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我为女兵穿军装》
徐 军
“年轻的朋友，为什么欢笑？是新的生活，使我们感到骄傲！父兄的期望，祖国的号召，在我们心头，增添了无限自豪！……”每次听到《年轻的朋友》这首歌时，我的思维记忆就会急速的打开，把我带回到那段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的记忆中，那个永远无法让我忘记的女兵小燕。
1979年2月17日凌晨四点三十分，惩治越南小霸的对越自卫还击战全面打响，我被分配到团战地后勤指挥所后勤组，我们的任务中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为阵亡烈士掩埋遗体。
诡计多端的越军特工队偷袭了我军野战医院，经过一场敌我双方殊死激战后，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准备将战友们的遗体集中在一处掩埋起来。这时，我意外的发现了一具芳龄仅有十七八岁的女兵遗体，从领章上我知道她是师医院的卫生员，应该是在越军特工队偷袭时牺牲的，她的前胸中弹，背部有一个大窟窿，但面色依然像熟睡了一样美丽、安祥。我用手擦掉她脸上干枯的血迹，怀着深深的惋惜，特地将她安葬在大批男烈士中间，好让战友们用更多的爱来保护她。
第二天我们接到命令，要把烈士们的遗体运回国内烈士陵园统一安葬。在执行这项任务前，团长特意找到我问：“昨天，你是不是处理了一位女兵的遗体？”
我答：“是！”(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团长说：“这个女兵叫小燕，她是咱们军长的女儿！军长现在要见你。”
见到军长时，军长的面色极其严肃，他拿出一套崭新的军装交给我说：“找到我女儿的时候，把这套衣服给她穿上吧！”说完话眼眶里含着热泪。团长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心情沉重地告诉我：“小燕本来是军文工团的战士，今年还准备报考解放军艺术学院进行深造的，是她自己在战前，强烈要求到前线野战医院去帮助抢救伤员的，如果还呆在文艺队，她就绝对不会牺牲。”
1979年2月16日晚，对越自卫还击战打响前夜，中越边境中国广西境内的解放军操场上，看完军文工团的文艺表演以及电影《英雄儿女》之后，军长带领即将奔赴前线的全体解放军官兵们庄严誓师：“为了捍卫祖国尊严，我宣誓：在作战中，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发扬我军英勇顽强的革命精神，为祖国争光，为家乡的人民争光，为牺牲的战友报仇，誓与阵地共存亡！誓与阵地共存亡！誓与阵地共存亡！” ……
誓师大会结束后，官兵们列队列装分批开赴前线，军长正准备坐车前往战地指挥所时，背后突然传来了甜美的声音：“爸爸，我也要上前线！”刚才在舞台上表演独唱歌曲《年轻的朋友》的军文工团的小燕姑娘，上前拉住了军长。
“不行！你属于文工团的编制，你的任务就是做好宣传，这也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军长很干脆的回绝了小燕。
小燕急的摇了摇军长：“爸！爸！我们团所有的团员都报名上前线，人家就是考虑我是军长的女儿，为了照顾我才没批准我上野战医院的，这样的照顾我坚决不能接受啊！爸，您都正直了一辈子了，愿意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让别人在背后议论您、往您军长的脸上抹黑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军长无奈的摇摇头，望着小燕：“难道你不怕死吗？”
“怕死就不当解放军了！”小燕斩金截铁的回答。
“好！这才像我的女儿，到了前方，不要给我丢脸、掉链子，否则，回来我对你不客气！”军长满意的答应了小燕的请战，又怜惜地摸着小燕的头：“燕子，到了前方，要注意安全！”
“敬礼！谢谢首长，放心吧爸爸，小燕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被军长获准后，小燕开心的跳着舞步一路小跑着找团长再次请战去了。
小燕如愿以偿的搭上了去野战医院的敞篷军车，随着军车的逐步前行，前线传过来的隆隆的爆炸声越来越近，车上的几名刚入伍的新战士神情也越来越紧张。小燕见状，拍拍巴掌：“战友们，别害怕，我来给你们唱首歌吧！”说完，小燕就唱起了自己最喜欢的歌曲《年轻的朋友》。
甜美愉快的歌声，把战士们的情绪都感染了，紧张的心情开始放松，一名新战士憨笑的望着小燕说：“小燕姑娘，你真是我们军的吉祥燕子啊！前几天晚上我们都看过你的表演，演的可真好看！”另一名战士接过了话茬：“是啊，听了你的歌声，我们精神头都好了很多。小燕，你是军文工团的，来指挥我们大家一起唱个军歌好不好？”“好，好，我看咱们就唱个《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吧！”小燕站起身来打起了拍子：“大家一起来，向前！向前！向前！预备…唱：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期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敞篷军车里越来越热闹，小燕和战士们就这样一路谈着天、一路唱着歌，雄赳赳、气昂昂的越过了中越边境，开赴到了前线。
随着战场向越南境内的纵深推进，战况越来越激烈，从前线转运下来的伤病员也越来越多。小燕坐在运送伤员的敞篷军车里负责看护一名伤员，这名伤员的左大腿内侧被炮弹片击中，头部也严重受伤，伤口被紧紧地包裹住，基本上处于半昏迷状态，战场上的路况又非常的糟糕，军车颠簸的让伤员感到极其的痛苦。小燕紧紧地抱着伤员头部，又隔着军毯挤住伤员的胯部和腰部，尽量不让伤员磕着、碰着。忽然，那位伤员醒了过来，喃喃地说：“医生…医生…我要小便！”
看看敞篷军车里又没有便壶，小燕有点不知所措，心想: “这名伤员左大腿受伤，不能尿在身上，否则会严重感染伤口。可我还是个姑娘呀，从来就没看过成年男人的私处，我该咋办？”小燕正犹豫着，那名伤员又轻轻说道：“快，医生，我要小便，我快憋不住了！”小燕再往周边仔细看了看，猛然间看到了自己腰上的军用饭盒，小燕一咬牙，打开军用饭盒轻轻地塞进了伤员的裤裆，……小燕觉得有点委屈：“自己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居然会把自己吃饭的军用饭盒用来给伤员当尿壶，真窝囊！”念头一闪又笑了起来：“我们都是中国军人，为了战友的健康，这么做是应该的！”……解完小便轻松下来，那名伤员看到小燕从自己的裤裆里端出来的是一个军用饭盒，心里非常的感动，表情有些羞涩的向小燕致谢：“医生，谢谢你！谢谢你！……”
军车开进了前线野战医院，医院在两座山之间的一条小河边，野战医院的山边有一片树林，医院里除了几十名医生和护士外，还有一个排的解放军战士负责野战医院周边的警卫工作。野战医院的临时病床上和手术台上躺满了受伤的解放军战士，战争的残酷使许多伤员都失去了一条腿或一只胳膊，伤病的煎熬和失去肢体的心灵痛苦，许多伤员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吼叫声、怒骂声不断，严重影响了野战医院主刀医生对伤员的及时救治。小燕为伤员们的痛苦和情绪感到揪心，她一边看护着伤员，一边考虑怎样才能减少伤员的痛苦。
协助包扎完一个重伤员后，小燕站起身来对伤员们说：“战友们，我给你们唱首歌好不好？大家可以轻松一点嘛。”
“好啊！好啊！欢迎我们的战地之花小燕给我们唱一首。”几名肢体健全的伤员鼓起了掌。
小燕深情的唱起了歌曲《年轻的朋友》,只要稍有点休闲，小燕就不停地给伤员们演唱。……连续的辛劳劳累，小燕的嗓子唱哑了，她就拿出平时练歌用的盒式收录机，把自己练歌时录好的歌声放给伤员们听，野战医院的伤员们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伤员们开始有了笑声。
这天中午，公路上走来了八位穿着广西边境老百姓服装的支前民工，用担架抬着四名解放军伤员来到了野战医院，执勤的战士检查了他们的证件，询问了前线的情况，这些支前民工说的都是中国广西边境的土话，值勤的士兵便把他们放进了野战医院。他们把伤员抬进到野战医院腹地后，四下观察了一下，除了值勤人员外，并没有多少持枪的解放军战士。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开始分散开来，隐蔽占据了有利地形后，担架上的四名解放军伤员悄悄地掀开军用被盖，把压在他们身下的冲锋枪和子弹袋迅速分发给了抬担架的人员。
原来，这十二个人是越南的特工人员，经过专业训练后，他们都会说中国广西边境的土话，现在伪装混进了野战医院，隐蔽占据了有利地形后，突然向野战医院的医生、护士和伤兵们发起袭击，一时间，野战医院里枪声大作，许多在户外的医生、护士和伤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越军特工人员的枪弹击中而牺牲了。野战医院的腹地里仅有的几位持枪战士迅速就地阻击，一边阻击、一边喊着叫剩下的医生、护士迅速把伤员室的伤员们转移到山边树林子里去。
“越南的特工队袭击师野战医院了，快点把他们合围！”周边山上的警卫战士们迅速迎战，一边攻击一边合围，很快就把越军特工队员合围在野战医院里，一边还击，一边用越南话喊话：“努松空野（缴枪不杀）！中飞腮红嘟病（我们优待俘虏）！……”
越军特工人员开始袭击的时候，小燕并没有在野战医院腹地，而是在山边的树林里晒被单，听到野战医院遭到越军特工队员的袭击，小燕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快速的把伤员室里剩下的伤员转移到山边树林子里去，这里相对安全，也便于掩护。小燕冲进了野战医院伤员室，迅速搀扶着一位头部受伤的伤员，隐蔽的往山边移动。把这名伤员搀扶到树林子里后，小燕想到伤员室还有不少伤员还没有被救出来，她没有犹豫，返身又跑进了野战医院伤员室。
偷袭的越军特工人员没想到周边还有几十名持枪的解放军战士，他们知道被完全包围，已经不可能逃出去了，经过几分钟交战，越军特工队员一个个被击毙，剩下的几名越军在一名指挥官的指挥下，垂死挣扎着向野战医院的伤员室发起冲锋，一边冲锋、一边疯狂咆哮：“约囊夜里康（越南必胜）！约囊夜里康！……”
小燕再次跑进了野战医院的伤员室，看到一个断腿的伤员还在病床上用手强撑着坐了起来，小燕迅速向伤员跑去。几乎同时，一个越军特工正好也冲进了伤员室，看见重伤员坐在病床上，举枪就向他射击。小燕刚好赶到了伤员的身边，见此情景，她没有丝毫犹豫，赶在那位重伤员的前面用身体挡住了越军射来的子弹。
小燕胸部中弹了，她抓住病床扶手，支撑着不愿倒下，她的视觉出现了美丽的幻觉，模糊的视线里仿佛看到了自己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毕业后，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的大舞台上演唱着自己最喜爱的歌曲《年轻的朋友》，台下的观众们不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歌迷们为她送上了美丽的鲜花和祝福，军里的战友们和家乡的同学们也都在台下为她喝彩！慢慢的，小燕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慢慢的，她倒在了野战医院的病床上，她的身躯依然挡护在那位重伤员前面，脸上依然带着阳光灿烂的微笑。
警卫野战医院的解放军战士经过十几分钟殊死激战，全部击毙了袭击野战医院的十二名越军特工人员。战斗结束后，当大家伙赶到小燕的身边时，由于越南特工队员开的这一枪正好打中了小燕的心脏，又是贯穿伤，导致失血过多，小燕已经停止了呼吸。“小燕！小燕！……”在场的战友们无不为这位美丽的战地之花和善良的吉祥燕子的不幸牺牲而感到悲痛，许多战友都留下了伤心的眼泪，那位被小燕掩护幸存下来的重伤员更是捶头捶胸的嚎啕大哭。……
“是这个地方吗？”军长的问话打断了团长的叙述。当时，战争还在继续，远处炮火轰鸣，我冒着大雨，在掩埋坑中找到了小燕，团团的小脸上眉目依旧清秀，雨水洗净了她冰清的肌肤。我把我的雨衣脱下来将她裹住，小心地包好，像呵护襁褓中的孩子，将她抱上坑来。
随后，军长和我一起为小燕换上了新军装，重新换上戎装的她，显得那样的美丽端庄，我们不由自主的为她深深地敬了一个军礼。
军长慈祥地看着女儿，缓缓脱下帽子，细声地说：“燕子，你是好样的！你为国捐躯是光荣的，你现在可以飞了，你就放心地飞吧！我会跟你妈妈说，你飞到天上去了！”
团长给军长递上一个盒式收录机：“军长，小燕是个真正的英雄，她是我们中国军人的骄傲！这是她身边携带的唯一的遗物。”军长双手颤抖地接过收录机，轻轻的按下开键，收录机里传出了小燕的歌声：“年轻的朋友，为什么微笑？你可曾想到，做一只迎春的小鸟！飞遍那青山，飞遍那海岛，唱一曲春歌，问一声祖国你好！……”望着军长痛苦严肃的表情，听着小燕甜美的歌声，再看着小燕那阳光可爱的面容，团长和我都控制不住流下了热泪。
从那以后，我经常会听歌曲《年轻的朋友》，每年清明节都要到广西边防烈士陵园去看小燕，怀着敬佩的心情，为她送上鲜花并敬酒，一杯放在她的墓前，一杯拿在我的手里，边喝酒边跟她说话。每次抚摸着刻在墓碑上的她的名字，还有那音容不改的相片时，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时为她换上军装的情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