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下雪（五十八）

五十八

 

松井玲奈和柏木由纪道别的那一天是在文久二年（公元1862年）的五月下旬，京都朝廷在下令改革幕政一事上展现出罕见的高效，不足半月的时间，廷议、制诏、遣使便已完成。形成这一结果的主因正是内外两强藩——尾张和萨摩的联合，再加上长州的退让。

朝廷此次向幕府下达的诏书称为“三事策”：依长州藩之意见要求幕府将军德川家茂上京与朝廷共商国是；按公武合体功臣、朝廷公卿岩仓具视之提议，由萨摩、长州、土佐、仙台、加贺五大沿海雄藩出任五大老，备询国策；由萨摩藩父岛津久光举荐，任命德川庆喜为将军后见职——即将军监护。

众人皆知，此次的诏书与以往有着本质的不同。随着幕府权威的下降和朝廷权威的上升，幕府不得不重视朝廷和众多强藩的意志。在商定的这一架构中，萨摩藩看似只获得了五大老之一的地位，实则势力扩张，隐然成为朝廷－幕府－强藩格局中外藩的头马，岛津久光甚至得到许可，与朝廷敕使一同前往江户向幕府宣诏。

 

大岛优子在长州世子到达京都后不久即逃之夭夭，高桥南和前田敦子确认朝廷谕旨后也提前返回了江户。京都议事已定，柏木由纪也到了和松井玲奈分别的那一刻。

“本以为由纪会和久光大人一起去江户，那样至少还可以同路几日。”玲奈不舍道。

“藩中在京的事务总需有人打理，真是残念呐。”由纪同样有些离愁，“玲奈回尾张也会很忙的吧～”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玲奈微粉着脸颊鼓起勇气说道，“能够一起看雪就好了。”

柏木由纪重重地点头：“请多保重。”

 

由纪送别友人算是私事，并未带上其他澄月院弟子，同行的只有她最亲近的小朋友。

渡边麻友望着荣屋的车队远去，悄悄牵起了由纪的手。在京都的这些天，由纪和松井大小姐交往极密，虽然知道是因为公事的原因，麻友还是忍不住心中有些发酸。更让麻友感到无力的是，那两人看起来是如此相配，倒像是自己在痴心妄想。虽然有点吃味，麻友可没有打退堂鼓。十五岁的渡边麻友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刚认识的时候，由纪也是这个年纪——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垂头丧气了。松井固然各方面都胜过自己良多，但是由纪姐什么的，说什么也不要让给你啊！

“まゆゆ怎么了？气鼓鼓的样子？”由纪抚着麻友的额头问道。

糟糕，太入神了！麻友吐了吐舌头，敷衍道：“同门的前辈们就这样都回去了呢，优子さん瞒得大家好苦！现在京都就只剩我们了。”

由纪牵着麻友顺着官道往城内走去：“大家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了呢～恐怕秋元老师也没有想到吧，两年而已，大家果然……都有了自己的道路。”

 

也有些人，并没有那样远大的理想和抱负，看似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但绝不是在彷徨。板野友美已经完全习惯了浪人的生活。流浪的旅途中，板野友美深刻体味着平凡人的人生。她有时会在城镇停留几日，有时在乡间借宿，也有时天为被地为席露宿野外。生计方面倒也不发愁，缺钱时便做些零工，或者帮人押货保镖。板野友美虽是武士，身上却毫无骄娇之气，流浪人的生活虽然清苦，倒也逍遥。

比起当年的同伴们，板野友美过得实在闲散，甚至与她的本领完全不相称。事实上，她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信念。时局渐乱，面对蜂起的盗贼，板野友美从不曾退避，她所坚信的，是最朴素的善恶，并一直贯彻执行着。

来到京都附近，板野友美一连遇到好几个行凶的浪人。吃饭时向当地的老者打听之下才知，随着皇威日益兴盛，越来越多的武士和浪人从全国各地汇聚到京都来碰运气，其中鱼龙混杂也就不足为怪了。据说偏僻小道杀人越货的也有，市井中横行霸道的也有，前几日还有浪人当街拦截一名歌舞伎少女——结果反而吃了亏。板野从没想过京都之侧治安反而败坏至此，这倒底是谁的错呢？——至少歌舞伎大概是没错的，可惜从没看过，有机会见识一下才好。

正思索间，忽见一骑奔马穿过市集，行人摊贩纷纷退让，闹了个鸡飞狗跳。老者还在哀叹如今武士老爷们越来越蛮横了，板野友美却是神色一凛。只因她认出，那名骑士的装束在细处似不寻常——那是萨摩服色。

这条路通往京都，这人是去报信吗？岛津久光进京之事，板野有所耳闻，然而这名萨摩骑士也太嚣张了些——还是说，发生了真的急事？板野友美摇摇头，那些事情还是让由纪去操心吧。饭毕，友美望了一眼飞马远去的扬尘，往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