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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重置版 第七章 失落心灵

2022-08-30 19:09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第七章 失落心灵

        这次核打击给敌我双方造成了同样沉重的损失,由于核爆造成的基建设施毁坏和长时间通讯干扰,我们一直在德国战线滞留到中-苏联军进抵欧陆西海岸的那一天,才终于在重新平整好的野战机场跑道上登机回国。

        由于大量军机被集中到了法国沿海一线,我们和突击队的战士们同乘一架运输机返航,经过漫长的旅途而飞抵黑枣镇上空时,大家正挤在尾舱里,用作战控制连线屏幕接通了广播电视信号,在天空中一同观看共产国际联军进攻英伦三岛前夕的集结画面转播,深秋的冷雨肃杀在英吉利海峡两岸,黯淡了红旗与军徽上原本热烈的色彩,来自苏联、拉丁同盟与我国的无数远征部队,在法国海岸线上集结成一道延伸到阴沉天际的铁幕,转播画面中还可以看到更多从后方赶来的部队,正按战斗编制排成队列、急匆匆汇入这道压覆着天空与海面的壁垒,被大雨浸湿的军装与坦克装甲显出一种异常凝重的色调,仿佛额外镀上了一层阴沉的装甲,俄语的“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拉丁语的“把赤旗插满全球”、中文的“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字样横幅杂在这军队的海洋之中随处可见,处于行军集结中的战士们,用不同的语言高唱着同一段《国际歌》的旋律,隔着雨雾茫茫的海峡震颤着对岸同盟国的最后一处堡垒,播音员字正腔圆地在新闻画面中转播道:“解放世界的重任将落在我们肩上,在革命结束之后,全世界都将成为无产阶级的同志,如兄弟一般团结在一起!”

        “盟军指挥官准是在伦敦要塞备战呢,”老叶说,“你猜将军同志这会儿被安排到了哪个进攻方向上?诺曼底?还是加莱?”

        新闻画面转播不良似地杂闪了一下,声音也变得失真刺耳,老叶不耐烦地对坐在最前面的孙猴子喊道:“老孙,拍它一下。”

        孙猴子上前去往作战连线屏幕上拍了两下,结果那跳变的画面放弃挣扎彻底歇菜了。

        “让你拍它,没让你拍死!”老叶扫兴地教训道。

        老孙一脸无辜:“没咋用劲啊,比家里的黑白小背头还不经造呢!”

        军机主动预警系统刺耳地响了起来,所有人都木然望向低压在头上的顶舱板,我砸了砸驾驶室的门:“飞行员,别开玩笑了,这可是在国内领空啊!”

        那枚触发警报的防空导弹就在这时炸中了机尾,变形的尾舱门轰然断裂,靠近尾部的两名战士被猛烈的气流卷出破口、消失在了浓密的云层之中,芸茹横过那柄巨大的地锤挡住了更多跌向舱口的人,嘶鸣的气流摩擦声淹没了所有人的惊叫,我们挣扎着攥住离自己最近的机舱固定索扣在身上,飞行员的吼叫透过舱内广播炸着每个人的耳朵:“MAYDAY MAYDAY!都抓稳,要紧急跃升了!”

        我怎么也回忆不起那段要命的航程究竟是怎么捱过去的,只记得混乱和空白过后,运输机像只死鸭子一样扑倒在机场跑道一侧,早已收到失事信号的消防车一拥而上向我们喷洒泡沫和水龙,地勤人员冲进机舱里来,抢秋似的把能抓到的每个人都丢到外头担架上去。

        “没死!还没死!”我从卫生员们七手八脚的急救之中挣脱开来,“哪个瞎眼的雷达兵炸的老子们?”

        “苦瓜脸!”被摁在旁边一副担架上的老叶招呼道,顺着他的指点,我看到一辆迷彩吉普车停在跑道边上,站在那儿看救援的是武修戎将军。

 

        “让你们受苦了。”在前往战区司令部的吉普车上,武修戎将军向我们作简单的问候。

        “命皮实,不好死。”老叶总跟手上那道擦伤处贴歪了的创可贴较劲。

        “小叶,你先前关于心灵信标的建议是对的。”武修戎一句话就让我们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黑枣镇又出事了?”叶未零把创可贴捻在手里忘了贴回去。

        “这回不是普通的分裂势力叛乱了。”武修戎把座心灵信标的航拍照片递给我们看,“最早只是失去了与黑枣镇军区的联系,部队还以为是技术问题,结果派去巡检的电话班都失踪了,前去侦察的尖兵班一样没了音信。之后那些原本关押在黑枣镇劳教营里的叛匪,就开始向周边地区进攻,交战部队发现,原本驻守在黑枣镇的我军部队也成建制地参与到了叛乱行动中,我们这才怀疑是心灵信标出问题了,在黑枣镇陷入无线电静默之前,保卫信标的驻军曾报告称电力供应出了点小问题,会在20分钟内解决,现在看来,叛军很可能就是在这短短的20分钟内摆脱心灵控制、夺取信标的,可要在毫无武装的情况下逃出劳改营、穿过保卫心灵信标的重兵防线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是有外部武装力量在秘密协助他们。”

        我猜,老叶和我一样想起了异教那锋利的眼神。

 

        情况比我们想象得还要严峻。进入作战会议室之后,我们才发现心灵信标的威力被大大低估了,已经有三支被派去平叛的部队被控制为了分裂势力的心灵傀儡,而心灵波增幅范围还在进一步扩大,科研部队的研究员们认为,这座装置很可能仅需很少的能量就能维持心灵控制效果,而输送给它的大部分能量都被用来提升控制范围。

        “不能再派地面部队去送死了,我们的部队从未有拿三倍以上兵力还吃败仗的事情,这样的损失何以向人民军事委员会报告?”

        “它的能量场是依托地磁场扩散的,一定高度以下的低空区域同样是它的影响范围。”

        “有没有论证过空袭方案?”

        “嗐,那帮叛匪比鬼还精,信标周围的防空火力围得里三重外三重,叶未零同志回国的那架运输机不还差点被打下来了?”

        “为什么不向心灵部门和苏共申请技术支持?”

        武修戎将军止住了各部队指战员莫衷一是的争论:“同志们,我首先为这次事件作出检讨,作为批准与心灵部门合作建立这座信标的负责人,我已经向人民军事委员会申请处分并将承担全部责任。现在大家必须明确一点:不能指望苏联人。心灵部门切断了与我国的全部联系,派驻我国的顾问团也秘密撤走了,莫斯科方面在黑枣镇事件发生之后,马上就提出了外交照会,质问我国窃取心灵科技的嫌疑,内线谍报显示,有一些苏共的激进派人士甚至提出使用MIDAS弹头轰炸心灵信标,罗曼诺夫以需要保留MIDAS弹头进攻英国为由否决了这一提案,但仍然蛮横地向我们要求由苏联红军派出部队入境来武力解决这一问题。人民军事委员会现在怀疑,黑枣镇事件从头开始就是由克里姆林宫策划、由心灵部门具体执行,试图破坏我国主权的政治阴谋,他们以技术合作为诱饵替我们建立信标对付叛军,又在适当的时机将信标控制权转交给了叛军武装,并把协助平叛作为向我国驻军侵略的借口。为了彻底打消苏联人的野心,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黑枣镇事件。下面请306所的同志发言。”

        那位与会者非常怪异,他的参会单位上写的是“第306杂交水稻育种研究所”,不用说是为了隐藏其真实性质而套的假皮,在场的指战员似乎都不清楚这个306所真正负责的何种性质的作战任务,那位参会代表在会议期间一根接一根抽着很烈的苏制莫合烟,站起来发言时全身都散发着浓烈的烟草味:“并非只有苏联心灵部门在研究心灵科技,我军在这一领域也进行了自己的研究,当然现有成果还远远比不上尤里。反制心灵控制的实用防御科技或训练办法至今还处于论证阶段,306所唯一能够提出的建议是,派遣能够抵御心灵控制的战士进入黑枣镇破坏信标。”

        会场上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莫合烟”继续说道:“没错,根据306所的研究,有极少数人是天生就具有抵御心灵增幅波的能力的,虽然是个例,但我们的队伍里确实找到了这样一位同志。”

        他把芸茹的照片投到屏幕上时,我和老叶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

        “当年我是参与将芸茹同志护送到科研基地接受部队监护的行动成员之一,并负责对她进行心灵防御能力测试。她的大脑非常特殊,以心灵信标的增幅强度根本不足以对她造成有效影响,我认为芸茹同志是执行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她在黑森林战场的作战表现,也足以证明她能够胜任这次行动。”

        “老叶!”我私下催促叶未零,“你得有动作呀!”

        压力似乎能够刺激他的创造力,他习惯性地摸了一下下巴,反问道:“你还记得咱们科研部队的‘原型机坟场’吗?”

 

        科研部队实验室的“怪物”们总有无尽的奇思妙想,但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能最终通过论证并列装部队,其它大多数设计方案将会夭折于原型机阶段,有些是因为设计不符合实战需求,有些是因为终于论证成熟之后却已经落后于国际军事科技的发展脚步,还有些则是因为过于先进而给部队造成了难以负担的大规模量产成本,这些原型机会被封存起来用做技术储备,而停放它们的仓库就被称为“原型机坟场”。        

        看仓库的老大爷帮我们打开“原型机坟场”的防暴门时,积年的重灰差点把我呛死,微弱的光线顺着缓缓开启的大门投入这座被遗忘的陵墓,隐隐显出了那些外形各异的原型机的轮廓,仿佛照亮了一排排尘封已久的怪兽颅骨。我伸手去碰一台造型前卫的飞行器时,老叶吓唬我:“别碰它,试飞员首飞时被整出了严重的眩晕症,至今还不敢坐飞机。”

        “我寻思寻思……”他从这些落灰的武器面前依次走过,好像一个临终的富豪在清点自己海量的收藏品,“7582号,传播坦克原型机;7583号,122工程‘三液’样车;7584号,640工程‘先锋’重炮;7585号,‘铁人’式机动步甲;7586号,罗布泊地外空间坠落机械体;7587号,行星际航行舰技术验证舱(我:!!!)……有啦!7588号,‘蜗牛’式重载直升机!”

        “比起前头那一串来,你要找的这件意外地很普通呢!”我有些失望地说道。这是一架构造中规中矩的直升机,但足有一艘基洛夫空艇那么大,是为了解决我军战略运输能力不足而进行设计的,因成本问题而未能投产。

        “足够长的滞空时间,足够坚固的机身装甲,足够装载强大火力和支援部队的大容量机舱,再没有比它更适合这次特殊行动的了——如果我们不能跟着芸茹一起从地面上进入黑枣镇,那就从空中支援她。”叶未零满意地拂去那层厚厚的积灰,露出机身上原本的墨绿色迷彩来。

        我们调集了科研部队最优秀的一批工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对“蜗牛”直升机的修复改装,利用庞大机舱挂载空间所加装上去的各种口径武器,简直把它武装成了一艘空中炮艇,仍然大有盈余的机舱空间除了被改装成空中指挥部之外,还足够运载随同作战的步兵和坦克,以便心灵信标的威胁解除之后,可以第一时间将一支直接受到我们指挥的可靠部队投放到黑枣镇,在可能造成的混乱形势之中采取应急行动。

 

        “蜗牛”直升机在雨后的高海拔山峦之间行进,巨大的反向共轴双层主螺旋桨强劲地绞切着高原之上稀薄的空气,机身周边的云雾受到扰动而像琴弦一样震颤着。黑枣镇简直成为了一座防卫森严的蚁巢,大批被控制的我军部队沿着一种机械呆板的固定路线,在村镇和郊野来回巡逻警戒,即使从空中俯瞰,也可以非常强烈地感受到他们受到某种强制外力的束缚,而没有自己的主观行动力,就好像一队队遵循着社会性群体意识的兵蚁。而那些掌控着心灵信标的叛匪一时得势,在机械的傀儡部队之间懒散游荡着,显得非常扎眼。

        附近一处防空哨里的傀儡战士,呆板地用探照灯打着光信号以确认我们的身份,由于叛匪武装并没有能力制定一套新的正规化军事操典,因此即使在心灵受到傀俘之后,哨兵也仍然使用我军的通讯规则来使用那些光信号,这使得我们可以轻松地读懂询问内容,并以机载信号灯进行作答。

        “保持冷静,傀俘部队里有大批我军装备,他们很难辨认出我们这架直升机是外来的。”叶未零一边看着老马站在侧舷门处回复着闪光信号,一边给紧张的飞行员打“强心针”,“时刻注意飞行水平高度,不要降到心灵波的控制范围以内去。”

        “指战员同志,没有问题,我们已经顺利通过第一座哨站了,接下来的一大片区域都是荒野无人区。”老马关掉了信号灯。

        “芸茹同志,我们到预定地点了,下去之后随时准备联系,首要任务是消灭附近所有的防空单位和供电系统,确保空域安全之后,后方机场会派出‘狐步舞’编队对心灵信标进行轰炸。祝你好运!”老叶望向了机舱最深处。

        在那里,芸茹由便携式地锤和外骨骼装甲全副武装了起来,且已经做好了滑降准备:“如果我必须这么做,那么就会把它做好。”

        我们来到机舱一侧,目送她顺着垂直的滑索向着大地飞速降去,很快就缩成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小点。

        “芸茹同志,一切正常吗?”叶未零紧张地向着通讯系统问道,接下来,我们只能通过作战控制连线系统掌握芸茹的行踪了。

        通讯连接建立之后,我们听到芸茹回答道:“行动开始!”

        “Establishing Battlefiled Control,Stand by.”系统语音提示道,我们都在等待从作战控制连线地图上看到芸茹的位置坐标信号,然而在系统正式进入“线上”状态之前,那阵熟悉的机载主动防御系统警报声已经先一步响了起来。

        经历过上次的坠机事件之后,所有人都有了经验,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固定在了机舱内部,紧急着便听到那阵拖着尾流呼啸的防空火箭弹爆炸声狠狠撞击在了尾梁上,“蜗牛”在剧烈冲击的作用下转了一个大圈,飞行高度陡然降到了安全阈值以下。

        我不会忘记那种可怕感觉的,一时间我的大脑仿佛要炸开了,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声音难以抗拒地在脑海里对我命令道:“Be one with Yuri,Be one with Yuri……”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一片混沌,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央,只有刚好正对着我的老叶是唯一稳定的因素,他的表情也渐渐变得呆滞,但在完全屈服之前猛地打破了那层假面,像从深海里浮上来的溺水者那样急促呼吸着,接着他抄过一柄突击步枪,用枪托砸了我的侧脸。

        剧烈的疼痛让我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半边牙都要松了:“老叶你他娘真下得去手啊!”

        “过来搭手!”他穿过满舱僵滞的步兵走到驾驶位,把大脑宕了机的主驾驶从座位上扯下来丢给我看管,自己抢下了操纵杆,“这个高度的心灵波强度还比较弱,再降低一些就真完了!副驾驶还好不哒?配合我把机身拉起来!”

        副驾驶咬破了舌尖拼命点头,试图与叶未零交谈来保持意志清醒:“指战员同志,你还会开这铁疙瘩?”

        “笑话!”老叶得意地说,“一堆‘怪物’原型机里我最中意‘蜗牛’啦,当初的试飞员就是我!”

 

        “蜗牛”直升机的引擎拼了老命咆哮着,总算挣扎着没有落下去,暂时悬停在了一处高原湖泊上方,战士们纷纷扶着刚刚清醒过来的大脑,看着机舱下方的水面被螺旋桨掀起大环的涟漪。好在“蜗牛”采用了同轴反向双桨构型来保持旋量稳定,尾翼被击中还不至于让它陷入致命的尾旋,而庞大机身的稳定性也显现了出来,随队机械师甚至可以轻松地爬到宽大尾梁上去修复受损的翼片,平稳得就好像在地面上进行工程作业一般。

        “怎么回事?这里也已经足够低了,为什么没有受到心灵波影响?”我看着舱门下边那近得像是伸手就能摸到的寒湖。

        “这里就是心灵信标第一次启动时,本地部队和民众聚集过来避免受到心灵波影响的疏散区。”老叶告诉我,“是我跟着那些光头顾问亲自进行的选址,四周特殊的山峦封闭地形可以有效阻挡心灵波的扩散,这次故意把飞行航线贴近此地,就是为了在这种紧急情况之下能够快速进入避风港进行休整。”

        我查看了一下修理进度:“挨的这一下倒不妨事,要命的是我们好像已经暴露,跟芸茹的通讯联系也中断了。”

        “下雨天拍苦瓜,闲着也是闲着,”老叶放直升机自己悬着,空出手来擦枪托上沾着的我的血,“别干等了,把舱里的‘蜻蜓’无人机都撒出去探路。”

        在与芸茹重新恢复联系之前,我们意外地先听到了叛军的无线电通讯,由于他们大量使用了我军被傀俘之后提供的通信器材,蜻蜓无人机毫无障碍地就联入了他们正在使用的讯道。

        “姜参谋,刚才那一下别不是打错了吧?黑枣镇这一带全成没脑子的傻愣了,外边的解放军哪还飞得进来?”听起来像是敲了我们尾翼的那个叛军防空兵。

        接下来便是姜洛嘉的粗嗓门:“你见过本地部队装备那么大的直升机?”

        “谁知道,兴许有呢。”

        “兴许就兴许吧,左不过也是误打下来一机舱的红脑壳,有甚心疼的,派人跟着尾烟去看看死透了没有。”

        接着便是惊恐得多的第三个声音加入了通讯:“姜参谋!西边顶不住啦!搂鸟的管子车全教铁脑壳拔了!”

        我凑到老叶的耳机边上一块听:“他们在说什么?是芸茹从西边下手了?她跑不了那么远吧?”

        老叶示意我噤声认真听。姜洛嘉在讯道里叫骂,听起来像是急于击落某样正在逼近的空中目标:“就知道帮咱进黑枣镇的那伙老毛子不可信,毛子跟解放军准是串通起来对付咱啦!不是还有军用机场吗?让那些丢了魂的红脑壳飞行员开战斗机去拦,用撞的也给老子撞下来!还有仓库里那些无人机,撒到西边去把那俩铁脑壳定住!”

        工程师报告尾翼已经完成修复,叶未零把通讯耳机递给我继续监听,自己把飞行头盔重新戴好:“同志们,怎么区分叛匪和被心控的我军部队?”

        当即有战士答道:“队伍散乱的是叛匪,队伍齐整的是咱自己人。”

        “就按这么分!”老叶把操纵杆一拉,“不到紧急情况就用不着朝自己人开火,照着叛匪头上往死里造!”

        “蜗牛”直升机从藏身的盆地中冲了出来,沿着君迁子大桥掠过,轰鸣的航线将驻军营地切分成两半,安装于机鼻下方的双联“加特林”构型航空机关炮剃刀似地飞速空转着,完成管膛适配之后便开始泼下火雨,将建造于下方的防空炮阵地逐一开了瓶盖,猝然遇袭的地面部队纷纷散开躲避,这一规避动作像筛子一样将他们区分了开来,被心控的我军部队训练有素地快速完成了疏散扑倒,而缺乏正规训练的叛军部队则大多杂乱无章地跑成了无头苍蝇,这为机舱里的战士们明确指示出了射击目标,布置于两舷舱门处的机关枪和航炮每次开火时,沉重的后座都要狠狠地撞击在机身上,坚固的“蜗牛”直升机承受住了这些可怕且连续的后座冲击,将凶猛的火力准确打击到了那些组织松散的叛匪头上,炸开的血雾将满地爆花和尘土染上了深红,被姜洛嘉集结起来正要前往西侧的那些“蜻蜓”无人机也纷纷被击成碎片。可当被傀俘的“哨兵”式防空车出现在视野中时,我们也不得不将这些对“蜗牛”直升机和后续空袭造成致命威胁的目标集火敲掉。

        防空警报哀鸣不止,循着声源,我发现了姜洛嘉等人在刚才通讯中提到的那座机场:“老叶,五点钟方向发现机场,被傀俘的‘狐步舞’战机已经进入跑道了!”

        叶未零尝试着向机场进行了一次快速俯冲,想要在精确空袭的同时尽量缩短暴露在心灵波影响范围内的时间,但还没顺利降低高度,便被防御着机场上空的“哨兵”防空车炮火给挡了上来:“挨不上去!现在跑也来不及了,战机一升空马上就会追上我们!”

“老叶,两点钟方向!”我指引道,“那辆‘女娲’加农炮在干什么?”

        老叶又冒险在较远离机场的位置进行了一次俯冲观察,这回我们看清,那辆“女娲”加农炮轰开外围闸墙冲进了机场。

        “怎么回事?尝试与他建立通讯连接!”老叶命令道。

        接通讯道之后,我们骇然听到芸茹的声音正在与那辆“女娲”加农炮交谈:“你动作太慢了!”

        “知足吧我的大小姐!”另一个声音从“女娲”座舱里传来,“我一个人要干三个车组成员的活已经很为难了!帮我指示下一个目标方位!”

        这时我们看到芸茹进入了视野,她跟在“女娲”侧后协助观察外部情况,相当于承担了车长的职责:“两点钟方向!”

        由于仅有的一名乘员无法同时担任炮长和驾驶员的角色,“女娲”只得停驻在原地调整炮口指向,慢吞吞地通过观察孔找到了被芸茹用EMP攻击瘫痪了的那台“哨兵”防空车,并将其融化在一片核子炮火中。机场防空网被打开了一个缺口,老叶得以操纵“蜗牛”从这一侧飞快掠过,使用侧舷火力打坏了其中一条跑道,阻止了那架准备起飞的“狐步舞”战斗机。

         “呼叫‘女娲’,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没有被心灵波控制?”老叶询问道。

        “指战员同志,‘女娲’加农炮车长方阵报道。”

        我记得这个名字,在上次平叛战斗中,他就是在遇伏军列上第一台被组装下线并击退了四辆叛军坦克的那台“女娲”的车长。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方阵继续在讯道里交待道,“我的脑子里塞得满满的,躲在荒郊野外避开叛军和那些不正常的同志,跟脑子里那个叫什么尤里的吵了好几天的架,直到刚才遇到了潜入的芸茹同志。”

        “莫合烟”在军事会议上阐述的理论,再次在方阵身上得到了证实,他也是对心灵控制抗性较强的个体之一。

        借着方阵的炮火掩护,芸茹顺利来到了机场中央部署地锤,并列的数条跑道转瞬间像固态的混凝土波浪一样来回起伏,彻底失去了战机起降功能。这时有三辆被傀俘的“麒麟”坦克冲进机场,炮塔上的八一红星军徽都尚未被叛军涂去,芸茹使用EMP干扰暂时瘫痪了它们,并试图在渐渐密集的步兵火力威胁下退出去。

        方阵驾驶那辆“女娲”加农炮及时挡在了芸茹面前,遮住了那些飞向她的子弹,接下来是几轮剧烈的连续开火,将围攻而来的步兵和瘫痪中的“麒麟”坦克纷纷消灭在核子高温之中。芸茹有那么一段时间被目睹那些傀儡战士死亡的巨大精神冲击吓住了,方阵咬着牙对她呼叫:“没关系,没关系的,如果我被控制了,你也就这么照着我身上轰!”

        叶未零驾驶“蜗牛”直升机肃清了残余的几辆“哨兵”,控制机体悬停在了残毁的机场上空,各个方向的对地火力网将附近一片圆周区域牢牢封锁,打碎了一切胆敢冲上来的叛军武装,吃了亏的叛匪马上缩到后方,命令被心灵控制的我军部队成群涌上来挡枪。

        “不纠缠了!”叶未零命令把滑降索重新放下去,“芸茹,方阵,你们俩都上来,北侧还有一片军用发电厂需要我们处理,切断守卫心灵信标的防空炮电力之后,空军的同志们就可以来结束这场闹剧了!”

 

        芸茹再次被滑降到那片北方的发电厂时,迎接她的是一片已经被摧毁的废墟。

        “指战员同志,情况不对,有人抢在我们前头了。”她报告道。

        “怎么?黑枣镇还有这么多能够抵抗心灵控制的战士?”老叶问道。

        芸茹俯下身去查看留在地面上的沉重脚印:“这不像是普通人留下来的足迹……”

        我一直在使用炮镜四下观察,很快发现了异样:“老叶!看天上!”

        一片与我们同样沉重的阴影,那是一艘正在从西面接近心灵信标的基洛夫空艇,看来先前姜洛嘉试图出动战机进行拦截的,正是这个极具威胁的空中目标。老叶操纵“蜗牛”直升机靠到足够近的位置,我透过炮镜看清了涂刷在那艘空艇侧面的标志:一颗内嵌交叉镰刀铁锤的红星,是苏联红军的军徽!

        “苏联人已经采取介入行动了!”我惊呼道,“他们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侵入了我国领空!”

        信标西侧的防空火力已经变成了一堆堆废墟,一些惊恐的叛军防空步兵抱团堵了上来,战战兢兢向着那巨兽一般压来的基洛夫空艇开火,一道闪着金属反光的掠影从灌木丛扑到人群里,凶狠地撕咬着被扑倒的叛军士兵的喉咙,就在我刚刚看清那是一只巨大的机械猛犬时,一名身材魁梧、周身包裹着金属构件的军人紧跟在后踏出了林地,透过炮镜可以看到,那些金属结构并不是单纯地穿戴在外,而是像身体的一部分那样与血肉生长在一起,他抱起一门尺寸夸张的磁能炮,向所有试图威胁空艇的人攻击,耀眼的电弧之中,叛军士兵们的骨骼像在X光片上一样显形闪烁:“咬吧,契特卡伊同志!尼古拉.特斯拉(美籍塞尔维亚裔物理学家,在第一次红色大战期间为苏联效力并开创了磁爆武器科技树,沃尔科夫的磁能炮也是他的发明)会为我们感到骄傲的!”

        “是沃尔科夫和铁狗契特卡伊,老毛子做事真舍得下本!”我感叹道,看来他们就是叛军提到的所谓“铁脑壳”,姜洛嘉还想动用“蜻蜓”无人机瘫痪他们,可这一计划刚才却被我们阴差阳错地打断了。

        苏、盟两大阵营没有人不知道这两位英雄的名字,他们在上次世界大战期间就已经在为红军效力并获得“苏联英雄”称号了,战争末期同盟国军队尝试夺取沃尔科夫控制代码的失败行动,导致了这位半机械人战士失控暴走,苏联红军不得不亲手击毁他,盟军获胜之后将他的残骸与契特卡伊的机体作为战利品,储存在东乌克兰基地进行研究,但在十年前,共产国际的两位新一代英雄——苏俄的鲍里斯同志与拉丁同盟的莫拉莱斯同志——联手潜入那座盟军基地,成功夺回了两位旧时代英雄的残骸,苏联科学家们利用半机械技术将他们再度激活,前不久的巴黎战役期间,将军同志通过一次特种作战将沃尔科夫与契特卡伊送入了巴黎市区,被沃尔科夫磁化之后的艾菲尔铁塔成为了一座巨大的特斯拉线圈,用剧烈的磁爆攻击将巴黎燃烧成了一座“灯火之城”,同盟国军队无不在这次残酷攻击中回想起上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半机械梦魇。

        由于黑枣镇东西两侧的防空设施,已经分别被我们和这两位半机械战士肃清,眼下再也没有什么火力能够阻挡那艘基洛夫空艇了,我们在最接近这场赛跑终点的位置,沮丧地看着来自苏联的“选手”捷足先登,看来那是一艘被设定为自动化驾驶的无人控制飞艇,抵达预定空域之后,它便随着自己投掷的重磅炸弹一同坠落,轰炸与殉爆共同形成的巨大破坏力在瞬间摧毁了心灵信标。

        “机舱里的部队全都下去!”叶未零催促道,整片黑枣镇军区都在骚动起来,恢复了意识的我军部队与杂于期间的叛匪武装相互绞杀,形势混乱有如一颗精神失常的大脑,“芸茹,你能破译俄国人的通讯吗?”

        “我正在努力。”芸茹通过外骨骼装甲上的控制台,对附近的蜻蜓无人机进行遥控指挥,“希望我们的解密手段还没有过时。”

        当沃尔科夫的战场通讯语音被我们顺利窃听时,更令人讶异的事实暴露了出来,我们听出对他下达命令的那个声音是将军同志:“沃尔科夫同志,任务已经完成,中国的内乱不会再对我们解放欧洲的战争构成后方威胁了!恢复意识的本地驻军正在迅速行动起来,你必须赶往最近的一处机场撤退!”

        沃尔科夫答复道:“明白,将军同志!希望我和契特卡伊还能够赶上进攻英国的末班车,如果错过了见证同盟国联军毁灭的机会,那我们俩还不如欢呼着跑回斯大林时代呢!”

 

        “在跨过英吉利海峡与同盟国决战的关键时刻,他们竟然把将军同志留在远东对付咱们!真是‘有朋自远方来啊’!”叶未零显得非常恼怒,“芸茹同志,你的EMP设备能对付那些铁脑壳吗?我觉得有必要请沃尔科夫和契特卡伊同志多留一会儿!”

        “蜗牛”机舱里的部队已经全部降落完毕,芸茹在他们的护卫之下向着附近唯一一座民用机场冲去:“乐意效劳,可是我胳臂上这玩意儿太重了!”

        我们总是比将军同志慢上一步。当突击部队靠近机场时,沃尔科夫和契特卡伊夺取的那架客机已经在跑道尽头腾空而起,芸茹举着EMP发射器对空瞄了很久,直到机尾消失在云层中,才心有不甘地垂下武器,她毕竟无法击中高速飞行物。

 

        失去组织的叛军武装,很快像烈日下的水渍一样被肃清殆尽了。我和战士们凝重地围在最后一处成建制的叛军营地之外,和其他那些松散的匪军不一样,这处营地壁垒森严,那些古董货双管重型坦克像城墙一样沿着营区排列成环状防线,这里正是孙岳澜的部队驻地。正面冲击的话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我们都在等待姗姗来迟的空军编队解决这一问题。

        出乎意料地,敌营闸门自动打开了,我们纷纷举起望远镜观察,看到孙岳澜独自一人走出了营地,他没有挂武装带,平展开双臂以示没有武器,径自朝着我们的阵地走过来。

        “别开火,”叶未零命令道,“我跟他谈。”

        孙岳澜进入我们的阵地后,直接甩了底牌:“只要你们保证我手下将士的安全,我们愿意无条件投降。”

        “上回进劳改营的时候你们连魂都丢了,有见我们杀过一个缴械的俘虏吗?”老叶反问道,“老规矩,让你的人把所有武器集中在一起,解除武装离开营地列队接受收押。”

        “同意。”孙岳澜干脆得让我们难以相信。

        “你们投降的理由是什么?我得确信你的部队里不会有人拒绝投降,而在我们受降时武力反抗。”老叶问道。

        孙岳澜的双眼呈现一种极端疲惫的灰色:“苏联红军攻克美国本土之后,CIA再也没心思管我们,补给支援也断了,印度政府撕毁了先前的协议,趁我的主力作战部队被你们俘虏时,进攻了我们在印度边境的聚居地,毕竟他们也无法容忍一支不受控制的外来流亡武装长期盘踞在自己家门口。聚居地里大都是我们的随军眷属和缺乏战斗经验的子弟新兵,他们没救了,我们也没有继续战斗的理由了,弟兄们的心都死了。”

        “我们回头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叶未零很急切地向他一倾,“先告诉我姓姜的跑去哪儿了?”

 

        根据孙岳澜的交待,我们很快掌握了姜洛嘉的逃亡路线,这家伙一如既往地精明,他没有把宝全都押在黑枣镇,而是事先将辎重秘密转移到了尼泊尔边境,随时准备见势不妙就故伎重施遁入尼泊尔境内。姜洛嘉将突围逃出黑枣镇的叛军残部分为四支梯队交递后撤,而他自己带着电台不断地在不同梯队之间机动转移,使我们难以摸清他的具体位置。

        “蜗牛”直升机的加入,使我们这次的追击战斗发生了质的改观,老叶亲自待在直升机上前出侦察,从空中判明叛匪的逃亡路线,并引导陆军部队准确地将他们死死咬住,追歼了落在最后头的一支叛匪梯队之后,老叶信心大增,带着直升机去前头堵姜洛嘉,把后方扫尾工作交给我负责。

        我带着战士们打扫战场:“孙岳澜交待说,突入黑枣镇占领心灵信标的是一支俄国人的小部队,配备的重武器都是当地叛军武装装备过的上次世界大战老式战车,还有就地抢夺的我军坦克,难以判断他们的真实身份。把信标控制权移交给了从劳改营放出来的叛军之后,这支小队就撤走了,但其中一名成员留了下来,并要求姜洛嘉担任向导,协助他在黑枣镇开展某种秘密的搜索活动。芸姑娘,你怎么看?”

        芸茹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她的外骨骼装甲:“恐怕得抓住姜洛嘉之后,才能从他嘴里问出来。”

        在边上担任警戒的老孙不以为然道:“我劝你们别抱太大希望,姓姜的是个死硬分子,就算这次真的逮到了他,能不能审出来还两说呢。”

        一想到老叶又自个儿跑去抓姓姜的了,我就感到心痒难抓,只好无聊又无奈地打量着周围正在打扫战场的战士们。这时我注意到了一名辐射根除者,他单独站在小径边上,离其他队伍比较远,正别扭地整理着自己的防辐射头盔,细看之后,我发现那是一副很滑稽的场面,他戴那顶连着呼吸过滤面罩的全封闭式头盔时,把自己的胡子压在头盔与防化盔甲的铆合处了,可这傻子想到的却不是把头盔摘掉,而是费劲巴拉地想把胡子从锁死的铆缝里硬拉出来,想必是扯得挺疼的。就在我想要招呼芸茹和老孙看笑话时,自己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辐射根除者是禁止留大胡子的啊!为的就是防止这种穿戴装备时可能发生的意外事故。

        “注意警戒!”我把身边的战士们都招呼过来,觉得有恃无恐了之后,便向那名可疑的根除者逼近过去,“那位同志,你的胡子好像遇到麻烦了……”

        那真是一句糟透了的开场白,那名根除者马上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连根除者作战操典里的那句“友军避让”也没喊,怒吼一声便倒抡起辐射炮来往地上一插,我们早有戒备,纷纷退开到安全范围以外防止被辐射场波及,但那家伙大概是第一次使用辐射炮这种比较复杂的武器,竟然不知道怎么打开保险,就在他蹲在原地跟炮身节流阀较劲的时候,战士们一齐冲了上去,子弹接连在他厚重的防化盔甲上弹开,击打得他连连后退。但他在被扑倒之前就摸索到了辐射炮的保险栓,走火似地射了一道辐射线出来,被击中的大老沙慌忙退下来,像身上着了火似地拼命甩脱那身正在融化的磁爆步兵装甲,附近的防化兵们已经闻讯及时赶来,对着那沾染了辐射的盔甲进行消洗,大老沙快手快脚地摸出随身带着应急的抗辐射药往喉咙里吞:“天天跟着老孙,早知道总派得上用场!”

        其他战士都被辐射炮的威力逼开,只有同样穿着防化盔甲的老孙大吼一声扑上前去,两人手里的辐射炮都无法伤害对方,而围在边上的其他人也难以用轻武器打穿那名冒牌货的盔甲,一时无法插手。老孙把辐射炮倒抡了过来,狠狠地照着对手头顶砸下去,对方显然也是个拼生死的老手,马上有样学样地把辐射炮当成钝器横过来招架,两门辐射炮沉重撞击,震得空气都仿佛颤动了。他们发狠地抡砸着辐射炮重击对方,不断变换着脚步试图窥伺敌人的空档,被磕坏的辐射炮里泄漏出了核物质,沾在他们的辐射装甲上像闪光弹一样耀眼。就在他们拼杀不下时,芸茹出乎意料地从后方冲进了那圈辐射划就的角斗场,横过那柄巨大的地锤来挡住了身体可能受到的直接辐射,利用地锤的重量将那个伪装的根除者撞倒了,老孙不失时机地把辐射炮抡圆了狠砸在对方头盔上,把他的脖子砸拧了半圈,眼看那家伙哼都不带哼一声,瘫在地上只剩进的气了。

        “要活口!”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喊上一句。

        边上的防化兵们一拥而上,熟练地给老孙、冒牌货和芸茹的地锤做消洗,并用速凝液态铅堵住了辐射炮上的核泄漏,等待更专业的防化设备抵达现场进行安全化降解处理。

        “政委,这下咱们在指战员面前有的吹了!”孙猴子把头盔从那半死不活的家伙身上摘下来,露出的正是姜洛嘉的脸。

 

        姓姜的果然是死硬分子,他在审讯室里沉默了几天几夜,除了吃饭喝水就没开过口,打了石膏固定的脖子歪得像一棵朽树,为了隐藏原本面容而蓄起来的络腮胡子野草一样乱长着。连审讯人员都熬不过他,已经换了好几拨了,轮到我去负责接着审的时候,那家伙露出一种冷嘲似的苦笑来,仿佛是觉得被我这样一张苦瓜脸看破伪装,终究是一件很不甘心的事。

        我对着他熬鹰似的熬到了入夜,照旧没有结果。就在我起身准备去洗脸的时候,审讯室的大门突然被踹开,好几名穿着旧军装的武装人员用枪对准了室内的其他审讯员,并冲着试图反扑的我砸了一枪托。我天旋地转地看着孙岳澜踏进审讯室来,命令他的部下把姜洛嘉架起:“姜参谋,红脑壳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审讯室出事了,快逃吧!”

        他们把我当成人质,一同拖上了等在劳改营外的卡玛兹军车逃走。姜洛嘉活动着挣脱了铁铐的双手,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孙将军,姜还是老的辣呀!”

        孙岳澜很沉重地答道:“队伍和地盘都被打散了,咱们现在唯一的出路,是投靠那些救过咱们的俄国人。你那儿还有跟他们搭上线的门道吗?”

        “试试看吧,上回我帮那个毛子找到人之后,他在地图上问了去札达县的路,大概是想去那儿跟其他人会合……”这恐怕是老谋深算的姜洛嘉唯一一次放松警惕,经历了高强度的连日审讯之后,猝然获救之际正是他最为掉以轻心的时候。他几乎是刚把“札达县”这个线索吐露出来,便发觉情况不对,伪装成孙岳澜部下的老马和老猪从后头扑上来,赶在他抢到枪之前将他重新摁倒了。

        “姓孙的!你他娘的不耿直啊!”姜洛嘉像困兽一样嘶吼着。

        伪装成司机的老叶停下车回过头来:“岳澜公!帮大忙了!”

        孙岳澜答道:“鄙人对贵方感激不尽!”

        “什么鄙啊贵的。”老叶走过来把唯一一个还傻着的我解开,“我们与印度之间的谈判协议已经达成了,新德里方面同意把你们老窝里还活着的眷属安全送回境内,明早就会在国门进行遣返交接,暂时安置在黑枣镇郊——欢迎归国。”

 

        姜洛嘉已经失去顽抗的所有底牌了,即使他继续保持沉默,一旦我们在札达抓住了那个滞留境内的心灵部门成员,也有可能从这一渠道获知发生在黑枣镇的一切,他的供词已经不是独一份了,现在唯一能盘算的就只有配合坦白、争取宽大:“那个留下来的老毛子……他让我带路去黑枣镇找人,到地方的时候,他要找的那个姑娘被关在你们部队的一辆卡玛兹卡车里,有个老头和老太婆在附近看着,问我们说,‘你们是从部队里来的吗?你们是来找‘她’的吗?’”

        在旁边的一间接待室里,上次战斗中帮助我们掌握过匪军行踪的那位老乡索南老爹被请了过来,与姜洛嘉的供词进行对证:“阿卓那女娃是个孤儿,缩在村子外的坟场那边过活,镇上的人有时送些吃的给她,但谁也不敢收养她。大家伙怕她怕得要死,都传说她是被恶鬼附身了,我就见过她哭的时候,身周的风跟个浪花似的翻啊,把边上的旧坟碑都给拱倒了。这回黑枣镇出事之前,你们部队里306所有个抽莫合烟的同志,带人到镇上来接她,开了一辆老大的卡玛兹军车,让阿卓坐到车厢里,抽莫合烟的坐小车先走了一步,但阿卓坐的那辆大卡车还没出发,那帮穿紫迷彩军装的老毛子就跑来把黑枣镇搅了个天翻地覆,开车接阿卓的两位同志想去给驻守心灵信标的部队报警,也被老毛子打死了。那辆卡玛兹停在山上没人管,车厢又被锁上了,阿卓关在里头怕得那个哭那个闹啊,掀起来的气浪把车边上的野草都给烧了,我老伴不忍心,带我去守着那辆车,等部队里再派人来接她,趁她闹累了的时候,就从车厢通风口里撕点儿干粮递点儿水给她。后来真有当兵的来了,我老伴问他们是不是部队里来的,是不是来接阿卓的,但我认出来带路的那个家伙,是挨千刀那个姓姜的呢!还带了个毛子去跟阿卓讲话。我们老嬤老汉的哪敢跟他们斗啊,就只好看着他们开车把阿卓带走了。”

        再隔壁的信息室里,306所的“莫合烟”同志在与我们进行情报共享,补上了最后一块信息拼图:“听到传闻说黑枣镇山郊上有个疑似心灵能力者的小女孩之后,我带了人去接她,当时没让运她的那辆卡玛兹紧跟我的吉普车一起走是个大失误,我出了黑枣镇才发现卡车没跟上来,紧接着就发生了心灵信标事故,黑枣镇成了叛乱区,开卡车接阿卓的两位同志也失联了。黑枣镇战斗结束之后,我们去找那辆卡车,但没有找着。”

        我和叶未零站在劳改营的总指挥室里,透过三块不同的屏幕同时听取这些信息:“老叶,心灵部门的人来这儿找心灵能力者做什么?他们也在征丁招人拉队伍?”

        老叶摇摇头:“猜不出来,说不定咱俩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上头已经明确要求我们科研部队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接下来的行动交由306所全权负责,他们已经派人去札达找那个心灵部门成员和阿卓的行踪了。”

        我有些沮丧:“那咱们就彻底撒手了?”

        老叶看着姜洛嘉审讯室的那块屏幕:“我还有些事要审他。”

 

        “都说过了,根本不知道那帮毛子是什么来路。”姜洛嘉对老叶的审问很不耐烦,“上次交手之后,尼泊尔政府军把我在木斯塘的营地也给捣了,正没处去的时候,那些老毛子找上了我,要我协助他们渗入黑枣镇,答应事成之后就把心灵信标的控制权送给我,他们自始至终也没透露过自己的身份。里头有几个穿紫色大袍子的秃驴,他们管带头的那个叫什么‘拉瓦布瑞雪尼’……”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往前一挪,这正是“异教”一词在俄语中的发音。我把先前与心灵部门合作时,由基地内部摄像头在非正式情况下拍摄到的顾问团照片摆开来,老叶则指着照片问道:“这些照片上有那个人吗?”

        姜洛嘉一言不发地一张张翻看着照片,始终是木然的表情。就在我们不抱太大希望的时候,他突然加快速度往回翻出了一张先前看过的照片,指着那个伪装成工程师的疑似异教者喊道:“就是他!见面的时候他穿的不是这种工程师制服,用兜帽遮着脸,但这恶剌剌的眼神准错不了!”

        最后一点疑惑也被证实了。离开审讯室之后,我向老叶说道:“已经可以确定,是受到尤里亲信的那个异教指挥着心灵部门的武装力量,策划了鹿儿岛和黑枣镇的一系列阴谋,看来苏联人对我们的惦记并非一朝一夕啊,这次沃尔科夫和契特卡伊公然入侵国境,算是把脸皮给撕破了,接下来跟苏联老大哥相处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老叶略为沉思了一下,用一种稍为轻松的语气答道:“还没有到那么糟糕的境地,英伦战役会是中苏关系最后的保险栓,等到咱们攻克了同盟国最后的要塞,共产国际成员国之间联手赢得世界革命胜利的团结友谊,将会压倒一切内部矛盾冲突,黑枣镇事件带来的不快,会在庆祝胜利与和平建设的气氛之中慢慢被淡化遗忘的。”


《逆鳞》重置版 第七章 失落心灵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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