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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猪的哭声

2012-04-20 11:33 作者:书香琴韵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 老赵头

姥姥佬……姥姥佬……猛然间,教室外响起一阵阵突如其来的吆喝声。声音匆促而慌急,其间还伴随着猪的奔突啃哧声。正在听课的学生们忍不住好奇地转颈向窗外看去,后座几个胆大的学生竟站起踮脚朝教室外摇晃着张望。

我的课正讲在兴头上,见教室秩序顷刻乱了套,心中生气,正要制止,恰巧钟响下课了。待我走出教室时,校园里已是哄闹四起,欢声雷动:一只约有百多斤重,毛色黑白间杂的猪正狼奔豕突在不大的校园里。一个约有五十多岁,穿着一件破旧大衣的老头儿尾随在猪的后面,右手挥着一根长树枝子,嘴里不停地姥姥佬地追赶着。二三百个围观的学生欢呼雀跃地追逐着、哄笑着,整个校园俨然变成了西方世界的狂欢节。

我和几个男教师帮着老头儿围追堵截了好一阵子,终于在一个墙角制服了那口猪。老头儿气喘吁吁地用绳子拴住猪的后腿要离开校园时,一面用手比划着一面对老师们讪讪地笑着。说你看你看,这么高的圈墙,没想到这畜生真能,一窜就窜出来跑学校来了,真对不起对不起,让老师们受累了……老头儿正说着,似陡然想起,忙从衣兜里摸索出一盒皱巴巴的“一毛找”(九分钱)纸烟来,用手指抖抖地向老师门分发……

这老头儿就是住处和学校毗邻的老赵头。长得黑黑瘦瘦的,相貌显得憨厚而谦卑。因为离得近,老师们都认识。平素里和老师们走对个,老头儿也不多搭讪,只点点头一笑而过。但有一次连阴天,柴草太湿,我们三个在学校伙房自炊的老师怎么也生不着火。老赵头凭学校伙房里多时冒出的浓烟知道后,从自己家抱来一大捆干玉米秸,才算帮我们解了难题。此后,老师们都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老头儿。

猪闯校园的事儿过了也就一个多月的光景。那是一个周一的早晨,我刚走进村子,便隐隐听到一阵杂乱凄怆的哭声。待走近学校,竟然见老赵头家破旧的门楣上悬挂着黄纸,哭声正从那院里飘荡出来,门口还有些神色凝重的人在慌急地进进出出……(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惊问后愕然得知,原来是老赵头上吊死了。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当时政策规定,社员家里养的猪出栏,必须卖给公社食品站统一屠宰后,再按发放的肉票统一供肉,但收购生猪的价格很低。有那胆大的社员便私下屠宰卖肉,价格高些,就能多卖点钱。老赵头为了能多卖几个钱,好翻盖旧屋给腿有残疾的儿子娶媳妇,两天前就偷着把那头猪屠宰卖掉了。公社食品站的主任听说后,就把事情汇报给了公社革委会。为了杜绝类似事件发生,公社革委会立即决定召开批斗会,批斗老赵头。昨天上午,村支书到了老赵头的家对他训斥一番后,临走把公社革委会的通知告诉他,说明天上午派几个民兵带他去公社礼堂,接受群众的批斗。

不料,今天一大早,家人竟在放置杂物的东屋里发现了吊死的老赵头。

老赵头死前没留下什么遗言遗嘱之类,只在东屋那个矮凳旁边的地上留下了一大堆“一毛找”的烟灰和烟蒂。也没人知道老赵头临死前想些什么。老赵头没读过几年书,不大可能知道“士可杀而不可辱”那句古人名言。但想来他一定惧怕于批斗会上那种口号阵阵,千夫唾指的骇人场面,也一定羞愧于被批斗后再见村中父老的尴尬难堪,所以就选择了向死亡逃遁。也可能老赵头想到了自己的已经年近三十,腿有残疾,还没有结婚成家的儿子,感到自己生而无能、愧为人父,不如趁此解脱、一了百了……

但对于老赵头的家人来说,老赵头临死前想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如何把老赵头的躯体也送到他灵魂走向的地方去。

在老赵头的葬仪上,我和学校的几个男教师默默地肃立在老赵头的灵前,弯下腰去,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二 凌晨哭声

中,我突然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惊醒。侧耳细听,似像毗邻刘婶的哭声。那哭声时高时低、断断续续、哭声中还夹杂着伤心欲绝的嚎喊:“老天爷啊,你叫俺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在寂静的间,那哭声听去是那样的哀怨苍凉、悲怆凄厉……

我心一惊,难道刘叔……又想,不对啊,刘婶一家做着个泡豆芽的小生意,和刘叔两口子整天忙碌,身体都结实得像碌碡。昨天下午见刘叔在门口卖豆芽时还说自家的母猪快生了呢:嗨,那母猪的肚子,咱活快六十了,就没见过那么大的,估计怎么也得下十几个崽!刘叔边称豆芽、边洋洋得意地向邻居炫耀,乐得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才不到一夜的功夫,断不至于刘叔有什么不测啊。

看看窗外,天还黑,只隐隐看到些许微白。想再睡一会,但哭声却声声入耳,似乎哭声间隙,又听得有人说话和脚步杂沓声。于是便睡意全无,稍停一霎,便穿衣起床,到了刘婶家。

走进刘婶家,天已放亮。见院内西侧猪圈旁,刘婶席地而坐,头发蓬乱,虽然哭声渐小,但仍一把鼻涕一把泪,抽泣哽咽。旁边围着几个邻家女人,正陪着伤心你一言我一语地解劝着。圪蹴在一旁的刘叔闷闷不语地吸着烟锅。在袅袅盘旋的烟雾中,那一脸的铁青显得愈加灰暗而凝重。再看看猪圈里,一头肚子硕大鼓胀的老母猪直挺挺地横躺在地、纹丝不动、毫无声息。

原来是昨天半夜里,六婶家的母猪不知什么原因,连同肚子里的十几个猪崽都死了。

为一头母猪和十几个猪崽的死,刘婶竟会那样伤心欲绝地哭天嚎地,现在的年轻人听说后一定会感到可笑之至、滑稽之极。但在我的记忆中,不管是当时还是事后,左邻右舍在谈论这件事时都无不深深惋惜着刘婶家的损失惨重,都很同情理解刘婶的哭,没有什么人讥笑她。

三 点点和壮壮

明天是中秋节,今天学校只上半天课。课上完,我便骑车匆匆往家赶去。

不料刚进家门,母亲就神色惶急地说,你大奶奶家出事了!点点和壮壮都拉去城里医院了。我心里一紧,惊问其故。母亲大略讲了事情的原委后,又急迫地催我:你赶紧去医院看看吧,咱和你大奶奶家还没出五服啊。

我紧忙扒了几口饭,便又骑车匆匆向城里赶去。路上,心里沉重得像压了一盘磨,总是想着刚才母亲讲述的大奶奶家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

原来,当时已是70年代末,政府对社员家里喂养的猪私自屠宰卖肉已经不那么严格管制了。中秋节前,大奶奶把自家喂大的一头猪杀了,把肉卖了后又留下一小部分,好让家里大人孩子都解几天馋。但留下的肉放了几天后,就有了变质的坏味儿。那时农村一年里除了过年过中秋,平时难得沾点肉腥儿。看着那已经变质的肉,全家人怎么也不忍心扔掉。于是,把肉多洗了几遍,又多放了些调料,尽管还是有些异味,但全家人还是把那些肉都吃了。没想到,当天,全家人都因为吃变质猪肉中毒住进了公社医院。经过抢救,其他人很快脱险,但大奶奶的二女儿点点和三儿子壮壮却因为中毒严重,今晨被转到县医院救治。

大爷爷前几年就已过世。大奶奶家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五个子女中最数点点和壮壮招人喜欢。那时,点点约有十三四岁。小闺女明眸大眼、白白净净,头上扎着两个扫帚把儿,一笑俩酒窝,看着就甜人。壮壮约有十一二岁,长得敦敦实实,双眼叠皮,也远比他的两个哥哥透着精干和灵气。谁承想,偏偏竟是这姐弟俩中毒严重呢?

一路上,我设想了点点和壮壮被救治后的几种可能:中毒症状减轻?严重?抑或严重到神智昏迷、生命危险?我在心里默默地祷告着上苍,但愿保佑这一对姐弟尽快脱险康复。

但事实却很快击碎了我路上的几种设想,把一种我绝没有想到,或者说我至少在路上还没有想到的可能残酷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我刚走近医院,就听到一声声悲戚的哭号,哭声很像大奶奶的的嗓音。我心里一把揪起,惊愕万分,急速循着哭声寻去,果见医院西南角的太平间外的一棵法桐树下,大奶奶正哭得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她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也一边哭着,一边解劝着母亲。

时间,我心痛如捣,泪水模糊了双眼。我知道,点点和壮壮已经夭亡了。

生离死别是人间大痛,而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令生者肝肠寸断、锥心泣血。只从幼小的姐弟俩昏睡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再没醒来后,不到五十岁的大奶奶一夜之间像老了十多岁,面容憔悴、头发全白,俨然就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妪,精神和身体都迅疾地垮下去,几年后,也积郁成疾,未几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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