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

虎子是我家养的一条狗，父亲看它从小长的壮实，像头小牛犊似的，便取名“虎子”，虎子不仅高大威猛，皮毛也好看，黑色的背毛如墨，四条腿黄灿灿的闪着光，两只眼睛更是炯炯有神，生龙活虎的更应了虎子这个名字。虎子是条好狗，全村人都这么说，因为它不仅很会看门，还帮我们避过了一场火灾。 冬季气候干燥的很，爷爷又爱抽烟卷。一次，他不小心把还带着火星的纸烟头扔在了堆在房子边上的干草堆上，没留意就进了屋。当时的房顶是茅草的，墙是土墙，经不起火烧，幸好虎子发现了火苗，忠心护主的它立刻冲着屋内大叫报警，家里人一般都很信任虎子，因为虎子一般不叫，一叫一定有事发生。哥哥闻声冲了出去，火势还不是很大，但是近一半草堆表面都被红色的火舌淹没，哥哥忙找桶打水，急忙中没找到桶，回头一看虎子就在旁边，于是就对虎子说“桶”，虎子便转身朝屋里跑去，把桶叼了出来，这时火舌已经把半个草堆烧红了，哥哥打水回来一看，虎子正在朝火上撒尿，它尾巴尖上的毛都被火燎了。我当时还小，但也捧着土往火里扔。最终火灭了，除了半个多草堆，没什么大的损失，也幸好没伤到人。父亲至今还说起这件事，说当时虎子还是个半大的狗崽子，尾巴尖都被烧秃噜了，要不是虎子，火那么大，肯定就把房子点着了，他每每说到这里脸上都挂着自豪的笑。 虎子不仅帮我们避免过火灾，还救过人。 救人一事是一年夏天，几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在河边玩，几个婶婶们在边上洗衣服，边拿木棒捶打衣服边对着自家孩子喊，喂，别跑远了，水深！可一个男孩子不听劝，看一条草鱼从自己手里窜到了河中央，便凭着自己那半生不熟的游泳技术，一个猛子扎到了河中央，没想到平静的水面之下居然有暗流，他力气小，被暗流冲了几下之后便呛了水。可是附近的女人都不会游泳，男孩子们也还小救不了人，几个机灵些的男孩子立马回村里喊人，而那个男孩子在呛了几口水之后慢慢没了力气，眼看着就要被卷到水里，情况十分危急。虎子当时正在和我在河滩上玩挑石子，听见喊声后便飞奔着冲了过去，三下两下就游到了那男娃身边，叼起他的衣领四条腿拼命游着想把男孩拉上岸。可应该是暗流太大，虎子也被水冲了一下，和男孩一起在水里转了个圈，岸上的人看的心惊胆颤。虎子明显也被水呛了一下，但是它依旧叼着男孩的衣领没有松口，它没有放弃，坚定的朝着河岸使劲儿游着，我看的心焦，不停的喊着它的名字给它加油打气，也不知过了多久，虎子似乎找到一个水流较小的地方加速游了起来，四条腿在水下翻起了阵阵水花，终于把男孩拖到了岸边。虎子松开小男孩衣服后抖了抖身上的水，我清楚的看到它不停的吐着舌头四肢都在打战。当时小男孩的意识已经有一些模糊了，两眼半睁着，只有间歇的几声咳嗽证明他还活着，有个被喊来的汉子看到后立刻把孩子扛到了肩膀上上下抖动，那男孩被颠了几下之后大声的咳出了几口水来就一下子哭了起来，汉子把清醒过来的男孩放下来之后对众人说，还好虎子救的及时，再晚一点男孩就危险了。男孩的母亲扑到男孩身边抱着男孩哭了一阵之后居然起身朝着虎子鞠了一躬，还说要杀只鸡给虎子吃。当时我爸也在场，对着男孩的母亲摆了摆手说了句不用不用就带着我和虎子回了家。可第二天，我还是在虎子的饭盆里发现了一只黄灿灿的鸡腿。 虎子还保卫过柱子家的苞米地。 柱子家穷，这事儿全村人都知道，他爹早些年进山砍树被倒下来的树干砸伤了左腿落下了残疾，自此之后他走路都是跛的，也在也没法干重活，她妈生柱子时营养没跟上，之后也没恢复过来，整个人干干瘦瘦的，听说还是个药罐子。那几亩包谷地就成他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一家人宝贝的很，柱子打三四岁起就跟着他爹给苞米除草捉虫，从播种到收割整个过程从不马虎，放眼望去，一整片田地里就数他家苞米长势好，收成好，但也就是这一优势居然引来了祸患。我们这里地方很偏，整个镇子三面环着山，而我们村就在山脚下，深山老林里经常有野兽出没，自从出了几回野兽伤人事件后，那山就成了村子的禁地，除了几个胆大的汉子上山打柴卖钱和一个老大夫上山采草药，山里几乎再没人敢进去。那年秋天，柱子家的苞米又有了好收成，别家的苞米还是青绿色的，他家的苞米就裂开了口，露出来了一颗颗金黄的苞米粒。而这也成了那头下山找吃的的野猪的头号目标。好巧不巧，当时虎子和我正在地里捉蚂蚱，我眼看着一只亮着红翅的“蹬倒山”从我的面前飞过，一阵奇怪的声响吸引了我们的注意，虎子反应快，带着我到了柱子家的地里，我从带着绒毛的苞米叶中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居然发现了一头野猪，那头野猪看起来与虎子差不多大小，但长长的獠牙呲在嘴边依旧十分吓人，口里大口嚼着香甜的苞米，那可是柱子家的命啊，柱子家就指着这片苞米过活了。 我正想着要不要去通知柱子他爹，毕竟“头猪，二虎，三熊”，那头野猪虽然个头不大但战斗力依然十分强悍，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半大小子，看到野猪被吓得有些腿软居然一屁股坐了下去，瞬间压倒了我身旁的几棵苞米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而这声音吸引了野猪的注意力，它居然缓缓朝着我这边走来。虎子看我受了威胁一下子冲在了我身前，朝着野猪“汪汪汪”狂吠，那野猪显然被虎子的这一举动唬得一愣，可随即它就反应过来朝着我冲了过来，我眼里只剩下了它四蹄踏在地面扬起的尘土，这时虎子朝着野猪冲过去，一下子张口扯住了野猪的耳朵，野猪吃痛摇了摇头想把虎子甩开，可虎子就跟叼着男孩衣领一样死死地咬住野猪的耳朵不松口，那耳朵都被撕裂了，滴滴鲜血混在了脚下的泥土里。野猪显然被激怒了，朝着虎子猛冲过去，速度快的出奇！眼看着虎子就要被野猪撞上了，但虎子的反应同样很快，它骤然原地跃起，野猪从它的脚下“嗖”的冲了过去，卷起一阵黄土。 由于打斗离我太近，虎子或许是怕误伤了我，就“汪汪”叫着引着野猪朝旁边的树林里冲去，野猪势头虽猛但智商应该不高，居然就那么跟着冲了过去，我实在担心虎子就起身往前跟了几步，之见虎子冲在前面朝着面前的树一蹬，居然借力转身朝着野猪扑了过去，一下扑到了野猪背上，两根锋利的犬牙插进了野猪的后脖颈，野猪自然是一阵翻腾跳跃，虎子被野猪从背上甩了下来跌落在了地面，野猪居然趁机朝着虎子猛攻过去，尖锐的獠牙刺中了虎子之后往上一挑，虎子躲闪不急后腿直接被野猪的獠牙给挑开了一个血口子，汩汩的流出了鲜血。我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只恨自己没用帮不上忙。野猪见得了势，愈发的猖狂，气势汹汹的冲向虎子不给它喘息的机会。虎子竭尽全力的躲避着，但终究是受了伤，没那么灵巧，没被野猪再次伤害也无法再攻击。我在一旁看的实在揪心，看着面前的树有了灵感，虎子之前可是爬树给我捡过毽子的，刚好旁边有棵老栗子树，我没敢再出声就用手朝着栗子树一指，虎子也是聪明极了一下就朝着栗子树跑了过去，虽然伤了腿也是三两下就上到了那根粗大的枝丫上，野猪见了之后不停的绕着树转圈，不时停下对着虎子嗷嗷怪叫几声，虎子突然从树上一跃而下再次跳到了野猪背上，这次它牢牢地贴在野猪背上，爪子抓牢，用力的咬住了野猪隆起的颈椎。野猪恼羞成怒，嗷嗷叫着，不停的奔突，跳跃，扭动，想再次把虎子甩下来，可虎子并没有给它这个机会，竭尽全力咬住猪颈，抓牢猪鬃，如同长在野猪身上。野猪就这么绕着树跑了起来，虎子在野猪身上吃力的保持着平衡，腿上的鲜血越流越多，居然把半个猪背染得通红。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圈，虎子可能终于力竭从野猪身上掉到了栗子树下，它太累了，靠着树勉强撑起身子，背靠着粗粗的树干，呼呼的吐着舌头。野猪也发现了这一幕，似乎察觉虎子已无退路，立即一阵风似的狂奔过去，企图一下把虎子扎死！“快躲开！”我带着哭腔嘶吼出来。但也许虎子真的太累了，也许它伤势过重无力躲闪，眼睁睁看着野猪扑向它，几乎纹丝未动！野猪见了更加疯狂的冲过去，我的大脑已经空白一片，但就在野猪的獠牙几乎要刺到的一瞬间，虎子猛地向旁边一躲，避开了这致命一击！此时野猪已经避无可避，只听“咔”的一声，它那两根长而锐利的獠牙猛地撞在了树干上！它这一击大概用光了身上的力气，晃了晃脑袋挣扎了一下之后就不在有反应了。我壮着胆子走过去一看，原来野猪的两根獠牙直直的插进了树身，它的牙床大概被撞烂了，鲜血从嘴里流淌下来，它一动不动大概也是巨大的撞击力使它晕死了过去。看着受了重伤的虎子，我不敢再耽搁，因为虎子个头太大我是抱不动的，就积累起身上所有的力气飞快的跑回了村里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爹，我爹听后召集了一些村民在我的带领下走了过去，一路上村民都对我家虎子能单挑野猪这件事表示怀疑，直到到达现场才相信了虎子的实力。最终是我爹把虎子背在肩头扛了回去，这一次虎子整整修养了一个半月才能跑动，而当天晚上，我们村里的人都吃上了野猪肉。柱子他爹直到是因为我们发现野猪吃他家苞米才引起的这件事之后立刻去查看了损失情况，之后对我们说还好我和虎子及时阻止，他家苞米只被毁了十几棵，对我们千恩万谢。虽然我一再表示这只是一场意外，可之后我和虎子还是最早吃上了香甜的烤苞米。 可是虎子死了，我至今都不敢相信那么好的虎子，不仅没能寿终正寝，而是走的那么无辜，那么屈辱，那么的让人心疼。 那是一年秋天，虎子已经五岁多了，我爹和我爷爷都在商量着要给虎子留个后代，奈何村里的狗要么不够聪明，要么不够威猛，没一个能配得上虎子，正好在那个时候，我二叔回来了。二叔是我爹的亲弟弟，当年因为学习比我爹好，而家里实在穷，我爷爷就让我爹辍学干活，供着他上完了初中，如今他在省城里开了一家零件厂，给城里人提供汽车配件，日子过得很是不错，但就是忙，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他几次，这次他回来也是因为有事相求。他说他的厂子里进了贼，偷走了他十几个精密配件了，有的还是进口的，值好几百块钱呢，而当时我们一家的生活费也不过几十块钱，爷爷一听便上了心，忙问：知道是谁了吗？二叔擦了擦额头的汗，说事情就出在这里，就是因为查不出是谁。那个年代没有监控，人心直嘴也严实，他厂子里二百多号人，要是联合起来就坑他一个，那这件事他到死也查不出来，他听说城里的警犬能闻着味儿抓小偷，就想让虎子去试试，毕竟进口零件包装上的油墨味比较特别，而拆了包装再卖就不值钱了，只要零件还没被运出去卖掉，就一定能搜出来，于是我爷爷就做了主，同意他把虎子借去用几天，也是因为他说城里好狗多，能给虎子找个伴儿。就这样过了四天，我吃不好也睡不好，终于等回了虎子的消息，虎子死了。当时这简单的四个字如同五雷轰顶，轰的我一阵发晕坐在了地上，眼泪就那么无声的从我眼里滑落。时隔九年，我再次回忆起这件事，仍然气血翻涌不止，在听完无数人的讲述后，最终拼成了这么一个故事。虎子刚进厂的时候还不太适应，在新环境里显得格外局促不安，二叔就让他的秘书好好照顾虎子，先让它休息一天，第二天再找小偷，那个秘书自然满口答应，还给虎子买了几斤牛肉，细心照顾了虎子一天。第二天，二叔让人拿出零件包装给虎子闻了，之后就让秘书带着虎子去找小偷，而他要出去和一个厂商签一个重要的合同，秘书在当天傍晚回复我二叔说，虎子并没有抓到小偷，他听我二叔说要给虎子找个好母狗留个种，就把虎子拉去和藏獒配种了。其实是虎子发现了秘书把零件藏在了他的汽车里，对着秘书大叫，秘书也因为怕事情败露，就把虎子栓了起来，可虎子还是一直冲着他和汽车大叫，于是狠毒的秘书为了让虎子闭嘴，就用胶布把虎子的嘴巴缠了起来，用铁棍生生把虎子打死了，而就算这样，虎子都没拼死反抗，也只是低声呜咽尽力躲闪。第三天，秘书对二叔说，虎子被藏獒咬死了，而事实是，秘书为了掩盖铁棍击打的痕迹，把虎子的尸体拖去让厂子里的十几条看门狗撕咬，给虎子身上留下了一身的咬痕。第四天，爷爷和我爹听后，硬是立刻坐车去了二叔的工厂，一心要为虎子讨回公道的爷爷一眼就发现了秘书手背因为虎子临死反抗而留下的抓痕，爷爷想要报警，二叔说不要因为一条狗把事情闹大，他老人家就拿着自己的老命逼着二叔叫来了警察。当天下午事情水落石出，那秘书也因为偷零件被判了十五年。到如今我也不知道爷爷看到虎子尸体时的反应，但他仿佛就那么一下子衰老了十岁。虎子的尸体我终究是没见到，因为我听到消息后不久就发了高热，当我清醒过来时，虎子已经被我爷爷和我爹埋在了院里的梨树下。自此之后，我家梨树每年都会在其他梨树都结果的秋天还开着一树花，在虎子离去的那几天，一树花瓣就会忽然凋落，并且再也没结过果子，而那满地的花瓣像极了一捧捧雪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