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九章 “抑或是蝶梦庄生?” 第四节(下)

晨曲(下)
门厅当中的落地钟敲响十二下后又过了一段时候,牧知清终于端着盛有午饭的托盘回到客厅,池谕佳则是为他打开了茶室的门。带着些许好奇,她仔细观察着碗里的午餐,不过是简单的炒饭和炖萝卜而已,这多少让她有些失望。本想着以没有食欲来谢绝这样的粗茶淡饭,但独特的香气又让她犹豫再三,最后她决定坐下来,尝一尝面前加了五颜六色配菜,但是还是觉得平平无奇的炒饭,顺带还有旁边那一碟更加没什么存在感的炖萝卜。
不过,在坐下之前,为了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牧知清一句:
“这个,是什么?”
“这个?就是普通的炒饭而已啊,只不过这里面放了胡萝卜、紫甘蓝、卷心菜还有玉米黄瓜什么的……”
如果现在听到他这样解释的是宫羽兰的话,估计早就摆出一副一脸嫌弃的样子,然后端回厨房自己重新加工了。池谕佳重新审视着两个碗里的炒饭,各种色彩交错斑斓地出现,仿佛成了一幅波普艺术拼贴画,色彩杂糅的同时,让她有了一种在看抽象作品的感觉——甚至不能用“欣赏”这个词,过于丰富和复杂的色彩会让她产生相当程度的不适,相较鲜艳色彩之下,白色的部分却没有本应该占有的份额。很显然,牧知清把配菜的量放得有些多了,大概他更加在意的是食材的均衡,而并非美观,于是就有了这样两碗颇具后现代主义的炒饭。
炒饭姑且不论,池谕佳又将视线转向旁边放着炖萝卜的小碟子:
“这个是,炖萝卜?还加了味淋?”
“嗯,用昆布汁炖的,这个得用小火,所以多费了些时间。”
原来如此,做饭的大头全都放在了这一碟并不是主菜的炖萝卜上,似乎这个看起来对一切都抱着无所谓态度的男人,在某些方面意外地有着十分细腻的讲究。
“谕佳?你没有食欲么?”
已经坐下的牧知清站起身来准备为她去厨房那一些开胃的调料。
“啊,不,没什么。”
池谕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然后坐了下来,双手合十微微行礼,然后拿起了筷子。她有些一言难尽地拨弄着眼前的后现代艺术品,而牧知清则无视了她的举动,安静地自顾自吃了起来。
在经过一番心理斗争之后,她微微皱着眉,端起碗来将一小块炒饭送进嘴里——果然配菜占的比例有些多。即便如此,牧知清做的这些也并非真的难以下咽,确切来说给人感觉十分复杂,说不上真的好吃,但同样无法拒绝吃下第二口。不仅炒饭是如此,旁边的炖萝卜也是恰到好处的酥软——全都是卖相不好,但实际味道还不错的东西。
“说起来,谕佳,我有事情想问你。”
牧知清放下了筷子,看着正在发呆的池谕佳。
“在工业园那天晚上以前,宫小姐是不是从来没有经历过魔法师之间那种你死我活的厮杀?”
池谕佳默默地抬起头来,用先前观察午饭的眼神与他对视着。似乎这个突兀的问题与问问题的人如同那碗炒饭一样值得被细致观察。
“这个问题由牧先生问出来,还真是有些奇怪。”
“是么……可能会对你们有些冒犯吧,但我毕竟不能直接去问宫小姐本人,只好来问你了。如果这个问题让你很为难的话,我向你道歉。”
池谕佳垂下眼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重新看着牧知清:
“牧先生是怎么样得出这个结论的?”
“靠感觉吧,我想,如果在此之前她就杀过人的话,那她就不可能想着要来帮我这个不仅不是熟人,反而处处给她添麻烦的人吧。”
池谕佳没有予以回应,而牧知清也继续端起碗筷,不失礼仪地继续吃着午饭。她不带任何感情地默默观察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同时内心里思考着最为妥当的措辞。
“牧先生,你还记得那天下午临走前,羽兰问你的那个问题么?”
对面的牧知清点了点头。
“你被她救下的原因,就在你的回答里。当然我不是说她是因为你的回答点醒了她,而是……你应该还记得,更先前的那晚,你逃出树林时的时候听到身后有爆炸声,那其实就是羽兰为了阻止黑衣人追赶你而发射魔弹的爆炸声。”
手中的筷子停了下来,他似乎感到有些诧异:
“所以说那天晚上,宫小姐她……第一次杀了人?”
“不,追赶你的黑衣人被消灭后,她才发现那是不死生物。但是就算这样,当初她决定救你的时候,大概也已经有了该有的觉悟。而在此之后的工业园里,就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池谕佳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着,牧知清则是有些纠结地皱起了眉头,仿佛心中的某样东西被拿走般的失落,又像是一只靴子落地一般的安心。他的反应让池谕佳眯起了眼睛:
“怎么?和你想象中的一样?”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看宫小姐之前的反应,谈到关于我的事情就总是头疼,对我的厌恶也是写在脸上,就觉得她应该不想再去管与我扯上关系的事情……但是经历了工业园那一夜之后,我回想那天下午她让我做出选择的问题,就有了一种感觉,宫小姐是不是还从未对人下过手。抛开这些不谈,至少——”
说到这,牧知清迟疑了。
“至少她在厂房里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还是非常高兴的,对吧?”
牧知清有些苦涩地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但凡经历过战斗,亲手尝试过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宫羽兰都不会出现如此的踌躇,也不会问出那个乍一听不明所以的问题,更不要说会出现在夜半时分的安津工业园,那样,牧知清会直接死在那只人偶的斧刃之下。
至少他足够幸运,看起来干练而且理性的宫羽兰并不冷酷,为此他松了一口气,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不过怎么说呢,羽兰那孩子其实一直都做好了夺取别人生命的准备,只是她并不愿意将此付诸实践罢了。她曾经说过,‘每学会一句咏唱,放出一个魔法,就离曾经的自己又远了一步’,也许是害怕自己最终会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性格吧,她一直在回避着,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那样的能力。”
说着,池谕佳又开始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那些五颜六色的配菜。牧知清静静地看着她,反复咀嚼着方才的话:不想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样子而拒绝战斗,但依然做好应有的准备,理性与感性发生着剧烈冲突。这是他第一次察觉到了宫羽兰脆弱的一面——从别人的口中。
他带着凝重的表情问池谕佳:
“刚才的话,能不对宫小姐说么?对不起,总感觉问这些显得我很八卦的样子……”
池谕佳默不作声,她本来就没有打算将二人的对话内容说出去。两人于是又开始默默地吃着午饭。看着时常陷入沉默的她,牧知清想起了另外一个想问她的事情:
“说起来,谕佳和宫小姐之间相处,还真不像是一般女生之间的那样。”
池谕佳挑了挑眉毛,目光越过碗的边缘瞥了对面的青年一眼。他住进洋馆之后,就一直觉得两位少女之间的关系十分冷淡,之前问宫羽兰的时候,她的却说其实她们之间很融洽,不知道在她的舍友看来,这样的关系是好是坏。
“一般女生?牧先生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这个……大概就是……我也不好形容,大概就是很亲密的样子?”
“如果你说的是看起来我们不怎么亲密,那确实如此,因为没有这个必要。那些你看上去天天腻在一起的女生,关系也未必如你想象的那么好。”
池谕佳用筷子尖拨弄着碟子里的萝卜块,但是依旧没有夹起来吃掉的想法。
“没有亲密的必要……那也不能说明关系有多要好吧?”
“怎么?如果我们关系不好,会让你因为一些原因而产生负罪感?”
反被诘问的牧知清沉默了,虽然的确他对两位少女关系冷淡的现状保有负罪感,但直接被池谕佳点破之后,不管他如何回答,都十分为难。
“对不起,看来是我会错意了,忘了我问的话吧。”
他有些纠结地回避了池谕佳投射过来的眼神,过了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来,伸出手向着池谕佳探去。极其少见的诚挚目光坚定地直视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钉在原地。她不由得微微向后倾斜身子,但是马上就碰到了座椅的靠背,无法继续向后退缩。青年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衣物,让纤细的身体没有一丝遮挡地完全暴露在他的面前。她的脸上逐渐泛起了红晕,除了宫羽兰之外,还从未有人如此坚定而火热的目光注视着她。
看着逐渐靠近的牧知清,池谕佳慢慢闭上了眼睛,做好了心里准备。然而过了许久,预计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纺织娘?这都已经马上快到冬天了,它们竟然还会出现,大概是从外面跑进来的吧。”
听到牧知清的声音,她睁开了眼睛,之间他手上拿着一只绿色的昆虫,离开座位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将那只纺织娘放回庭院当中。
池谕佳的眼神当中流露出了些许失望,端起了碗小口吃起了炒饭。做回位置上的牧知清看了看她碗中没动几口的午饭,试着问了一句:
“那个……需要我去泡杯茶给你么?”
“不必了,我只是吃的比较慢而已。”
池谕佳拒绝了他,语气中带着些许冷淡,同时似乎还包含着不明原因的埋怨。牧知清点了点头,将炖萝卜用筷子分成了几个小块,似乎情绪并没有因为刚才的行为受到任何波动。
“那个……你刚才说纺织娘?”
池谕佳轻轻地问出了问题,但刚问出口就后悔了。
“是啊,停在你头发上了。”
“是么……”
池谕佳继续低头,一边默默不语地吃着饭,一边在生自己的气。一声钟响从门厅传来,牧知清回过头看了一眼,收拾碗筷,然后站起身来:
“我去叫宫小姐起床,刚刚连她的那一份午饭一起做好了,加热一下就行……”
“羽兰说了,如果打扰她睡觉,她就揍你。”
池谕佳仿佛是在进行着善意的提醒。牧知清点点头,但依旧朝着客厅外走去:
“虽然她是那样说的没错,但我如果不去叫醒她,等她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醒来,我还是会被她揍,没什么差别。”
在发表了一番悲壮的话语之后,他消失在了门厅的楼梯口。待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之后,池谕佳慢慢地将剩下的炒饭吃完,收起碗筷放进厨房的水槽,然后泡了一杯茶回到客厅。
果不其然,二楼传来了宫羽兰颇为暴躁的咆哮声。带着一丝同情,池谕佳坐回到沙发上,拿起书本,回味着饭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