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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鲁迅书信》一九三四年④至一九三五年①

2022-04-17 00:02 作者:知识课代表  | 我要投稿

··1934年11月20日致金肇野

1934年11月20日致萧军、萧红 

·1934年11月22日致孟十还 

·1934年11月24日致金性尧 

·1934年11月25日致曹靖华 

·1934年11月27日致许寿裳 

·1934年11月27日致萧军、萧红 

·1934年11月28日致金性尧 

·1934年11月28日致刘炜明 

·1934年12月2日致郑振铎 

·1934年12月4日致孟十还 

·1934年12月5日致郑振铎 

·1934年12月5日致孟十还 

·1934年12月5日致杨霁云 

·1934年12月6日致孟十还 

·1934年12月6日致萧军、萧红 

·1934年12月6日致母亲 

·1934年12月9日致许寿裳 

·1934年12月9日致杨霁云 

·1934年12月10日致郑振铎 

·1934年12月10日致萧军、萧红 

·1934年12月11日致金性尧 

·1934年12月11日致曹聚仁 

·1934年12月11日致杨霁云 

·1934年12月12日致赵家璧 

·1934年12月13日致曹聚仁 

·1934年12月13日致杨霁云 

·1934年12月14日致杨霁云 

·1934年12月15日致何白涛 

·1934年12月16日致杨霁云 

·1934年12月16日致母亲 

·1934年12月17日致萧军、萧红 

·1934年12月18日致杨霁云 

·1934年12月18日致李桦 

·1934年12月18日致金肇野 

·1934年12月19日致杨霁云 

·1934年12月20日致杨霁云 

·1934年12月20日致萧军、萧红 

·1934年12月23日致杨霁云 

·1934年12月23日致王志之 

·1934年12月25日致赵家璧 

·1934年12月25日致何白涛 

·1934年12月25日致赵家璧 

·1934年12月26日致黎烈文 

·1934年12月26日致萧军、萧红 

·1934年12月26日致许寿裳 

·1934年12月27日致郑振铎 

·1934年12月27日致孟十还 

·1934年12月28日致曹靖华 

·1934年12月28日致张慧 

·1934年12月28日致王志之 

·1934年12月29日致杨霁云 

·1934年12月31日致刘炜明

◎1935年 

·1935年1月4日致李桦 

·1935年1月4日致萧军、萧红 

·1935年1月4日致叶紫 

·1935年1月4日致赵家璧、郑伯奇 

·1935年1月4日致母亲 

·1935年1月6日致黄源 

·1935年1月6日致曹靖华 

·1935年1月8日致郑振铎 

·1935年1月9日致郑振铎 

·1935年1月9日致许寿裳 

·1935年1月9日致叶紫 

·1935年1月15日致曹靖华 

·1935年1月15日致赵家璧 

·1935年1月16日致母亲 

·1935年1月17日致孟十还 

·1935年1月17日致曹聚仁 

·1935年1月17日致徐懋庸 

·1935年1月18日致王志之 

·1935年1月18日致唐诃 

·1935年1月18日致段干青 

·1935年1月18日致赖少麒 

·1935年1月18日致张影 

·1935年1月19日致赵家璧 


341120①致金肇野〔1〕肇野先生:惠函收到。当即到内山书店去问,《引玉集》还有几本,因即托其挂号寄上一本,想日内便可到达。此书定价一元五角,外加邮费(看到后的包上,便知多少),请勿寄我,只要用一角或五分的邮票,寄给书店,说明系《引玉集》的代价就好了。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何干启上十一月廿日〔1〕金肇野辽宁辽中人,九一八事变后参加东北抗日义勇军,一九三二年底到北京后从事木刻运动,曾与唐诃等组织平津木刻研究会,并举办第一次全国木刻联合展览会。

341120②致萧军、萧红刘先生吟:十九日信收到。许多事情,一言难尽,我想我们还是在月底谈一谈好,那时我的病该可以好了,说话总能比写信讲得清楚些。但自然,这之间如有工夫,我还要用笔答复的。

现在我要赶紧通知你的,是霞飞路的那些俄国男女,几乎全是白俄,你万不可以跟他们说俄国话,否则怕他们会疑心你是留学生,招出麻烦来。他们之中,以告密为生的人们很不少。

我的孩子足五岁,男的,淘气得可怕。

此致,即请俪安。

迅上二十日341122致孟十还十还先生:二十一日信收到,并那一篇论文,谢谢。那篇文章,我是今天第一次才知道的。

《五月的夜》〔1〕迟点不要紧,因为总止能登在第五期上了,第五期是十二月十五日集稿。二万字太长,恐怕要分作两期登。插画没有新的,想就把旧的印上去,聊胜于无,希便中将原书放在书店里就好。

后记还是你自己做罢,不是夸口,自说译得忠实,又有何妨呢?倘还有人说闲话,随他去就是了。此颂时绥。

迅上二十二日〔1〕《五月的夜》短篇小说,俄国果戈理著,孟十还译。下面说的插画,俄国盖拉尔豆甫作,共六幅;后记,指孟十还的《<五月的夜>译后记》。均载《译文》第一卷第五期(一九三五年一月)。

341124致金性尧惟[性]尧先生:来信早收到。在中国做人,一向是很难的,不过现在要算最难,我先前没有经验过。有些"文学家",今年都做了检查官了,你想,变得快不快。

《新语林》上的关于照相的一篇文章〔1〕,是我做的。公汗也是我的一个化名,但文章有时被检查官删去,弄得有头没尾,不成样子了。

此复,即颂时绥。迅上十一月廿四日〔1〕即《从孩子的照相说起》,后收入《且介亭杂文》。

341125致曹靖华汝珍兄:二十二日信收到。我从二十二日起,没有发热,连续三天不发热,流行感冒是算是全好的了,这回足足生了二礼拜病,在我一生中,算是较久的一回。

木刻除K.G.〔1〕两人外,别人都没有信。《引玉集》却将卖完了,现又去再版二百本。

日前挂号寄上《文学报》一包至学校,不知收到否?

我大约从此可以恢复原状了。此外寓中一切都好,请勿念。此布,即请学安。

弟豫上十一月廿五日〔1〕K.G.指苏联木刻家克拉甫兼珂和冈察罗夫。

341127①致许寿裳〔1〕季帀兄:惠函早收到。大约我写得太模糊,或者是兄看错了,我说的是扁桃腺既无须割,沙眼又没有,那么就不必分看专门医,以省经费,只要看一个内科医就够了。

今天嫂夫人携世瑒来,我便仍行我的主张,换了一个医生,姓须藤〔2〕,他是六十多岁的老手,经验丰富,且与我极熟,决不敲竹杠的。经诊断之后,他说关键全在消化系,与扁桃腺无关,而眼内亦无沙眼,只因近视而不戴镜,所以容易疲劳。眼已经两个医生看过,皆云非沙眼,然则先前之诊断,不大可怪耶。

从月初起,天天发热,不能久坐,盖疲劳之故,四五天以前,已渐愈矣。上海多琐事,亦殊非好住处也。

专此布达,并请道安。

弟飞顿首十一月廿七日〔1〕此信据许寿裳亲属录寄副本编入。

〔2〕须藤即须藤五百三。参看360828(日)信注〔1〕。

341127②致萧军、萧红刘先生吟:本月三十日(星期五)午后两点钟,你们两位可以到书店里来一趟吗?小说〔1〕如已抄好,也就带来,我当在那里等候。

那书店,坐第一路电车可到。就是坐到终点(靶子场)下车,往回走,三四十步就到了。

此布,即请俪安。迅上十一月二十七日〔1〕小说指《八月的乡村》稿。

341128①致金性尧维[性]尧先生:稿子〔1〕并无什么不通或强硬处,只是孩子对理发匠说的话似乎太近文言,不像孩子,最好是改一改。

另外有几个错字,也无关紧要,现在都改正了。

此复,即颂时绥。

迅上十一月廿八日〔1〕该稿后未发表。

341128②致刘炜明炜明先生:十五日惠函收到。一个人处在沈闷的时代,是容易喜欢看古书的,作为研究,看看也不要紧,不过深入之后,就容易受其浸润,和现代离开。

我请先生不要寄钱来。一则,因为我琐事多,容易忘记,疏忽;二则,近来虽也化名作文,但并不多,而且印出来时,常被检查官删削,弄得不成样子,不足观了。倘有单行本印出时,当寄上,不值几个钱,无须还我的。

《二心集》我是将版权卖给书店的,被禁之后,书店便又去请检查,结果是被删去三分之二以上,听说他们还要印,改名《拾零集》,不过其中已无可看的东西,是一定的。

现在当局的做事,只有压迫,破坏,他们那里还想到将来。在文学方面,被压迫的那里只我一人,青年作家,吃苦的多得很,但是没有人知道。上海所出刊物,凡有进步性的,也均被删削摧残,大抵办不〔下〕去。这种残酷的办法,一面固然出于当局的意志,一面也因检查官的报私仇,因为有些想做"文学家"而不成的人们,现在有许多是做了秘密的检查官了,他们恨不得将他们的敌手一网打尽。

星洲〔1〕也非言论自由之地,大约报纸上的消息,是不会确于上海的,邮寄费事,还是不必给我罢。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鲁迅十一月二十八夜。

注释:

〔1〕星洲指新加坡。

341202致郑振铎西谛先生:装好之《清人杂剧》二集早收到,感谢之至。

《十竹斋笺谱》内山豫约二十部,我要十部,共希留下三十部为感。

底本〔1〕如能借出,我想,明年一年中,出老莲画集一部,更以全力完成《笺谱》,已有大勋劳于天下矣。

专此布达,即请撰安。

迅顿首十二月二夜。

注释:

〔1〕底本指周子兢所藏的《水浒叶子》。

341204致孟十还十还先生:三日信并译稿,今午收到。稿子我也想最好是一期登完,不过须多配短篇,因为每期的目录,必须有八九种才像样。要我修改,我是没有这能力的,不过有几个错字,我可以改正。

插图也很好,但一翻印,缩小,就糟了。原图自当于用后奉还。

以后的《译文》,不能常是绍介Gogol〔1〕;高尔基已有《童话》〔2〕,第三期得检查老爷批云:意识欠正确。所以从第五期起,拟停登数期。我看先生以后最好是译《我怎样写作》〔3〕,检查既不至于怎样出毛病,而读者也有益处。大约是先绍介中国读者比较知道一点的人,如拉甫列涅夫,里别进斯基,斐丁〔4〕,为合。

赠送《译文》的事,当向书店提议。和商人交涉,真是难极了,他们的算盘之紧而凶,真是出人意外。《译文》已出三期,而一切规约,如稿费之类,尚未商妥。我们要以页计,他们要以字数计,即此一端,就纠纷了十多天,尚无结果。所以先生的稿费,还要等一下,但年内是总要弄好的。

果戈理虽然古了,他的文才可真不错。日前得到德译的一部全集〔5〕,看了一下,才知道《鼻子》〔6〕有着译错的地方。我想,中国其实也该有一部选集1.《Dekanka夜谈》;2.《Mirgorod》;3.短篇小说及Arabeske;4.戏曲;5及6,《死灵魂》〔7〕。不过现在即使有了不等饭吃的译者,却未必有肯出版的书坊。现在是虽是一个平常的小梦,也很难实现。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迅上十二月四日。

注释:

〔1〕Gogol即果戈理。

〔2〕《童话》即《俄罗斯的童话》,高尔基著,邓当世(鲁迅)译,《译文》第一卷第二期至第四期(一九三四年十月至十二月)曾连载部分,第二卷第二期(一九三五年四月)续载一次,未完。全书于一九三五年八月由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列为《文化生活丛刊》第三种。

〔3〕《我怎样写作》指《我们怎样写作》,苏联作家创作经验文集,一九三○年列宁格勒著作家出版部出版。

〔4〕拉甫列涅夫(Б.Α.ЛаВpeНeВ,1892--1959),苏联作家。著有中篇小说《第四十一》、剧本《为了海上的人们》等。里别进斯基(Ю.H.ЛИбeДИНСкИЙ,1898--1959),苏联作家,著有中篇小说《一周间》等。斐丁,即费定。

〔5〕指德译的五卷本《果戈理全集》,奥托.布埃克编,一九二○年柏林普罗皮勒恩出版社出版。

〔6〕《鼻子》短篇小说,果戈理作,许遐(鲁迅)译,载《译文》第一卷第一期(一九三四年九月)。

〔7〕《Dekanka夜谈》即《狄康卡近乡夜话》,短篇小说集。《Mirgorod》,即《密尔格拉德》,中篇小说集。Arabeske,德语:小品集。

《死灵魂》,即《死魂灵》,长篇小说。

341205①致郑振铎西谛先生:日前上一函,说内山豫约《十竹斋笺谱》二十部,现在他又要加添十部,那么,连我的共有四十部了,特此声明。

记得《博古牌子》的裱本,序跋有些乱,第一页则似倒置卷末,这回复印,似应移正。

此布,即请撰安。

迅顿首十二月五日341205②致孟十还十还先生:昨午寄奉一函后,傍晚遇黄源先生,才知道拉甫列涅夫及里别进斯基的《我怎样写作》,早有靖华译稿〔1〕寄来,所以我前信的话,应该取消。

斐定是仍可以用的,他的《花园》曾译成中文。此外不知还有和中国人较熟者否?但即使全生,我想,倘译一篇这作者的短篇一同登载,也就好。

不知先生以为何如?

专此布达,即颂时绥。迅上十二月五日〔1〕曹靖华的这两篇译稿,当时未能在《译文》上发表。拉甫列涅夫的《我怎样写作》,后载《现实文学》第一卷第二期(一九三六年八月)。

341205③致杨霁云霁云先生:顷奉到四日信,始知已在上海。七日(星期五)午后二时,希惠临书店,当在其地奉候,并携交先生所要之《北平笺谱》及《木刻纪程》。

欲将删遗的文字付印,倘不至于对不住读者,本人却无异议。如不急急,亦可自校一遍,惟近几日却难,因生病将近一月,尚无力气也。

专此布复,即请文安。迅顿首十二月五夜。

341206①致孟十还孟先生:五日函奉到。外国的作家,恐怕中国其实等于并没有绍介。每一作家,乱译几本之后,就完结了。屠格涅夫〔1〕被译得最多,但至今没有人集成一部选集。《战争与和平》〔2〕我看是不会译完的,我对于郭沫若先生的翻译,不大放心,他太聪明,又大胆。

计划的译选集〔3〕,在我自己,现在只是一个梦而已。近十来年中,设译社,编丛书〔4〕的事情,做过四五回,先前比现在还要"年富力强",真是拚命的做,然而结果不但不好,还弄得焦头烂额。现在的一切书店,比以前更不如,他们除想立刻发财外,什么也不想,即使订了合同,也可以翻脸不算的。我曾在神州国光社上过一次[一次]大当〔5〕,《铁流》就是他们先托我去拉,而后来不要了的一种。

《译文》材料的大纲,最好自然是制定,不过事实上很难。没有能制定大纲的元帅,而且也没有许多能够担任分译的译者,所以暂时只能杂一点,取乌合主义,希望由此引出几个我们所不知道的新的译者来----其实志愿也小得很。

稿子是该论页的,但商人的意见,和我们不同,他们觉得与萝卜白菜无异,诗的株儿小,该便宜,塞满全张的文章株儿大,不妨贵一点;标点,洋文,等于缚白菜的草,要除掉的。脑子像石头,总是说不通。算稿费论页,已由我们自己决定了,这回是他们要插画减少,可惜那几张黄纸了,你看可气不可气?

上海也有原是作家出身的老版,但是比纯粹商人更刻薄,更凶。

办一个小杂志,就这么麻烦,我不会忍耐;幸而茅先生还能够和他们"折冲尊俎"〔6〕,所以至今还没有闹开。据他们说,现在《译文》还要折本,每本二分,但我不相信。

此布,即颂时绥。

迅上十二月六日〔1〕屠格涅夫(И.С.TypЯeНeВ.J.,1818--1883),俄国作家。所著长篇小说《父与子》、《罗亭》、《前夜》、《贵族之家》、《烟》,中篇小说《春潮》、《初恋》、《阿霞》等,当时均已有中译本。

〔2〕《战争与和平》长篇小说,俄国列夫.托尔斯泰著。郭沫若据德译本译了一部分,于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三年由上海文艺书店分三册出版。

〔3〕选集指《果戈理选集》。

〔4〕设译社指创办未名社、朝花社等。编丛书,指编《未名丛刊》、《科学的艺术论丛书》、《朝花小集》、《现代文艺丛书》、《文艺连丛》等。

〔5〕在神州国光社上当的事,参看340526信注〔1〕。

〔6〕"折冲尊俎"语出《国策.齐策五》:"此臣之所谓比之堂上,禽将户内,拔城于尊俎之间,折冲席上者也。"341206②致萧军、萧红刘先生吟:两信均收到。我知道我们见面之后,是会使你们悲哀的,我想,你们单看我的文章,不会料到我已这么衰老。但这是自然的法则,无可如何。其实,我的体子并不算坏,十六七岁就单身在外面混,混了三十年,这费力可就不小;但没有生过大病或卧床数十天,不过精力总觉得不及先前了,一个人过了五十岁,总不免如此。

中国是古国,历史长了,花样也多,情形复杂,做人也特别难,我觉得别的国度里,处世法总还要简单,所以每个人可以有工夫做些事,在中国,则单是为生活,就要化去生命的几乎全部。尤其是那些诬陷的方法,真是出人意外,譬如对于我的许多谣言,其实大部分是所谓"文学家"造的,有什么仇呢,至多不过是文章上的冲突,有些是一向毫无关系,他不过造着好玩,去年他们还称我为"汉奸",说我替日本**做侦探〔1〕。我骂他时,他们又说我器量小。

单是一些无聊事,就会化去许多力气。但,敌人是不足惧的,最可怕的是自己营垒里的蛀虫,许多事都败在他们手里。因此,就有时会使我感到寂寞。但我是还要照先前那样做事的,虽然现在精力不及先前了,也因学问所限,不能慰青年们的渴望,然而我毫无退缩之意。

《两地书》其实并不像所谓"情书",一者因为我们通信之初,实在并未有什么关于后来的豫料的;二则年龄,境遇,都已倾向了沈静方面,所以决不会显出什么热烈。冷静,在两人之间,是有缺点的,但打闹,也有弊病,不过,倘能立刻互相谅解,那也不妨。至于孩子,偶然看看是有趣的,但养起来,整天在一起,却真是麻烦得很。

你们目下不能工作,就是静不下,一个人离开故土,到一处生地方,还不发生关系,就是还没有在这土里下根,很容易有这一种情境。一个作者,离开本国后,即永不会写文章了,是常有的事。我到上海后,即做不出小说来,而上海这地方,真也不能叫人和他亲热。我看你们的现在的这种焦躁的心情,不可使它发展起来,最好是常到外面去走走,看看社会上的情形,以及各种人们的脸。

以下答问----1.我的孩子叫海婴,但他大起来,自己要改的,他的爸爸,就连姓都改掉了。阿菩是我的第三个兄弟的女儿。

2.会是开成的〔2〕,费了许多力;各种消息,报上都不肯登,所以在中国很少人知道。结果并不算坏,各代表回国后都有报告,使世界上更明瞭了中国的实情。我加入的。

3.《君山》我这里没有。

4.《母亲》〔3〕也没有。这书是被禁止的,但我可以托人去找一找。《没落》〔4〕我未见过。

5.《两地书》我想东北是有的,北新书局在寄去。

6.我其实是不喝酒的;只在疲劳或愤慨的时候,有时喝一点,现在是绝对不喝了,不过会客的时候,是例外。说我怎样爱喝酒,也是"文学家"造的谣。

7.关于脑膜炎的事,日子已经经过许久了,我看不必去更正了罢。

我们有了孩子以后,景宋几乎和笔绝交了,要她改稿子,她是不敢当的。但倘能出版,则错字和不妥处,我当负责改正。

你说文化团体,都在停滞----无**状态中......,一点不错。议论是有的,但大抵是唱高调,其实唱高调就是官僚主义。我的确常常感到焦烦,但力所能做的,就做,而又常常有"独战"的悲哀。不料有些朋友们,却斥责我懒,不做事;他们昂头天外,评论之后,不知那里去了。

来信上说到用我这里拿去的钱时,觉得刺痛,这是不必要的。我固然不收一个俄国的卢布,日本的金圆,但因出版界上的资格关系,稿费总比青年作家来得容易,里面并没有青年作家的稿费那样的汗水的----用用毫不要紧。而且这些小事,万不可放在心上,否则,人就容易神经衰弱,陷入忧郁了。

来信又愤怒于他们之迫害我。这是不足为奇的,他们还能做什么别的?我究竟还要说话。你看老百姓一声不响,将汗血贡献出来,自己弄到无衣无食,他们不是还要老百姓的性命吗?

此复,即请俪安。

迅上十二月六日再:有《桃色的云》及《小约翰》,是我十年前所译,现在再版印出来了,你们两位要看吗?望告诉我。又及〔1〕替日本**做侦探参看340516②信及其注〔10〕。

〔2〕指世界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委员会组织的远东反战会议。一九三三年九月三十日在上海秘密召开,主题是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到会的有英、法、比等国代表,鲁迅未能到会,但被选为大会主席团名誉主席之一。

〔3〕《母亲》高尔基著的长篇小说,参看331220①信注〔8〕。

〔4〕《没落》即《阿尔达莫诺夫家的事业》,长篇小说,高尔基著,陈小航译,一九三二年八月神州国光社出版。

341206③致母亲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十一月二十六日来信,早经收到。男这回生了二十多天病,算是长的,但现在已经好起来了,胃口渐开,精神也恢复了不少,服药亦停止,可请勿念。害马也好的。海婴很好,因为医生说给他吃鱼肝油(清的),从一月以前起,每餐后就给他吃一点,腥气得很,而他居然也能吃。现在胖了,抱起来,重得像一块石头,我们现在才知道鱼肝油有这样的力量,但麦精鱼肝油及男在北平时所吃的那一种,却似乎没有这么有力。

他现在整天的玩,从早上到睡觉,没有休息,但比以前听话。外套稍小,但明年春天还可以穿一回,以后当给与老三的孩子,他们目下还用不着,大的穿起来太小,小的穿又太大。

上海总算是冷了,寓中已装火炉,昨晚生了火,热得睡不着,可见南边虽说是冷,总还暖和,和北方是比不来的。

专此布达,恭请金安。

男树叩上。广平海婴随叩十二月六日341209①致许寿裳〔1〕季帀兄:顷奉到十二月五日惠函,备悉种种。世瑒来就医时,正值弟自亦隔日必赴医院,同道而去,于时间及体力,并无特别耗损,务希勿以为意。至于诊金及药费,则因与医生甚熟,例不即付,每月之末,即开账来取,届时自当将世瑒及陶女士〔2〕之帐目检出寄奉耳。

弟因感冒,害及肠胃,又不能悠游,遂至颓惫多日,幸近已向愈,胃口亦渐开,不日当可复原,希勿念为幸。

专此布复,并颂曼福。

弟飞顿首十二月九日〔1〕此信据许寿裳亲属录寄副本编入。

〔2〕陶女士指陶振能,浙江嘉兴人,许寿裳的内侄女。

341209②致杨霁云霁云先生:蒙惠书,谨悉。集名还是《集外集》好,稿已看了一遍,改了几处,明日当托书店先行挂号寄还,因为托其面交和寄出,在我是一样的,而可省却先生奔波。惟虑先生旅中未带印章,故稿系寄曹先生〔1〕收,希先向曹先生接洽为幸。

那一篇〔2〕四不像的骈文,是序《淑姿的信》,报章虽云淑姿是我的小姨,实则和他们夫妇皆素昧平生,无话可说,故以骈文含胡之。此书曾有一本,但忘却了放在何处,俟稍休息,当觅出录奉。我为别人译作所做的序,似尚有数篇,如韦丛芜译的《穷人》〔3〕之类(集中好像未收),倘亦可用,当于觅《淑姿》时一同留心,搜得录奉也。

旧诗本非所长,不得已而作,后辄忘却,今写出能记忆者数章。《集外集》签已写,与诗一样不佳,姑先寄上,太大或太小,制版时可伸缩也。序文我想能于二十日前缴卷。此复,即颂时绥。迅顿首十二月九日聚仁先生处乞代致候。

无题〔4〕洞庭木落楚天高,眉黛猩红涴战袍。泽畔有人吟不得,秋波渺渺失离骚。

赠人(这与"越女......"那一首是一起的)秦女端容理玉筝,梁尘踊跃夜风轻。须臾响急冰弦绝,但见奔星劲有声。

二十三年元旦云封高岫护将军,霆击寒村灭下民。到底不如租界好,打牌声里又新春。

自嘲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

注释:

〔1〕曹先生指曹聚仁。

〔2〕那一篇指《<淑姿的信>序》,后收入《集外集》。一九三二年九月二十六日《大晚报.读书界》的"文坛新讯"栏曾载《鲁迅为小姨作序》一文,其中说:"最近北新书局出版金淑姿女士创作《信》一种,前有鲁迅氏序文一篇,乃以四六句作成,词藻极为富丽,闻金女士乃鲁迅之小姨云"。

〔3〕《穷人》这里指《<穷人>小引》,后收入《集外集》。

〔4〕此诗及以下各诗均收入《集外集》。

341210①致郑振铎西谛先生:七日信收到,印《笺谱》纸,八开虽较省,而看起来颇逼仄,究竟觉得寒蠢,所以我以为不如用六开之大方,刻、印等等,所费已多,最后之纸张费,省俭不得也。或者初版售罄,或全书印成,续行再版时,再用八开,以示区别,亦可。

先出《博古页子》,极好。我想,这回一种已足,索性连《九歌图》都不加入,独立可也。先生似应做一跋,说明底本来源,并于罗遗老印行之伪本〔1〕,加以指摘,庶几读者知此本之可贵耳。

我想特别用染黄之罗纹纸印五部,内加毛太纸衬,订以成书,页数不多,染色或不大难,不知先生能代为费神布置否?但倘麻烦,便可作罢。

此复,即请撰安。

迅顿首十二月十日〔1〕指上海蟫隐庐一九三○年影印的《博古叶子》,底本系清代袁辛夫摹本,由罗振玉题署书名。

341210②致萧军、萧红刘先生吟:八夜信收到。我的病倒是好起来了,胃口已略开,大约可以渐渐恢复。童话两本,已托书店寄上,内附译文两本〔1〕,大约你们两位也没有看过,顺便带上。《竖琴》上的序文〔2〕,后来被检查官删掉了,这是初版,所以还有着。你看,他们连这几句话也不准我们说。

如果那边还有官力以外的报,那么,关于"脑膜炎"的话,用"文艺通信"的形式去说明,也是好的。为了这谣言,我记得我曾写过几十封正误信,化掉邮费两块多。

中华书局译世界文学的事,早已过去了,没有实行。其实,他们是本不想实行的,即使开首会译几部,也早已暗中定着某人包办,没有陌生人的份儿。现在蒋〔3〕死了,说本想托蒋译,假如活着,也不会托他译的,因为一托他,真的译出来,岂不大糟?那时他们到我这里来打听靖华的通信地址,说要托他,我知道他们不过玩把戏,拒绝了。现在呢,所谓"世界文学名著",简直不提了。

名人,阔人,商人......常常玩这一种把戏,开出一个大题目来,热闹热闹,以见他们之热心。未经世故的青年,不知底细,就常常上他们的当;碰顶子还是小事,有时简直连性命也会送掉,我就知道不少这种卖血的名人的姓名。我自己现在虽然说得好像深通世故,但近年就上了神州国光社的当,他们与我订立合同,托我找十二个人,各译苏联名作一种,出了几本,不要了,有合同也无用,我只好又磕头礼拜,各去回断,靖华住得远,不及回复,已经译成,只好我自己付版税,又设法付印,这就是《铁流》,但这书的印本一大半和纸版,后来又被别一书局〔4〕骗去了。

那时的会〔5〕,是在陆上开的,不是船里,出席的大约二三十人,会开完,人是不缺一个的都走出的,但似乎也有人后来给他们弄去了,因为近来的捕,杀,秘密的居多,别人无从知道。爱罗先珂却没有死,听说是在做翻译,但有人寄信去,却又没有回信来。

义军〔6〕的记载看过了,这样的才可以称为战士,真叫我似的弄笔的人惭愧。我觉得文人的性质,是颇不好的,因为他智识思想,都较为复杂,而且处在可以东倒西歪的地位,所以坚定的人是不多的。现在文坛的无**情形,当然很不好,而且坏于此的恐怕也还有,但我看这情形是不至于长久的。分裂,高谈,故作激烈等等,四五年前也曾有过这现象,左联起来,将这压下去了,但病根未除,又添了新分子,于是现在老病就复发。但空谈之类,是谈不久,也谈不出什么来的,它终必被事实的镜子照出原形,拖出尾巴而去。倘用文章来斗争,当然更好,但这种刊物不能出版,所以只好慢慢的用事实来克服。

其实,左联开始的基础就不大好,因为那时没有现在似的压迫,所以有些人以为一经加入,就可以称为前进,而又并无大危险的,不料压迫来了,就逃走了一批。这还不算坏,有的竟至于反而卖消息去了。人少倒不要紧,只要质地好,而现在连这也做不到。好的也常有,但不是经验少,就是身体不强健(因为生活大抵是苦的),这于战斗是有妨碍的。但是,被压迫的时候,大抵有这现象,我看是不足悲观的。

卖性的事,我无所闻,但想起来是能有的;对付女性,南方官大约也比北方残酷,血债多得很。

此复,即请俪安。迅上十二月十夜。

注释:

〔1〕译文两本指《竖琴》和《一天的工作》。

〔2〕序文指《<竖琴>前记》,后收入《南腔北调集》。一九三三年《竖琴》印行第三版时,《前记》被删。

〔3〕指蒋光慈。

〔4〕别一书局指光华书局。

〔5〕指远东反战会议。

〔6〕义军指东北抗日义勇军。

341211①致金性尧维[性]尧先生:来信收到。先生所责的各点,都不错的。不过从我这面说,却不能不希望原谅。因为我本来不善于给人改文章,而且我也有我的事情,桌上积着的未看的稿子,未复的信件还多得很。对于先生,我自以为总算尽了我可能的微力。先生只要一想,我一天要复许多信,虽是寥寥几句,积起来,所化的时间和力气,也就可观了。

我现在确切的知道了对于先生的函件往还,是彼此都无益处的,所以此后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来稿奉还。我近日尚无什么"杂感"出版。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鲁迅十二月十一日341211②致曹聚仁聚仁先生:八日信收到;早先收到信,本拟即奉复,但门牌号数记不真切了,遂停止。记得前信说心情有些改变,这是一个人常有的事情,长吉〔1〕诗云,"心事如波涛",说得很真切。其实有时候虽像改变,却非改变的,起伏而已。

天马书店要送检查〔2〕,随他去送罢,其中似乎也未必有犯忌的地方,虽然检查官的心眼,不能以常理测之。

一月前起每天发热,或云西班牙流行感冒,观其固执不已,颇有西班牙气,或不诬也。但一星期前似终于退去,胃口亦渐开,盖非云已愈不可矣。

专此布复,即请撰安。

迅顿首十二月十一日致杨先生笺乞转交。

注释:

〔1〕长吉李贺(790--816),字长吉,福昌(今河南宜阳)人,唐代诗人。著有《昌谷集》。"心事如波涛",语见《申胡子觱篥歌》。

〔2〕送检查指送检《门外文谈》书稿,内收鲁迅《门外文谈》等有关语文改革的文章五篇,一九三五年九月出版。

341211③致杨霁云霁云先生:《集外集》稿,昨已寄出,不知已收到否?十日来信,顷收到。

钟敬文编的书里的三篇演说〔1〕,请不要收进去,记的太失真,我自己并未改正,他们乱编进去的,这事我当于自序中说明。《现代新文学......》序〔2〕,不如不收,书已禁止,序必被删。

《南腔北调》失收的有两篇,一即《选本》,议论平常,或不犯忌,可收入;一为《上海杂感》〔3〕,先登日本的《朝日新闻》,后译载在《文学新地》〔4〕上,必被检掉,不如不收;在暨南的讲演〔5〕,即使检得,恐怕也通不过的。

一九三一年〔6〕到北平时,讲演了五回,报上所登的讲词,只有一篇〔7〕是我自己改正过的,今寄上,或者可用;但记录人名须删去,因为这是会连累他们的,中国的事情难料得很。录出后,原报仍希掷还。

匆复,并请旅安。

迅顿首十二月十一日〔1〕三篇演说指收入《鲁迅在广东》一书中的《鲁迅先生的演说》、《老调子已经唱完》、《读书与革命》。

〔2〕即《<现代新兴文学的诸问题>小引》,后收入《译文序跋集》。《现代新兴文学的诸问题》,日本片上伸著,鲁迅译,一九二九年四月上海大江书铺出版,一九三四年二月被国民党当局查禁。

〔3〕《上海杂感》即《上海所感》,后收入《集外集拾遗》。

〔4〕《文学新地》"左联"有关刊物,上海文学新地社编辑,一九三四年九月创刊,仅出一期。

〔5〕在暨南的讲演指《文艺与政治的歧途》,后收入《集外集》。

〔6〕应为一九三二年。

〔7〕指《今春的两种感想》,后收入《集外集拾遗》。

341212致赵家璧家璧先生:那一本《尼采自传》〔1〕,今送上。约计字数,不到六万,用中等大的本子,四号字印起来,也不过二百面左右。

假如要印的话,则----一、译者以为书中紧要字句,每字间当距离较远,但此在欧文则可,施之汉文,是不好看的(也不清楚,难以醒目)。所以我给他改为字旁加黑点。但如用黑体字或宋体字,似亦佳。

二、圈点不如改在字旁,因为四号字而标点各占一格,即令人看去觉得散漫。

三、前面可以插一作者像,此像我有,可以借照。

四、译者说是愿意自己校对,不过我觉得这不大妥,因为他不明白印刷情形,有些意见是未必能照办的。所以不如由我校对,比较的便当。但如先生愿意结识天下各种古怪之英雄,那我也可以由他自己出马。

专此布达,即请撰安。

迅上十二月十二日前些时送上的一套图表〔2〕,看来《良友》〔3〕是不能用的了,倘能检出,乞于便中令人放在书店,为感。又及。

注释:

〔1〕《尼采自传》梵澄(徐诗荃)译,一九三五年四月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

〔2〕图表指苏联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图表。当时鲁迅交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

〔3〕《良友》即《良友图画杂志》,月刊,一九二六年二月创刊,一九四五年十月停刊,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

341213①致曹聚仁聚仁先生:十一日函奉到。《集外集》那里出版,我毫无成见,群众〔1〕当然可以;版税也不能要,这本子,我自己是全没有费过力的。惟一的条件,是形式最好和《热风》之类一样。

这本东西,印起来大约不至于犯忌,但内容不佳,卖起来大约也不至于出色。

专此布复,即请文安。

迅顿首十二月十三日附二纸,希转交杨先生。又及。

注释:

〔1〕群众指上海群众图书公司。

341213②致杨霁云哭范爱农〔1〕(一九一三年)把酒论天下,先生小酒人。大圜犹酩酊,微醉合沈沦。幽谷无穷夜,新宫自在春。旧朋云散尽,余亦等轻尘。霁云先生:《信》序〔2〕已觅得,今抄奉,并旧诗一首。前回说过的《穷人》序,找不到了,倘将别人的译作的序跋都抄进去,似乎太麻烦,而且我本也不善于作序,还是拉倒罢。此请旅安。

迅顿首十二月十三日前次寄上旧诗数首,不知已收到否?

注释:

〔1〕哭范爱农此诗为《哀范君三章》之三,后收入《集外集》。

〔2〕《信》序指《<淑姿的信>序》。

341214致杨霁云霁云先生:十三日函收到。来函所开各篇,我并无异议。那么,还记得了两篇:一、《<爱罗先珂童话集>序》〔1〕(商务版)二、《红笑》跋〔2〕(《红笑》是商务版,梅川〔3〕译,但我的文章,也许曾登《语丝》。)各种讲演,除《老调子已经唱完》之外,我想,还是都不登罢,因为有许多实在记得太不行了,有时候简直我并没有说或是相反的,改起来非重写一遍不可,当时就因为没有这勇气,只好放下,现在更没有这勇气了。

《监狱,火......》〔4〕是今年做的,还不能算集外文。

关于检查的事,先生的话是不错的,不过我有时也为出版者打算,即如《南腔北调》,也自己抽去了三篇,然结果也还是似禁非禁。这回曹先生来信,谓群众公司想出版,我回信说我是无所不可的。现在怎么办好呢,我是毫无成见,请你们二位商量一下就好。

那抽下的三篇和《选本》原稿,今都寄上,以备参考,用后仍希掷还。

乾雍禁书,现在每部数十元,但偶然入手,看起来,却并没有什么,可笑甚矣。现正在看《闲渔闲闲录》〔5〕,是作者因此杀头的,内容却恭顺者居多,大约那时的事情,也如现在一样,因于私仇为多也。

专此布复,即请旅安。

迅顿首十二月十四日〔1〕《<爱罗先珂童话集>序》后收入《译文序跋集》。

〔2〕《红笑》跋即《关于<关于红笑>》,后收入《集外集》。

〔3〕梅川王方仁,笔名梅川,浙江镇海人。鲁迅在厦门大学任教时的学生,朝花社成员。

〔4〕《监狱,火......》即《关于中国的两三件事》,后收入《且介亭杂文》。

〔5〕《闲渔闲闲录》杂录朝典、时事、诗句的杂记,清代蔡显著,共九卷,乾隆时禁书,一九一五年吴兴刘氏嘉业堂翻印。据《清代文字狱档》第二辑"蔡显《闲渔闲闲录》案"记载:蔡显,号闲渔,清江苏华亭(今上海松江)人,雍正时举人,乾隆三十二年(1767)两江总督和江苏巡抚告发蔡显所著《闲渔闲闲录》一书"语含诽谤,意多悖逆",结果蔡显被"斩决",其子"斩监候秋后处决",门人等分别"杖流"及"发伊犁等处充当苦差"。

341215致何白涛白涛先生:十二月八日信已收到。这几月来,因为琐事多,又生了一个月病,一面又得支持生活,而生活因此又更加杂乱,所以两月前的信,就忘了答复了,但信是收到的,因为我还依稀的记得先生已不在广州。

这回的两张木刻,《收获》较好,我看还是绍介到《文学》去罢,《太白》的读者,恐怕是比较的不大留心艺术的。《相逢》的设想和表现法极有趣,但可惜其中最紧要的两匹主角,并不出色。

先生的作品,我希望再寄一份来,最好是用白色的中国纸印。

关于《引玉集》的账目等事,请直接与内山书店交涉,书款也可直接寄给他们,只要说明系《引玉集》款就好,他们有人懂得汉文的。因为这些卖书的事情,全在归书店办理。《引玉集》已卖得只剩了两本,但我想去添印二百本,这书大约暂时还有人要的。

此复,即颂时绥。迅上。十二月十五日。

341216①致杨霁云霁云先生:十四十五两函,顷同时收到。在北平共讲五次,手头存有记录者只有二篇〔1〕,都记得很不确,不能用,今姑寄上一阅。还有两回是上车之前讲的,一为《文艺与武力》〔2〕,其一,则连题目也忘记了〔3〕。其时官员已深恶我,所以也许报上不再登载讲演大略。

帮闲文学实在是一种紧要的研究,那时烦忙,原想回上海后再记一遍的,不料回沪后也一直没有做,现在是情随事迁,做的意思都不起来了,所以那《五讲三嘘集》也许将永远不过一个名目。

来函所说的印法,纸张,我都同意;稿子似乎只要新加的给我看一看就好,前回已经看过的一部分,可以不必寄我了。如有版税,给我一半,我也同意,大约我如下取其半,先生也一定不肯干休的。至于我因此费力,却并无其事,不必用心的事情,比较的不会令人疲劳。但近来却又休息了几天,那是因为在一天里写了四五千字〔4〕,自己真也觉得精神体力,大不如前了,很想到乡下去,连报章都不看,玩它一年半载,然而新近已有国民服役条例〔5〕,倘捉我去修公路,那就未免比作文更费力了,这真叫作跼天蹐地。

前信提出了一篇《<爱罗先珂童话集>序》,后来一想,是不应当收的,因为那童话也几乎全是我的翻译。

东北文风,确在非常恭顺而且献媚,听说报上论文,十之九是以"王道政治"〔6〕作结的。又曾见官厅给编辑的通知〔7〕,谓凡有挑剔贫富,说述斗争的文章,皆与"王道"不合,此后无须送检云云,不过官气倒不及我们这里的霸道政治之十足。但有一件事,好像我们这里的智识者们确是明白起来了,这是可以乐观的。对于什么言论自由的通电〔8〕,不是除胡适之外,没有人来附和或补充么?这真真好极妙极。

专此布复,顺颂旅安。

迅顿首十二月十六日〔1〕二篇指《帮忙文学与帮闲文学》和《革命文学与遵命文学》。前者收入《集外集拾遗》。后者系鲁迅于一九三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在北平女子文理学院的讲演。

〔2〕《文艺与武力》鲁迅于一九三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在北平中国大学的讲演。

〔3〕指鲁迅于一九三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在北京师范大学的讲演,讲题为《再论"第三种人"》。

〔4〕指《病后杂谈》,后收入《且介亭杂文》。

〔5〕国民服役条例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日,蒋介石以"养成劳作习惯,促进建设事业,振发奉公观念"为名,向苏、浙、皖等十六省发出"应即分别规定人民服工役之办法"的通电,电文中有"征工筑路""为今日最急之务"和"凡规定应服工役之人,概须亲自应征,不得纵容规避"等语(据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三日《申报》)。

〔6〕"王道政治"一九三二年三月八日,伪满洲国"执政"溥仪在长春发表《执政宣言》,声称"今吾立国,以道德仁爱为主,除去种族之见,国际之争,王道乐土,当可见诸事实"。一九三四年三月一日,伪满洲帝国成立,溥仪又在《即位诏书》中说:"永远尊重王道政治,绝不变更。"〔7〕官厅给编辑的通知未详。

〔8〕言论自由的通电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汪精卫、蒋介石发表致全国的《通电》,其中有"人民及社会团体间,依法享有言论结社之自由,但使不以武力及暴动为背景,则**必当予以保障,而不加以防制"等语(据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申报》)。同年十二月九日,胡适在天津《大公报》上发表《汪蒋通电里提起的自由》一文,声称"我们对于这个原则,当然是完全赞成的",并说《通电》用"'不以武力及暴动为背景'一语,比宪法草案里用'依法'和'非依法律'一类字样,清楚多了"。

341216②致母亲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海婴要写信给母亲,由广平写出,今寄上。话是他嘴里讲的,夹着一点上海话,已由男在字旁译注,可以懂了。他现在胖得圆圆的,比先前听话,这几天最得意的有三件事,一,是亦能陪客(其实是来捣乱),二是自来水龙头要修的时候,他认识工人的住处,能去叫来,三是刻了一块印章。在信后面说的就是。但字却不大愿意认,说是每天认字,也不确的。母亲寄给我们的照相,现已配好镜框,挂在房中,和三年前见面的时候,并不两样,而且样子很自然,要算照得最好的了。男病已愈,胃口亦渐开;广平亦好,请勿念为要。专此布达,恭请金安。

男树叩上广平海婴随叩十二月十六日341217致萧军、萧红刘先生吟:本月十九日(星期三)下午六时,我们请你们俩到梁园豫菜馆吃饭,另外还有几个朋友〔1〕,都可以随便谈天的。梁园地址,是广西路三三二号。广西路是二马路与三马路之间的一条横街,若从二马路弯进去,比较的近。

专此布达,并请俪安。

同具豫十二月十七日广〔1〕据《鲁迅日记》,指沈雁冰、叶紫、聂绀弩夫妇、胡风夫妇(后未至)等。

341218①致杨霁云霁云先生:十七日信收到。那两篇讲演,我决计不要它,因为离实际太远。大约记者不甚懂我的话,而且意见也不同,所以我以为要紧的,他却不记或者当作笑话。《革命文学......》则有几句简直和我的话相反,更其要不得了。这两个题目,确是紧要,我还想改作一遍。

《关于红的笑》我手头有,今寄奉,似乎不必重抄,只要用印本付排就好了,这种口角文字,犯不上为它费工夫。但这次重看了一遍,觉得这位鹤西〔1〕先生,真也太不光明磊落。

叭儿之类,是不足惧的,最可怕的确是口是心非的所谓"战友",因为防不胜防。例如绍伯〔2〕之流,我至今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为了防后方,我就得横站,不能正对敌人,而且瞻前顾后,格外费力。身体不好,倒是年龄关系,和他们不相干,不过我有时确也愤慨,觉得枉费许多气力,用在正经事上,成绩可以好得多。

中国乡村和小城市,现在恐无可去之处,我还是喜欢北京,单是那一个图书馆,就可以给我许多便利。但这也只是一个梦想,安分守己如冯友兰〔3〕,且要被逮,可以推知其它了。所以暂时大约也不能移动。

先生前信说回家要略迟;我的序拟于二十四为止寄出,想来是来得及的罢。

专此布达,即请旅安。

迅上十二月十八日〔1〕鹤西即程侃声,湖北人。他在一九二九年四月十五日、十七日和十九日的北京《华北日报》副刊上连载《关于红笑》一文,指摘梅川所译《红的笑》抄袭了他的译本。

〔2〕这里指署名绍伯(田汉)所作的《调和》一文,参看《且介亭杂文.附记》和350207①信。

〔3〕冯友兰字芝生,河南唐河人,哲学家。当时任清华大学文学院院长兼哲学系主任。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他因曾去苏联旅行,在北平被国民党保定行营传讯,次日获释。

412181②致李桦〔1〕李桦先生:我所知道的通信地址似乎太简略,不知道此信可能寄到。

今天得到来信并画集三本〔2〕,寄给我这许多作品,真是非常感谢。看展览会目录〔3〕,才晓得广州曾有这样的画展,但我们却并未知道。论理,以中国之大,是该有一种(至少)正正堂堂的美术杂志,一面绍介外国作品,一面,绍介国内艺术的发展的,但我们没有,以美术为名的期刊,大抵所载的都是低级趣味之物,这真是无从说起。

铜刻和石刻,工具极关紧要,在中国不能得,成果不能如意,是无足怪的。社会上一般,还不知道Etching和Lithog-raphy〔4〕之名,至于Mono-type〔5〕,则恐怕先前未曾有人提起过。但先生的木刻的成绩,我以为极好,最好的要推《春郊小景》,足够与日本现代有名的木刻家争先;《即景》是用德国风的试验,也有佳作,如《蝗灾》,《失业者》,《手工业者》;《木刻集》中好几幅又是新路的探检,我觉得《父子》,《北国风景》,《休息的工人》,《小鸟的运命》,都是很好的。不知道可否由我寄几幅到杂志社去,要他们登载?自然,一经复制,好处是失掉不少的,不过总比没有好;而且我相信自己决不至于绍介到油滑无聊的刊物去。

北京和天津的木刻情形,我不明白,偶然看见几幅,都颇幼稚,好像连素描的基础工夫也没有练习似的。上海也差不多,而且没有团体(也很难有团体),散漫得很,往往刻了一通,不久就不知道那里去了。我所知道的木刻家中,有罗清桢君,还是孳孳不倦,他是汕头松口中学的教员(也许就是汕头人),不知道加入了没有?

木刻确已得到客观的支持,但这时候,就要严防它的堕落和衰退,尤其是蛀虫,它能使木刻的趣味降低,如新剧之变为开玩笑的"文明戏"一样。我深希望先生们的团体〔6〕,成为支柱和发展版画之中心。至于我,创作是不会的,但绍介翻印之类,只要能力所及,也还要干下去。

专此布达,即颂时绥。

迅上十二月十八夜。

注释:

〔1〕李桦广东番禺人,木刻家。曾留学日本,当时在广州美术专科学校任教。一九三四年开始从事木刻运动,同年六月发起组织现代创作版画研究会。

〔2〕据收信人回忆,指他手印出版的木刻集《春郊小景集》、《一九三四年即景》和粘贴的《木刻集》。

〔3〕目录指一九三四年四月在广州举行的李桦个人版画展览会的手印目录。

〔4〕Etching和Lithography英语:铜版画和石版画。

〔5〕Monotype英语:独幅版画。

〔6〕团体指现代创作版画研究会。一九三四年六月成立于广州美术专科学校。主要成员有李桦、赖少麒、张影、唐英伟等,曾出版会刊《现代版画》。

341218③致金肇野肇野先生:十三日信并邮票一元六角五分,已收到并专刊,亦到。《引玉集》又寄一本,大约是书店粗心,没有细看来信的缘故,现已和他们说清楚了。《木刻纪程》我自己还有,日内当寄奉一本,不必付钱;《张慧木刻集》,《无名社之木刻集》〔1〕他们都曾给我,我可以转赠;至于别的那些,则怕难以到手,但便中当托朋友去问一问,因为我自己是很生疏于上海的书局的。但我得警告先生:要技艺进步,看本国人的作品是不行的,因为他们自己还很有缺点;必须看外国名家之作。

良友公司出有麦绥莱勒木刻四种,不知见过没有?但只可以看看,学不得的。

擅长木刻的,广东较多,我以为最好的是李桦和罗清桢;张慧颇倾向唯美,我防其会入颓废一流。刘岘(他好像是河南人)近来粗制滥造,没有进步;新波作则不多见。至于全展会〔2〕要我代询他们,我实无从问起,因为这里弄木刻的人,没有连络,要找的时候是找不到的。

先生寄给我的四幅,我不会说谎,据实说,只能算一种练习。其实,木刻的根柢也仍是素描,所以倘若线条和明暗没有十分把握,木刻也刻不好。这四幅中,形象的印象,颇为模胡,就因为这缘故。我看有时候是刻者有意的躲避烦难的,最显著的是Gorky的眼睛(他的显得眼睛小,是因为眉棱高)。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迅上十二月十八夜。

注释:

〔1〕《无名社之木刻集》即《无名木刻集》。

〔2〕全展会指唐诃、金肇野等人组织的以平津木刻研究会名义举办的第一次全国木刻联合展览会,一九三五年元旦起先后在北平、天津、上海等地巡回展出。这里指该会的筹备处。

341219致杨霁云霁云先生:十八日信并稿,今晨收到;顷已看过,先行另封挂号寄还。序文在这几天就可写出,写后即寄。

一切讲稿,就只删《帮闲文学......》及《革命文学......》两篇。《老调子......》原是自己改过的;曹先生记的那一篇〔1〕也很好,不必作为附录了。

诗虽无年月,但自己约略还记得一点先后,现在略加改动,希照此次序排列为荷。

此复,即颂旅安。

迅顿首十九午后再:《准风月谈》已出版,上午托书店寄上,想已收到。

又及。

注释:

〔1〕那一篇指曹聚仁记录的《文艺与政治的歧途》,后收入《集外集》。

341220①致杨霁云霁云先生:昨得来信后,匆匆奉复,忘了一事未答,即悼柔石诗〔1〕,我以为不必收入了,因为这篇文章已在《南腔北调集》中,不能再算"集外",《哭范爱农》诗虽曾在《朝花夕拾》中说过,但非全篇,故当又作别论。

来信于我的诗,奖誉太过。其实我于旧诗素未研究,胡说八道而已。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此后倘非能翻出如来掌心之"齐天太圣"〔2〕,大可不必动手,然而言行不能一致,有时也诌几句,自省殊亦可笑。玉谿生〔3〕清词丽句,何敢比肩,而用典太多,则为我所不满,林公庚白〔4〕之论,亦非知言;惟《晨报》〔5〕上之一切讥嘲,则正与彼辈伎俩相合耳。

此布,即请旅安。迅上二十日〔1〕悼柔石诗指《南腔北调集.为了忘却的记念》中的七律("惯于长夜过春时......")。

〔2〕"齐天太圣"原作"齐天大圣",即孙悟空。孙悟空翻如来掌心的故事,见《西游记》第七回。

〔3〕玉谿生李商隐(约813--约858),字义山,号玉谿生,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唐代诗人。后人辑有《樊南文集》及其《补编》。

〔4〕林庚白(1897--1941)福建闽侯人,诗人。曾任国民党南京市**参事和立法院立法委员等职。他在一九三三年七月十九日上海《晨报》发表的《孑楼诗词话》第十三则中,曾评论鲁迅悼柔石的七律说:"衣句,殆以鲁迅常御和服,纪实而云耳";"'梦里依稀慈母泪'之句,以诗论固佳,然吾侪士大夫阶级之意识与情绪,盖不自觉其流露,'布尔什维克'无是也"。

〔5〕《晨报》指上海《晨报》。潘公展主办,一九三二年四月七日创刊,一九三六年一月二十六日停刊。

341220②致萧军、萧红刘先生吟:代表海婴,谢谢你们送的小木棒,这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但他对于我,确是一个小棒喝团员。他去年还问:"爸爸可以吃么?"我的答复是:"吃也可以吃,不过还是不吃罢。"今年就不再问,大约决定不吃了。

田〔1〕的直接通信处,我不知道。但如外面的信封上,写"本埠河南路三○三号、中华日报馆、《戏》周刊〔2〕编辑部收",里面再用一个信封,写"陈瑜先生启",他该可以收到的。不过我想,他即使收到,也未必有回信,剧本稿子〔3〕是否还在,也是一个问题。试写一信,去问问他也可以,但恐怕百分之九十九是没有结果的。此公是有名的模模糊糊。

小说稿〔4〕我当看一看,看后再答复。吟太太的稿子〔5〕,生活书店愿意出版,送给官僚检查去了,倘通过,就可发排。

专此布达,并颂俪安。迅上十二月二十日〔1〕田即田汉,曾用"陈瑜"笔名。当时是《中华日报》《戏》周刊的编辑。

〔2〕中华日报国民党改组派的报纸。一九三二年四月创刊,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一日停刊。《戏》周刊,系该报的副刊之一,一九三四年八月十九日创刊,袁梅(牧之)主编。

〔3〕剧本稿子据萧军回忆,是他的友人投给《戏》周刊的剧本稿。

〔4〕小说稿指《八月的乡村》稿。

〔5〕吟太太的稿子指《生死场》稿。

341223①致杨霁云霁云先生:二十一二两信,顷同时收到。作诗的年代,大约还约略记得,所以添上年份,并号数,寄还,其中也许有些错误,但也无关紧要。

别一篇《帮忙文学......》,并不如记者所自言之可靠,到后半,简直连我自己也不懂了,因此删去,只留较好的上半篇,可以收入集里,有这一点,已足说明题目了。

先生的序〔1〕,我看是好的,我改了一个错字。但结末处似乎太激烈些,最好是改得隐藏一点,因为我觉得以文字结怨于小人,是不值得的。至于我,其实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知先生以为何如?

专此布复,即请旅安。迅上十二月二十三日〔1〕指杨霁云的《<集外集>编者引言》,《集外集》报送检查时被抽去。后由许广平作为附录收入《集外集拾遗》。

341223②致王志之思远兄:十一日信今天才到,殊奇。《文史》及小说〔1〕却早到,小说我只能放在通信的书店里寄售,因为我和别店并无往来,即使拿去托售,他们收下了,我也无此本领向他们收回书款,我自己印的书就从未有不折本的。

我和文学社并无深交,不过一年中或投一两回稿,偶然通信的也只有一个人。所嘱退还稿子的事,当去问一问,但他们听不听也难说。

少帖邮票,真对不起转信的人,近年来精神差了,而一发信就是五六封,所以时时有误。

因为发信多,所以也因此时时弄出麻烦,这几天,因一个有着我的信的人惹了事,我又多天只好坐在家里了。

此复,即颂时绥。

豫上十二月二十三夜。

注释:

〔1〕小说指《风平浪静》。

341225①致赵家璧家璧先生:惠函并图表,顷俱收到。《尼采自传》,良友公司可以接收,好极。但我看最好是能够给他独立出版,因为此公似乎颇有点尼采气,不喜欢混入任何"丛"中,销路多少,倒在所不问。但如良友公司一定要归入丛书,则我当于见面时与之商洽,不过回信迟早不定。

《新文学大系》〔1〕的条件,大体并无异议,惟久病新愈,医生禁止劳作,开年忽然连日看起作品来,能否持久也很难定;又序文能否做至二万字,也难预知,因为我不会做长文章,意思完了而将文字拉长,更是无聊之至。所以倘使交稿期在不得已时,可以延长,而序文不限字数,可以照字计算稿费,那么,我是可以接受的。

专复,即请撰安。

迅上十二月廿五日〔1〕《新文学大系》即《中国新文学大系》。一九一七年新文学运动开始到一九二六年十年间的文学创作和理论的选集,计分文学建设理论、文学论争、小说(一至三集)、散文(一至二集)、诗歌、戏剧、史料、索引等十册,每册各约专人编选,赵家璧主编,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一九三五年至一九三六年间出齐。《小说二集》由鲁迅编选并作序,选入文学研究会和创造社之外的三十三名作者的作品五十九篇,序文后收入《且介亭杂文二集》。

341225②致何白涛白涛先生:前回收到一函并木刻两幅,记得即复一信,现在想已收到了罢。今天又得十六日函并木刻,备悉一切。我看《暴风雨》是稳当的;《田间十月》别的都好,只是那主要的打稻人太近于静止状态,且有些图案化(虽然西洋古代木版中,往往有这画法),却令人觉得美中不足。我希望以后能寄给我每种两张,最好是用白纸印。

近来因为生病,又为生活计,须译著卖钱,许多事情都顾不转了。北平要开全国木刻展览会〔1〕,我已寄了你的几张木刻去,但不多。

此复,即颂时绥。

迅上十二月二十五日〔1〕指第一次全国木刻联合展览会。

341225③致赵家璧家璧先生:早上寄奉一函,想已达览。我曾为《文学》明年第一号作随笔一篇〔1〕,约六千字,所讲是明末故事,引些古书,其中感慨之词,自不能免。今晚才知道被检查官删去四分之三,只存开首一千余字。由此看来,我即使讲盘古开天辟地神话,也必不能满他们之意,而我也确不能作使他们满意的文章。

我因此想到《中国新文学大系》。当送检所选小说时,因为不知何人所选,大约是决无问题的,但在送序论去时,便可发生问题。五四时代比明末近,我又不能做四平八稳,"今天天气,哈哈哈"到一万多字的文章,而且真也和群官的意见不能相同,那时想来就必要发生纠葛。我是不善于照他们的意见,改正文章,或另作一篇的,这时如另请他人,则小说系我所选,别人的意见,决不相同,一定要弄得无可措手。非书店白折费用,即我白费工夫,两者之一中,必伤其一。所以我决计不干这事了,索性开初就由一个不被他们所憎恶者出手,实在稳妥得多。检查官们虽宣言不论作者,只看内容,但这种心口如一的君子,恐不常有,即有,亦必不在检查官之中,他们要开一点玩笑是极容易的,我不想来中他们的诡计,我仍然要用硬功对付他们。

这并非我三翻四覆,看实情实在也并不是杞忧,这是要请你谅察的。我还想,还有几个编辑者,恐怕那序文的通过也在可虑之列。

专此布达,即请撰安。

迅上十二月廿五夜。

注释:

〔1〕随笔一篇指《病后杂谈》,后收入《且介亭杂文》。

341226①致黎烈文烈文先生:惠函收到。《准风月谈》已回来,昨即换外套一件,仍复送出,但仍挂号,现想已收到矣。此书在分寄外埠后,始在内山发售,未贴广告,而已售去三十余本,则风月谈之为人所乐闻也可知。

《译文》比较的少论文,第六期上,请先生译爱伦堡〔1〕之作一篇,可否?纪得左转〔2〕,已为文官所闻,所以论纪德或恐不妥,最好是如《论超现实主义》〔3〕之类。

专此布达,即请冬安。

迅顿首十二月二十六夜。

注释:

〔1〕爱伦堡(И.Γ.эpeНбypΓ,1891--1967)苏联作家。黎烈文所译他的《论莫洛亚及其他》,载《译文》第二卷第一期(一九三五年三月)。

〔2〕纪德左转纪德,参看340920信注〔1〕。他于一九三二年初发表《日记抄》,声称对"苏联的状态,抱着太深切的关心",并表示了对马克思主义的兴趣。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一日,他又在法国革命文艺家协会上发表演说,抗议希特勒在德国的法西斯统治,要求革命文艺家和劳动群众联合起来进行斗争。

〔3〕《论超现实主义》即《论超现实主义派》,爱伦堡作,黎烈文译,载《译文》第一卷第四期(一九三四年十二月)。

341226②致萧军、萧红刘先生吟:廿四日信收到,二十日信也收到的。我没有生病,只因为这几天忙一点,所以没有就写回信。

周女士她们所弄的戏剧组〔1〕,我并不知道底细,但我看是没什么的,不打紧。不过此后所遇的人们多起来,彼此都难以明白真相,说话不如小心些,最好是多听人们说,自己少说话,要说,就多说些闲谈。

《准风月谈》尚未公开发卖,也不再公开,但他必要成为禁书。所谓上海的文学家们,也很有些可怕的,他们会因一点小利,要别人的性命。但自然是无聊的,并不可怕的居多,但却讨厌得很,恰如虱子跳蚤一样,常常会暗中咬你几个疙瘩,虽然不算大事,你总得搔一下了。这种人物,还是不和他们认识好。我最讨厌江南才子,扭扭捏捏,没有人气,不像人样,现在虽然大抵改穿洋服了,内容也并不两样。其实上海本地人倒并不坏的,只是各处坏种,多跑到上海来作恶,所以上海便成为下流之地了。

《母亲》久被禁止,这一部是托书坊里的伙计寻来的,不知道他是怎么一个线索。日前做了一篇随笔到文学社去卖钱,七千字,检查官给我删掉了四分之三,只剩一个脑袋,不值钱了。吟太太的小说,我想不至于此,如果删掉几段,那么,就任它删掉几段,第一步是只要印出来。

这几天真有点闷气。检查官吏们公开的说,他们只看内容,不问作者是谁,即不和个人为难的意思。有些出版家知道了这话,以为"公平"真是出现了,就要我用旧名子[字]做文章,推也推不掉。其实他们是阴谋,遇见我的文章,就删削一通,使你不成样子,印出去时,读者不知底细,以为我发了昏了。如果只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那是通得过的,不过,这有什么意思呢?

今年不再写信了,等着搬后的新地址。

专此布复,即颂俪安。

豫上十二月二十六夜〔1〕周女士指周颖,聂绀弩夫人。戏剧组,指当时左翼戏剧家联盟的戏剧供应社,专为演出提供服装、道具。

341226③致许寿裳季帀兄:医药费帐已送来。世瑒兄共七元五角,此款可于便中交紫佩,因弟在托其装修旧书也,并请嘱其倘有余款,不必送往寓中,应暂存其处,为他日续修破书之用。陶小姐为十六元,帐单乞转寄,还款不必急急,因弟并无急需也。

弟前患病,现已复原;妇孺亦安,可抒锦注耳。

匆此布达,即请文安。

弟飞顿首十二月二十六夜341227①致郑振铎西谛先生:廿四信顷收到。《博古页子》能全用黄罗纹纸,好极,因毛边脆弱,总令人耿耿于心也。但北平工价之廉,真出人意外。

《十竹笺谱》牌子等,另拟一纸呈上,乞酌夺。生活的广告〔1〕,未见。《北平笺谱》在店头只内山有五六部,已涨价为廿五元,昨见生活代人以二十元买去,吾国多疑之君子,早不豫约,可叹。鉴于前车,以后豫约或可较为踊跃欤?

顷见明遗民《茗斋集》(彭孙贻〔2〕),也提起老莲《水浒图》,然则此书在清初颇通行,今竟无一本,不知何也。

匆复,即请著安。

迅顿首十二月廿七日〔1〕生活的广告指《十竹斋笺谱》等的"发售特价预约"广告,后刊于生活书店出版的《文学》第四卷第五号(一九三五年五月)。

〔2〕彭孙贻(1615--1673)字仲谋,号茗斋,浙江海盐人,明朝选贡生,明亡后闭门不出。《茗斋集》是他所作的诗歌集,共二十三卷(另附《明诗钞》九卷),卷二载有七言古诗《陈章侯画水浒叶子歌》一首及其序。

341227②致孟十还十还先生:惠函收到。《译文》稿费,每月有一定,而每期页数,有多有少,所以虽然案页计算,而每月不同(页数少的时候稿费较多,多则反是),并且生出小数,弄得零零碎碎了。

《五月夜》昨天曾面询黄先生,他还不能决定,因为须看别人来稿,长短如何。但我看未必这次来稿,恰巧都是短的居多,而《译文》目录,至少总得有十种左右,所以十之九是要分成两期的。

专复,并颂时绥。

迅上十二月廿七夜。

341228①致曹靖华汝珍兄:二十五日信今天收到。我们都好的。我已经几乎复元,写几千字,也并不觉得劳倦;不过太忙一点,要作点杂文帮帮朋友的忙,但检查时常被删掉;近几月又要帮《译文》;而且每天至少得写四五封信,真是连看书的工夫也没有了。

《译文》开初的三期,全由我们三个人(我、雁、黎)包办的,译时也颇〔1〕用心,一星期前才和书店议定稿费,每页约一元二角,但一有稿费,投稿就多起来,不登即被骂为不公;要登,则须各取原文校对,好的尚可,不好,则校对工夫白化,我们几个人全变了校对人,自己倒不能译东西了。这种情形,是难以持久的,所以总得改变办法,可惜现在还想不出好法子。

兄投给《文学》的稿子,是在的,上司对《文学》似乎特别凶,所以他们踌躇着。这回《译文》上想要用一篇试试看。至于书,兄尽可编起来,将来我到良友这些地方去问问看。至于说内容稳当,那在中国是不能说这道理的,他们并不管内容怎么样。数年前,我曾将一部稿子〔2〕卖给书店,印后不久,即不能发卖。这回送去审查,删去了四分之三,通过了。但那审定了的一本〔3〕,到杭州去卖,又都给拿走了,书店向他们说明已经中央审定,他们的答话是:这是浙江特别禁止的。

木刻第一集〔4〕全卖完了,又去印再版二百部,尚未印成。二集尚未计划,因为所得只有三个人的作品,而冈氏〔5〕的又系短篇小说插画,零零碎碎,所以想再迟一下。

日前又寄上《文学报》一束,《译文》(四)及我的小书〔6〕各一册,不知收到否?兄只要看我的后记,便知道上海文坛情形,多么讨厌,虽然不过是些蚤虱之流,但给叮了总得搔搔,这就够费工夫了。

专此奉复,即请冬安。

弟豫启上十二月二十八日〔1〕书店指生活书店。

〔2〕一部稿子指《二心集》。

〔3〕审定了的一本指《二心集》"审定"后的删存稿,书店以《拾零集》为名印行。

〔4〕木刻第一集即《引玉集》。

〔5〕冈氏指冈察洛夫。

〔6〕小书指《准风月谈》。

341228②致张慧张慧先生:顷收到十八日信并木刻三幅,甚感谢;上月廿八日的信,也收到的。先生知道我并非美术批评家,所以要我一一指出好坏来,我实在没有这本领。闻广州新近有一个木刻家团体〔1〕,大家互相切磋,先生何不和他们研究研究呢?

就大体而论,中国的木刻家,大抵有二个共通的缺点:一,人物总刻不好,常常错;二,是避重就轻,如先生所作的《船夫》,我就见了类似的作法好几张,因为只见人,不见船,构图比较的容易,而单刻一点屋顶,屋脊,其实是也有这倾向的。先生先前的作品上,还有颓废色采,和所作的诗一致,但这回却没有。此复,即颂时绥。

迅上十二月二十八日〔1〕木刻家团体指现代创作版画研究会。

341228③致王志之思远兄:日前刚上一函,想已到。顷又得二十四信,具悉一切。小说放在一家书店里,但销去不多,大约上海读者,还是看名字的,作者姓名陌生,他们即不大卖[买]了。兄离上海远,大约不知道此地书店情形,他们都有壁垒,开明苛酷,我一向不与往来,北新则一榻胡涂,我给他们信,他们早已连回信也不给了,我又蛰居,无可如何。介绍稿子,亦复如此,一样的是渺无消息,莫名其妙,我夹在中间,真是吃苦不少,自去年以来,均已陆续闹开,所以在这一方面,我是一筹莫展的。

《译文》我担任投稿每期数千字,但别人的稿子,我希望直接寄去,因为我既事烦,照顾不转,而编辑好像不大愿意间接绍介,所以我所绍介者,一向是碰钉子居多。和龚君〔1〕通信,我希望从缓,我并无株连门生之心,但一通信而为老师所知,我即有从中作祟之嫌疑,而且又大有人会因此兴风作浪,非常麻烦。为耳根清静计,我一向是极谨慎的。

此复,即颂时绥。豫上十二月廿八日〔1〕龚君指龚梅生,湖南人,当时在北京大学求学,是周作人的学生。王志之曾请鲁迅介绍发表他的译作。

341229致杨霁云霁云先生:顷得惠函,知先生尚未回乡。致秉中函〔1〕可以不必要,因此种信札,他处恐尚有公开者,实则我作札甚多,或直言,或应酬,并不一律,登不胜登,现在不如姑且都不收入耳。诗是一九三一年作可以收入,但题目应作《送O.E.君携兰归国》〔2〕;又"独记"应改"独托",排印误也。日前又寻得序文一篇〔3〕,今录呈;又旧诗一首,是一九三三年作,亦可存。此复,即请旅安。

迅顿首十二月二十九日题三义塔三义塔者,中国上海闸北三义里遗鸠埋骨之塔也,在日本,农人共建之。奔霆飞熛歼人子,败井颓垣剩饿鸠。偶值大心离火宅,终遗高塔念瀛洲。精禽梦觉仍衔石,斗士诚坚共抗流。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注释:

〔1〕致秉中函即310204信。

〔2〕《送O.E.君携兰归国》后收入《集外集》。

〔3〕序文一篇指《<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小引》,曾收入《三闲集》。

341231致刘炜明炜明先生:十二日的信,早收到了;《星洲日报》〔1〕也收到了一期,内容也并不比上海的报章减色,谢谢。《二心集》总算找到了一本,是杭州的书店卖剩在那里的,下午已托书店和我新印的一本短评〔2〕,一同挂号寄上,但不知能收到否。此种书籍,请先生万不要寄书款来,因为我从书店拿来,以作者的缘故,是并不化钱的。

中国的事情,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从明年起,我想不再在期刊上投稿了。上半年曾在《自由谈》(《申报》)上作文,后来编辑换掉了,便不再投稿;改寄《动向》(《中华日报》),而这副刊明年一月一日起就停刊。大约凡是主张改革的文章,现在几乎不能发表,甚至于还带累刊物。所以在日报上,我已经没有发表的地方。至于期刊,我给写稿的是《文学》,《太白》,《读书生活》〔3〕,《漫画生活》〔4〕等,有时用真名,有时用公汗,但这些刊物,就是常受压迫的刊物,能出到几期,很说不定的。出版的那几本,也大抵被删削得不成样子。

今年设立的书报检查处,很有些"文学家"在那里面做官,他们虽然不会做文章,却会禁文章,真禁得什么话也不能说。现在我如果用真名,那是不要紧的,他们只将文章大删一通,删得连骨子也没有;我新近给明年的《文学》写了一篇随笔,约七八千字,但给他们只删剩了一千余字,不能用了。而且办事也不一律,就如那一本《拾零集》,是中央删剩,准许发卖的,但运到杭州去,却仍被没收,他们的理由是:这里特别禁止。

黑暗之极,无理可说,我自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但我是还要反抗的。从明年起,我想用点功,索性来做整本的书,压迫禁止,当然仍不能免,但总可以不给他们删削了。

专此布复,并颂时绥。

迅上十一夜。

注释:

〔1〕《星洲日报》新加坡出版的中文报纸,一九二九年创办。

〔2〕一本短评指《准风月谈》。

〔3〕《读书生活》综合性半月刊,李公朴等编。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创刊,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停刊。上海杂志公司出版。

〔4〕《漫画生活》刊载漫画和杂文的月刊,吴朗西、黄士英等编辑。一九三四年九月创刊,一九三五年九月停刊,上海美术生活杂志社出版。


第24章 一九三五年(一)

350104①致李桦李桦先生:去年十二月廿三四日信,顷已收到。上次的信,我自信并非过誉,那一本木刻〔1〕,的确很好,但后来的作风有些改变了。我还希望先生时时产生这样的作品,以这东方的美的力量,侵入文人的书斋去。

《现代版画》〔2〕一本,去年已收到。选择内容且作别论,纸的光滑,墨的多油,就毁损作品的好处不少,创作木刻虽是版画,仍须作者自印,佳处这才全备,一经机器的处理,和原作会大不同的,况且中国的印刷术,又这样的不进步。

《现代版画》托内山书店代卖,已经说过,是可以的,此后信件,只要直接和他们往来就好。至于开展览会事〔3〕,却没有法子想,因为我自己连走动也不容易,交际又少,简直无人可托,官厅又神经过敏,什么都只知道堵塞和毁灭,还有自称"艺术家"在帮他们的忙,我除还可以写几封信之外,什么也做不来。

木刻运动,当然应有一个大组织,但组织一大,猜疑也就来了,所以我想,这组织如果办起来,必须以毫无色采的人为中心。

色刷木刻〔4〕在中国尚无人试过。至于上海,现在已无木刻家团体了。开初是在四年前,请一个日本教师讲了两星期木刻法,我做翻译,听讲的有二十余人,算是一个小团体,后来有的被捕,有的回家,散掉了。〔5〕此后还有一点,但终于被压迫而迸散。〔6〕实际上,在上海的喜欢木刻的青年中,确也是急进的居多,所以在这里,说起"木刻",有时即等于"革命"或"反动",立刻招人疑忌。现在零星的个人,还在刻木刻的是有的,不过很难进步。那原因,一则无人切磋,二则大抵苦于不懂外国文,不能看参考书,只能自己暗中摸索。

专此布复,即颂年禧迅上一月四日〔1〕指《春郊小景》。

〔2〕《现代版画》月刊,广州美术学校现代创作版画研究会编。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创刊,一九三六年五月出至第十八期停刊。

〔3〕开展览会事据收信人回忆,当时他拟在沪举办现代创作版画研究会作品展览,希望鲁迅帮助。后未开成。

〔4〕色刷木刻即套色木刻。色刷,日文用语。

〔5〕这里指的是:一九三一年八月,鲁迅主持开办了由日本内山嘉吉主讲的木刻讲习班,学员主要是上海一八艺社成员;该社于一九三二年一二八战争后解体,其骨干于五月另组春地美术研究所,至七月被国民党查封,主要成员均被捕。

〔6〕指一九三二年秋成立的野风画会(前身为春地美术研究所),M.O.木刻研究会和一九三三年成立的野穗木刻研究社等。它们均先后遭国民党当局的迫害而夭折。

350104②致萧军、萧红刘吟先生:二日的信,四日收到了,知道已经搬了房子,好极好极,但搬来搬去,不出拉都路,正如我总在北四川路兜圈子一样。有大草地可看,在上海要算新年幸福,我生在乡下,住了北京,看惯广大的土地了,初到上海,真如被装进鸽子笼一样,两三年才习惯。新年三天,译了六千字童话〔1〕,想不用难字,话也比较的容易懂,不料竟比做古文还难,每天弄到半夜,睡了还做乱梦,那里还会记得妈妈,跑到北平去呢?

删改文章的事,是必须给它发表开去的,但也犯不上制成锌板。他们的丑史多得很,他们那里有一点羞。怕羞,也不去干这样的勾当了,他们自己也并不当人看。

吟太太究竟是太太,观察没有咱们爷们的精确仔细。少说话或多说闲谈,怎么会是耗子躲猫的方法呢?我就没有见过猫整天的在咪咪的叫的,除了春天的或一时期之外。猫比老鼠还要沈默。春天又作别论,因为它们另有目的。平日,它总是静静的听着声音,伺机搏击,这是猛兽的方法。自然,它决不和耗子讲闲话的,但耗子也不和猫讲闲话。

你所遇见的人,是不会说我怎样坏的,敌对或侮蔑的意思,我相信也没有。不过"太不留情面"的批评是绝对的不足为训的。如果已经开始笔战了,为什么要留情面?留情面是中国文人最大的毛病。他以为自己笔下留情,将来失败了,敌人也会留情面。殊不知那时他是决不留情面的。做几句不痛不痒的文章,还是不做好。

而且现在的批评家,对于"骂"字也用得非常之模胡。由我说起来,倘说良家女子是**,这是"骂",说**是**,就不是骂。我指明了有些人的本相,或是**,或是叭儿,它们却真的是**或叭儿,所以也决不是"骂"。但论者却一概谓之"骂",岂不哀哉。

至于检查官现在这副本领,是毫不足怪的,他们也只有这种本领。但想到所谓文学家者,原是应该自己会做文章的,他们却只会禁别人的文章,真不免好笑。但现在正是这样的时候,不是救国的非英雄,而卖国的倒是英雄吗?

考察上海一下,是很好的事,但我举不出相宜的同伴,恐怕还是自己看看好罢,大约通过一两回,是没有什么的。不过工人区域里却不宜去,那里狗多,有点情形不同的人走过,恐怕它就会注意。

近来文字的压迫更严,短文也几乎无处发表了。看看去年所作的东西,又有了短评和杂论各一本〔2〕,想在今年内印它出来,而新的文章,就不再做,这几年真也够吃力了。近几时我想看看古书,再来做点什么书,把那些坏种的祖坟刨一下。

过了一年,孩子大了一岁,但我也大了一岁,这么下去,恐怕我就要打不过他,革命也就要临头了。这真是叫作怎么好。

专此布达,并请俪安迅上广附笔问候一月四日〔1〕指《表》。参看350316信注〔1〕。

〔2〕指《花边文学》和《且介亭杂文》。

350104③致叶紫〔1〕芷兄:除夕信新年四日收到。书籍〔2〕印出时,交那个书店〔3〕代售一部分,没有问题,但总代售他是不肯的,其实他也没法推销出去,我想,不如和中国书坊小伙计商量,便中当代问。序当作一篇〔4〕。铁耕回家去了,我可以写信去说,不过他在汕头的乡下,信札往来,很迟缓,图〔5〕又须刻起来,能否来得及也说不定。

〔一月四日〕〔1〕此信后部分被裁去,据收信人在原信后所作附注说:"这封信的后半页是回答我关于另一个朋友的话(大概是这封信,现在记不十分清楚了)。我裁下来,寄给那位朋友了。那朋友在北平清华大学读书,写信来要我转请鲁迅先生给他们的文艺社写一块招牌。先生回信给我,说他不能写:一者,是说他的字并不好,写招牌要请字写得漂亮的人写。二者,他写的招牌不但不能替文艺社生光,而且还有许多不便,甚至有害。三者,他希望中国的青年以后作事或研究文艺,都要脚踏实地地去干,不要只在外表上出风头,图漂亮。招牌的用处是:只在指明这是什么地方而已。......意思大概是这样的。"〔2〕指《丰收》,短篇小说集,一九三五年三月上海容光书局出版,为《奴隶丛书》之一。

〔3〕指内山书店。

〔4〕即《叶紫作<丰收>序》,后收入《且介亭杂文二集》。

〔5〕指《丰收》的木刻插图。按该书插图后由鲁迅托黄新波代刻,共十二幅,并封面画一幅。

350104④致赵家璧、郑伯奇家璧先生:君平先想看一看《新青年》及《新潮》,倘能借得,乞派人送至书店为感。

专此布达,即请著安。

迅上一月四日350104⑤致母亲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去年十二月二十日的信,早经收到。现在是总算过了年三天了,上海情形,一切如常,只倒了几家老店;阴历年关,恐怕是更不容易过的。男已复原,可请勿念。散那吐瑾〔1〕未吃,因此药现已不甚通行,现在所吃的是麦精鱼肝油之一种,亦尚有效。至于海婴所吃,系纯鱼肝油,颇腥气,但他却毫不要紧。

去年年底,给他照了一个相,不久即可去取,倘照得好,不必重照,则当寄上。元旦又称了一称,连衣服共重四十一磅,合中国十六两称三十斤十二两,也不算轻了。他现在颇听话,每天也有时教他认几个字,但脾气颇大,受软不受硬,所以骂是不大有用的。我们也不大去骂他,不过缠绕起来的时候,却真使人烦厌。

上海天气仍不甚冷,今天已是阴历十二月初一了,有雨,而未下雪。今年一月,老三那里只放了两天假,昨天就又须办公了。害马亦好,并请放心。

专此布达,恭请金安。

男树叩上广平海婴同叩。一月四日〔1〕散那吐瑾德国柏林出产的补脑健胃滋补品。

350106①致黄源河清先生:顷收到五日来信。先贺贺你得了孩子,但这是要使人忙起来的。

拉甫列涅夫的照片,那一本破烂书〔1〕里(一九二页上)就有,当如来示,放在书店里。

那一篇文章,谷曾来信说过,〔2〕我未复。今天看见,我就请他不要拿出去,待将来再说。至于在《文学》上,我想还不如仍是第二号登《杂谈》,第三号再登〔3〕《之余》,或《之余》之删余。登出之后,我就想将去年一年的杂文汇印,不必再寄到北平去了。

去年曾为生生美术公司做一短文〔4〕,绝无政治意味或讽刺之类的,现在才知道确被抽去。那么,对于我们出版的事,就有比沈先生所说的更大的问题。即:他们还是对人,或有时如此,有时不如此,译文社中是什么人,他们是知道的,我们办起事来,纵使如何小心,他们一不高兴时,就可不说理由,只须一举手之劳,致出版事业的死命。那时我们便完全失败,倘委曲求全,则成为他们的俘虏了,所以这事还须将来再谈一谈。

刚才看见《文学》,插图上题作雨果的,其实是育珂摩耳,至于题作育珂的少年像,本该是雨果了〔5〕,但他少年时代的像,我没有见过,所以决不定。这一点错误,我看是该在下期订正的。此上,即颂撰安。

迅顿首六夜。

注释:

〔1〕指《作家----当代俄罗斯散文作家的自传与画像》,理定主编,一九二八年莫斯科现代问题出版社出版。

〔2〕据收信人回忆,鲁迅的《病后杂谈》被国民党当局删削之后,胡风(谷非)曾拟按原样发表。

〔3〕《之余》指《病后杂谈之余----关于"舒愤懑"》,后收入《且介亭杂文》。

〔4〕指《脸谱臆测》,后收入《且介亭杂文》。

〔5〕雨果(V.Hugo,1802--1885)法国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等。育珂摩耳,即约卡伊.莫尔,参看101115信注〔9〕。这两张像均刊于《文学》第四卷第一号(一九三五年一月)。鲁迅所指出的错误,《文学》第四卷第二号作了更正。

350106②致曹靖华汝珍兄:去年除夕的信,今天收到了。和《译文》同寄的,就是郑君〔1〕所说的那本书〔2〕,我希望它们能够寄到。其中都是些短评,去年下半年在《申报》上发表的。末了有一篇后记,大略可见此地的黑暗。

上海出版界的情形,似与北平不同,北平印出的文章,有许多在这里是决不准用的;而且还有对书局的问题(就是个人对书局的感情),对人的问题,并不专在作品有无色采。我新近给一种期刊〔3〕作了一点短文,是讲旧戏里的打脸的,毫无别种意思,但也被禁止了。他们的嘴就是法律,无理可说。所以凡是较进步的期刊,较有骨气的编辑,都非常困苦。今年恐怕要更坏,一切刊物,除胡说八道的官办东西和帮闲凑趣的"文〔的〕学"杂志而外,较好都要压迫得奄奄无生气的。

《创作经验》〔4〕望抄毕即寄来,以便看机会介绍。

此地尚未下雪,而百业凋敝不堪,阴历年关,必有许多大铺倒闭的。弟病则已愈,似并无倒闭之意;上月给孩子吃鱼肝油,胖起来了;女人亦安好,可释远念。它嫂平安,惟它兄仆仆道途,不知身体如何耳。此布,即请冬安。

弟豫顿首一月六夜。

注释:

〔1〕郑君指郑振铎。

〔2〕指《准风月谈》。下面的"去年",当系"前年"。

〔3〕指《生生》,文艺月刊,李辉英、朱菉园编辑,一九三五年二月创刊,仅出一期。上海图画书局发行。鲁迅寄给该刊的短文,即《脸谱臆测》。

〔4〕《创作经验》指《我们怎样写作》的译稿。

350108致郑振铎西谛先生:四夜信收到。记得去年年底,生活书店曾将排好之校样一张送给我,问有无误字,即日为之改正二处,寄还了他。此即《十竹斋》广告,计算起来,该是来得及印上的,而竟无有,真不知何故。和商人交涉,常有此等事,有时是因为模模胡胡,有时却别有用意,而其意殊不可测(《译文》在同一书店所出的别种刊物上去登广告,亦常被抽去),只得听之,而另行延长豫约期间,或卖特价耳。

在同一版上,涂以各种颜色,我想是两种颜色接合之处,总不免有些混合的,因为两面俱湿,必至于交沁。倘若界限分明,那就恐怕还是印好几回,不过板却不妨只有一块,只是用笔分涂几回罢了。我有一张贵州的花纸(新年卖给人玩的),看它的设色法,乃是用纸版数块,各将应有某色之处镂空,压在纸上,再用某色在空处乱搽,数次而毕。又曾见E.Munch〔1〕之两色木版,乃此版本可以挖成两块,分别涂色之后,拼起来再印的。大约所谓采色版画之印法,恐怕还不止这几种。

营植排挤,本是三根惟一之特长,我曾领教过两回,令人如穿湿布衫,虽不至于气绝,却浑身不舒服,所以避之惟恐不速。但他先前的历史,是排尽异己之后,特长无可施之处,即又以施之他们之同人,所以当他统一之时,亦即倒败之始。但现在既为月〔2〕光所照,则情形又当不同,大约当更绵长,更恶辣,而三根究非其族类,事成后也非藏则烹〔3〕的。此公在厦门趋奉校长〔4〕,颜膝可怜,迨异己去后,而校长又薄其为人,终于不安于位,殊可笑也。现在尚有若干明白学生,固然尚可小住,但与月孽争,学生是一定失败的,他们孜孜不倦,无所不为,我亦曾在北京领教过,觉得他们之凶悍阴险,远在三根先生之上。和此辈相处一两年,即能幸存,也还是有损无益的,因为所见所闻,决不会有有益身心之事,犹之专读《论语》或《人间世》一两年,而欲不变为废料,亦殊不可得也。但萌退志是可以不必的,我亦尚在看看人间世,不过总有一天,是终于要"一走了之"的,现在是这样的世界。

偶看明末野史,觉现在的士大夫和那时之相像,真令人不得不惊。年底做了一篇关于明末的随笔,去登《文学》(第一期),并无放肆之处,然而竟被删去了五分之四,只剩了一个头,我要求将这头在第二期登出,聊以示众而已。上海情形,发狂正不下于北平。青年好游戏,请游戏罢。其实中国何尝有真正的党徒,随风转舵,二十余年矣,可曾见有人为他的首领拚命?将来的狂热的扮别的伟人者,什九正是现在的扮HerrHitler〔5〕的人。穆公木天〔6〕也反正了,他与另三人作一献上之报告,毁左翼惟恐不至,和先前之激昂慷慨,判若两人,但我深怕他有一天又会激烈起来,判我辈之印古董以重罪也。(穆公们之献文,是登在秘密刊物里的,不知怎的为日本人所得,译载在《支那研究资料》上了,遂使我们局外人亦得欣赏。他说:某翼中有两个太上皇,亦即傀儡,乃我与仲方〔7〕。其实这种意见,他大约蓄之已久,不过不到时候,没有说出来。然则尚未显出原形之所谓"朋友"也者,岂不可怕?)S君〔8〕是明白的。有几个外国人之爱中国,远胜于有些同胞自己,这真足叫人伤心。我们自己也还有好青年,但不知在此世界,究竟可以剩下几个?我正在译童话〔9〕,拟付《译文》,亦尚存希望于将来耳,呜呼!

专此布达,即请著安。

迅顿首一月八夜。

注释:

〔1〕E.Munch蒙克(1863--1944),挪威油画家和版画家。

〔2〕指新月派。

〔3〕非藏则烹语出《史记.勾践世家》:"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4〕指厦门大学校长林文庆。

〔5〕HerrHitler德语:希特勒先生。

〔6〕穆木天参看340805信注〔2〕。一九三四年九月他出狱前夕,向国民党当局写了一份改变自己政治、文艺主张的材料,一九三四年九月二十六日《申报》曾予发表,其中说:"在现阶段的中国,因民族资本主义不发达之故,实无尖锐的阶级对立之可言,更谈不到有阶级斗争,鼓吹阶级斗争,适足以破坏民族的解放运动之统一战线......现在中国所需要的,可能产生的,可以说不是普罗文学,而是供民族统一战线坚固的民族文学。"下面所说的"献上之报告",及译载它的《支那研究资料》,待查。

〔7〕仲方即沈雁冰。

〔8〕.君指斯诺。

〔9〕童话指《表》。

350109①致郑振铎西谛先生:昨复一函,想已达。顷得六日信,备悉种种。长于营植排挤者,必大嫉妒,如果不是他们的一伙,则虽闭门不问外事,也还是要遭嫉视的。阮大铖还会作《燕子笺》〔1〕,而此辈则并无此种伎俩,退化之状,彰彰明矣。

先生如离开北平,亦大可惜,因北平究为文化旧都,继古开今之事,尚大有可为者在也。许君〔2〕处已去函问,得复后,当即转达。许君人甚诚实,而缺机变,我看他现在所付以重任之人物,亦即将来翻脸不相识之敌人。大约将来非被彼辈所侵入,则亦当被排去,不过现在尚非其时耳。

南方当然不会不黑暗,但状态颇与北方不同。我不明教育界情形,至于文坛,则龌龊琐鄙,真足令人失笑。有救人之英雄,亦有杀人之英雄,世上通例,但有作文之文学家,而又有禁人作文之"文学家",则似中国所独有也。脸皮之厚,世上无两,尚足与之理论乎。

顷见《文学季刊》,以为先生所揭士大夫与商人之争〔3〕,真是洞见隐密,记得元人曲中,刺商人之貌为风雅之作,似尚多也,皆士人败后之扯淡耳。

专此布达,即请著安。

迅顿首一月九夜〔1〕阮大铖(约1587--约1646)怀宁(今属安徽)人,明末奸臣。曾挟嫌打击东林党、复社成员。清军南下,首先迎降。《燕子笺》是他写的一本传奇。

〔2〕许君指许寿裳,当时任北平女子文理学院院长。

〔3〕指郑振铎的《论元人所写士子商人妓女间的三角恋爱剧》一文,载《文学季刊》第一卷第四期(一九三四年十二月)。

350109②致许寿裳季帀兄:去年寄奉一函并医院帐目,想早达览。近闻郑君振铎,颇有不欲久居燕大之意,此君热心好学,世所闻知,倘其投闲,至为可惜。因思今天[年]秋起,学院中不知可请其教授文学否?既无色采,又不诡随,在诸生间,当无反对者。以是不揣冒昧,贡其愚忱,倘其有当,尚希采择,将来或直接接洽,或由弟居中绍介,均无不可。如何之处,且希示复也。专此布达,并请教安。

弟飞顿首一月九夜。

350109③致叶紫芷兄:四日信收到。不明底细的书店,我不想和他们发生关系了,开首说得好好的,后来会出意外的麻烦。譬如《二心集》,我就不主张去检查,然而稿一付去,权在书店,无法阻止。

所以请你回复那书店〔1〕:我不同意。

那集子里,有几篇到现在也还可存留,我自己要设法印它出来,才可以不至于每页字数排得很少,填厚书本,而定价一元。〔2〕此复,并颂年禧。

豫上一月九夜。

注释:

〔1〕指上海图画书局。

〔2〕指《拾零集》,收《二心集》中被国民党图书审查机关删余的十六篇,一九三四年十月上海合众书店出版。

350115①致曹靖华汝珍兄:十一日信昨收到;小包收据,今日亦已送来,明日当可取得,谢谢。

农兄病已愈,〔1〕甚可喜,此后当可健康矣。霁兄来信,亦略言及。

此地文艺界前年至去年上半之情形,弟在后记〔2〕中已言其大略。近更不行了,新书无可观者。拉甫列涅夫之一篇〔3〕,已排入《译文》第五本中,被检查者抽去,此一本中,共被抽去四篇之多(删去一点者不算),稿遂不够,只得我们赶译补足。此为他们虐待异己法之一。使之疲于奔命,一也;使内无佳作,二也;使出版延期,因失读者信用,三也......这真是出版界之大厄,我看是世界上所没有的。

但兄之译稿,仍可寄来,有便当随时探问,因为检查官对于出版者有私人之爱憎,所以此店不能出,彼店或能出的。或者索性加入更紧要之作,让我们来设法自行出版,因为现在官许之印本,必经检查,抽去紧要处,恰如无骨之人,毫无生气了。

这回《译文》中有一篇〔4〕是讲德国一个小学堂,不肯挂希氏照相的,不准登;有一篇〔5〕是十九世纪初之法人所作,内有说西班牙之多盗,是**之故的,被删掉了。今之德国和昔之西班牙都不准提,还有什么可说呢?

近两年来,弟作短文不少。去年的有六十篇,想在今年印出,而今年则不做了。一固由于无处可登,即登,亦不能畅所欲言,最奇的是竟有同人而匿名加以攻击者〔6〕。子弹从背后来,真足令人悲愤,我想玩他一年了。

此地至昨天始较冷,但室内亦尚有五十余度。寓中大小均安,请释念。此布,即请冬安。

弟豫顿首一月十五夜。

注释:

〔1〕农兄病已愈喻指台静农被捕获释。被捕事,参看340805信注〔1〕。

〔2〕指《准风月谈.后记》。

〔3〕指《我怎样写作》。

〔4〕指《钉丁》,德国威丁塔克作,黎烈文译。希氏,指希特勒。

〔5〕指《西班牙书简(第三信)》,法国梅里美作,黎烈文译。后未禁,载《译文》第一卷第五期(一九三五年一月)。

〔6〕匿名攻击的事,参看350207①信及其有关注。

350115②致赵家璧家璧先生:十二日信收到。

说起来我真有些荒唐,那感想的事,我竟忘记了,现在写了一点〔1〕寄上。其实,我还没有看了几本传品,这感想也只好说得少些。

《尼采自传》的事,看见译者时,当问一声,但答复是迟的,因为我不知道他的住址,非等他来找不可。

此布,即请撰安。

迅上一月十五夜〔1〕指《<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编选感想》。现编入《集外集拾遗补编》。

350116致母亲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日前寄上海婴照片一张,想已收到。

小包一个,今天收到了。酱鸭酱肉,略起白花,蒸过之后,味仍不坏,只有鸡腰是全不能吃了。其余的东西,都好的。下午已分了一份给老三去。但其中的一种粉,无人认识,亦不知吃法,下次信中,乞示知。

上海一向很暖,昨天发风,才冷了起来,但房中亦尚有五十余度。寓内大小俱安,请勿念为要。

海婴有几句话,写在另一张纸上,今附呈。

专此布达,恭请金安。

男树叩上广平及海婴同叩一月十六日350117①致孟十还十还先生:十四夜信收到。拉甫列涅夫的文章尚蒙钦删,则法捷耶夫一定是通不过的〔1〕。官威莫测,此后的如何选材,亦殊难言。我想,最稳当是译较古之作,如Korolenko,Uspensky〔2〕等。卢氏〔3〕之名,就不妥,能否通过,恐怕也很难说的。

所识的朋友中,无可以找到原本《三人》〔4〕者,其实是因为我在上海,所识的人就不多也。

专复,即颂时绥。

迅上一月十七日〔1〕指法捷耶夫的《我怎样写作》的译文。

〔2〕Korolenko即柯罗连科,参看320624信注〔2〕。Uspens-ky,即乌思宾斯基(Γ.И.УСПeНСкИИ,1843--1902),俄国作家。著有特写集《破产》、《乡村日记片断》等。

〔3〕卢氏即卢那察尔斯基,参看290322②信注〔3〕。

〔4〕《三人》长篇小说,高尔基著。

350117②致曹聚仁聚仁先生:十七日信当日到。官威莫测,即使无论如何圆通,也难办的,因为中国的事,此退一步,而彼不进者极少,大抵反进两步,非力批其颊,彼决不止步也。我说中国人非中庸者,亦因见此等事太多之故。

《蹇安五记》〔1〕见赠,谢谢。但纸用仿中国纸,为精印本之一小缺点。我亦非中庸者,时而为极端国粹派,以为印古色古香书,必须用古式纸,以机器制造者斥之,犹之泡中国绿茶之不可用咖啡杯也。

此复,即请撰安。

迅顿首一月十七晚。

致徐先生一笺,乞便中转交为感。又及。

注释:

〔1〕《蹇安五记》骈文小说,计有《玄玄记》、《拾书记》、《拾书后记》、《归燕记》、《锁骨记》五种。一九三五年上海汉文正楷印书局印行:署"怀宁潘氏蹔止斋据手稿校录",并有"凫公"所作序。按"潘氏眅止斋"和"凫公"实为潘伯鹰一人。

350117③致徐懋庸懋庸先生:今天得信,才知道先生尚在上海,先前我以为是到乡下去了。暂时"消沈"一下,也好的,算是休息休息,有了力气,自然会不"消沈"的,疲劳了还是做,必至于乏力而后已,我憎恶那些拿了鞭子,专门鞭扑别人的人们。

笔记恐怕也不见得稳当,因为无论做什么东西,气息总不会改的。见闻也有,但想起来也大抵无聊的居多,自以为可写的,又一定通不过,一时真也决不下,看将来再说罢。

《春牛图》〔1〕我没有,也不知道何处可买,现今在禁用阴历,〔2〕恐怕未必有买处罢。

此复,即颂冬安。

迅顿首一月十七夜〔1〕《春牛图》即《芒神春牛图》,旧时历书首页印有芒神和耕牛图。

〔2〕禁用阴历一九二九年十月七日,国民党当局发布通令,规定自一九三○年一月一日起,"适用国历(公历)",不得"附用阴历"。

350118①致王志之思远兄:十二日信收到。所说的稿子,〔1〕我看是做不来的,这些条件,就等于不许跑,却要走的快。现在上海出版界所要求的,也是这一种文章,我长久不作了。茅先生函已转寄,但恐无结果。其实,投稿难,到了拉稿,则拉稿亦难,两者都很苦,我就是立誓不做编辑者之一人。当投稿时,要看编辑者的脸色,但一做编辑,又就要看投稿者,书坊老版,读者的脸色了。脸色世界。

我的稿子,已函托生活书店,请其从速寄还,此外亦更无办法。

《准风月谈》日内即寄上。

此复,即颂时绥。

豫上一月十八日〔1〕据收信人回忆,当时他约请鲁迅写有进步内容但政治色彩又不显著的作品。

350118②致唐诃〔1〕唐诃先生:收到十一日来信,没有回信地址,先前的我忘记了,现在就用信箱,大约也可收到罢,我希望能够如此。

关于木展的刊物〔2〕,也都收到,如此盛大,是出于意外的,但在这时候,正须小心,要防一哄而散,要防变相和堕落。

那一本专刊,我或者写几句罢,〔3〕不过也没有什么新意思。来信说印画用原版,我印《木刻纪程》时也如此的,不料竟大失败,因为原版多不平,所以用机器印,就有印出或印不出处,必须看木版稍低之处,用纸在机器上贴高,费时费力,而结果还是不好。所以倘用原版,只以手印为限,北平人工不贵,索性用手印,或手摇机印,何如?此一点,须于开印前和印刷局商量好,否则,会印得不成样子的。

德国木刻,似乎此刻也无须去搜集,〔4〕他们的新作品,曾在上海展览过,〔5〕我看是颇消沈的。德国版画,我早有二百余张,其中名作家之作亦不少,曾想选出其中之木刻六十幅,仿《引玉集》式付印,而原作皆大幅(大抵横约28cm.直40cm.),缩小可惜,印得大一点,则成本太贵,印不起,所以一直搁到现在的。但我想,也只得缩小,所以今年也许印出来。

《月谈》,《纪程》,都可寄上,我只在等寄书的切实地址。又,周涛〔6〕先生,想必认得罢,同样的书两本,我想奉托转交。

此复,即颂时绥。

迅上一月十八日〔1〕唐诃原名田际华,山西汾阳人。曾在太原组织文艺团体榴花艺社,当时是北平医学院学生,平津木刻研究会负责人之一。

〔2〕木展的刊物指北平的《北平晨报》、《北辰报》、《东方快报》等为第一次全国木刻联合展览会而出的专刊。

〔3〕那一本专刊指唐诃、金肇野等人计划出版的《全国木刻联合展览会专辑》,后未出版。鲁迅所作的序,后收入《且介亭杂文二集》。

〔4〕据收信人回忆,他当时建议北平中德文化学会在北平举办德国木刻展览。

〔5〕指一九三二年六月在上海瀛寰图书公司举办的德国版画展览会。

〔6〕周涛原名罗滨荪,湖南安仁人。当时是北京大学学生,平津木刻研究会成员。

350118③致段干青〔1〕干青先生:前天收到《木刻集》〔2〕两本,今天得到来信了,谢谢。照现在的环境,木运的情况是一定如此的,所以我以为第一着是先使它能够存在,内容不妨避忌一点,而用了不关大紧要题材先将技术磨练起来。所以我是主张也刻风景和极平常的社会现象的。

据来信所说的他们的话,只是诧异,还不是了解或接收。假如使他们挑选要那一张,我恐怕挑出来的大概并不是刻着他们的图画。中国现在的工农们,其实是像孩子一样,喜新好异的,他们之所以见得顽固者,是在疑心,或实在感到"新的"有害于他们的时候。当他们在过年时所选取的花纸种类,是很可以供参考的。各种新鲜花样,如飞机潜艇,奇花异草,也是被欢迎的东西,木刻的题材,我看还该取得广大。但自然,这只是目前的话。

《木刻集》看过了,据我个人的意见,《喜峰口》,《田间归来》,《送饭》,《手》,《两头牛》这五幅,是好的;《豢养》和《手工业的典型》,比较的好。而当刻群像的时候,却失败的居多。现在的青年艺术家,不愿意刻风景,但结果大概还是风景刻得较好。什么缘故呢?我看还是因为和风景熟习的缘故。至于人物,则一者因为基本练习不够(如素描及人体解剖之类),因此往往不像真或不生动,二者还是为了和他们的生活离开,不明底细。试看凡有木刻的人物,即使是群像,也都是极简单的,就为此。要救这缺点,我看一是要练习素描,二是要随时观察一切。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迅上一月十八夜。

注释:

〔1〕段干青山西永济人,木刻家。平津木刻研究会成员。

〔2〕《木刻集》指《干青木刻初集》,系自费手印出版。

350118④致赖少麒〔1〕少其先生:寄给我的《诗与版画》〔2〕,早收到了,感谢之至,但因为病与忙,没有即写回信,这是很抱歉的。

那一本里的诗的情调,和版画是一致的,但版画又较倾于印象方面。我在那里面看见了各种的技法:《病与债》是一种,《债权》是一种,《大白诗》是一种。但我以为这些方法,也只能随时随地,偶一为之,难以多作。例如《债权》者,是奔放,生动的,但到《光明来临了》那一幅,便到绝顶(也就是绝境),不能发展了。所以据我看起来,大约还是《送行》,《自我写照》(我以为这比《病与债》更紧凑),《开公路》,《苦旱与兵灾》这一种技法,有着发展的前途。

小品,如《比美》之类,虽然不过是小品,但我觉得幅幅都刻得好,很可爱的。用版画装饰书籍,将来也一定成为必要,我希望仍旧不要放弃。

有寄张影先生的一封信,但不知道他的地址,今附上,先生一定是认识他的,请转交为荷。

专此布达,即颂时绥。

鲁迅一月十八夜〔1〕赖少麒广东普宁人,美术家。当时是广州美术专科学校学生,现代创作版画研究会成员。

〔2〕《诗与版画》配诗木刻集,赖少麒作,系自费手印出版。

350118⑤致张影〔1〕张影先生:早已收到寄给我的版画集〔2〕,但为了病与忙,未能即复,歉甚。其中的作品,我以为《收获》,《农村一角》,《归》,《夕阳》,这四幅,是好的。人物失败的多,但《饥饿》,《运石》二种,却比较的好。人物不及风景,是近来一切青年艺术学徒的普遍情状,还有一层,是刻动的往往不及静的,先生亦复如此。所以虽是以"奔波"为题目,而人物还是不见奔忙之状。但在学习的途中,这些是并不要紧的,只要不放手,我知道一定进步起来。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鲁迅一月十八夜〔1〕张影广东开平人。当时是广州美术专科学校学生,现代版画研究会成员。

〔2〕版画集即《张影木刻集》,系自费手印出版。

350119致赵家璧家璧先生:奉还《新潮》五本。其中有小说四篇,即----一、汪敬熙:《一个勤学的学生》〔1〕(二号)二、杨振声:《渔家》〔2〕(三号)三、罗家伦:《是爱情还是苦痛》〔3〕(三号)四、俞平伯:《花匠》〔4〕(四号)乞托公司中人一抄,并仍将抄本寄下为盼。

又《新潮》后五本及《新青年》,如在手头,希派人送下。一九二〔十〕六年为止之《现代评论》,并希设法借来一阅为感。

此布,即请撰安。

迅上一月十九日〔1〕汪敬熙(1897--1968)浙江杭县(今余杭)人,小说家。新潮社成员。《一个勤学的学生》,短篇小说,载《新潮》第一卷第二号(一九一九年二月)。

〔2〕《渔家》短篇小说,载《新潮》第一卷第三号(一九一九年三月)。

〔3〕《是爱情还是苦痛》短篇小说,载《新潮》第一卷第三号(一九一九年三月)。

〔4〕俞平伯浙江德清人,文学家。新潮社成员。《花匠》,短篇小说,载《新潮》第一卷第四号(一九一九年四月)。


112《鲁迅书信》一九三四年④至一九三五年①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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