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农女
1 米粒
小时候没啥娱乐,很爱坐牛车。每次跟着大人到地里,车上的木板被挤得吱吱响,路边青黄两季颜色,老黄牛迈山蹚河,拉着我的童年一路上晃晃当当。
小孩儿并非一无是处,春耕时跟着大人扎好的坑往里点籽儿,秋天负责捡地上遗落的谷粒和零穗。我和弟弟个头小,眼睛亮,这种活干得得心应手。收割后留在地上的稻茬儿很松软,一脚踩上去,黄昏里就都是稻香和泥土的味道。老牛早就吃饱喝足趴在河边抬着大眼睛失神,尾巴恣意盎然无所谓地赶着苍蝇。
回去的车上用绳子固定着两三米高满满当当的稻米垛,我和弟弟被绑着腿坐在上面作为之前捡稻粒儿的奖励。大人们在车后跟着,有车上掉下的穗子就捡起来,有别人家掉的穗子也捡起来。姥爷在前面牵着牛慢慢悠悠吹晚风,鞋和蹄子总是同时抬起又同时着地。
新米一定要用柴火。木头里攒了百十年的劲道被烧进米水,伴着满院稻壳、穗秆刚被剥离、折断后的清气,邻居们闻到刚出锅的新米香,就知道今年的稻子熟了。豆腐香辣下饭,大风车七点开播,白天在地里还刚出了一把力气,我吃得飞快,撂下碗往里屋跑。
回来!
干啥?
碗里饭粒儿打发了。
哎呀撑死了……
要死啊吃那么快,你看看掉满哪都是。
要不我明早上吃,我那碗你别刷,马上七点啦!
我跟你说这锅饭就是下午刚从地里收回来的米做的。
我知道啊。
你剩的这些个饭粒儿就是白天逮地里你自个儿哈腰一粒儿粒儿捡的。
……
行了,掉桌上的别吃了,埋汰。以后吃饭慢点儿,掉哪都是……
自那以后我就没再剩过饭粒儿了。
2 盲
小姨开的芳园小吃,多年前我妈和另一位更年长的牛姨在那打工。有天来了一家人吃饭,父母把孩子让进靠墙的位置坐下,小女孩看不见,坐定后很熟练地自顾把周围的桌椅墙壁都摸一遍。父母洗手的洗手,点菜的点菜。
小姑娘顺着墙面摸到墙眼里的半颗钉子,双手瞬间缩回颈下,直着眼睛探头怯怯地问:这是啥呀?一副怕被那钉子听到的样子。父母都不在桌边,牛姨过去抚着小女孩:孩儿啊,这是耗儿耗儿,不能碰啊它咬人,手别往那伸,啊,要不手给你咬坏了就。小女孩面露惊恐答应着,手在下巴底下缩得更紧了。
芳园很小,我妈从后厨走过来:孩儿,刚你那个姥姥逗你呢,这个啊不是耗儿耗儿,就是个小钉子,是个物件儿,不咬人,就是上头有个尖儿,来,别害怕,对,对放这儿,摸着了吧……
回到后厨。
哎呀你这老太太,你哪能告诉她那是耗子呢……
哈哈哈哎呀那怕啥的,不让她碰就行呗,小孩儿知道啥。
净扯淡,那还能说啥是啥,人本来就瞅不着,再小吧……
我窝在收银台里一直没来得及说话,被震慑了很久。
3 心生
我妈买房之前我俩一直住在姥姥家。姥姥知道我妈偶尔去叶姨家打麻将后让她顾及影响以后少去,我妈没理她。
和叶姨一起生活的另一位阿姨我忘了叫什么了,甚至她俩到底谁姓叶我现在都不完全确定,姑且不深究,把叶姓安在长发的那个姨身上吧。我去过她们家,离姥姥家不远,胡同里一间破败、普遍的小房子。
有年冬天我去找我妈,屋里挺亮挺干净的,不像外面看着那么破。四女一男坐炕上围着一桌麻将,地上还支着张没人的桌子,上面散着麻将和扑克。进门叫了一圈儿姨我也没整明白谁是谁,除了梳短寸的那个姨我大概确定是女主人之一。打小我就见过她几次,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胡同这帮小孩儿都不太确定她的性别。
牌局过半,寸头姨拿起烟和火机往炕沿儿挪,给她让道的人问她干啥去。
去外屋地抽根烟。
这……
这儿不能抽,小叶子不让。
对——想抽烟的啊,去外屋地,啊。
叶姨说话了,我终于捋清了这三个女人的主客、夫妻关系。叶姨心疼墙上刚刮的大白,怕抽烟把墙熏黑了,寸头姨到外屋地后叶姨还喊她把门关紧,别让烟飘进来。一旁的我妈和邻居吐槽叶姨太厉害脾气大,不心疼寸头姨。
多年后和我妈闲聊提起她们,我才知道叶姨还有个女儿,就比我小一两岁。
我说你们这批孩子,都逮外头也没啥不知道没见过的是吧,那小叶子这姑娘就不行,非得让她妈跟小X子分。
为啥。
那谁(知)道来。
是不没上过学啊啥的。
也不的啊,正经大学生呢。就上大学放假的时候,回白镇来跟她妈小叶子说,你要我X姨还是要我,你要是要我就别跟她过。
卧槽,还带这样的。
啊,那你小叶姨没招了,就说那我要你X姨。
哈哈
完(了)人姑娘说那你跟我X姨过去吧,我以后也再不来看你了,你变态,你不是我妈。
卧……
这小孩儿你说。
那她就一直没回来啊?
可不,有时候回白镇就光上她姥那,要不就放假了去找她爸。
那我叶姨咋整。
那能咋整,自己亲姑娘,生气呗。一整过年啥的跟我还逮那说呢:大姐你说,啊,这他妈小兔崽子我白养她这么大,以前我寻思孩子小,她爸打我就打了我将就过等孩子大,这好心等她大了跟我他妈整这个。
哎,咋寻思的,那找X姨不比再找个男的万一再打她妈强多了。
要不说呢这孩子,就差不多跟你一边儿大的。
这学真是,有点儿不道上哪去了……哎,那X姨,不打人吧……看着也挺,壮实的,我和张尧儿小时候还一直以为她是男的呢。
她不打,你没看着,你不去过吗?
嗯
那小叶子说啥是啥,呲了你X姨一个来一个来的。
嗯,我记着,有次抽烟,那外屋地可冷了都不让逮屋里抽。
那——你叶姨那个劲儿?唉……
也真是得个脾气好的,要不白镇这些男的她都不想找。
唉,她咋不想找啊……
啊?
我告诉你,她老早就想找个男的过日子了你知道不。
不能吧
还不能,她本来就是跟她原来丈夫刚离了一赌气,正好碰着你X姨,寻思我懆你妈的我找个女的这回看谁还能打我。
啊……
这日子她过两天新鲜(还)行,长了那肯定不行。
那就找呗,满白镇不都是差不多岁数单个儿的男的。
找?她敢?小X子不整死她都怪了我都算她。
啊!?为啥啊?
为啥,那满白镇男的是满哪都是,啊你小叶子找个男的说走就走过日子去了,剩小X子他妈单崩儿一个她咋整?白镇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她上哪再找个女的去?
啊……
那她不整死她?
卧……去,这也我叶姨告诉你的?
这她告诉我个屁,这明摆着都心明净儿的谁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