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机神咆哮Demonbane——机神胎动 第一章
第一章 古都扰乱——雾之夜、目光炯炯之兽(1)
这是一个浓雾的夜晚。
伦敦东区的贫民街上,煤气灯稀稀落落地亮了起来,愈发衬托出周围深重的黑暗。走在路上,连自己的脚都几乎看不见;街头小贩们早早地就消失了。在下水道和猫狗尸体的恶臭之中,只有拉客妓女的身影若隐若现。
“短腿迪克”是个令人讨厌的醉鬼。他腿短手快,此时正借酒意挥舞着小刀。这天,他只是灌了两三杯廉价的杜松子酒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最后是很难看地从酒馆里出来的;摇摇晃晃地往家走的他,从后面看,不禁令人联想起某种家禽的样子。
小巷的一角,有一个妓女想跟迪克搭话。那是个如大象般高壮的女人。虽然迪克的态度非常冷淡,大象女却不管他反应如何,一直纠缠不休。
“看你,长得跟个鸭子似的……”
这话正好触到了迪克的痛脚。
“你说啥!你这女的……”
想都不想,他就把小刀亮了出来。
就在这时——
咔锵……。
从小巷深处,传来了金属摩擦的声音。
迪克和大象女不由得对望了一眼。
咔锵……。
咔锵……。
如同骑士的亡灵一样,那声音向这里越走越近。
“喂,那是啥声啊……”
“……怪物,是怪物啊!”
大象女的声音充满颤抖。
“我已经有好几个朋友看见过了。据说,那是从非洲运来的大猩猩,从动物园逃出来之后就一直藏在泰晤士河里……”
“笨蛋,大猩猩怎么可能住在河——”
突然,近处的黑暗里,发出了耀眼的光。
巨大的发光的双目,在夜雾中煌煌地闪亮。
这只眼睛发光的怪物有着人的形状,但比人更大。它手里拿着一根长竿,而且,在发出咔锵咔锵的脚步声的同时,全身上下还传出如蝇虫振翅般的嗡鸣。
咚。
怪物把手里拿的长竿戳到地上,用怪异的、仿佛是从缝隙间挤出来的声音说话了。
“偶就素那‘科学之骑士’呀~~”
“哇啊啊啊!”
大象女尖叫起来。
“出现了!是大猩猩呀!是‘潜水大猩猩’呀!”
怪物出言订正。
“不是大猩猩,是‘科学之骑士’的说~~”
镲地一声——怪物把手里的长竿如矛刺般举起,将一头对准迪克。
“那个恶人,快快扔掉手中的凶器。否则的话~~”
长竿的端头,有两根平行的金属线。啪——金属线之间闪出了火花。
“要、要打吗,你这家伙?”
迪克举起手里的小刀,将身姿放低。
咔锵。
怪物又逼近了一步。
“哇呀呀!”
大象女突然转过身去,像发狂的大象一样,一溜烟跑掉了。
“啊?喂,等等我!”
迪克就这么抓着小刀,也跟在大象女身后,回头就跑。
“等一下,那女的!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啊!”
“快把武器扔掉~~”
在迪克后面,号称“科学之骑士”的怪物也咔锵咔锵地追了过去。
大象女、迪克,还有怪物,这时跑得都是非同一般地快。其中速度最快的大象女,跑过一个街角,就躲到什么地方,不见了。
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迪克和那怪物的速度差不多正好相等。
咔锵锵,咔锵锵,咔锵锵——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近也不远,一直保持着这样的间距,跑出了很长的一段路。
但是,突然——咔嚓!
在石板路上有台阶的地方,怪物滑了一下,华丽地仰天摔倒。
而眼睛的光同时也灭掉了。
“呜哇呀呀!”
“短腿迪克”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就像受惊的鸭子一样,在浓雾中消失了。

怪物如同一只翻过来的乌龟,仰面朝天,只有手脚能动弹了。它背上的背包太重,根本无法自己爬起来。
“妮亚拉!”
怪物叫道;一个女仆打扮的女性立刻小跑着过来。她看上去大概有三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皮肤黝黑,手里拎着小桶和工具箱。
“妮亚拉,扶我起来,扶我起来!”
“好,好。”
被称作妮亚拉的女仆,用怪物的“枪”当杠杆,把它给翻了过来。
怪物拿双手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坐在石头台阶上,用手指指着在它头上戴着的、那个像潜水服头盔一样的东西。
“这个,打开,打开!”
“好,好。”
妮亚拉从工具箱中拿出小扳手,拧下怪物脖子上的螺栓,把厚重的头盔取下。立刻,从里面呼地一下冒出一股蒸汽。
“噗啊!”
从蒸汽中浮现的,是一名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女的面庞。脸红红的,像风箱一样气喘连连。
“排、排热和换气系统还、还有不少进、进一步改善的余地的说……”
“是,是。——我看,在头盔里加装一些垫子,也是必要的吧?”
刚才摔倒的时候,少女的鬓角撞到了头盔的内壁,现在已经出现了青瘢。
从装着冰水的小桶里拿出浸在里面的毛巾,妮亚拉用力擦着少女的脸。
“好疼呀!稍微轻点,轻点!”
“好,好。——小姐,您要冰淇淋吗?”
“要啊要啊。”
妮亚拉从冰水中取出一个密封的容器,打开,同时还递上勺子。少女连忙摘下手套,接过手中,开心地笑着吃了起来。
在吃的时候,妮亚拉到她背后,把摔坏的照明装置临时修了一下。
“哎呀,真好吃!你放柠檬汁进去了吧?”
“您说对喽。”
“是吧!妮亚拉你真是做冰淇淋的天才呀——啊,疼疼疼疼!”
拼命地把冰淇淋往嘴里送的少女,用手押住额头。不是因为摔伤,是因为吃得太快而头痛了。
“别着急,慢慢吃。”
不知有没有听进妮亚拉的劝告,少女很快就把一罐冰淇淋全都打扫光,满足地吐出一口气。
“明天放草莓酱试试吧。”
“好,好。知道了。——那么,今天就回去吧?”
妮亚拉一边收拾工具一边问。
“怎么能现在就回去!这一夜还很黑,还很长呢!”
嗡地一下,电动机的声音响满全身。少女咔锵一声站了起来。
“妮亚拉,科学的精髓就是‘不断前进’,不是吗?”
“是,是。小姐你就是那科学精神的化身呀。”
“没错!”
少女把装着电极的长竿——电击枪——咚地一声戳在石阶上,背上固定着蓄电背包,宛如怪物双目的弧光灯发出耀眼的亮光。
“而且,以这种精神将夜晚的黑暗照亮,守护市民的安宁,被人们称为‘科学之骑士’——那就是我,奥古斯特·爱尔达·德雷斯的使命呀!”
“可是大家明明叫的是‘潜水大猩猩’不是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呀。”
爱尔达的语调尖锐起来。
“到底,为啥会被叫作‘大猩猩’咧?而且还要加上‘潜水’俩字?”
“那大概是因为——”
妮亚拉把“骑士”的头盔固定好,然后继续说着:
“因为这件电动服,看起来很像‘穿着潜水衣的大猩猩’的缘故吧……”

“‘潜水大猩猩’啊!‘潜水大猩猩’啊!住在泰晤士河里的‘潜水大猩猩’又出现啦!”
手里拿着大叠号外的报童,一边大声吆喝,一边在街上跑着。
「——本报记者专访,目击证人海琳娜·芳蒂夫人的叙述。
“对,对,我看见了,亲眼看见了。身高大概有三米,不,至少有五米啊。盘子那么大的眼睛唰唰地亮着,发出如地狱野兽般的叫声,就这么扑过来,然后——啊啊,想起来都害怕!它在我面前,把我先生从脑袋开始,咔嚓咔嚓地吃掉了呀!”
又,伦敦动物园就此事发表声明说,“经查并无大猩猩、猩猩等大型类人猿从饲养场逃脱之事”——」
“……这实在是大误会呀~~”
把手里抱着的数份报纸扔到桌上,在面对舰队街的一间咖啡馆里,爱尔达抓着正在看的一张号外,手不住地颤抖。她现在戴着普通的帽子和眼镜,小包背在身上,一副典型的贵族小姐打扮。而这娇小的少女,其实就是“潜水大猩猩”的真身,这件事又有多少人知晓呢?
在她背后,有个人也在瞄着这条消息。
“——这位小姐,你对怪物感兴趣吗?”
爱尔达扭过头说道:
“不,只是随便看看!”
“喔——?”
看见爱尔达的样子,故作惊讶地睁圆了双眼的,是一个给人感觉很奇妙的男人。
虽然肤色被晒得很黑,但还是能看出是东方人,不过言语中却带着美国口音;他戴着在伦敦街上罕见的粗皮帽子——如果再戴上枪套、装着马刺,就是标准的牛仔形象了。
“——那么,为什么你对这条消息看得这样专注呢?”
这么说着,睁圆的双眼眯了起来,男人抬了一下帽檐当作行礼。他大概有四十多岁,但一笑起来,看上去就起码年轻十年。
“我并不是在看‘怪物’的故事,而是在研究这则‘事件’的报道的写作手法。”
爱尔达用任性而挑战的语气回答。
“而且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怪物’。那只是没有探索心和理性精神的人,在黑暗的角落里产生出见到妖魔的幻觉罢了。”
“原来如此。”
男人点点头。
“就像没有植物该被叫作‘杂草’一样,该被称为‘怪物’的东西其实也不存在。你碰到的任何东西都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如果能看穿迷信的黑暗,就会发现幕后的真实——是这样吧?”
“对,就是如此!”
把得意的表情写在脸上,爱尔达竖起食指。
“呃,那个,请问您是……?”
男人在面对爱尔达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朋友们都管我叫‘大胆柯迪’。”
“那,我也就这样称呼您了。可以吗?”
“看到像你这样可爱的小姐,我想,请你一杯茶,你不会介意吧?”
“呀,的确是不错的建议呢。不过有一个问题。”
柯迪把旁边的店员叫过来的时候,爱尔达说。
“——我比较喜欢冰淇淋。”
在叫的东西还没送来的时候,爱尔达把五份报纸都铺在桌子上,开始逐一地看起来。从头版看到经济版、社会版,就连边栏里的闲谈也不放过;是一种概览式的速读法。
“你学习得很热心啊——是学生吗?”
柯迪这样问;爱尔达抬起头回答道:
“我是记者。”
“记者?”
“对,新闻记者。《新世纪周报》的德雷斯。肩负向世界传播知识之使命的我们,当然也不能放松自身的学习——啊,来了来了!”
爱尔达把报纸推到一边,一把抓过送来的冰淇淋杯,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突然,她注意到了柯迪的视线。
“……干嘛啊?”
“没事,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很喜欢吃冰淇淋啊。”
“那当然。”
爱尔达不停地把冰淇淋往嘴里送着。
“冰淇淋能冷却脑部的血液,而且还能提供思考所必需的糖份。即使称为人造的智慧之果也不为过啊。简直就是优秀的‘文明的食品’呢——啊,疼疼疼!”
“原来如此。文明总是会伴随着疼痛的是吗。”
爱尔达闭上眼睛,左手按住脑门,另一只手还(“对,没错!”)地挥着勺子。
这个时候,钟楼上的钟声宣告,正午时分到了。
爱尔达像上过发条的人偶一样啪地站了起来。
“怎么?”
“我要去采访了!从一点开始,在英国科学促进协会,有霸道先生的演讲——就是美国的铁道王,霸道钢造,你知道吧?”
“啊,那个……我是听说他在亚利桑那拥有金矿,所以非常非常地有钱……”
“只能打三十分!”
爱尔达不容分说地说道。
“你的回答,连这人的一个方面都概括不出来呀。铁矿、煤矿、石油,还有其它许许多多的贸易!以及他在纽约交易市场上那些天才般的投机活动——”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得很好。不过,你不是要急着去听演讲吗?”
“对啊。”
爱尔达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块怀表。
“奇怪了,我明明把闹铃设到这个时候了呀……”
她这么自言自语,看着怀表的表盘,在眼前把表甩了几下,然后又放到耳边去听里面的声响——
嘀铃铃铃铃——!!
“哇呀?!”
突如其来的铃声从怀表里响起。
“哦——在怀表上安了闹铃是吗。”
柯迪把桌子上仍在鸣叫的怀表拿起来,仔细观察着里外的构造,在某个钮上按了一下,声音就停止了。
把帽子押在胸前,爱尔达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音、音量是够了,不过报时的精确度还有改善的余地……”
“不过,这个创意已经很不错了。只要稍微改进一下,完全可以拿出去卖的。”
“啊呀,我还没想过去申请专利呢。”
从柯迪手里接过怀表,爱尔达把包挎在肩上,捏着裙裾,向他行了一礼。
“我先走了,柯迪先生!”
她拉过靠在咖啡馆外墙上的自行车,轻轻地跨上,推动车把上的一个小开关。立即,装在后轮上的电动机发出如虫群般的嗡鸣声,自行车就开始迅速前行。
“那么,再见吧——!”
用一只手扶着自行车的车把,另一只手按着帽子,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爱尔达插到马车和行人的隙间,飞快地骑走了。
“……呵呵。”
就在柯迪笑着目送她的背影越离越远的时候——
“老爷,您在这里啊。”
从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柯迪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不好意思,克鲁佛特。本来只是想散个步的,兴趣一动就跟她搭上话了。”
被他称为克鲁佛特的,是一位管家打扮的巨汉。以年龄来说,已经步入初老之年;在光秃头顶的周围,有一圈白发,而蓄在下颌的胡须也已变成银白。不知早年曾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他的脸上留有一道深深的伤痕。那是一道连左眼也被斩去,砍得很深的刀伤。就像要弥补左眼的损失一样,右眼的眼神非常锐利,简直超乎常人。
而那如利刃般的眼神,此时也和缓起来。
“很有精神的大小姐啊。”
“是我喜欢的类型哦。”
克鲁佛特对柯迪这轻浮的话,只是微微挑起右边的眉头。
“时间差不多快到了。请回车里去吧。”
“先别,再等会。”
柯迪翘起腿,翻开爱尔达扔下的报纸。
“‘霸道钢造迟到了’。‘他为了管理自己的时间,深感需要使用一种科学的装置——比如说,既能计时也能报时的、就像随身秘书一样的新型钟表’,……你不觉得这是个宣传新产品的好机会吗?”

足足比预定时间晚了三十分钟才赶到演讲会场的霸道财阀总帅——霸道钢造,在讲台上毫无诚意地道了一下歉,就开始推销起自己对新型钟表的构思。对这样的厚脸皮,场内的听众有一部分皱起了眉头,但大多数人只是苦笑而已;不过,所有人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待着接下来的演讲。
演讲的主题是「“分析机”实现的可能」。
霸道钢造此次访英的目的,就是为了从数学家查尔斯·巴贝奇的亲属那里购买他所遗留下来的机械式计算机,即“分析机”的设计图及其所附带的一切权利。
当年巴贝奇制造“分析机”时,曾得到英国政府一万镑的资金援助,但因技术问题无法解决,最后还是被迫放弃了;就是这份半个世纪以前曾被放弃的设计图,霸道钢造竟出资五万镑买下。为一张画在纸上的饼掏这么多钱,如此不可思议的投资到底有什么打算呢——听众好奇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霸道钢造身上。然而,他所讲的,也只不过是“以打孔卡进行资料整理”和“使用机械进行统计计算”,这种平凡的构想而已。
“简单地说,这台先进的机械一旦被造出来,它的工作效率就足以和一百名最优秀的职员相比。”
“——那样的话,您直接雇一百个职员不就结了,霸道先生?”
“哦哦,原来如此!”
霸道钢造拍了一下手。
“我的确没想到这一点。这个创意我出五十镑,卖给我吧,怎么样?”
人们无可奈何地,露出理解的表情。霸道钢造此人,除了有天才投机者的一面,同时也有着“小丑般的好事者”的一面。他出门一定要坐汽车或飞艇这种新鲜东西,对印度和非洲的处女地的探险活动给予大力支持,同时也向很多科学家和艺术家慷慨地提供资金——这回这件事,大概也是他的雅兴之一吧。这么想的话,所谓“分析机”这种东西,只不过是霸道钢造的新玩具罢了。
这之后,又有人对“分析机”的具体技术和实用前景等提了一些问题,演讲就结束了。
在听众交头接耳地离开会场时,一位身材中等的绅士——英国科学促进协会的会长走过来和霸道钢造握手。
“真是一场非常有趣的讲演啊,霸道先生。”
“不不,您过奖了。我只不过是在金钱的投资领域有那么一点才能——”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地打断了。
“您在唬人的时候,不是也很有一套吗,柯迪先生。”
“哦呀——?”
当着会长的面解下领带的霸道钢造,看到了一个仍留在听众席上的人。
面对那戴着记者的臂章,挺起胸膛,直直地站立在那里的少女——奥古斯特·爱尔达·德雷斯,霸道钢造笑了。
“你在说什么呀?唬人什么的……”
“哼,虽然不清楚具体的用法——不过,‘分析机’的用处,绝对不只你刚才说的那些吧。计算机的用途只限于计算这种事,霸道钢造是不会做的吧。没错,我是不会上当的!”
爱尔达拿出笔和本,直盯着霸道钢造。眼镜后的那双大眼睛,就像发现猎物的小猫一样,闪耀着充满活力的光芒。
“让我采访,作为新型时钟的创意的报酬。我肯定能问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不是吗?”
“这位女士,你这样热情是很好,但提问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会长这样说着;但是——
“呼呼。”
霸道钢造微笑了。
“——克鲁佛特,接下来的预定是?”
贴墙站立的独眼巨汉向前走出一步。是霸道的管家,克鲁佛特。
“要出席会长先生举行的茶会。”
“好嘞。”
霸道钢造把西装和领带脱下,往克鲁佛特手里一扔,戴上那顶脏帽子。然后,他抓住会长的手握了一下。
“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有急事要办。关于给协会捐款的事,您就跟我的管家谈吧。我期待着你们作出更多的努力。那就先走了!”
他笑着抬了抬帽檐。虽然是很无礼,但不可思议地,却并不招人讨厌。
朝爱尔达看了一眼,霸道钢造飞快地走向门口。
“哎?——啊,再、再见!”
爱尔达匆忙向会长道别,也追在他后面跑去。
呆若木鸡的会长,望着霸道钢造离开的门,又望了望克鲁佛特。
克鲁佛特右眼上的眉毛略微挑动一下,慢慢地点点头。
“那,就请来谈一下吧。”

霸道钢造带爱尔达去的地方,是伦敦最大的观光胜地,也是世界最大的博物馆,大英博物馆。
走在博物馆入口的爱奥尼亚式列柱之间的时候,霸道钢造开口了。
“那么——小姐啊,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
“嗯,能猜到一点……”
爱尔达犹疑片刻,拿眼睛看着霸道钢造。
“……罗塞塔石……?”
霸道钢造点点头;爱尔达兴奋地把双手握在胸前。
“用机械来翻译象形文字!以数学公式将语言符号进行概化、整理——这是非常卓越的科学的构想呀!”
她所说的,是霸道钢造去年在阿卡姆市进行的一次公开实验。
由霸道钢造所领导的小组,使用一块与真正的罗塞塔石丝毫不差的复制品,将石上曾由法国人商博良成功译读的碑文再次进行翻译。
译文由专门请来的埃及学专家进行检查。而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实验中,无论是霸道钢造还是他的部属,都没有一个人认识刻在罗塞塔石上的任何一种文字。他们所做的,只是把写着圣书体文字的卡片进行分类、归纳,并没有实际参与翻译的进程。
“如果有了合适的词典和方法,那么即使不需要特殊的知识,也可以进行翻译。”
——这就是霸道钢造的实验所证明的结论。
当时霸道钢造接下来说的话,爱尔达直接复述了出来。
“极端地说,‘翻译者’甚至并不一定要由人来担任。比如说经过训练的动物、或者是以齿轮组合的机械——”
说到这里,爱尔达弹了一下手指。
“分析机!您想用分析机来进行翻译,对吗?”
霸道钢造微笑地颔首,作为回答。
“但是,这还不能说明一切。霸道先生,本来只要雇几百个职员就可以了,但您却一定要让这种耗资高昂的机械来做……唔——是为了追求‘翻译速度’吗?现在电报和电话都已十分发达,拜此之赐,您可以及时掌握世界各国的最新消息、迅速作出决断;所以,肯定经常需要签订一些由外国文字书写的合约——对喽!这种机械能大大提高翻译速度,在商业上会非常有利的。在工业革命之后,接下来就该是‘信息革命’的时代了呀!”
“好想法。我的确有过这方面的打算。”
霸道钢造回说。
“自从蒸汽机普及之后,现在的确已经进入了机械化、高速化的时代。但是,进行商业活动的,依然只能是我们这些反应迟钝的‘人类’。机械无法办到的事,就全都交给人去做好了。关键是……机 械 是 不 会 死 的。”
“哈?”
爱尔达用天真的眼神看着他。
“难道翻译的人就会死了吗?”
“啊……不是不是。”
霸道钢造挠了挠脑袋。
“我是说呀,买卖做大了,当然就有海量的情报需要处理。要是译员因为劳累过度而死,那可就头疼啦。”
被爱尔达这样看着的霸道钢造,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对了,我给你讲一下翻译罗塞塔碑文的具体过程好了。”
“啊……好啊。”
他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爱尔达在他身后,紧紧跟随。
突然,霸道钢造的脚步,在博物馆的某处停下了。
“怎么了?”
爱尔达顺着他的视线向前方看去。
在展厅的一角,巨大的石柱和浮雕的夹缝中,有着一个东西。
那是只有人腿那么高的一个小石柱——不,是石像。像上雕刻的东西有着翅膀,似乎是一只直立着的鸟……或毋宁说,是像蝙蝠一样的生物;在那粗糙的雕刻中,却又显现出了某种被扭曲的、非生物的形象。
在标签上,写着“马瑙斯神像”的字样。这尊石像是半年前从南美亚马逊河流域最大的城市马瑙斯(Manaus)运来的,所以就简单地标上了这个名称。石像由玄武岩雕成,在暗色的岩石上,又被涂上一层醒目的红色,宛如被牺牲的血液染透的邪教神灵。——石像的形象充满了鲜明的恶意,在它的眼窝深处,仿佛有太古的黑暗邪神正从中窥视一般。
条件反射般地感到一阵恐怖,爱尔达不禁屏住呼吸——但,很快又大大吸进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呼出来。
“真是一尊朴素而独特的作品呀。用简单的线条就能完美地表达出‘死亡’和‘恐怖’的感觉,而且深入人心……”
这样说着,她仿佛是想要寻求赞同,望向霸道钢造的侧脸。然而——
霸道钢造只是凝视着石像,脸色阴沉。他身上常有的、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此时已消失无踪了。
“……“法之书”(Liber AL vel Legis)……”
就在这句如咒语般的话从他的口中流出的瞬间。
——唰地一下——
展厅里的气氛立刻变了。黑暗、寒冷、恶意……而且,并不只爱尔达一人感觉到了;他们周围的游客也显出十分不舒服的样子,低声交谈着,继续向前走过。在这些游客后面,这尊石像与霸道钢造、以及爱尔达三者,仿佛正和他们处于不同的世界之中。
不,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是这样。在离他们大约十米远的地方,那人正在阴影里注视着他们。
黑色的外衣,黑色的礼帽,手里拿着一根手杖。一眼看去,是位典型的英国绅士……不过,大概是有阿拉伯还是印度血统吧,皮肤是深褐色的。
那人将视线深深地掩藏在帽檐下,然后,很快就混杂在游客和展品里,不见了。
接着——
感觉就像解除了魔法一样,周围的气氛恢复了原状。
“啊……”
爱尔达盯着霸道钢造。
“嗯……那个人,您认识吗?”
“不……”
霸道钢造看着那个人消失的地方,这样答道。
变得僵硬的唇边,再度浮现出了笑容。
刚才的他,就像是在给学生讲解的教师一样;但是现在,他身上却笼罩着一种兴奋而紧张的气息。那在脸上露出的,是猛兽的笑容,也是战士的笑容。
霸道钢造突然转向爱尔达。
“大小姐,不好意思,我还有要事,先走了。约会就到此为止吧。”
“呃……那个……我是在采访……”
“那就快乐地去采访吧。保重了!”
霸道钢造抬了下帽檐作为道别就走了,没有回头;爱尔达看见他把最近的一名警卫叫了过来。
“喂,你把这个展厅的负责人找来——”

过了一会,爱尔达找到了这一展区的主任,从他那里听到了霸道钢造的要求。
“哼,那美国佬,以为什么东西都能拿钱买啊……”
主任用责难的口吻说道。
“哦,他想买的是……那尊石像吗?”
爱尔达问;主任点点头。
“别看那只是一块小石头。他想买下博物馆里的展品,就等于是要买下大英帝国的威信一样啊。哪怕他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我们也不可能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
——要是知道自己打发走的,的确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世界上最有钱的人”,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爱尔达不禁这样想。
“嗯,是啊,真是可气。”
她随声附和;主任露出理解的神色,继续说着:
“还不止这个呢。不知道是流行还是怎么的……在他之后,又有一个家伙问我买那石像。”
“哦?”
爱尔达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刚才那个目光阴沉的男人的形象。
“那人难道是个……扣着顶帽子的阿拉伯人?”
“对,差不多吧。”
主任答道。
“他还带了好几个黑人跟班过来,一点礼貌都不懂的家伙。……呃,那人有戴帽子吗?”

“以上,就是博物馆工作人员的…叙……述。”
在打字机前敲完最后几个字,爱尔达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趴到了书桌上。
“有大新闻的气味哦……”
“——小姐。”
妮亚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爱尔达回过头去。
“在这个房间里要叫我总编。”
《新世纪周报》的编辑部就设在德雷斯邸的一个房间内。工作人员有总编爱尔达,以及特别顾问妮亚拉两人。爱尔达负责撰写稿件,而妮亚拉负责出版印刷——这个房间也兼作印刷室——,每期都印出上百张,免费送给附近的酒吧和俱乐部。而对于爱尔达自称的“采访活动”,周围的居民一直只是视为“德雷斯家大小姐的玩乐”而已。
“好,好。总编~”
改口叫着,妮亚拉把一叠设计图放到打字机上。那是以发条驱动的半自动头盔开闭装置。
“今天早上,我对电动服的设计又作了些改进。”
“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装置的枢轴,必须要接在背包上。”
“哎呀,真的呢。”
爱尔达把设计图拿到自己眼前,开始用铅笔画着。
“嗯,那就在这里装上滑轨,然后——”
“……另外,小姐,哦不,总编……”
审视着爱尔达刚才打的稿子,妮亚拉说道:
“这个地方打错了。”
“啊?哪?”
爱尔达从设计图上抬起头。
“C、h、a、m、p、o、l、l、i、o、n。‘商博良’这名字里应该有两个‘l’才对啊。”
“Ch…a…m…po…lli…,唔,确实是这样。……不用改了,这样就行了吧?”
“不能偷懒哦。不亲自改正的话,是永远记不牢的,主编。”
“555~”
那样子就像一个领到作业题的学生,正当爱尔达把原稿拿回来的时候——
嘀铃铃铃铃——!!
怀表又开始叫了起来。
“啊,已经这么晚啦?那就明天再说吧!”
住在这座宽广的宅邸里的,只有爱尔达和妮亚拉而已。爱尔达的亡父德雷斯爵士留下的遗产并不算少,足够女儿维持一般的生活了。
而且爱尔达也没有什么太浪费钱的爱好。
她白天当新闻记者,晚上则成为守护伦敦的“科学之骑士”,为社会尽心竭力,没有给自己留下多少私人时间。——不过,这么想的只有她自己;实际上,把她做的所有事都视为在玩,也不是不可以。
“快走吧,妮亚拉!”
“好的。您也不用那么着急啊,又没人在等。”
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梯,爱尔达喊道:
“伦敦在等我呀!”
“这种事和那种事,选择一边去专心去做不好吗。每天晚上就不用这么忙碌了。”
从兼作整备场的仓库深处,用吊车把电动服抬出来的时候,妮亚拉嘟哝道。
“妮亚拉,这就是你不懂了。”
把外衣脱下,将身体套进电动服的控制舱里,爱尔达回答。
“新闻事业的根本任务是思想启蒙,而用电动服进行夜间巡逻,跟骑两轮车一样,与这任务是密不可分的。现代社会就像一台机械,我们必须要努力钻研它的构造,然后付出不懈的努力来改进它才行呀。”
妮亚拉把安在柱子上的拉杆用全身的力量压下去,天井上的滑轮和绳子就带动电动服,它像拉线木偶一样站立起来。如同龙虾壳般的外层装甲开始把爱尔达收进去;妮亚拉于是用带子把她的身体一一固定在电动服的内骨骼上。
“哈啊……那也是所谓‘不断前进’的一环?”
“对喽!”
爱尔达接通主电源,原先弯腰垂肩的电动服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站直,伸展开来。那就仿佛是名为“科学之火”的电力,给异型生物的肉体赋予了灵魂一般。
嗡地一声,电动服的手臂指向前方。
“在这世间的不法之事完全消灭之前,‘科学之骑士’的战斗就永远不会终结!”
“哈哈,是的是的。”
把头盔的螺栓拧住,妮亚拉说。
“看上去,最近街谈巷议的话题又要增加了呢。”

依然是一个浓雾的夜晚。
被煤气灯的灯光模模糊糊地照亮的大罗素街⑨的道路上,有一个奇怪的人影。
那是个抱着足有婴儿身体大的包裹,快步走在街道上的高个子东方人——霸道钢造。
趁着警察巡逻的间隙,在给博物馆的建筑造成了某些损伤之后,他终于把“马瑙斯神像”带了出来。
“大英帝国的威信”是不能拿钱来买的。
如果买不到的话,那就偷出来好了——
当然,这么做危险很大,然而,只要物事到手,就谁也别想拿走。不论对方是警察也好,博物馆也好,英国政府也好,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能成功——这,就是霸道钢造的行事方法。
低声嘟囔着,霸道钢造走向前方一个奇怪的箱形物体。那是搭载了内燃机的、没有马的马车——“汽车”。
汽车的发动机发出声响,开到霸道钢造面前。
“辛苦了。和预定的一样呢。”
霸道钢造说。
“您过奖了。”
独眼的管家克鲁佛特坐在司机席上,把着方向盘回答。
霸道钢造把包裹放到汽车的后座上,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但是,就在克鲁佛特要发动汽车的时候——
“霸道钢造。”
在浓雾中,一个人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然后,响起铿、铿的手杖敲地之声,一个人影出现在雾中。那是一个穿外套戴礼帽、褐色皮肤的男人。
他就站在车前。
“把那石像放下、离开——那不是你这种人能随便触碰的东西。”
“呀。”
霸道钢造从车窗中探出身,掀了掀帽檐。
“正在我预料之中呢。我一直很想见见你,‘Master of Necronomicon’。”
那个人——“《死灵之书》之主”阿兹莱德的态度立刻紧张起来。他立刻把手中的手杖换了只手,并伸出原来那只手的食指和小指,结成“维瑞之印”的形状。
立刻,从手杖的表面浮现出发光的文字,随着那光辉,整支手杖变成了炽热的铁棒,在下一瞬间,它就化成了宽刃的魔刀——巴尔塞偃月刀。
阿兹莱德手执弯刀,摆出架势。他的表情已经完全恢复成了寒冰般的冷静,而在身体里激昂着的斗志,则在弯刀表面变成魔法文字燃烧着。
“……为什么用那个名字称呼我?”
“你说呢?”
霸道钢造露出微笑,从怀中掏出一支长管的左轮手枪。
在互以武器相向的两个人之间,空气急速紧张起来。
然后——
“口桀口桀口桀~!”
突如其来的大叫声在街道上回荡。
“偶就素那‘科学之骑士’呀~~”
在旁边一座三层建筑的屋顶上,背着一对如怪物眼睛般的弧光灯,一个臃肿的身影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那是自称“科学之骑士”的奥古斯特·爱尔达·德雷斯。
咚地一声,把电击枪立在石制的屋檐上,她向下面的街道大声呼喝。
“盗窃行为毫无疑问是一定要制止的说~~而以暴力相威胁的行为也是一定要制止的说~~。所以,你们都乖乖地……!”
…………
看着张大了嘴的霸道钢造,克鲁佛特出言问道:
“——老爷?”
“喔……这的确是在我的预料之外……”
“嘿~~!”
突然,爱尔达一跃而出。应该就这么直接砸下来的沉重身体,一眨眼的功夫,却飘飘悠悠地浮在了空中。从电动服上拉出了数根绳索,连着上空一个直径足有两米的大气球;她借助气球的升力减速,慢慢地落下——
哐!
“呀啊?!”
“唔哦!”
电动服的一只脚踩到了汽车的车顶上,蹬穿了顶棚;就在着陆的同时,气球从背上切离,向夜空中飘去。
旁边一座建筑的屋檐下,一名女仆打扮的女性飞奔而出。
“大小姐——?”
“疼、疼疼疼疼啊~。浮、浮力系统的调整还有进一步改善的余地的说……”
“我说小姐呀,不好意思,你能别再乱动了吗——压得我……疼啊~”
在这意料之外的骚乱中,阿兹莱德一直沉默地看着。盯着前方的双眼、握持魔刃的手腕,都没有丝毫动摇。这时——
电光石火般,阿兹莱德掷出了弯刀。
“唔——!”
蹬着电动服的头部一跃而出,霸道钢造也扣动了扳机。
枪弹掠过阿兹莱德的肩膀,弯刀飞过霸道钢造的头旁。
““Geck——!””
从两人的背后,传来了野兽的哀叫,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倒下的是两头黑豹——的确,是潜入伦敦街头的,野生的黑豹。
一只豹的眉心有一个弹孔,另一只的脑袋则被削掉了。它们在准备发动袭击的一刻,各各被自己对面的人干掉了。
随着一阵破空之音,像回力镖一样,弯刀飞了回来;把刀抓到手中,亚斯拉德看着野兽的尸体。
——染血的毛皮下有什么东西在蠢动。黑豹很快就化成了裸体的黑人巨汉,接着变成长满触手的肉块,最后融化成红黑色的一滩黏液,渗进路上石板的缝隙之中。
“果然是……”
阿兹莱德喃喃低语;霸道钢造接上他的话头。
“是‘暗夜黎明团’的兽人——我们的敌人。”
此时,在周围的小巷里,又出现了许多人影。
全是些脸长得像蜥蜴、皮肤漆黑的男人——每个人都穿着外衣和帽子,但却像穿了衣服的猿猴一样,衣物和身体根本不相称。其中,也有把帽子戴反的,也有只穿着一只鞋的。
“““Kurh, Oooowr!!”””
发出奇怪的叫声,黑色的野人们一齐变身了。
豹、大猩猩、熊,以及双足行走的肉食恐龙——突然膨胀的肉体把衣服撑裂,野人们就在眼前纷纷变成了野兽。
“这、这、这些都是什么啊?!”
爱尔达话音未落,以汽车为目标,兽群开始聚集过来;野兽们按下身形,盯着目标,渐渐地把包围网缩小。
“——开车,克鲁佛特!”
“是,老爷。”
克鲁佛特一拉操纵杆,随着发动机的咆哮,汽车开始向前移动。
“上来!”
霸道钢造叫道;阿兹莱德高高地跃起,越过爱尔达的身体,搭在汽车的外沿上,然后,向前方掷出弯刀。描画着弧线前进的魔刃,将从正面逼近的大猩猩和恐龙斩倒,周围的野兽见状立即退后。
抓住这个空隙,汽车冲破了包围;兽群狂吼着,尾追过来。
“Grroowaaarh!!”
一只剑齿虎从侧面跳上了车顶。
“哇呀!”
爱尔达趴在车顶,一只脚陷在车棚里,根本避无可避。剑齿虎跳到电动服上,如短剑般的长牙咬不动头盔,于是,开始转向柔软的关节部位——
红黑色的血,染红了头盔上的窥视窗。
阿兹莱德的弯刀挥下,将剑齿虎斩成两截。
尸体从车上滑下;还没落地,剑齿虎就变成了块状黏液,掉到地上之后,就摔得四散了。
“谢、谢谢——”
爱尔达看着救了自己的这个人。阿兹莱德阴郁的视线瞥了她一眼,再次望向前方,只说了一句话。
“——《阿尔·阿吉夫》。”
哗啦啦——纸张飞舞的声音响起,在亚斯拉德的外套下,一名少女现出身形。
白玉般的肌肤、银色的长发、翡翠色的眼瞳——那是拥有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的美貌的、妖魅之化身。
爱尔达并不知道魔导书《阿尔·阿吉夫》的存在——她的理性也一直在拒绝承认——但她仍然直觉地感到,这个少女并不属于现实世界的领域。
“保护这女的。”
阿兹莱德命令道;少女打量着爱尔达。
“不过就是个小姑娘而已,把她扔下去算了。”
然而,阿兹莱德没有答复;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阿璐无奈地撇了撇嘴。
“遵命,吾主。”
“——我可不是小姑娘!而且你明明比我还小——哇呀!”
和汽车一样大的肉食恐龙,向爱尔达张口咬了过来。
然而,那巨大头部的尖端,却碰到了一只纤小洁白的手。
“去死吧,渣滓。”
《阿尔·阿吉夫》的力量瞬间通过那只手,高速流到恐龙的体内。那巨体从里面爆炸了。
在飞降而下的血雨中,翡翠色的眼眸望着爱尔达。
“你也稍微干点什么吧。总是麻烦我,我很烦耶,小姑娘。”
“啊,你竟然又叫我‘小姑娘’!——嗯,嗯,嘿!”
全身的电动机都发出声响,爱尔达挺起身,终于把右脚从车顶中拔了出来。
“着!”
逼近汽车一旁的老虎,被电击枪的先端刺中;电极啪地一下放出火花,老虎的身躯被弹飞出去,倒在地上,很快就被甩在后方的茫茫夜色之中。
“嘿!着!”
爱尔达的电击枪、霸道钢造的子弹、阿兹莱德的偃月刀、以及阿璐的魔法攻击,将野兽的大群打散,清空了前方的进路。汽车从兽群中冲出,在雾夜的伦敦一路直行。
车顶的阿兹莱德向着自己脚旁,正从窗中探出身子的霸道钢造喊道:
“霸道钢造,把你带的东西扔了!那帮家伙的目标是那个!”
“哼哼~”
以手枪连射的霸道钢造,一边更换弹夹一边回答。
“你以为我霸道钢造,是会把到手的宝贝白白扔掉的人吗?”
“那也不值得拿命来换吧。”
“所以我期待着你的帮助呀。相互合作是商业的基础啊。”
“我不想跟任何人做交易。”
“哎呀,别这么说嘛。”
霸道钢造不断地开火。
“孤身与那非人的魔法社团奋战,总是会到极限的。我霸道手里的资金、情报网、还有权力——你难道就不想利用吗!”
又是连射。从建筑的墙壁上跃下的一只猿人,眉心和心脏被贯穿。
而看准这个空隙扑向霸道钢造的豹子,则被弯刀斩成了两截。
“跟我又没关系。”
阿兹莱德的眼神低沉下来;看到他的表情,霸道钢造微笑了。
“哼哼,你不答应也没关系……不过,可惜,大概你想不跟我扯上关系也不行了。”
汽车以不知疲倦的机械之力奔驰着,完全摆脱了后方的兽群。
但是,突然。
唰——
就像从天空中飘落的羽毛一般,克鲁佛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连条件反射地踩下刹车的时间都没有,汽车以致死之势撞到了那个人身上——可那人却象根本没有体重一样向后飘去,而且仍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在停下的汽车前方,那个人影——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向前走近一步。全身都被长袍包裹,看不清脸。
“霸道先生。刚才我的属下们真是失礼了。”
是沙哑的老人的声音。
“您目前所持有的那个石像——那是被人从我教团偷走的东西。对外人而言这不过是一文不值的废物,但对我们来说,它却比性命都要来得贵重呀。无论如何还请把它交还给我们……当然,我们也肯定不会光说句谢谢就算了。”
老人轻声吹了下口哨,两名黑人大汉走到他身旁,每人都抱着一个皮口袋。老人把手伸进口袋里,随便就掏出一块石头,递给霸道钢造。
“所幸,我能和您这种明理的人交涉。请收下吧,这可值不少钱呢,您一定喜欢。”
“原来如此——”
霸道钢造右手的手枪指着老人,眼睛紧盯着他,左手接过石头,然后细细察看。那是一块有鸡蛋大的红宝石。
“的确,我是个自认且公认的财迷。只要能赚钱,跟什么人交易都没问题。”
“哦哦,那么——”
“但不是人的家伙除外。”
话音未落,霸道钢造就扣动了扳机,子弹飞向老人的眉心。
但是,以难以想象的柔软动作,老人在极近的距离上避开了子弹;头巾被子弹掀掉,露出下面的脸。
不,那并不是老人。从长袍下出现的,是女人——有着褐色肌肤的美女。
刚才一直在静观其变的亚斯拉德,此时突然站起身来。
“薇雅尔达……!”
被称为薇雅尔达的女人,抬头看向阿兹莱德。艳红的双唇扭曲着,露出冷笑;那根本就是只有披着人皮的妖魔才会有的,无比邪恶的笑。
阿兹莱德就像泼了一盆冷水一样,脸上瞬间出现惊愕的表情;接下来,他立刻握住巴尔塞偃月刀,注入力量。黑色刀身上浮现出鲜红色的咒文,亮度急速增加。
“不……罗弗蒂…………拉亚尔·罗弗蒂!”
阿兹莱德使出全身的气力,将弯刀投出。突然伸长的魔法刀刃,将那裹着长袍的女人——拉亚尔·罗弗蒂左右侍立的巨汉,一击就拦腰斩断。
但是,在中间的罗弗蒂却避开了,逃向上方。一下就跳了有五米之高,就仿佛是踏在空中一样停留在上空——
“飞起来了……?!”
爱尔达看到,罗弗蒂抖了一下双手的袍袖,鲜红的发光球体出现在手中。是有鸡蛋那么大的红宝石。——吟唱了几句短短的咒文,红宝石就在她手中变成了灼热的火焰弹。
“不好!快离开车子!”
霸道钢造大喊着;艳丽的唇边露出邪恶的微笑,一个,再一个,罗弗蒂向汽车扔出燃着火焰的石头,然后,身形就消失在浓雾之中。
拖着火红色尾迹的飞石,一发被阿兹莱德的弯刀斩落,但另一发直直地钻进了汽车的发动机。
“呜呀!”
“唔!”
抱着石像的霸道钢造、爱尔达和克鲁佛特跃离车子,在路上翻滚着;下一瞬间,汽车就爆炸了,化成火球。
“——《阿尔·阿吉夫》!”
从车顶一跃而出,阿兹莱德大声叫道;阿璐只简单地应了一声。
“嗯。”
哗啦一下——就像翻开书页一样,少女的身体在空中分解成了无数纸张。那是一页页记载着魔法文字的,魔导书的书页。
被爆风吹动的书页,立即如涡卷般将阿兹莱德包围,聚拢到他身上,变成紧身的黑装,衣服的表面浮现出发光的咒文,一眨眼就变成了合身的形状。
瞬间便穿上了“魔术之衣”(Magius Style)的阿兹莱德,直追罗弗蒂,也跳向空中。
从他背上,长出了宛如恶魔的双翼。——不,那也只是衣服的一部分而已。同样,双翼表面的魔法文字也在灼灼发亮。
猛然挥动翅膀,阿兹莱德向罗弗蒂追去,飞速消失在夜空之中。
“又飞走了……”
在看得目瞪口呆的爱尔达前方,燃烧的车轮咕噜咕噜地滚了过去。
她身旁,霸道钢造也望着空中。
“哼哼——魔导书的力量,好象运用得相当纯熟啊……”
“——老爷。”
克鲁佛特在他们旁边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对霸道钢造说。
“嗯?什么事?”
“它们已经围上来了。”
在刚才那段时间里追上他们、把燃烧的汽车团团包围,黑色的兽群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目光,逼迫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