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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那张麻木抑郁的少年的脸

2012-04-02 21:38 作者:书香琴韵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母亲于几年前离家出走,父亲因抢劫杀人被判无期进了监狱。家里正上初一的孩子和年老体衰的爷爷顿时陷入悲天泪海、凄苦无助中,孩子随即辍学,帮爷爷拣起了垃圾…… 负责侦办此案的警方得知这一情况后,迅疾组织捐款,送到罪犯家里,帮助孩子又重新回到了学校,并且定期轮流派人去罪犯家中,帮助解决生活困难。

这是我前段日子在电视里看到的一则新闻。

当看到那个约有十一二岁的少年因为感动,也或许是因为想起了离家出走的母亲和身在铁窗中的父亲,面对眼前的几个男女警察泪水涌流时,由不得自己也潸然泪下了。

而同时,我的脑海里旋即又浮现出另一张早已遥远了的,穿透厚厚蒙尘岁月飘然而出的十一二岁少年的脸。这张脸和电视上的那张孩子的脸在我眼前倏忽变换、交相叠印。

同是一张十一二岁少年的脸,但时空却相隔了数千里,几十年。

我第一次注意到几十年前的那张少年的脸,还是在东北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新学期开学的第三天。(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是我刚接手班主任的一个五年级班。那天我刚迈进教室,先是听到一片哗然大笑声,接着就见一个年龄较大,个头也较高的男生正站在摞在一张课桌的板凳上,腰微微弯着,向我尴尬地嘿嘿直笑。看那架势,就知道这个男生是在我进屋前正想从板凳上下到地面,但没想到我突然进屋,才导致他出现这种不尴不尬的怪样子。 这男生叫佟金凤,当班长,但最捣蛋,头一天开学就因为他欺负一个女生,我批评过他。

我厉色问他,你上去干什么?

学生们笑得更响了,头仰得更高,有的学生手指着屋梁笑。

我这才看到,在佟金凤头顶的屋梁上还搁着一个书包,书包带向下耷拉着。不用问,一定是这小子使坏,把其他学生的书包搁到了屋梁上。

是你做的好事吧?我讥讽地问他,谁的书包?拿下来!

猴子,猴子的!学生们都嘿嘿笑着,手指向前面第二排最左边的一个学生。 我这才注意到那个被叫作猴子的学生。咋一看,还真有点觉得这外号儿很适合那个孩子。小小的个儿,单薄的身子,脸儿也瘦瘦的,但并不显得很尖削,倒是很清秀的模样。只是让我感到特别诧异的是,当时那孩子的脸上显现出来的独特神色。按说,自己的书包让别人拿走,搁到屋梁上,这本来是一件遭受欺凌,值得非常气恼乃至愤恨的事儿,即使自己个子小打骂不过对方,此时也会哭天抹泪地向老师告状啊。但奇怪的是,当时那孩子竟然是抿着嘴一声不吭。那眉角眼梢间虽也隐现出少许委屈,但脸上的神色更多透露出的是和年龄极不相称的麻木,抑郁和无奈。

这个当儿,那个叫佟金凤的学生已经提溜着书包下到地面上,扔到被叫作猴子的课桌上,正若无其事地向自己座位走去。我于是很生气地让他站住,问他为什么把人家的书包搁到屋梁上去。

嘿嘿,佟金凤笑着说,我看他整天不理人,不说话,想逗逗他玩儿。

有你这样逗着玩的吗?不像话!

怎么?历史反革命的儿子就老虎屁股摸不得啊?佟金凤突然也瞪起眼睛,和我大声争执起来,你当老师的怎么这样护着他啊?

是啊,是啊,老师,猴子他是历史反革命!学生都七嘴八舌地大声告诉我。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就没再继续批评佟金凤,维持了一下课堂秩序后,就上起课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叫猴子的学生,名字叫侯新生,他爸爸曾经当过伪警长,是历史反革命。

那个时候,学校师生们时不时要参加社会上的很多活动:批斗会、颂扬会、讲用会、还有欢迎、欢送讲用会代表、庆祝最高指示发表、庆祝样板戏演出等等名目繁多的各种活动。如果连着三天安稳地上课,没有活动,师生们都会觉得日子过得反常而无趣。而每逢有活动的日子,就都感到那时光过得无比激情而快活。

不久后的一天,师生们不必去校外,在校园里便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激情快活的日子。

那是学校领导经过请求,公社革委会同意把历史反革命分子侯继臣交送学校,接受师生们的揪斗批判。学校领导决定,先是全校召开批斗会,然后从三年级(一二年纪学生太小)开始,每班一节课,轮流在各班批斗。

记得轮到我们班批判的时间已经是下午第二节课了。当侯继臣很近地低头站在教室前面时,我才真切得看清了他。中等身材,也瘦瘦的,脸色很黄,背有点驼,约有五十多岁的样子,可能是这样类似被批斗的场合经历的太多了的缘故吧,他很乖顺娴熟地躬身低头,脸色好像很平静。 这种场面的程序早已是轻车熟路,千篇一律了,先是学生们呼喊了一阵口号,其效果像杀威棒一样先震慑住阶级敌人,然后是让其交代曾犯下的罪行,接着是怒斥其交代不深刻,逼其继续深挖罪恶……

学生们都显得很激情兴奋,没有一个坐在座位上的,大家都站起来,有的还站在了板凳上。只要一个学生带头呼口号,随之而来的就是全班海啸雷鸣似的呼应。这种一呼百应的美妙感受,甚至也诱惑了一些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学生呼喊起了口号。当然,表现最激情兴奋的还是佟金凤等几个平时最捣蛋的学生。他们一定是觉得只呼喊口号不过瘾、不刺激,在让侯继臣深挖罪行的时候,学着在公社批斗会上某些社员跳上台去踢打阶级敌人的样子,也曾几次靠近侯继臣,试图表现对阶级敌人的仇恨,对其踢打,但都让我和一个公社跟来的民兵阻止了。但在阻止的空挡中,还是让佟金凤踢了侯继臣一脚,踢得他摇晃了两下,差点倒地。

在此期间,我注意到了侯新生,那个十一二岁少年的脸。

因座位的关系,他在第二排,比较靠前。本来不必站起就可以完全看到面前批斗他父亲的情况,但因为别的学生都站起来了,所以他也很知趣地站起来。在别人呼喊口号的时候,他也随着呼喊。但我注意到,他的脸上的神色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异样,还是显得那么麻木、抑郁和无奈,没有怨,没有恨,没有苦,没有痛,似乎就像一个修行千年的禅者,看惯了世间酸辛悲喜、荣枯兴衰。

后来我曾多次回想,几十年前,我那会儿注意到那张脸,也只不过是出于想看看一个儿子在批判他父亲时的表情的好奇心而已。我那会儿根本就没想到,这张脸上那种麻木、抑郁和无奈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的心灵上多少难以承受、而又必须承受的痛苦的摧残和折磨。

现在想来,那次批判会前,为了能减轻对那个十一二岁孩子稚嫩心灵的摧残,我本来可以做点什么的,比如对孩子进行安慰,或者甚至可以暗示孩子请病假,躲过这场直面父亲被批斗的心灵戕害。

但我却什么也没有做,在那会儿,或者说在那个时代,我也只觉得他父亲理该被批斗,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也理该观看批斗。就像批斗会上的那些社员,还有我的学生佟金凤那样,他们都觉得自己有充足的正义和理由去踢打那些所谓的阶级敌人一样。

但是,当我们都觉得自己拥抱着真理和正义,在阶级性和革命性不断增强的同时,完全没有意识到,那种人和人之间应该具有的彼此同情、怜悯、关的人性也从我们的心灵深处逐渐剖离。

当我脑海里每次浮现出那张十一二岁的少年的脸时,我总好想,当年的侯新生还有佟金凤等学生,现在都该有五十五岁左右了吧,,在崇尚人本理念,呼唤人性回归的今天,如果他们也如一些同学聚会有缘聚到一起的话,又会如何对坐晤谈、叙旧话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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