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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核06

2018-11-02 13:14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核爆的余光还没有熄,战场被照耀得如同白昼。联合国军炮兵和空军抓紧这视野极佳的宝贵机会倾泄火力——他们不会再遇到如此明亮的夜晚了。

        美军阵地上,步兵们正后怕地用水龙带冲击地面:那是沾染着核辐射的志愿军战士所涉足过的地方。纽曼等人将坦克避得远远的,看着那些志愿军战士的遗体,纽曼后怕地骂道:“这帮疯子……”

        自核打击以来一直沉默着的吉野,向纽曼请示道:“队长,我申请发起对敌人的追击。”

        纽曼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大量士兵因陷入与敌人的白刃肉搏,而被动沾染上了核辐射,咱们必须进行严格的消洗和隔离,部队是无法在这种状态下进攻的。再说,当面的敌人,恐怕也没剩下多少兵力可供我们追歼了。”

        吉野坚持道:“我的家族就是在核子打击下濒于毁灭的,我想向他们证明,我并不畏惧在核打击后作战;

        至于对面的敌人,那是一支由农民组成的军队,我不能容忍他们表现得比武士后裔更加视死如归。如果你们需要休整,我请求独自去面对那颗红色的军魂。”

        得到批准后,吉野的“谢尔曼”坦克独自隐入夜色之中。纽曼望着它的背影,不理解地摇摇头:“莫名其妙的东方灵魂。”

 

        杨小伦的意识一片模糊,似乎要浸没在自己混乱的脑海中直至溺毙。

        清晰了,意识突然清晰了!就好像反复挣扎后终于浮出了海面。眼前是夜色笼罩下的188师阵地,还有敌军战机与炮火的呼啸,一发炮弹落在车首前,令他头痛欲炸。一朵爆云在视野一角腾起,他从没见过那么壮观可怕的爆焰,形状像蘑菇一样!188师的战友们在巨大冲击波下成批赴死!

        再次模糊,他又沉入脑海的“水”中了。他似乎隐隐听到有无数狂嘶带血的声音,坑道中“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的歌声似乎又在耳边回响……

        复明时,杨小伦意识到,自己一定是昏迷很久了,因为刚才那朵巨大的爆云平息了,战场也陷入了一片死寂。

        “车长……”他刚刚吃力地叫了一声,车长便慌忙按住他的肩头:“嘘!有一辆坦克在我们附近!”

        杨小伦侧耳静听,错不了,附近有坦克构件发出的金属摩擦声,离自己很近!

        黑幕之后,那辆坦克的动静增大成了机械咆哮,车长连忙大喊道:“开灯!”

        在车首灯的照射下,杨小伦看到一张巨大而狰狞的虎脸冲出树林,向自己奔来:“老虎脸,是种子山上的那辆‘谢尔曼’!”

        杨小伦连忙扳动变速杆想要规避,但之前震昏自己的那次炮击,似乎让传动系统卡住了。他被困在难以机动的215坦克之中,眼看着火光从“谢尔曼”的炮口轰出、扩散、向自己眼前奔来!

        在“谢尔曼”的轰击下,他的意识已不仅仅是模糊,而是整个暗下来了。恍惚间,他听到战友们在混乱地惊叫。

        “坦克动不了了!”

        “没击中咱,那辆‘谢尔曼’打偏了!”

        “不好,咱们在往坡下滑!”

 

        188师阵地,残存坑道。

        那辆编号“561”的ISU-122突击炮,艰难顶开土石钻了出来,但它随即泄气了,面前还有更多落土,将通往地面的坑道口堵死。

        “我们被困住了。”驾驶员沮丧地说。

        装填手心有余悸:“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把这么深的坑道都震塌?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爆炸!”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挡住前路的土墙突然崩解开来,在碎土哗塌所形成的“土瀑”中,驾驶员看到一支工兵铲劈了出来。

        高大炮攥着工兵铲,沿着刚刚挖通的道路走来,他肩上还扛着之前为215坦克收集的半桶柴油。

        “又是你?”看来驾驶员并没有想要感谢他的解困之恩。

        高大炮却前所未有地冷峻,他将油桶重重砸在地上,单脚踏在桶壁上,挥过工兵铲直指驾驶员:“这半桶油,归你们用;这门炮,归老子管!”

        “凭什么?”

        “凭老子把你们挖出来又给你们油用!”

        “呸,部队里只凭本事讲话!”

        高大炮冷笑道:“本事?在我们团,老子是唯一一个活到现在的大个子!”

驾驶员为之一怔,他猛然意识到,在命难过夜的战场上,目标偏大的大个子士兵确实极易阵亡。他正在回味着高大炮的话,高大炮却已经不容质疑地跳上车身,用铲背砸开了试图阻止自己的装填手:“两个小崽子听好了,我老高没空扯皮条!215号坦克还在外头等待帮手。你们很清楚,苏式战车都是为大集群作战而设计的,单辆战车根本没有活头,你们是想和215坦克各自寻死,还是抱团过活?”

 

        为了避开地表核辐射的伤害,远霜在鼹鼠洞般的坑道网里绕了一个大圈,才从工事边缘的洞口爬了出来。所幸核子炮弹作为战术型的核武器,威力当量不比战略级核弹头,所波及的范围也要小得多,这里离核爆中心点较远,环境还很安全。

        远霜并不知道自己在夜色中摸索了多久,穿过幽暗的树林时,她始终紧抱着自己的电台,她只能通过这个动作,来寻求一丝虚无缥缈的慰藉了。

        一记沉鸣,震落了夜林枝头的积水,远霜停住了脚步,面庞因惊恐而变得惨白,甚至连呼吸都被下意识地压细了。她在黑暗中,感受着那股机械沉吟之声带来的恐惧。很快,她听出不对劲来,总共有两股引擎的轰鸣声,附近有两辆坦克!

        对着面前距离更近的那阵引擎声,她壮着胆子喊道:“杨小伦?车长?”

        没有回应,倒是有一股刺激性气味,穿透林地间固有的腐味,钻进鼻腔中,将远霜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点燃。这股气味令她想到,T-34等苏制坦克都是使用柴油为燃料的,而美国坦克则使用汽油,只有挥发性更大的汽油,才会发出这种刺鼻的味道,在自己前方林中运动的,是一辆美军坦克!

        那么另一辆坦克,很可能就是215,这两辆战车正在林中互相对峙、互相找寻!

        想明白这一点后,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迟延,远霜用颤抖的手指拧亮了手电筒。强光在林间晃动了几下后,套住了“谢尔曼”坦克正面的那张虎脸,远霜要用手电筒,为215坦克指示目标!

        “谢尔曼”的反应非常迅速,刚被手电光罩住,它的炮塔便循光转了过来,在远霜来得及进行任何规避之前,航向机枪已经“突突突”地敲响死亡鼓点。

        被子弹击倒在地,远霜不知道自己被击中了哪个部位,甚至尚未感觉到明显的疼痛。但她能感到血液正顺着枪眼流出,失血造成的寒冷加重了恐惧:十四年前那辆豆战车未能完成对自己的杀戮,今夜可能要由“谢尔曼”来完成了!

        看着“谢尔曼”的履带绞杀而来,远霜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调查小组里牺牲同志们的脸就在眼前,原子安妮那可怖的身影就在眼前,围绕着自己歌唱的战友们也在眼前……也许,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歌唱了?

“密密层层乌云压着边境,

森严壁垒一片肃静。

鸭绿江畔陡峭的岸上,

日夜守着祖国的哨兵!

鸭绿江畔陡峭的岸上,

日夜守着祖国的哨兵!”

        她用打颤的牙齿,为自己吟唱着最后一首歌。

        胁下突然生出一股巨力,将自己往林子里拖,同时也将伤口扯得剧痛。远霜在痛苦中噤了声,仰头发现,抱着自己往暗处拖的人是包小龙,他身上尽是炮火造成的伤口,远霜难以想像,一个人伤成这样竟还能活下来、竟还能使出如此大的力气来救助自己。

        “谢尔曼”的航向机枪再次开火,包小龙应声摔倒在地,他痛苦地倒抽了两口凉气:“远霜同志,215呢?怎么没来保护你啊?”

        远霜吃力地说:“215不在,你救不了我的!”

        “远霜同志,我们很想看见你在和平之后的样子。坦克又不来救人,只能靠我,只能靠我了!”包小龙拄着“八粒快”重新站起,瘸拐着扑到“谢尔曼”前装甲上,想用手榴弹进行攻击。

        “谢尔曼”车舱内,乘员们绷着脸,看着包小龙进行着搏命的努力。吉野亲自掣动航向机枪,再次将这个顽固的混小子击倒在地。

        炮长提醒道:“吉野车长,那辆T-34还没被消灭,我们没功夫管这些小虫子了!”

        吉野却红着眼命令道:“继续前进!像巴顿将军说的那样,用这两个混蛋的内脏来给我们洗履带!”

 

        尽力挣脱着脑海中无形的枷锁,杨小伦终于再次“浮”了出来,他贪婪地感受着清晰的意识与清晰的视野,贪婪地将周围一切景致都收入眼中。但……见鬼,这里根本不是朝鲜战场!

        这是一个被火充斥的世界,火似乎就是这里无处不在的空气,它们燃烧在房屋上,燃烧在大桥上,燃烧在疾奔的惊马的背上,甚至燃烧在水色黑沉的河上!看到燃烧着的路牌上布满了西里尔字母时,杨小伦怔怔地说:“俄文?这里是苏联?”

        双眼适应了火光的刺激后,杨小伦终于能够辨清眼前的细节了,这是一座被战火摧毁的苏联小镇。在镇中心最广阔的街道上,两道显眼的履带辙痕一路扫过,在辙痕两边,依次分布着四辆被击毁后熊熊燃烧的T-34坦克残骸,辙痕尽头,停着唯一一辆完好的T-34坦克,在它炮塔上,“215”三个数字赫然在目。在它主炮所指的方向,一辆画着纳粹铁十字的“虎”式重型坦克正在燃烧。

        这一幕简洁有力的画面,记述着太多信息:那辆虎式坦克独力应对了五辆敌车的围攻并击毁其中四辆,自己则命丧最后一辆坦克之手,215号成了最后的生还者。

        “坦克就是力量。”

        这个空灵的声音从215号坦克中传来,那是一个讲着俄语的女声。

        “敌人施加的战火使故土贫瘠不堪,但坦克会用履带轧出他们的鲜血,把我们的土地灌溉得更加肥沃!”

        在杨小伦愕然的注视下,215号坦克的舱盖打开了,从里面跳出来的是驾驶员卡娅。

        卡娅高高站在炮塔上,逼视着杨小伦:“215号曾经是我的座车,现在是你的。当人们谈起我们的坦克时,你愿意听见他们这样说吗:‘215号在苏德战场上搏得过虚名,但在朝鲜战场上,在中国人手里,它只是废物一堆’?”

        “不!曾经保卫过苏联的215坦克,我会发挥它的威力,让它继续保卫中国!苏联红军赋予给215的荣光,人民解放军会让它闪耀延续!”杨小伦答道。

        “快去启动它的引擎!你的同志陷在绝境之中,正在祈求着坦克的救护!”卡娅高喊道。

 

        杨小伦猛然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梦境中卡娅的喊声似乎还在脑海里回荡。而现实中,萦绕在耳边的则是车组成员们急切的争论。

        “咱们滑到坡底下了,那辆‘谢尔曼’在找我们,我也看不到它!必须想办法让215重新动起来!”车长低声说。

        装填手的声音,是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来的:“被它发现就全完了,要不……咱们弃车吧?还来得及!”

        炮长打断了他们的争论:“快看前头!有人用手电筒帮我们照亮了‘谢尔曼’……不好,谢尔曼在攻击那个人!”

        “我在!我们还能打!”杨小伦彻底清醒过来,他从储物箱中抽出一把榔头,狠狠砸在了卡住的变速杆上。原本凝滞无力的机械声响,顿如冲开大坝的瀑布声一般通畅,215坦克低吼一声,冲进了与对手决斗的生死场。

 

        包小龙的双腿已经被卷入履带轮中了,他痛叫道:“远霜同志,刚才那首歌很好听!”

        远霜抽噎着再次唱起:

“但是这边早已了解敌情,

做好准备等待命令,

就在远东我们祖国境内,

开出无数装甲突击营……”

        看见包小龙被履带一寸一寸地吞噬,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强烈渴望着,祖国能像歌中所唱那样,拥有无数的装甲突击营,使战友们不用再依靠血肉之躯,去拼死阻挡敌人的钢铁!

        包小龙伸起双手,撑住正在压碎自己胸膛的履带。大半个身子都已陷入鬼门关口,隐隐的错觉中,他似乎听到,张干城还在高喊:“小笼包,送弹药!送弹药!!”

        “对……对不起班长!我没送上去!”这个仍只是孩子的战士,终究还是在临死之际痛哭起来。

        看见包小龙被轧平在泥土中,远霜静待着自己的结局。

        耳边,卷起一阵履带纵横的铁马蹄声,远霜不敢想像,自己渴求的那无数支装甲突击营,莫非真的冲入了现实?

        “谢尔曼”被一炮击中炮塔,紧接着,215号坦克轰然撞上了“谢尔曼”的侧面,两辆统治着陆地的主战装备,以最原始的肉搏方式绞杀在了一起。

        透过观察窗,杨小伦正对着“谢尔曼”车身上涂画的虎脸,他恶狠狠地呲起牙,表情比虎脸狰狞更甚。双手将操纵杆推到底,他的脚底感触着传动系统的震动:操纵杆底部掣动了传动杆,这根纵贯底盘的传动杆,旋转着将杨小轮的动作传递给了引擎,两列呈60度V形角交叉排列的十二缸活塞,轰鸣着将源源动力输送到变速箱、传达到履带轮。

        吉野以同样的动作推下变速杆,他的动作指令不经任何过渡,直接传导到了变速箱上——与T-34的变速箱后置设计不同,“谢尔曼”的变速箱安装于车体前部。随即,吉野脚下感受到了传动杆的震动,这根传动杆负责将后置引擎的动力传导给前置变速箱,比T-34传送杆更复杂的结构使它占用了更大车体空间,这正是“谢尔曼”车身高于T-34的主要原因。

        尽管引擎进入了全速运转状态,“谢尔曼”还是抵挡不住来自侧面的冲撞,它如同被卷入铁流之中飞流直下,一直被215坦克推撞到断崖壁上才稳住车身。由于炮长在刚才的侧面炮击中身亡,吉野暴起满臂青筋,亲自扫动着炮塔,他要抢在对手之前,把炮口顶在那辆T-34的脑门上!

        215号炮长怀着同样恶意十足的想法,飞旋着拧动了自己的炮塔。85mm主炮和76mm主炮在高速横扫中狠撞在一起互相卡住,以致谁也不能移动到合适的开火位置。两辆坦克像剑士一样,架着各自的寒刃以死较力,哪一方先松劲,便会被对方的主炮抵在近处轰掉炮塔。

        僵持不下之际,吉野向驾驶员下令:“左履带减速!”

        被这种原始冲杀吓愣了的驾驶员,机械地执行了命令。

        谢尔曼向左后方划了一个小圈,引擎全速运转的215失去对手抵挡,在惯性作用下撞上崖壁,主炮也被岩石所阻。

        “不好,着道啦!”215炮长猛甩着炮塔,由于前方岩壁的挡架,他必须将炮管划过大半圆弧,从车尾方向转向对手。但“谢尔曼”不可能给他这么长时间的机会,吉野已经放平76mm主炮,获得了那个抵在对手“脑门”上开火的机会!

        炮击产生的巨大震动,几乎将215车组全员震晕。但车长回过神来,发现坦克并没有中弹,车体仍然完好无损。

        “谢尔曼”瘫在215号的右侧,炮塔像亡兵的剑一样垂进泥土。从正面看,它似乎还保持着完整,可绕到侧后就会发现,它的炮塔尾部已经被炸开一道巨创,吉野和他的车组成员,已成挂在车舱内的遗体。

        215车组的成员正想出舱察看,“谢尔曼”的炮塔已经在殉爆中崩飞而起,斜插在十数米外的土地中。越过光秃的车身残骸,他们看见,561号突击炮正从“谢尔曼”身后驶出密林,粗重的122mm主炮,仍在冒着完成击发后的白烟。

        车舱中,高大炮看着被自己偷袭击毁的“谢尔曼”,得意地向驾驶员和装填手夸耀道:“如何?老高我,天生就是操炮的料!”

        驾驶员没有理会他的自夸,而是提醒道:“快看,215车的驾驶员跳下来了!”

        “远霜!”确认“谢尔曼”已经死透了,杨小伦跳出车舱,向刚才亮起手电灯光的地方跑去。但高强度的坦克大冲撞,显然给他造成了伤痛,刚跑出两步,他便不由自住地屈膝半跪在地。

        高大炮跳出车来:“不济事就别逞英雄了,让我来吧。”

 

        几分钟后,高大炮已经找到失血昏迷的远霜,他将伤员扛在肩上,向坦克奔去。杨小伦抱紧远霜的电台,拐着腿跟在后面,不住口地催促:“快把她背到215号那儿去,我们在车上存了绷带和止血药!”

        高大炮跑到一半路程时,便说道:“不用背了,远霜已经不行了!”

        杨小伦听得脸都白了:“你胡说什么?”

        “是真的,死人背起来的感觉,跟活人不一样!”

        眼看高大炮似乎想停下脚步,把远霜掼到地上,孰料远霜在他肩上闷哼一声,挣扎着张开两排牙,狠狠咬在了他结实的肩头上。

        “哎哟哟!!!姑奶奶快住口,我错了!”高大炮央告道,他连忙背稳了远霜,加速跑向坦克。

        杨小伦一时适应不了这么快的变故,他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冲着高大炮的背影骂道:“下次再敢吓我,老子把你塞到炮筒里去!”

 

        1951年6月9日,华川水库,距铁原:东南方向73公里。

        十道巨闸,如困龙锁般一字排布。志愿军39军军长吴信泉站在大坝顶端,看着浩汤黑沉的江水,像骊龙一样被锁死在水库之内。

        “老吴。”军政委徐斌洲草草打了个招呼,来到了军长身边。

        吴信泉的声音,沉如漫天乌云:“老傅的63军,在铁原可不好过啊!”

        徐斌洲向西北遥望,看着连绵炮火在铁原方向时隐时现:“我刚从通讯室出来。已经核实,63军188师于昨夜受到重创,今天全部退出了防御阵地。”

 

1951年6月9日,志愿军63军188师撤出战斗。

防御时间:5月31日至6月9日,共计10天。

所用战术:坑道防御,“冷枪”战术。

距63军防御期限还剩3天。

 

        吴信泉将久经战火的糙手伸出雨衣,承接着形密而势沉的雨点:“李奇微认准了铁原是主攻方向,他想突破到‘铁三角’去剿灭咱们的休整区,所以才把部队都摆到了63军面前,我们39军驻守在这更靠南的华川,反而被晾在这儿喝西北风了。

        我老吴不是闲得住的人,老傅的兵快打光了,我来助他一臂之力!”

        徐斌洲问道:“你想怎么办?”

        吴信泉在雨中站定,凝神于被封堵在水库内的浊浪,在暴雨冲击下,水平面正在急速上涨,“被锁住的骊龙”在不安分地躁动着。

        “唱一出‘水淹七军’好了。帮我把水库的工程师找来。”军长命令道。

 

        朝鲜工程师登上大坝顶端,看到闸门后翻滚的浊浪,以及吴信泉那双比浊浪更加澎湃的眼睛时,便猜到了一切。他紧张地问道:“军长同志,你是不是打算炸坝?”

        吴信泉给他定心:“放心,我们中国人祖上跟着大禹爷爷治过水的,知道兴修水利不容易。这坝我不想炸,你帮我开闸泄洪就行。”

        徐斌洲政委提醒道:“打开闸门容易,关上也容易,万一敌人在完成泄洪之前占领大坝,关闭闸口,你的‘水淹七军’可就唱不下去了。”

        吴信泉自信地笑了笑:“我们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部队守着水库,还能叫洋鬼子们占去喽?这仗打得再惨,终归有打完的一天,留着水库,等和平之后为朝鲜人民防洪发电吧。”

        十道重闸缓缓升起的整个过程中,吴信泉和徐斌洲始终站在大坝顶端俯瞰。滔滔江水形成的“骊龙”彻底挣开封锁了,它怒吼着冲过闸门,冲过两名指战员的脚下,向下游汹涌而去。

 

        水库下游,美军陆战一师驻地。

        奥利弗·史密斯师长守在电台前,听着电台像嗑了兴奋剂一样疯狂地嘀嗒作响:“上帝啊,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开始在电台里疯说疯闹?”

        通讯员飞快地抄写着电文,几乎将手抄折,他提醒道:“长官,骑一师驻地方向一片大乱,似乎是遇到洪流了,我们是否应该向高处转移?”

        师长翻阅着已经抄好的电文:骑一师直属炮兵营被洪水冲垮,人员死伤、失踪者无算,公路被毁,韩军第六师架起的舟桥也顺水而逝,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师长不以为然地将电文一甩:“那些骑兵出身的蠢货们,怕是被大雨吓傻了。牛仔们遇到河道小泛滥就害怕,这还情有可缘;可作为劈波斩浪的海军陆战队,如果我们也如此神经过敏,那将会成为全军的笑柄!”

        通讯军帐外,隐隐涌来一阵洪涛之声,自小置身于美利坚文化环境的师长,竟然顿时就理解了中国诗词中那种“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的意境。他强压着不安的心绪,掀帐而出、一探究竟。

        这位“劈波斩浪的海军陆战队”少将,绝没曾想过,自己在海上摇荡的运输船上都未曾有过半分胆怯,却会在内陆看到水的可怖一面:那条黑潮组成的“骊龙”正在大发脾气,它狂暴地从峡谷一头冲撞向另一头,曲折着向营地方向压来!

        “海军陆战队,居然叫河水给淹了?”这是师长被浪头扑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华川开闸的怒涛声,将迅速随着电磁波讯号而传遍美军前线。

 

        纽曼僵立在林间,他嘴角的筋肉不断抽动着,无比传神地勾勒出一股由愤怒、惊异、好奇所混杂的神情。

        在他面前,吉野的“谢尔曼”坦克身首异处,殉爆造成的浓烟还没有熄。

        小沃克俯下腰来,对湿泥地上混乱的车辙印作了快速检查:“它是被两辆敌车夹击而死的。一辆是种子山之战中,从我们指缝里溜走的那辆T-34,另一辆……见鬼!车辙这么深,吨位一定很大,八成是一门苏制突击炮。”

        纽曼伸手去摸那堆余温尚存的残骸,杰克森从他背后赶了过来:“队长,收到后方的加急电报。”

        “怎么了?”

        “中国军队打开了华川大坝,后卫防线全部被淹没在了水面之下。这份报告是陆战一师的史密斯师长亲自发出的,他刚刚从淹没自己的洪水中逃出生天。骑一师试图派一支突击队前去占领水库,但很快被中国守军的反击围困在河边。”

        纽曼拧巴着脸,开始扫阅电报,他发现,骑一师在报告中强调:“如果再给我们以充裕的时间,我们便能出色地完成任务,为本师的辉煌进攻画上圆满句号。”

        纽曼将电报拍到了“谢尔曼”残骸上:“这帮老家伙除了吹牛一无所长!”

        杰克森不知是在劝阻,还是在讽刺:“不要责备他们,一定是骑一师的优越感促使他们不得不吹牛。”

        纽曼将随身地图展开:“杰克森,我很不安,这是原子安妮的位置,而这是洪水形成的隔离带,原子安妮的后方已经被截断,她和我们都被困在华川河道以北了!”

        杰克森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那又如何?开闸泄洪只是中国人的小小诡计,他们早在千百年前就在使用这种老掉牙的战法了。就算我们真被困在了北边,又还有谁能阻挡我们的进攻阵线呢?”

        纽曼的目光依次扫过残骸和车辙,难以言喻地摇了摇头。

 

        当日夜间,188师阵地旧址以北,无名林地。

        远霜肩头的枪伤,已经被绷带包扎好。她虚弱地坐在215坦克机电员的座位上,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

        215坦克和561突击炮时躲时走,向北方的铁原断续前进。沿路上,远霜一直在笔记本上画着杂乱的圆点图案。杨小伦对那些图谱一无所知,但他却强烈地感觉到,远霜对188师受到的攻击了如指掌。

        “那……到底是什么武器?”杨小伦忍不住开口问道。

        “核武器。”远霜面无表情地答道,“那是摧毁过广岛和长崎的力量,驾驭着宇宙的基本力量,太阳从中所获得的那种力量。”

        杨小伦一边驾驶着坦克,一边反复检索着记忆,确乎有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在欢呼着抗战胜利时,他曾听说,美国用原子弹轰炸了小鬼子的老窝,那是压垮日本人的最后一击。

        远霜拍了拍车舱内的钢铁:“火药和钢铁虽然威力巨大,但它们所利用的,只是物质原子排列变动所产生的边缘力量。至于核武器,它从最根本处,解放了微观粒子的核心能量。我们曾经害怕钢铁的力量,所以用钢铁制造了坦克;但现在我们遇到了核,那是比铁更强大的力量,铁在核面前,就像肉体在铁面前一样脆弱。”

        杨小伦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问道:“你在纸上画的就是核武器吗?我能听懂它的原理吗?”

        远霜思量了一会儿,打了一个比方:“你先想像一下,在我们中国,某一个人拍了同伴一下,被拍的人要伸出双手,拍中另外两个人。如果同样的动作不断重复,最后的结果会是怎么样?”

        杨小伦疑惑地想像着那片“手的海洋”:“最后结果……就是全中国的人都会被拍一下呗,如果不论国界,还能飘洋过海拍到美国去。”

        “很好,你已经从中理解了,这种数量级不断扩展的动作传递,可以由一个微小的初始动作,造成规模很大的后果。在微观物理学上,我们管它叫链式反应。”远霜将笔记本展示给杨小伦看,上面所绘的,正是核子链式反应的经典图谱。

        “这些圆点就是微观粒子,小得我们用眼睛都看不到,大个的叫原子,小个的叫中子。中子撞击原子,就好像是在原子身上拍了一下;原子被击中后,会产生几个新的中子,撞向更多别的原子,就好像被拍到的原子再去拍别人。如果在一定的空间里挤进足够多的原子,短时间内被击中的原子会迅速增多,而每一次撞击,都会释放出核子的本原力量,这些力量最终就会形成核爆炸。”从物理学角度来看,远霜的表述也许不够严谨,但她也只能靠浅显表述,来向杨小伦解释基本原理了。

        杨小伦还没彻底理解其中原理,便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引擎空转的闷响,缓速前行的215坦克喷出一阵乌烟,在林地里趴窝了。

        “倒霉,彻底没油了!”杨小伦叹了一声。在这荒芜的战场角落抛了锚,车长等人也一时没有对策,他感到自己被一股虚无的孤独感攫住了。

        远霜半开玩笑地说:“要是你的坦克能装上一部核子引擎……”

        “嘘!”杨小伦止住了她,夜色中回响着枝叶折断的危声,即使透过坦克装甲也能隐隐听到。

        背后的561号突击炮被挡住道路,也关掉了引擎,由战车造成的隆响彻底静止下来,林间那些鬼祟的响动被反衬得更加明显了,像是暴雨之前骤起的风声。

        这种纯粹的黑暗真是令人心颤,在它的掩蔽下,即使方寸空间,也会变得如无星的夜空般深邃难测。一颗火星,从夜的底幕中央绽起,将紧裹着杨小伦等人的这片“暗茧”划破,那原本微如萤火的一点光明,以惊人的速度扩展开来,在半空中铺开了刺眼的光亮,215号车长喊道:“是照明弹!”

        在照明弹投下的万道“闪电”下,杨小伦看清了原本藏在黑暗中的一切:那是一队趴在林地里的美军步兵!其中一名敌人眼见行迹败露,以最快的速度半跪而起,长长的“巴祖卡”火箭筒在他肩上微颤!

        坐在燃油耗尽的坦克里,杨小伦面对危机时,从未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

        直视着那名意欲置自己于死地的反坦克手的眼睛,杨小伦忽然注意到,几枚黑点从远处落到了美军步兵队列中,当第一颗黑点隐入地面,并引发了圆辐状的爆炸时,杨小伦才认出,那是一枚枚飞掷而来的手榴弹。

        手榴弹在林间接连炸开,形成了紧随着照明弹“闪电”而来的“雷声”。反坦克手被一枚落地的手榴弹气浪掀翻在地,火箭弹打着旋飞到了树冠上。

        满地的美军士兵纷纷跃起,若要形容得滑稽些,他们好像是在应和手榴弹打下的节拍而翩翩起舞。215车和561车上的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在战场侧面,一挺“德什卡”高射机枪也暴露在了闪光弹的照明范围之内——事实上,只有它的前半部被闪光微微映亮,枪座和把手等部分都还隐在黑暗中,如同一只俯伏伺动的猛虎。

        “德什卡”的12.7mm枪口,像一只独眼般,静观着美军在手榴弹雨中大跳“死亡之舞”。手榴弹落点看似散乱,却目的性极强地从美军队列边缘一路向中间推进,疲于求生的美军步兵,就这么不由自主地向心挤拢。看着这些猎物们被紧紧赶作一团时,“德什卡”抓住时机怒吼起来,向那拥挤不堪的“人团”狠狠劈去一道弹链。

        在照明弹形成的“闪电”和手榴弹炸响的“惊雷”中,子弹形成的“暴雨”终于落下,它只肆虐了十数秒钟便戛然而止,枪口前再没有直立的目标可供它撕碎了。

        杨小伦壮着胆子爬出车舱,在即将熄灭的照明弹微光下,死者们僵硬的面庞还在仰对着他。从密林深处,一左一右走出了那两名掷弹手,他们身着与杨小伦相同样式的装甲兵夹克,没有带枪,只是随身带着成串的手榴弹。

        “同志,哪个部队的?”其中一名“掷弹手”高声问道。

        杨小伦回答:“坦克一师!”

        刚通报了门户,杨小伦便听到黑暗中有人拍手大笑:“劈开大路山边坐,自有横财上门来!”

        刚才那挺被闪光弹映亮了半身的“德什卡”重机枪,缓缓移到了杨小伦等人的视野中央,杨小伦这才发现,那挺重机枪是安装在坦克炮塔上的,枪座之下,是一辆比215号大上一圈的IS-2重型坦克,在国内,人们更喜欢称呼它那个响亮的代号:“斯大林”!

        “斯大林”坦克高昂着口径惊人的122mm主炮,在杨小伦面前停了下来,这辆重坦浑身都散发着与代号无比匹配的钢铁气息。而屹立在炮塔上的那名车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杨小伦觉得他就像是一挺活的“德什卡”重机枪,散发着与重机枪完全一致的高傲、进攻的气质,杨小伦甚至觉得,他也许跟高射机枪一样,天生就是长在这辆坦克上的;而在远霜看来,这家伙活像是个剪径的土匪。

        那是一张黧黑的脸,粗壮的下巴咧成了一道战场上久已不曾见过的粗放坏笑,一颗有力的大牙,恰到好处地从唇间露出,他朗声问道:“同志们,你们好啊,我叫雷达,是432号重坦的车长。你们是在撤退,还是在盘算着去打老美?”

        杨小伦一时被他的语气震住了,215号车长应声道:“我们要打!但我们的坦克刚刚没油了。”

        “要得,跟我来。”雷达摆了摆手,刚才负责投弹的机电员和炮长,迅速爬回了432号“斯大林”坦克的车舱。“斯大林”顺滑地转了个身,向密林深处开去。

 

        一大片湿闷的黏土,被坦克炮管捅了开来,露出了半藏在树林底部的大洞口。“斯大林”坦克率先开进了这个高大的土洞,杨小伦紧随其后跟了上去。“斯大林”坦克打开前灯,照亮洞内的一切,杨小伦被吓了一跳,啧啧惊叹道:“你一定是山大王出身!简直就是个富得流油的地主老财啊!”

        洞里,整齐地码放着大桶军用柴油、各种口径的坦克炮弹、高机子弹以及其它各式零件。雷达骄傲地向客人们展示道:“搞来这些家当可不容易,我们到被炸翻的列车车厢里去捡过破烂,拦下过撤往北边的货车,当然也抢过零散的‘联合国军’小股部队。

        要是你们无心打仗、准备撤退,我就会要求你们把两辆战车通通留下,反正铁原离得不远,你们坐着‘11号’(注:建国前后,我军战士把两条腿戏称为‘11号交通工具’)也能赶到。不过,既然你们也有心跟老美顶牛,那这些油和弹只管敞开了用!”

 

        不久,洞口便被泥土和枝木重新掩蔽起来,在这个安全的大洞库内,三支车组成员都在忙碌,风尘仆仆的215坦克和561突击炮被重新加满了油,开进这里接受修理。

        在忙碌中,众人的交谈与相互了解也一刻没停。雷达扳正了被炮火损坏的215车传动零件,饶有兴致地问道:“照这么说,你们还亲眼见过抹平了188师阵地的那次爆炸?奶奶的,居然是原子弹干的,痛快,老美打起仗来不心疼钱,真是痛快!”

        自打跟雷达见面以来,远霜便对他没什么好感,她冷冷地说:“要是你亲眼见过蘑菇云如何掀翻了固若金汤的坑道要塞,188师的同志们如何迎着核辐射决死冲锋,就不会这么轻佻了。那是魔鬼用来灭世的力量,是反人道的战争凶器,不是供闲人搬嘴的笑料。”

        雷达被她话中的“绵里针”扎了一下,却丝毫不讲究对女同志的客气,他不以为然道:“姑娘,你一定读过不少书吧?那就对了,知识分子就是矫情。”

        远霜气得满脸通红,杨小伦加重了敲扳手的力度,想用响声和目光提醒雷达放客气些。

        雷达粗粗一笑:“我是个粗人,要是冒犯了女孩子,你们别见怪。可原子弹有什么好稀奇的,不就是个杀人更多的炮仗吗?听到炮仗响就大谈魔鬼啊、天下将亡啊,不是矫情是什么?‘手不沾大粪,冇得种菜吃’,打仗就是要死人见血的,对武器讲人性可没什么用。”

        远霜压着火说:“无知使你无畏。原子弹的威力已经超出驾驭范畴了,如果核武器常规化,它足够把地球表面全炸上一遍,那时候,就没有人能活着,也没有谁会继续考虑战争了。”

        雷达将215号坦克的传动系统外壳拧紧:“理论上的玩意我不明白,但如果原子弹真像你说得那么危险,那老美也不是傻子,他们绝对不敢把连自己都杀掉的武器大规模投入战争。”

        这回,远霜却认同地点点头:“这一点你说得有道理,核武器最有用的时候,就是待在仓库里威慑对手的时候。”

        “就是说,最好用来吓人呗。”雷达直白地“翻译”道。

        远霜进一步解说:“对,就是吓人,专业的术语叫‘战略威慑’。二战结束至今,只有苏联和美国拥有核武器,形成了对等的威慑。美国就是慑于苏联的核力量,才不敢轻易在远东战场上使用原子弹。

        但这回他们找到了突破口,美国人成功将核武器小型化了,战术级别的‘原子安妮’同样能给我们带来毁灭性杀伤,而苏联既没有同一级别的战术核武器进行对等威慑,又不好使用更高级别的战略核武器进行过激反应。美军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才大胆将‘原子安妮’投入了朝鲜。”

        杨小伦擦了擦脸上的油污,问道:“那咱们能怎么办?”

        雷达点醒道:“要想让老美不吓唬我们,先得搞清楚他是怎么吓人的。”

        远霜笑道:“有意思,我们可以找一找构成战略威慑的必要条件。”

        杨小伦不假思索道:“必要条件当然是要有实力!只要拳头够硬,谁见了都害怕。美军就是因为拥有威力强大的核武器,所以才能实现威慑。”

        雷达补充道:“还不够,还得有胆子!”

        “啥?吓唬别人还得自己胆子大?”杨小伦感到不可理解。

        雷达坏笑着指向远霜:“就比方说你的小相好,她拿着刀都不敢杀鸡,那她即使拿着实力无穷的大砍刀,对鸡也构不成任何战略威慑。”

        远霜再次气红了脸,杨小伦脸上则红一阵白一阵:“别胡说,远霜是我的同志,不是相好……”

        一直在旁边闷声干活的高大炮,冷不丁插嘴道:“我补充一条,还得让被吓唬的人,知道我拳头硬胆子也大。”

        杨小伦将手一挥:“废话!干你的活。”

        远霜总结道:“不,高大炮说得有道理,很多科学定律,就是简单而看似废话的基本原则。总结起来,战略威慑的三个要素就是:一要有实力,二要有使用实力的决心,三是要让对手看到以上两点。只要破坏其中任何一点,美国人就无法用‘原子安妮’逼迫我们屈服。”

        杨小伦拧着铆钉,咂巴了一下嘴:“总结出这三点,好像……没什么用处。咱们肯定不能装瞎,所以第三点基本没法破坏。至于第一点……咱们又没办法让美国人的核武器凭空消失,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也拥有自己的核武器,跟老美针锋相对。远霜,咱们会有自己的原子弹吗?”

        “肯定会有!”远霜马上答道,之后又沉默了几秒钟,才继续开口,“我们一直在加紧对核武器的研究,但是需要时间。不仅仅如此,现在原子弹使用的是核裂变能量,如果能够开发核聚变方式,我们甚至可以制造当量不受限制的更强核武器,也就是氢弹。”

        杨小伦问道:“要怎样形成核聚变?”

        “很困难,光是外界环境要求就非常苛刻,需要极端的高温高压,只有太阳内部才存在那种环境。”远霜放缓了语速。

        雷达打断了他们:“这个淡不用再扯了,远水不解近渴,等咱们能钻到太阳里去搞那个什么核聚变,只怕抗美援朝都已经胜利了。要我说,想破坏那个三原则的第一点和第三点都是白瞎,要干,就得从第二点入手干。”

        杨小伦干笑两声:“破坏他们使用实力的决心?太玄了吧,原子弹在杜鲁门手上,咱们还能凭一张白嘴,就说得他不敢用?”

        雷达重重地哼了一下:“人怕强,鬼怕恶!毛主席说了,他打他的原子弹,咱甩咱的手榴弹,他每用一次原子弹,老子就用手榴弹往死里砸一次,砸到他不敢用为止,算不算办法?”

        远霜支吾道:“算倒是算……可也太难了吧,你知道188师为了把手榴弹砸过去,被原子弹炸死了多少人吗?”

        “那咱就换个更有效的办法,”雷达攥起拳,“老美派一辆核子大炮过来,咱们就抢他一辆,那他还敢用核子炮吗?”

        看着雷达眼中昂扬的进攻色彩,远霜敏锐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雷达拍了拍墙角的油桶:“我收集这些物资,可不是为了发财,是打算把‘斯大林’坦克藏在这儿,等洋鬼子们打过来了,出其不意从侧面捅他一刀。现在好了,你们给我指出了更金贵的目标,我要去把那辆‘原子安妮’缴回来!”

        远霜正想提醒这个计划太过胆大妄为,却不经意看到了杨小伦的脸,高大炮的脸,以及215号车长等所有人的脸,他们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个表情分明在说,他们都在严肃考虑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能办!”杨小伦咬了咬牙,干脆地说。他放下手头的活计,从车舱里翻出了快被雨水泡烂的地图,开始分析敌我位置。

        “远霜分析过,原子安妮射程很远,肯定是躲在后方进行攻击,而联合国军部队已经大部分顶到铁原去了,我们恰好落在他们后头,卡在了他们的主力部队和原子安妮之间。原子安妮的炮弹虽然是‘核’,但她的车身总还是‘铁’,咱们已经有三辆战车了,用三份‘铁’去打那一份‘铁’,一准干得过!”

        “干!”215号车长干脆地说。

        “干!”高大炮接上了一句。

        远霜上前一步,向坦克兵们亮出了那本绘有核辐射标志的特派调察小组证件:“这次,不准再把我抛下。我受志司委派,专程前来调查‘原子安妮’,如果你们要去和她面对面,必须带上我!”

        在洞内昏暗的灯火中,远霜似乎隐隐听到了卡娅的发问:“直面核子的力量,很可能是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的诅咒。你真的准备面对它吗?”

        看着三辆战车的剪影,远霜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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