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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夏录(8):革命小屁孩是怎样炼成的

2012-04-11 00:05 作者:江天一色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当我上幼儿园大班时,便很羡慕年长一些的哥哥姐姐们上学读书。幼儿园隔壁便是小学,我常常在途经那儿时在教室的窗外逗留,探头探脑,盼望自己早日长大。后来,我终于可以背上书包,上了学堂,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那时,“文革”正如暴风骤,“如火如荼”,“祖国山河一片红”。每个学生不仅人人胸前佩戴毛主席像章,而且家长被要求准备一块带柄的长方形木板,大小近于乒乓球拍,从书店买来二三分钱一张的毛主席身着军装在天安门城楼向红卫兵挥手的像,贴在上面。学生天天带着这块神圣的木板上学,到校后放在自己的课桌上。每堂课开始时,全班起立,面对贴在黑板上方的毛主席像,一边拿起那块神牌整齐而有节奏地挥动,一边同声呼喊万岁万岁万万岁。今人总笑话当年的人愚忠,其实把他放到当年环境里他也绝对是个忠心耿耿的愚民。

后来喊口号时不使用神板了,改成挥动“红宝书”——《毛主席语录》。读到四年级时,我当上了班长,有了呼喊号令的神圣职权,即在每天上课开始时举行的崇拜仪式中扮演指挥角色,那也是颇为荣耀的事情。仪式中的语言如下:

老师:上课!

班长:起立。首先,敬祝我们最最敬的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

全班师生: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班长:祝福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

全班师生:身体健康!身体健康!身体健康!

班长:坐下。

每天第一节课为“早读课”,高声诵读毛主席语录。老师不在教室,全凭学生自觉。校园中恰似蛙声一片,热闹非常。今天的中小学不设“早读课”,这是一大失误,因为早读可以让孩子背下来许多一生都忘不掉的东西。

学校有红小兵代表委员会(中学为红卫兵代表委员会),简称“红代会”。早读时由红代会到各班检查诵读情况,并在该班的黑板上写出好与不好的评语。大声诵读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语录是很乏味的,对于小孩子来说尤其如此,因而诵读时间一长,一些同学就不读了,开始说话,甚至下座位打闹。红代会的检查就是为了减少这种不遵守纪律的行为。每当发现红代会来到教室旁时,教室中的诵读声便骤然大起来,学生们都很会做戏。

我最初入选红代会到各班检查时,心里有些紧张。那天看完一个班的诵读后,由我进去在黑板上写出好坏评语时,落款的“红代会”竟写成“红代绘”,待我走出教室后,教室里一片笑声,我才发现笔误,一时无地自容。

小学生对于“老三篇”还好理解些,至今《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里面的某些句子,我仍能脱口而出,就要归功于当时的天天读。而对于那些阶级斗争理论,我们可就很难理解了,但又不得不认真地学习“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每当有最新的毛主席指示发布时,除了上街敲锣打鼓游行欢呼“最高指示”指明了我们的前进方向之外,我们的早读又多了一道要诵读的“圣旨”。有的“最高指示”当时很难懂,却被要求背诵,这可苦了我们这些十岁左右的小屁孩们。也正因为当年的刻苦背诵,竟使我在三四十年后的今天仍能非常流利地背出下面这种当年根本搞不明白的“最高指示”——

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社会主义这个历史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危险性。要认识这种斗争的长期性和复杂性,要提高警惕,要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对于这个问题,我们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使我们对这个问题有比较清醒的认识,有一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路线。

如果当年的早读,读的是唐诗宋词或古文观止,我的文化根柢,是不是会比现在要扎实得多?可惜当年把大量功夫用在了阶级斗争言辞上,待后来国家不再说阶级斗争为纲了,害得我一脑袋的阶级斗争话语也就成了垃圾,毫无用处。早知如此,当年多背些“四旧”的“人之初,性本善”之类,也比这样“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强百倍啊!所幸,那时也读一些毛泽东诗词,尽管只读一位诗人的作品局限性很大,但毕竟毛泽东诗词也是前无古人的,从他的诗词中初步感受一下古典诗词的魅力,感受一代伟人“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亿千河”的襟怀,以及“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之类将“屁”引入诗词的独特。也算是那时候我的早读的重要收获。

有一次去乡下亲戚家,发现一本破旧的《新编增广贤文》,是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版本,系在删改旧《增广贤文》基础上,增加了一些新社会的“名言佳句”,如“人民公社一枝花,社员个个都爱它”、“天下乌鸦一般黑,世上地主一样毒”之类。当时如获至宝。自上小学一年级起,语文课本上就很少有什么值得特别记忆的文章,记得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上的第一课好像就是:

“总路线万岁,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三面红旗万万岁!”

那时上距搞得民不聊生的“大跃进”已经八九年了,却还在赞颂,还要让它万万岁。语文课本不是要人学语文,而是要人学政治。

《新编增广贤文》却让我大开眼界。其中有的句子我根本看不明白,但与上下文一连贯,还是能知道其意思的大概,觉得内涵十分精彩。上五年级时,有一次写作文,我便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从那上面引用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笑的是,语文老师也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问我这是谁写的,从哪儿抄来的,是什么意思,而我支支吾吾,也终于没说明白。

我第一次敬佩别人水平高,是五年级我不知如何下笔写一篇读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后的心得体会时,同桌那小子牛气轰轰地说,这有什么难的,他当着我面下笔就写出了“山在欢呼海在笑”的诗句,让我崇拜了他好些日子。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搞清楚这是当时报纸上时常可以看见的革命化陈词滥调。而那时我还不知道去抄报纸,无端被那小子蒙了一把,令我懊丧了好一阵。这得归咎于我一直没有学过正经的现代诗歌。我最早接触的“诗”,不是“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那套“封资修”玩艺儿,因为从没有人向我灌输。我最早是从地委大院那帮会说普通话、神态特牛的哥们儿那儿听来的这样的“诗”——

我的屁,震天又震地;/穿过铁丝网,到达意大利;/意大利的军官正在看戏,/闻到这个屁,真不满意:/“全城戒严,要抓住这个屁!”/屁、屁、屁,屁是一种气;/要消灭这种屁,先抓我枪毙!

而这样的“诗”,我当时怎么就学得那样快,而且记忆还特深。这不,直到今天,还能这样流畅地向各位念了这一通。

我上小学究竟学到了多少东西,我不知道。但我感觉小学五年读得非常轻松,非常愉快,远不像今天的小学生们有那么沉重的负担。我的童年,其实比他们快活得多。在这一点上我还是要盛赞:啊,伟大、光荣、正确的毛泽东时代!正因为如此,我现在对自己儿子被现代教育教得透不过气来深表同情,对他贪玩厌学也总是网开一面——当然,他仍未得到解放,因为他妈妈从未让他有机会像我们那时候天天高唱的:“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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