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谷早苗的消失 第三章 于守矢神社守候
上午将近十点时,公共汽车到达了目的地。我用力伸直了腰,打了个哈欠。空气还很凝重湿润,使人感到清澈的空气只有在雨后数小时才会出现。雨确实比刚才的还要大,但气温无疑升高了些。
水泥路的两列排列着的房屋,每一栋的屋顶几乎无一不是木质,深颜色的砖瓦此时吸足了天色的云,更加深沉。举目四望,周围的眼景无不苍凉而熟悉。也许是正在下雨的关系,雨幕给房屋和隔三差五的白桦树覆盖上了一层凄凉的袈裟。我对这里并不陌生。
虽说我的家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在这里我还是有那个信心可以闭眼走路,不至于拐到陌生的道路上的。
简要介绍:
典型的地方小城,和日本其他纤尘不染的城镇一样,有不大的商店,冷冷清清空无一物的街道,隔着两座房子就有一个的黄色垃圾桶,公园里的长椅坚挺依然,隔了十条街才会出现的公共汽车站,没有导游图,就连卫星地图一看也会让人伤了脑筋,除了几条主干道外,延伸出去的所有白色路径都被拦腰砍断。也罢,这地方几乎没有游人的,也不需要对谁如此客气。不过这里并不排外,小镇发展成这样不是这里居民的错,这里的人哪里不希望有年轻的小伙子可以为这个地方增添一点,哪怕微不足道的生气呢?谁不希望这里总是充斥着的,无可排泄的衰败感散去呢?
归根结底,大家都抱有一个想法,就是以为迟早有一天会从这样衰败贫穷的状况下走出去,以为把这里的工作做好就行,所以他们才会在原地等待。不对此抱有希望的年轻人早已离开,去了这里以外的,却仍是苍穹下的地盘闯荡。剩下的人在等待中卖出了土地,结果因各种因为经济和高利贷的关系而失去,不仅如此,在这长久中,他们的时间和精力也逐渐被消耗,最终会在等待的希望贫穷中死去。
就在我走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唯有花坛里的花在对我摇头晃脑,沾满青苔的八百万神在对我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我耸了耸肩。“抱歉,我对这里无能为力。”我对他如此致以歉意。雨滴打落在他的脸上,脸因在得到我的答案后更加阴沉。我在心中暗中抱歉,继续行进,这里不可避免的与我记忆中相比的更加萧条。空气越来越闷了。
我走进一家超市,买了一个苹果解闷,边走边吃。再次看周围,其实这里比我想象的要干净,现代。如若是在阳光明媚的天气,这里定是另外一幅景象,而倒转了心情的我也许也会做出与上文完全相反的评价。
自己打倒自己。

磨磨蹭蹭的走了半个小时才到了目的地。守矢神社,现实中的守矢神社。这里已经变得比我想象中的空旷,大门敞开。似乎没有因为我长大的缘故而变得有些狭窄。我站在门前,合目喟叹,我已经有两年多的光阴没有踏足在这里了。头脑中的按圆珠笔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听的怪舒服的,但一旦把它带入进一只红蚂蚁在啃食我的脑浆,我就浑身颤栗。有几次想要开口说话,但都噎在嗓子眼里,转念作罢。去他妈的,好久不见。

庭院还是十分宽广,让我在意的是一旁竟然多出了一栋新的建筑物——资料馆。印证了刚才让我一时摸不着头脑的——守矢神社资料馆。看来这里已经更大程度上作为一个资料馆在运作了,而不是作为神社。也是,神仙都不在了,神社也只是空有其表了,就连住没住人也是个问题。
可终究是住着人的,一个红色的邮箱挂在靠外的建筑物的墙上。祈祷殿前因为下雨而形成了一个小水洼,水色浑浊,俨然如咖啡被倾倒在此。为了表示敬意,我毕恭毕敬的一脚迈过,投入了十日元,拍了手,闭目。但心里什么愿望也没有,黑暗一片。
东风谷早苗。我进入这里后第一次情绪引起了波动,邮箱上的名字。红色的邮箱十分干净,看来前不久还重涂过漆。干净,我也稍稍吃惊,这里真的很干净,如私人庭院般,不远处类似仓库的建筑门前种着两排黄花,风吹雨淋下,好几朵都被吹掉了花瓣,花瓣顺着水流一路流淌而去。就连守矢神社资料馆这个牌子上也只是有些不足挂齿的暗淡,而没有肮脏的痕迹。想必每次只要有时间,这里的主人都会定期或在像这样的雨后不辞辛劳的把所有的都认真擦拭,使这里永远是镇子上最有力量的存在。
几乎像是刚插上去,字迹清晰可见的灰色介绍标志牌上。御左口神。牌子上介绍着这个神社的大体历史,以及东风谷家世代继承的祭祀秘法等等,这个也是新的。我俨然感受到了一股陌生之感。
我背着自己的旅游包沿着小路,穿过矮的要命的门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碰过头,反正我是差点中招。这也许是坚持保留神社原本的样貌而拒绝进行现代化改建所留存下来的。再往前就是尽头,一个院子,小池子里两条红黑半点的鱼皆若空游无所依的一动不动,直到我伸手触动了水面。看来它们分得清自然和蓄意的差别。也是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这么做算不算私闯民宅?我早已超越了一个游客应该涉足的范围。
果不其然,拉门声响起,我随着声音转过头去。一位相当奇妙的女士出现了。
她的奇妙来源于她的和服,一时让我难以准确说明那是什么颜色的和服,我最终把它定义为偏浅的暗紫罗兰色。引人注目的和服。在一片恬静,时间都感到潮湿凝固的庭院里,我有些目瞪口呆,不是因为眼前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苍老,而是她身上有种超脱雨色束缚的高贵气质。
那气质通过和服和白发被更加鲜明,毫不耀眼却也毫不谦逊的表现出来,无不在我刚才已经看惯灰色色调的眼睛上狠狠戳了一下,提神灌顶。虽然她对我是有些带有敌意和提防的表情,却也丝毫不影响我对她产生一种被吸引气质的敬意。
她微微张嘴,眼角的皱纹微微扭动,上下简单大量了我一番。
“您是,游客?”
迟钝的我才反应过来,从裤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当然是伪造的证件,说道:“你好,我是前几天预约来采访的记者。”
听罢,她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亮光。
“是吗?有失远迎了。呀,您没有带伞?先快点进来吧。”
“不用担心,雨不大,不碍事的。”

穿着和服的特蕾莎首相。想到这句时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怎么了吗?果然还是有些冷吧。”她说。
“不是的,只是,这里比我刚才来时经过的,要更有新鲜些。您一个人住?”
“嗯,自我开始照顾这里后,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她边说边倒上绿茶,我点头致谢,饮上一口,顿感不虚此行,受那么冷的罪,走这么长一段路,只为了喝如此令人心旷神怡,好喝的出奇的茶的话,值了。
“能照顾这里这么长的时间,真是件了不起的事。”我由衷说。
“只是责任所在了。嗯——”她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最近,这里真的比以往热闹呢,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拜访的人比以前要多了不少,有本地人和游客,还有称是慕名而来的女学生,现在,都还有记者来了。说到记者的话,您似乎说过,自己不是专业记者,这是什么意思呢?”
“说是记者,但也只是做的工作和记者一样而已,确切来说,我的工作是自由撰稿人。大致工作过程就是,事务所的人把从客户接到的,可以称为订单的东西发送给我,我大部分情况下可以直接和需要稿件的一方联系,商量好具体的要求和交稿时间。外地采访的话,有时他们提供差旅费,有时不提供,这不影响,我一般的主要业务是,广告,地下偶像和推广店铺这么一类,我会和他们的经纪人,餐厅经理再另行商量采访时间,到时候再过去拜访,采访完后再在家或酒店里把稿件完成,发送给客户,任务完成。”
“原来是这样。”她倒满茶杯。“那么,为什么想要来这里呢?抱歉,被采访者竟然问了采访者问题。”
“没关系,主要是,想旅游罢了。偶尔有时候想要从都市里出来嘛。”
她微笑的点了点头。
关于神社的历史,曾经发生过的逸闻趣事,偶尔掺杂些弥生——东风谷弥生以往的个人经历。我装作冷静又不失热情的样子将其详细记下。做一个演员是相当困难的,为了神奈子的个人爱好,我按照她的要求,在弥生面前表演一个十分有条理,问问题不拖泥带水,也不得罪人的专业人士。举止投足之间都像是已经对这里尽可能的收集了全部多的资料,笔记本上雷厉风行,干脆利落的只记下关键字,并希望得到一些常人不知道的东西的记者。当然都是提前排练出来的,我最不擅长之事之一就是同人交往。
一丝不苟肯定吃不少苦。在听弥生讲述独自照顾神社有哪些困难时,我想起半夜跟着神奈子和诹访子往博丽神社走,一边走一边对戏的时候。诹访子威胁道:“你要是吓到她了我跟你没完。”
我也不想啊,诹访子大人,但这是神奈子“再三考量”下要求的,你说是不,我要是把我知道的对她如实相告,那才叫吓到她。我也不想那么善良的老年人收到一个年轻人的惊吓啊。
既然要干,就要干到最好。我不是满足别人要求的行家,但好歹成绩也能及格。最后一个关于神社未来期望的问题问完后,我已经把稿子的一半给写完了。看着记了五页的手记,大概今天回酒店改一晚上就差不多能回去交差了。
问完问题后我并没有着急离开。这也是神大人们的要求之一,想知道弥生的生活状态和水平。
“好久没有聊的那么愉快了。”弥生微笑道。
“没看出来,原来弥生女士是位相当健谈的人呢。”
我看向拉门露出的小框,雨还在下着。
“恐怕一时半会不能停了呢。”弥生说。
“嗯,不过,下午就应该能停了,天气预报上是这么说的。”
“那就好,哪怕是雨天,您也如约来到这了,真是为尽职尽责的好人啊。”
“谢谢。”听起来怪怪的,但我笑着回应道。
到了中午,弥生做出午饭,我从中帮忙。蔬菜沙拉,鸡蛋挂面,甚至还有酒。
“几年前的老同学送的,真是的,明知道我不是一个喝酒的人。所以我把酒放了起来,心想那天要是有客人什么的就拿出来招待。”
“结果留到了今天。”
“是啊,所以不用客气。”
我无不惨淡的微笑接受,明明我也只是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却因为没有整理的胡须和老道的谈吐(重申:被训练出来的),所以自称已经二十岁也没有人会怀疑。我用大人的眼睛去看,却讨厌被当作大人对待。
午饭相当美味,竟足以和幻想乡的纯天然蔬菜匹敌。早上就没好好吃饭,坐车的时候还因晕车活受罪,胃里东倒西歪,稳定下来后自然因舟车劳累,饥肠辘辘,有些不顾形象的把盘中美食一扫而空,惹得弥生笑眯眯的,看孩子似的看着我。
午饭结束,雨仍没有停,我和她有一聊没一聊的消磨时间。每当她问我的事时,我就无比紧张,只好讲自己现场编造的故事,还得注意合逻辑常理,所以我十分担心她会因为记性不好再次问起同一个问题,一时间如坐针毡。
我喝着绿茶,为了打破被动的僵局思前想后,想通过自己目前掌握的所有资料使对话方向对我有利些。这自然太强人所难,但我要是长时间暴露在这种环境下,真正的自我势必会暴露,连带着弥生对我身份的怀疑。于是我的目光停留在棕色相框的照片上。
“弥生女士,您是有姐妹的吧。”
“唉?”果然,被我问到这个问题后,她有些难以反应过来,但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她才意识到了这点。
“啊,是啊。”她和我一起看着那照片。
“照片上的,是我和我的祖父,以及,我的妹妹.....”她犹豫着。
“早苗。”我代劳帮她说完。
“这...您是怎么.....”
“资料馆红色的邮箱。”我说。
弥生超脱年纪的,可爱的眨了眨眼,哦了一声,舒了口气,点了点头。她很适合在任何年纪都做出这么的样子,其笑容和安然自得的表情看上去让人很舒服。感觉神奈子她们离开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留下了一个能超越时间的神力,而这神力也被面前的弥生所继承。从第一眼看到她时就应该怀疑一下这么独特的气质是不是有神奈子她们的所作所为在里面。我也舒了口气,至少我意识到自己没有伤害到她。
可最终是伤害到了。
她没有再说话,我也没有问下去。从她开始低沉的状态来看,自己还是开了不该开的壶。想起自己是个记者的人设,但我实在是不愿太过寻根问底。我说:
“弥生女士,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聊一下关于你妹妹早苗的事吗?如果您不允许的话,我是不会把她记录在我的文稿中的。”
她抬头望向我,寻求信任的目光再次仔细端详着我的脸庞。我知道,她也要说谎了。

哪怕是一切结束以后,我都在回想弥生跟我讲述早苗的那段时间,那段消失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