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魅影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工业化浪潮还没有席卷荆州，充满沧桑的古老城墙得以幸存。继续护卫着城中的上十万居民，以及一片片斑斓的菜地和飘香的稻黍。从沙市方向进入东门，没有一间商铺和厂房，只有左侧的湖北省第三监狱，依托着城坡上星星点点寂寥的野花，延伸到水门那边。从这里望去，透过稀疏的杨柳，隐约可见小北门。自然，城楼早消失在历史的漩涡里，九十年代才又重新冒出来。这一片就是那个时代的城中村，有几个种菜种粮的生产队。但小北门到以后的新北门一段城墙附近，连庄稼都没有，纯粹是恒古未开的洪荒，野草比人高，据说早年间还有狐狸穿行其间，捕捉调皮的小灰兔。
人们要去城外那一片办事，就只有从荆州医院停尸房旁边的小路穿过，直接从以后的新北门处上城墙，在残砖乱草中走几里路，到小北门下城墙出城。这是一条近路。这段路白天还有几个人影陪伴鸟雀唱歌，到了晚上，几乎就是孤魂鬼影的天下了。残墙、老树以及荒草中莫名其妙的鸣叫声，让谈恋爱的情侣也望而生畏。
有一次我和老婆从小北门外返城，已是黄昏。不想多弯几里路走大北门，而是从小北门进来上了城墙。到了这段路的中途，天还没有黑定，遥远的天边还有火烧云，能见度大约在十几米左右。那时已开始整修古城了，在这段沟坎纵横的城坡上，三三两两的参天古树脚下，新种了一片马尾松，胳膊粗人把高，若没有夜雾，视野还是比较开阔。我和老婆边走边在聊，没有精力关注城上城下的景物。
突然，我的眼角里跳出一段影像，十多米远，一个物体出现在城坡半腰，在稀疏的松林里飞快穿行。淡淡的凉风、淡淡的夜霾，淡淡的身影，一下子勾起我的心跳。掉头想看个究竟，那个物体就在我特别的注意中，凭空消失了。从物体的高度看，确实像人勾着腰爬坡，但人没有这样的速度，几乎一闪就是几米远，况且是在荆棘蔓生、沟坎密布的城坡。可狗也没有这样的身高，能不能达到这个速度也是疑问。关键是，身轻如燕，它掠过之处草不惊树不摇，什么活物都做不到。更关键的是，没有一点响声，没有草木的淅淅声、也没有它的呼吸声。
当时，我以为是眼睛花了，没有告诉老婆。可她也察觉了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正当她满脸疑问朝向我时，这个物体重新出现了，不仅出现在我的眼中，也出现在她的眼帘里。我发现，在这个物体从消失到再现的瞬间，它在荆棘树丛里比上次高移了几米。老婆拉住我的手，我们一眨不眨望着城坡。我想，我们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实体，简直像一道飞跃而过的一道残影，仍然只是一闪，物体又不见了。从它行进的方向来看，它正在跃上城墙，朝我们扑来。然而，我们不能始终如一看到它。趋利避害的本能，让我们收住了脚步，忐忑不安地静候事情的发展。
如此三跃，那物体越来越靠近城墙上面。我们脚旁是一米多高的陡坎，只有两三米的距离，不可能两人的眼睛都看花，它出现在陡坎下又现形了，仍然看不清面目，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像一个人勾着腰向上飞跑，也像一只狗向上飞跃。细看，又都不像。老婆声音有些打颤问我，是什么东西？(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顺口答道是人，也许是狗。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说法，明显的不符合实际。当时，城墙上万籁俱寂，远方天际却还有残留的晚霞，我们还看得见一棵棵树木，看得见树叶在微风里轻轻摇晃，但就是看不见它，看不见消失的它，也看不见出现的它。我们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声音，像擂鼓一样猛烈。
可能是我们都看花眼了。老婆宽慰地说，放下这种事回家。对不可解之事，我俩都不是很害怕，却并不想惹麻烦。忘掉它最好。
说时迟那时快，这个物体无声无息越上陡坎，挡在我们当面，只有一米多的距离了。我们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以免它给我们带来伤害，它却再也顾不上隐身，或许是根本无视我们的存在，在我们眼皮底下扑到城外。几丈高的城墙，它也是视之无物。是扑过去的？多一点轻盈；是飘过去的？多一点快捷。我不知道用什么动词描绘这个物体的动作，只觉得这瞬间的一扑，匪夷所思，有一种让人绝望的美感。从城墙上跳下去，或者说是闪下去，还是生物吗？这也杜绝了这个物体是人是狗的猜测，血肉之躯，根本不可能走上相当于自杀的这条绝路。荆州城墙的高度，很多人在刘晓庆、陈冲演出的电影《小花》里见过，高耸入云。
没有物体落地的响声。我小心翼翼到墙边探头望去，下面黑呼呼的，简直是万丈深渊，吞噬了一切秘密。只有远处的护城河，还残留着晚霞最后的一丝红色。
我记下这件事，是说明世上还有很多我们解不开的迷。事实上，对这些谜团我就有追根溯源的兴趣。解开石灰窑的黑影之谜，解开王家大桥半夜的恐怖声音之谜，我做到了。但这个谜我始终没有解开，因为第二个星期，我独自一人又走了这段路，什么怪事也没有了，一切正常，只有一路的蝈蝈叫得特别清亮。
补充一句，那天回家后一切依旧，没有谁害怕，也没有谁害病。
这次回荆州，我再次重游了故地，那片小松树已经蔚然成林。从内环路、外环路以及公园楼房射来的层层灯火，勾勒出一个迷离的仲夏夜美景。城墙上人流不断，那种前工业时代的荒凉不复存在。田园风光消失了，牧歌也消失了。农业文明滋生聊斋的土壤，·吸收了太多的化肥农药，已经催竭地力，再也长不出故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