嗯?怎麼還有其他人在?········算了,小問題罷了。」
隨著一道「男聲」迴盪起來,黑霧逐漸形成人型。
那是一位有點帥氣的男子。
然而,鈴的雞皮疙瘩都已經起來了。
——恐怕,是因為男子身上散發的,某種詭異又誘人的氣息。
不過,惠里的臉孔明顯扭曲起來。
“········混帳傢伙,你早就該死了吧?”
「哈哈,我知道妳很恨我,但我姑且都算是妳的「養父」吧?」
“閉嘴!我才沒你這個父親!說到底,你為什麼還活著!?”
鈴什麼都說不出口。
她並不知道惠里的過去,根本就無法插嘴。
「呵,此言差矣。我確實已經死了。至於這個「我」嘛·········最多只算是一些殘渣而已。」
“「殘渣」?你在說什麼··········嗯?”
突然,惠里皺起眉頭,好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
隨後············
“········哈哈哈·········啊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惠、惠里?妳怎麼了?”
惠里完全聽不到。
她笑著,癲狂的、豪爽地笑著。
笑了好一陣子,她才終於平息下來,說出自己的推斷:
“這樣呀········那時候的「詛咒」,是真貨嗎?”
「········妳說呢?」
隨著男子的邪魅一笑,一道聲音在純白空間中迴盪起來。
【······我詛咒妳喔,中村的女兒。妳將永遠不知何謂友情、何謂愛情;
——詛咒妳的存在,使得世界與命運的一切扭曲!把一切的同伴捲入萬劫深淵!
等著吧,小丫頭!!別以為,妳可以逃離這個命運(地獄)!!哈哈哈哈哈哈········】
鈴渾身都在顫抖。
明明那只是過去的迴響,明明那份怨念甚至不是對向自己。
但心中湧出的推測,還是讓她不由得戰慄。
——惠里對光輝抱有獨佔欲,這是事實。
——而她嫉妒著光輝身邊的女孩子,也是事實。
然而,如果,如果···········
惠里魂魄某處,存在著不屬於自己的「力量」·········
將這些平常的感情扭曲·········並以最糟糕的方式呈現出來呢?
“啊哈哈·········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呀·········還真虧你這傢伙做的出來呢·······
········從小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在想了,你這傢伙肯定不是人類吧?”
「當然啦。因為我是夢魔(incuubus)嘛,還是純血的喔!」
“啊,擺弄人心和魂魄的魔族,嗎··········?該不會,媽媽會迷戀上你,就是因為·······”
「喂喂喂,這含血噴人得有點過分了。我從學生時代就在暗戀慧子了。不過被妳爸截胡,害得我失落了好久呀!」
這應該是男子的真心話吧。
哪怕存在於此的「男子」,僅僅是詛咒的殘渣而已。
「不過呀,當我聽到中村那傢伙死掉後,我確實是有魅惑一下慧子啦。」
“·········那你一早做不就好了嗎?”
「我也很想呀!但我又不是始祖(莉莉絲),我的「魅惑」沒有那麼強力!」
根據男子的說法,哪怕是純血的夢魔,他們種族的「魅惑」也只會在心靈脆弱的人身上,才能發揮出充分的效果。
如果對方意志堅強,那麼頂多就是誤導他的判斷,甚至也有完全無效的情況。
“········所以,你才要等到媽媽精神衰弱的時候,才動手。”
「嗯嗯,原本是打算順手「吃」一下妳的·······沒想到,居然會死在一個人類的女娃兒手上。」
——這並不奇怪。
夢魔雖然有著特殊的力量,但在身體能力方面和人類無異。
只要被刀子一捅,他也會死,只能在對方身下留下這個詛咒。
“········所以呢,你現在出來幹什麼?趁我死掉之後,把我徹底咒殺嗎?”
「哈·······如果妳沒有來到這裡的話,說不定我會這樣做吧?」
“·······意思是,你現在不打算這樣做?”
「接下來這句,是我的發自魂魄的真話·········
——如今我覺得,如果妳真的是我的女兒就好了。」
“··········啥?”
「不是嗎?明明連一滴夢魔血液都沒有,明明只有我的詛咒(殘渣)作為媒介!妳居然可以發展到這個地步!!」
——狂喜,以及慾望。
男子的臉上,毫無疑問的流露出這種感情:
「精神操控,還有降靈術!無可否認,妳對夢魔之力的適性,高到難以置信!
——這樣的妳,要是真的繼承了夢魔血脈,說不定連那個始祖(莉莉絲)都可以·········」
作為一名雄性,他確實厭惡著情敵的血肉。
但在此之上········他是一名夢魔(魔族)。
——對於「未開花的強者」,他感受到遠超厭惡的喜悅。
·······只不過,這只使得惠里更加憎惡就是了。
“·········開什麼玩笑,誰要當你的女兒呀!!”
「哈哈·······我想也是。不過呀,中村的女兒········妳想賭一下嗎?」
“········賭什麼?”
「當然是········重啟人生的機會呀?」
說著說著,男子的一部分化成了黑霧。
「我們夢魔呢,是很擅長干涉魂魄········所以呢,我們也有獨門的轉生術。」
「「——!!」」
兩名少女同時心中一震。
——她們好像明白,男子想做什麼了。
「我剛才也說了吧?妳的魂魄對夢魔(我等)力量的適性,高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要是這樣的妳,使用夢魔的力量轉生·······下一輩子應該就會成為真正的「同族」吧。」
全身徹底瓦解,構成詛咒的力量正在重新建構起來。
——成為了一個複雜的立體魔法陣。
「啊,不過醜話先說在前頭,這始終是我(殘渣)建構出來的術式。
妳有可能會成功,也有可能失敗,甚至可能運氣不好,大失敗了~~」
要是保留記憶固然很好,但是變成其他人也毫不奇怪。
甚至還有無法轉生,在生死輪迴之中慘遭消滅的可能性···········
「選擇權在妳,中村惠里·········那麼,永別了。」
隨著逐漸淡薄的話語消去,一道「門扉」取而代之的出現了。
就像是男子方才表示的一樣,那是一個極度不穩定的門。
魔素不斷晃動、消散,彷彿下一秒就會崩壞。
而且·············
“惠、惠里·········”
“嗯·········看來時間不多了呢。”
白色的空間開始出現裂縫。
惠里已經沒有太多選擇的時間了。
“真是的·········那個混帳。”
低聲抱怨著的惠里,抬頭嘆息後·········
“··········這樣我不就只能「上當」了嗎?”
——並逕自走向了「門扉」。
“惠里!那,那個·········”
——滴答。
拚命伸出手的鈴,眼淚不知何時溢出了。
“哭什麼哭呀········我這種人,有什麼值得妳哭的嗎?”
從某個角落開始,這個空間逐漸開始崩塌。
“「想要在一起」,「想要保護」·······這種重要的話,根本就不該真心為我這種人說吧。”
“惠里······鈴是········”
“我都說了,這種第一人稱很噁,快改改吧。”
“嗚,惠里·········”
空間的崩塌將兩人隔開,宛如生界與冥府之間的黃泉一般。
輕輕把手放在門扉之上,惠里輕輕的笑了:
“真的那麼重視我的話········那妳就為我祈禱吧。祈禱我下一次睜開眼睛時,還能記得自己是誰。”
“嗚嗚········惠里!!鈴·······我(私)會來找妳的!就算變成了老太婆,就算跑遍兩個世界,我都一定會找到惠里的!”
“真是的········我真的有這麼值得妳寄懷嗎?”
就連惠里自己都笑了。
和巨大的模樣成反比,門扉只需輕輕一推就躺開了。
——光輝溢出。
惠里一瞬間就理解了。
那是世間一切魂魄,一切生命匯聚的靈能「河川」。
要是沒有轉生術式········不對,靠著不完全的術式,投河的那一刻,說不定就會失去「個體」的概念,化為萬物的「整體」。
——那混帳說的沒錯,這確實是個賭博。
不過,惠里沒有別的選擇。
短短17年的一生,就這樣被惡意擺弄之下,白白終結·········
——這種事情,誰能受得了呀?
“········拜拜,鈴。這一輩子之中,也只有妳能讓我稍微平靜了。”
“——!!”
鈴很想大喊出聲。
但是她做不到,只能在墜落的意識中,看著惠里的魂魄被「光輝」吸進去。
——兩人到底能否再度見面?
——這就得看命運的安排了。

——這是對魔王和騎士來說,完全不值一提的戰鬥。
無論是地上的抗爭,還是弒神的偉業,這場戰鬥都沒有做出任何貢獻。
名符其實的,只是屬於青梅竹馬之間,處於「邊緣」的戰鬥而已。
不過···········啊,也對。
被這場戰鬥所改變的命運,想來也確實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