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件大氅
时令已进入“四九”了，天气依旧不太冷，属暖冬。此时的我，不经意间想起了青葱时代的数九寒天，西北风“嗖嗖”地刮着，像小刀子一样割到脸上，那个阵阵生痛；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田野、村庄随处可见积雪数尺厚。我由此也想到了在那样寒冷的冬天里，一件大氅帮我度过了数个寒冷的冬日，那是我的第一件大氅，曾伴我上学、工作，温暖着我的身，现在每每想来，它温暖着我的心。
说起大氅来，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大都不记得，大凡上了点岁数的人都会有印象。大氅，就是那种长度过膝盖的棉大衣。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老家人习惯把那时流行的蓝色的大衣、草绿色的军大衣等叫：大氅。因为祖母和父母也都叫它“大氅”之故，我想从脑海深处找回那屡屡余韵，找回那记忆的影子，保鲜那驻留在沧桑岁月里情感的温度，力求有种原汁原味的熟悉和亲切感。因而在时光已过去近四十年的今天，我仍旧叫它：大氅。这样，我就会顺着记忆深处的蛛丝马迹找到历史的踪迹。
在过去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买件大氅也不太容易，并不是家家人人都有，许多家庭都是一件大氅几代人轮流穿。记得那时买件大氅不到30元，可那时每天挣工分都是以毛计量的，就是这不足30元也不知要积攒多少天啊！有个清晰的记忆可以证明那个时代挣工分的艰难。大概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中期，到了年底开支的时候，老家第一生产队里一个劳力多的家庭，全年靠挣工分收入99元多，最后，生产队长、会计一商量，给他家足起100元来，对他家是鼓励，对别的家庭是带动，当时这100元的年收入在近2000人口的大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时代使然。
大约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我看到个别有钱人家的子弟穿着大氅在我眼前绕来晃去的，很羡慕，说实话，也有点嫉妒。心想，到什么时候我也买个大氅穿着就好了，我那时打心里就想买个心仪的大氅，冬天里穿着个当时流行的蓝色大氅很风光，现在就叫很潇洒、赶时髦，而且穿着暖和又大方。走到哪里都会投来同伴们的羡慕目光。那时真让大氅想得不知怎么形容了，想得多了，真是做梦都做着穿着新大氅的梦境，醒来一看原来是一场梦，不免有点惆怅。现在说出来，真像说笑话一样，不过，当时就那么个现状。
我那时觉出了大氅的昂贵和挣钱的不易，绝大多数家庭都不舍得买，因为我看到绝大多数同伴都还没有穿上大氅。人往往都是这样，越难得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它。我当时既想买件大氅，又不忍心让父母拿出挣得不容易的血汗钱来给我买，乍一听，这不是矛盾着吗？其实并不矛盾，我当时想出了另一种方式买大氅。
为了能买上心爱的大氅，我当时想到了在掖县（今莱州）工作的祖父，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说：“你去看看爷爷可以，千万别提买大氅的事，你亲疏姊妹这么多，哪能偏偏给你买。”听了母亲的劝告，我仍不死心，还是想亲自去试一试。久盼着到了学校放假的时候，我骑上自行车跑了近百里，终于到了莱州，找到了祖父，这是我第一次去，祖父又惊又喜，看着也很热情。趁着热火劲，我就嚷嚷着祖父领我逛逛商店吧，祖父欣然答应了，领着我在东西大街上一个门市部、一个门市部地转。当我看到大氅时，眼前一亮，我就跟祖父说：“爷爷，你看这种大氅真好看，咱老家没有这么好看的。”祖父只是搪塞着：“都差不多，看不出好看在哪里？”我当时以为祖父没听懂我的意思，又说：“爷爷，你觉着我穿大氅怎么样？”祖父带有疑问地说：“你现在穿什么大氅？上学的时候很少有穿的。”“冬天骑自行车上学太冷了，穿着大氅暖和。”祖父一直沉默着，没说买，也没说不买，我也就不提买大氅的事了。我知道祖父考虑的不是钱的问题，因祖父是1938年入党的老干部，享受处级待遇，当时的月工资就一百多，买个大氅是件很容易的事，祖父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告别了祖父、离开莱州的时候，我推着自行车，祖父在后面跟着，把我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出好远、好远……祖父这种超度的热情令我感动。从祖父所表现出的热情来推及到买大氅的事，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返回的路上，骑上自行车经风一吹，我头脑更清醒了，这时我也明白了，祖父考虑得很全面，正像母亲所说的，不能偏偏照顾我自己，因为他不只是我自己的祖父，祖父不是不想给我买大氅，更不是舍不得买，而是不能单单给我买。我也后悔自己一时被大氅迷了心窍，想得太狭隘了。
回到家后，我就很少再想买大氅的事了，好像一个美好的梦破灭了一样。有一天中午时分，母亲从大队办公室赶回家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件蓝色的大衣，见了我便说：“你穿上试试。”我说：“我现在已想好了，不想买了，你怎么又买回来了？”母亲半试探着、半开玩笑地说：“真不想要了，不想要了就退回去。”其实，我说是那么说，我是舍不得母亲花钱，所以，一直只字未提买大氅的事，而我内心里是蛮喜欢的，求之不得的。
知子莫如母。原来，母亲早已看出了我的心思，知道我不好意思向她张口，一向勤俭持家的母亲，平日里总是不舍得花钱，可为了儿子她是舍得的，她悄默声地托人到城里买回了一件蓝色大氅。自从买回了大氅，每每到了冬天母亲就会叮咛着：“天冷了，别忘了穿大氅。”“穿上大氅吧，暖和。”
我穿着母亲为我买的大氅，顿然感觉精神多了，温暖多了，心里隐隐透着感动，屡屡情愫在涌动。穿着大氅走在上学的路上，感觉精神、大方；穿着大氅坐在教室里，感觉到同学们一个个投来羡慕的目光；在寒冷的校舍里，把被子上面再盖上大氅，就感到浑身暖洋洋。
我穿着母亲买的大氅度过了中学时光，我穿着母亲买的大氅走进了工厂，大氅伴随着我走南闯北，大氅温暖着我的心房。直到我应征入伍，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心爱的大氅。
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大氅已渐行渐远，走出了人们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鸭绒服、羽绒衣……品种繁多，千姿百态，轻巧温暖，新潮漂亮。我也曾穿过新的大氅、多种鸭绒服、羽绒衣等，都没有留下多少印象，而我心中铭记的是我的第一件大氅，因为，那是母亲用自己辛苦挣的血汗钱为我买的大氅，我感激天堂里的母亲！
乔显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