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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世界

2021-05-31 02:40 作者:pw0  | 我要投稿

任何道德,归根结底,都是一种自我保存的倾向,或一种生存意欲的体现。


自打我曾曾曾祖父穿越到这个异世界,我们整个家族就一直被视作狂人。

异于常人、不循常理者,弱小的谓之“病人”,强大的谓之“奇人”,超脱于三界五行之外的谓之“狂人”。

不过,说是“超脱于三界五行之外”实在是太过美化我们的处境了,我们虽不算是被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却至多是随波逐流不见天日的流浪者——硬要说的话,乞讨者也不是没做过。

但与其说我们是狂人,不如说……这是一个狂人的世界。

要说为什么,还要从我的祖先穿越过来那时说起。

穿越的具体缘由是什么,史料已语焉不详,只知道我的曾曾曾祖父在地球时是个普通的物理系学生。或许是见义勇为,或许是运气不好,但总之在他死了,醒来时,就已经在这座浮空都市之中了。

这座巨大的浮空城堡名为“沉没者号”,是异世界三十六万个国家中最繁华的国度“死寂之国”的国土。沉没者号并没有它名字里那样低调,相反,它通体由黄铜搭建,以一系列复杂的气动布局和核心处几乎无尽的能源维系着它的运行。这个能源,只是由我们狂人一族推测的,它所处的位置,应该在大圣堂的地下十层。

显然,这是一个有魔法的异世界,而其科技水平却仅仅处于地球的工业革命初期水平,是一种极其畸形的蒸汽朋克社会。在沉没者号以外的地方,更甚至都是中世纪式的田园牧歌。

对于任何一个了解穿越异世界套路的人,都应觉得这是一个梦幻般的开局——用前世记忆中的科技水平,结合这个世界的魔法,开拓一段新的龙傲天故事。(译者注:龙傲天是古语,流传自初代狂人一族之间)

但现实恰恰相反。

始祖在穿越以前,向来觉得“谎言”是一个工具。与地球上主流的“不应该撒谎”相反,他恰恰觉得必要的时候是可以撒谎的,虽然会有些负罪感,但只要带来了某些更好的结果就好——他觉得,这已经足够悖逆主流的价值观念了。

但他很快发觉自己太天真了。

“你是从其他世界穿越来的?”

由于没有身份证件,他很快被调查了。至于被谁调查的,自然不是警察或政府,而是一群兼职的志愿者。

“是的。”

“那你是从哪来的?”志愿者警惕起来。

始祖顿时一头雾水,他心想,自己不是已经回应过了吗。

“我真的是从其他世界穿越过来的。”

志愿者若有所思:“我懂了,那你是从C1区偷渡来的?还是单纯证件丢了呢?”

“靠,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从其他世界穿越过来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如此往复了若干个来回,两个人都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对方,气喘吁吁,霎时冷场。突然间,来自市中心大圣堂的钟声响起,整个浮空城穹顶上的七颗星星变了一种排列,同时晦明变幻,众人面色微变。

“老兄,你真是从其他世界穿越来的?”志愿者又试探性地问了问。

“真的。”

突然间,志愿者一拳打了上来,在晕倒之前,始祖听到了他的破口大骂:“没见过哪个人这么没教养,怕不是个疯子!”

临走前,还朝着始祖的脸啐了一口唾沫:“居然说实话,真是浪费我时间!”

始祖花了相当一段时间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也直到那时,他才可以和这个世界的人们真正地交流。

在这个世界,说谎话是符合道德的,而凡事说实话,则是一种违背道德的“狂人行径”。

若想说话符合道德,需要按照每小时一变的天穹上显示的七星画面,对其进行二进制的换算,并附着在真值表上对自己说的话进行变换。

“你们他妈在说密码吗!”始祖首次搞懂这件事情之后破口大骂,周遭却众皆迷惑,仿佛这样说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纷纷嘀咕着让孩子远离这个狂人。

是的,始祖这句无能狂怒,约等于在地球抱怨“一个人居然说实话而不说谎”。

两个世界的道德观念并不仅仅差别在这里。

在这个世界,国家的统一是不能饶恕的罪过,而首个分裂国家的人被称作英雄;在这个世界,廉洁清明高效的政府是错误,而越是腐败的政府越是符合道德的,甚至干脆没有政府才好(所以盘问始祖的只是志愿者而非公务人员,这类所谓的志愿者其实承担的是吟游诗人的职责,在列国间游荡,并像侠客一样维护这个世界的道德);在这个世界,一夫一妻是绝对的违背纲常伦理,非稳定婚配才是学校里所教导的正途……

知道这件事的始祖瘫软在地上,朝着旁边的卖报小童说道:“小孩,我不想要你的报纸,我也不给钱,快滚蛋。”

“好嘞,您的早报我拿走了。”说着,小童拿走了始祖给人干一天苦力赚的钱,并递过去一份《今日早报》。

值得庆幸的是,所有书面交流都是切实的而非谎言,但他定睛一看,差点没晕死过去。

《罗密欧与朱丽叶誓死捍卫一夫一妻制,这对奸夫淫妇被围观群众双双打死》

《陈广吴胜二人声称要统一全国,各地游侠对其进行剿灭有力阻止了他们的统一行为》

《C市1号港口的总管理四年贪污八亿元,喜获锦旗三百张》

“疯了,全他妈疯了!”

  • 译者注:此后本文将换算对话中的真值含义,以便于读者理解。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自那以后,几乎每遇到一个人,可怜的地球人都会这样问,但无论他在怎么努力,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这是显而易见的道德啊。”

如果他追问下去为何这就是道德,这群异世界人则都会默默看向大圣堂的方向,虔诚地说道:“这都是神的旨意。”

这位可怜的穿越者——虽然是我的祖先——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因为在这个世界,劳动是最可耻的,获取食物的方式是:祈祷。

他眼睁睁地看着地里的麦子一瞬间长大,磨坊的石磨开始随着祷告声开启了圆周运动,祈雨的法师挥舞着魔杖唤来一片雷雨引得众人欢呼。

“不过,这也恰好说明了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始祖扶着墙苦笑道,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心中那个巍巍然的物理学大厦已经轰然崩塌,只剩下一点唯物主义的信仰还在他心中萌着芽:

“这一切都是魔法的作用,而魔法,一定是可以被总结规律纳入科学体系的!”

这句话,成为了我们世世代代数百年的笑柄。

也是我们是狂人的最强论据。

因为——这个世界,是不存在客观规律的。

在被所有人当成疯子之前,异世界穿越者的身份还是给了始祖不少荣光,至少作为一个噱头不少商家都喜欢找他来做广告。甚至前面提到的不说谎是不符合道德的这件事,也未必完全是件坏事。

一位因为坚持“一夫一妻制是正当的”且四处宣扬而被追杀的少女躲进了始祖家里,始祖在庇护她时说道:“她在我家里。”

但追杀者的测谎仪得出结论:“此人并没有任何脉搏紊乱心跳加速,显然没有内心慌张,因此他必然是在撒谎。”于是匆匆离去。

这位少女也成为了我的曾曾曾祖母,他们被世人称作“疯子夫妻”。

在积累了一定名望之后,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是时候对这个世界的科学体系发出冲击和挑战了。

恰逢一次在酒馆和人喝醉豪赌,他自信地说道:“两个铁球,即使是不同重量,也会同时落地!”他这番言论遭到了众人的耻笑,只有一位金丝眼镜的绅士警惕地问道:“您说的,是永远都会同时落地?”

“是的!”

绅士迟疑片刻,也放肆地跟着笑了起来:“怎么可能。”

“走着瞧!”

始祖已经做好了扮猪吃老虎,打脸众人,赢得万千威望的准备。

在一周后小圣堂尖顶上进行的五次抛球实验里,以“重的先落地三次”“轻的先落地两次”为结果告终。

那天以后,赔得只剩下老婆和裤子的始祖,扔掉了自己的瓶瓶罐罐和尺规秤砣,认认真真学起了如何用祷告的方式获得魔力并种出麦子。

——这个世界没有规律可言。

要说在这个世界我们最接受不了的是什么,那就是把白事做成喜事,红事或新生则做成白事。

并不是说这个习俗有什么不好,因为毕竟在地球上也有丧事喜办的传统,寿终正寝也算是一件喜丧。

我们接受不了的是它背后的原因——献祭

“孩子出生了!”始祖听到有人这样喊着,确是如哀嚎一般,不禁心里嘀咕着:“不都是你们让他出生的吗?怎么跟哭丧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恐怕避孕和安全生育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便也释然了。

次日,他在每逢十年的献祭节上昏了过去。

一共一万人,男女老少皆有——甚至可以说,男女老少均匀得连地球上的平权主义者都要咋舌称奇——被供奉在大圣堂门口人们每日往来的广场上,每人被一种魔法以一种独特的死法虐杀而死,一朵朵血花绽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尸体则都被突然汹涌出现的各类动物和昆虫啃食干净。

而罪魁祸首,没人能看得到,但众人都长跪不起地雀跃地高呼:“神明来了!”。

看着往昔人来人往的广场,他曾在这里吃过各种美食,邂逅过不少漂亮的姑娘,而此刻眼前的一万人里说不定就有他的老相识。

穿越者呕吐不止。

众人都欢呼雀跃,庆祝着神明成功享用了祭品并心满意足地离开,为死去的牺牲者们唱起了欢庆的赞歌。

始祖眼睛充满血丝,张着嘴巴瞪着所有人,呼吸也已经跟不上自己身体的节奏。

几个周围的小姑娘看他骇人的样子,指着骂道“疯子”,便匆匆离去了,还说着什么“这种人永远也当不成祭品,等着被神明嫌弃吧”,诸如此类的咒骂的话。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每日祷告获得的神力、魔力,究竟来源于什么。

这也是我们家族无论如何被视作怪胎、甚至被歧视、被欺凌,也坚持要每年去大圣堂广场悼念历年牺牲者的原因。

我的曾祖父曾经反抗过一次献祭行为,用了当时狂人一族研制出来的最先进的科技武器——三百杆燧发枪。这三百名义士被无形的魔法瞬间屠杀殆尽,我的曾祖母肚中的祖父幸存了下来,却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据我祖父说,虽然我们是狂人一族,他的母亲却从小教育他“永远不要违逆神”。

献祭是愚昧的,是腐朽的,但这都建立在一个大前提的基础上,这个前提就是:“献祭的原因是迷信(假)的。”

然而,如果献祭的对象是神,或至少是真的能瞬杀千百人的力量,这个世界里的道德又会是怎样的呢?

我们一族坚持凝聚成一股力量而不分散,坚持一夫一妻制,坚持在族内只说实话不说谎话,更坚持研究世间万物的规律。

所以,他们视我们为狂人一族,我们视他们为疯子的世界。

我们一族花了一百年才接受“这个世界真的没有规律”这一始祖用早已换来的教训。在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景象、感受到的重力、时间、空间全部都是流变的、虚幻的,每当我们去观测和测算具体的数值,就会出现一系列离谱的现象。

譬如,一个秤砣明显完全等同于另一个,在测量时却会在更轻和更重之间来回摇摆,甚至干脆浮到天上去。

因此,所有不稳定的参数,都被整理、归纳、设定为一个“隐变量”h,每日都被测量和记录着。

不过,随着测量的缓慢进展,我们发现越是根本的物理规律和参数就变得越为缓慢,越是表象的实验结果则变得越快。

在持续实验了数百万次后,我的祖先们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在这个世界里,基础物理量是以天为单位在变化的!

我曾经问过自己的祖先:“如果连基础规律都是变化的,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是稳定的?”

祖先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我们只能推测是隐变量h在起作用。也就是说,表面上的物理量在变化,但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个终极的动力源泉、一个大一统的理论,让这个世界表面上不至于崩塌。”

“……但归根结底,对于我们来讲,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整日变动的。”

这件事同时带来了绝望和希望,但无论如何,这个世界变得确定了起来,这正是我们——地球的原住民——所擅长的。

虽然依然不能总结出有效的规律,但我们已经可以用简单的算式对一天内的生产活动进行指导,甚至预测一些内容。

很快地,这个狂人世界对我们的评价从狂人变成了“不符合道德的怪人”,再到“有点怪的聪明人”。

甚至,我们的影响逐渐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思考当下道德的不合理性。

我们狂人一族最为机密的实验室里,则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对话。

"万有引力常数?"

"一点六七乘十的负十一次方!”

"真空光速?"

"每秒二十八点八九万公里……”

“算了,明天再说吧……”

垂垂老矣的老者对坐着温了一小壶酒,随后止不住地叹气。

直到那一天。

那是我值班的一天,只是例行公事地问着每日都要问的内容,并和若干年前留下来的表格进行比对。坦率说,这份表格已经看起来像是一个古董了,但这是一份代代流传下来的作战计划,我们无论如何都不敢肆意妄为。

我只知道,我真的不想再被众人视作一个狂人,难道说说谎话,国家分裂不好吗?这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唯一有争议的就是牺牲人类同胞换取魔力,但这不也是为了更多人的幸福生活吗?

到底哪里有错?前辈们应该是疯了吧。

不能融入这个世界,还要带着自己的子孙后代大家族孤立,实在是让我觉得可耻。

我漫无目的地询问着当天的物理量。

"万有引力常数?"

"一点六七乘十的负十一次方!”

"真空光速?"

"每秒二十九点九八万公里……"

"普朗克常数?"

"六点六二六!"

"电子电量?"

"一点六零二乘十的负十九次方库仑!!!"

已经很多年没有吭声的父亲突然从床榻挺起,用激动的嗓子发出沉重的声音:“是时候出发了。”

后来的我知道,这是这个世界物理常数与始祖来自的世界的物理常数完全一致的一次。

这也意味着,用他积累的物理知识造出来的一切都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仅仅一天,任何建设工作都来不及。

但破坏的工作,绰绰有余。

一道家族里从未打开过的暗门开启,我看到幽深的甬道深处,排列着无数不知名的器械,它们并不像那些昂贵的法杖,反而发出黯淡的金属光泽。

“突击步枪……迫击炮……裂变一号……裂变二号……聚变一号……这些都是什么?”

父亲迟疑了一会:“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该去大圣堂,为我们的‘狂人’名号画上一个句号了。”

这些是武器。

几乎是无师自通地,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们“狂人一族”,是时候对这个狂人世界发起真正的反抗了。

在用最便捷的突击步枪杀死了十几个卫兵后,主教从圣堂中缓缓走出,一袭绯红的长袍映着地上的斑斑血迹。

我本以为他会像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一样为了卫兵的死亡而欢呼雀跃,但他没有,当然,他也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

“知道为什么你们被称作狂人吗?”

“你想说因为我们不守道德不守规矩?别开玩笑了!你们的道德在我们眼里一文不值,我们被称作狂人,只是因为我们与你们不同罢了!”

我的父亲用自己的手杖狠狠地戳着大圣堂七彩宝石镶嵌的地面,脸涨得通红,似乎是想起来每一年牺牲者的惨状。

我依旧有些迟疑,牺牲者,难道不是光荣的吗?在我看来,父亲确实是个疯子。

高台上沉稳的声音继续传来:“既然知道是因为不同,为何不与我们相同?随波逐流,知白守黑,不可谓不善。”

“滚!”父亲怒斥道:“让我们看看这座浮空城的能量来源,这是我们理论体系的最后一环,如若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是的,物理学最基本的地方在于对客观世界的归纳,只要把魔法魔力全部视作客观存在的某些物理量或物理现象,就能……总结出……规律吧。

我有些无奈,因为几百年来,没有总结出来这样的东西。总是有一个“能量本源”“第一推动力”的问题像乌云一样困扰着狂人一族。

因此,我们认为答案只可能在我们从来观测不到的地方——大圣堂。也只有在这里,大一统的理论可能完成。

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地,大主教侧了侧身子,为我们敞开了去往地下十层的电(蒸汽)梯的大门。

“这是……什么?”

我们看着大圣堂地下十层的景象,每个人都痴呆了一般,恍惚若不在此世。

这一层没有别的,只有无数个监控画面,是这个浮空城的每一个角落当前的景象。

而不起眼地,地上平铺着一层书本,似是废弃的笔记,被当做地板了。

“这就是……整座浮空城的能量来源?”

“当然……不是。这里只是我们和神定期交流的地方。神会每年派一个监察官过来给我们加注燃料,喏,就是这里的口。”我顺着大主教的手指望去,是一个普通的、似乎是用来往煤炉里堆炭的孔洞。

“神是……存在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无力,但他分明是说出了一句他自己坚信不疑的话。如果神不存在,那些牺牲者到底是被什么力量杀死了?

“噢,如果你在想那些牺牲者的话,是我们教会杀死的。”

我已经惊得合不拢嘴,吼道:“为什么!”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教会的阴谋吗?

并没有什么神明?

“为了讨好神,就这么简单。”

片刻后,父亲发出了第一声喘息。

“为什么要讨好神?!我们用自己的力量难道不能反抗吗?!”父亲的声音已经嘶哑,像是喉咙被利刃洞穿后窒息前的呼声。

“反抗?”主教冷笑道:“我不知道你们原本的世界对神有什么偏见。这样也好,我换一个你们更容易接受的称呼……”

“神级文明。”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句话的深意,但所有熟知始祖流传下来的语言的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骨髓的寒意。

“你以为只有你们觉得这个世界不对劲?你以为只有你们想要反抗神明?像你们这样的狂人,每千年都要有一批,从来不会有什么变化。”

主教扔出来一本书,泛黄的页面上记载着时间,按照这个世界的纪元,大概是三百七十万零五千年前的一份日记。

“我们输掉了这场神圣的最后的战役,我们人类,必须在他们面前低下高昂的头颅,这是求得苟存的唯一手段……”

“这里的他们……?”我不禁问道。

“就是神明。他们起初也是一个与人类类似的文明,当年的两个文明彼此竞赛,最终都发展到了可以操控局部的物理法则的程度,一场大战覆盖了数千个星系,整个区域的引力场都被它们颠覆了。”

他嘲笑地看着我:“你以为,你们做实验的时候永远不能复现实验结果是正常的?你以为,一个客观规律都不存在的世界是合理的?我们所有人,都处在神级文明对局部空间物理法则的操控之下,换而言之,是对全人类的基础科学封锁!”

顿了顿,又幽幽道:“你不会真的以为,物理常数刚好一天一变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吧?”

苦笑着,他道出了一个最糟糕不过的真相:“唯物主义没错,魔力不是凭空变来的,而是一个比我们等级高得多的文明赐予我们的,我们的生存是我们哀求来的。

他摊开了另一页写着“SINK沉没宣言”字样的历史资料。

“我,作为人类文明的领导者,也是最后的领导者;罪人,也是最大的罪人,签订本合约。我们将以分裂、腐败、愚昧为唯一宗旨,废除人类文明几千万年积攒的智慧的结晶,换取人类文明的留存。”

这难道就是……这个世界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

“为了纪念人类文明曾经的辉煌,我们恳请贵文明保留我们四十二次工业革命中第一次的蒸汽动力革命,并以此建造一座浮空城市作为人类文明的墓碑,命名为‘沉没者号’,寓意人类文明的沉没。”

“我们会定期选出一定数量可能推进人类文明的人并将其消灭,我们会将人与人的语言用谎言代替从而再也不能团结一致,我们将使庞大的统一共同体变成无数个分裂体,永远生活在最原初的阶段,永不进步。”

一段又一段的誓言被朗读出来……

我听到一片噼里啪啦的武器落地声,随后是一片跪在地上哀求饶恕的声音。

“都不许跪!”

“你们,难道没有尝试过改变吗?!”我嘶吼道。

“你仔细看看这些监控。”

我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这些监控里异样的地方。

“看监控里有天空的画面。”

我定睛一看,觉得少了点什么。

“七星?!”

没错,用来判断另一个人话语的真值的七星消失了……

“难道……”

“七星系统是人类超越这个世界科技力量的结晶,之前的穿越者都会贡献一些科技,在神级文明面前隐藏起一颗只有我们能看见的星星。”

这么说来……在神级文明的监控中,人类的交流时真时假,而人类却可以通过一串复杂的计算明白彼此的意思……这真的是密码!

“这不仅仅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阻碍交流的自我阉割,也是巴别塔的重建。一座他们不能染指的,只属于人类的巴别塔。”主教站在书堆的山坡顶,慨叹道。

但我没漏听他的小声嘀咕:“但这种程度的隐瞒在神级文明面前就像你藏起来背着自己的父母玩电脑那样拙劣。”

“此外,废除一夫一妻制,也只不过是为了鼓励生育的无奈之举,至于财产的继承权和血统,在这个全人类都需要面对共同敌人的世界里,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了。”

“照你这么说,人类还有希望?”

“没有。”

“没有?”

“你脚底下那本书的第256页。”主教指着我。我半信半疑地捡起书,翻开特定的页数,顿时感觉被冰水浇灌并冻成了一个桩子。

上面完完整整地记载着我们造反的一切故事和当前的对话。

“这是……预知未来?”

“不,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大概三个庞加莱回归之前的故事。如果神级文明不确信人类文明的灭亡,是不可能放我们一条生路的。我现在的挣扎,全部都是徒劳罢了。”

他狂笑起来,躺倒在了满地的书上。

若干年后,我又一次回到了大圣堂门口的广场上,我不知道这里徘徊着多少人类中杰出灵魂的亡灵。

做一个狂人,不是什么荣耀的事情,但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所谓狂人,便是异于常人、不循常理者罢了。

做一个正常人很轻松,做一个狂人很困难,但归根结底,都是作为一个生物、一个存在者维系自己存在状态的自我保存的本能的体现而已。

说得更明白些,这个世界上的人用哀求的姿态,我们用反抗的姿态,都是为了求生存,都符合各自世界观的道德。

我们也再不会称他们是狂人世界,但他们永远会称我们为狂人一族。

那次事件以后,物理常数再也没有可靠过,而且变成了三到五分钟一变。

而我们一族依旧作为狂人一族声名远扬——坚持凝聚成一股力量而不分散,坚持一夫一妻制,更坚持研究世间万物的规律。

略有些不同的是,我们也开始按照七……不,八星密码表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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