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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座钟

2016-01-30 20:09 作者:戴质忠  | 1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那年季的一天,我回故乡小镇探望父母

晚,东炕的父母睡着了,我在西炕却毫无睡意。灯熄了很久了,熄了灯的屋子很黑,黑下来的屋子很静,静下来的屋子里木柜上老座钟走动的声音格外响,“嘀嗒、嘀嗒、嘀嗒……”听着这十分熟悉的声音,我不由回忆起关于老座钟的往事。

母亲讲,这台座钟是她与父亲成亲时,我爷爷花了15块袁大头给买的。后来因土改前以修理自行车为生计的父亲为讨回一笔修车费,惹起当事人不满,土改时被这个农民所在地的翻身会清算,抄家拉走了包括这台座钟在内的所有家当。第二年纠偏时,别的东西下落不明,惟有这台座钟还摆在翻身会的房子里,便物归旧主了。

我父母很护这台座钟,他们把座钟摆在了抬眼可见的柜子上。母亲每天擦箱柜上的灰时都仔细擦拭一遍座钟,父亲每隔七、八天就为座钟上一次弦,每年为钟盘后面的齿轮注油保养一次。这座钟就干干净净健健康康年复一年地向前走着。

座钟很古朴。黑油油的木壳上面立着一匹铁制奔马,下面是一扇玻璃门,两侧边框上镶嵌着黄铜花纹,透过玻璃门可看见钟盘和钟盘下端摆动的钟摆。年月太久了,座钟木壳早已失去本色,那铁马和黄铜花纹凹陷的部分挂满了很难去掉的黑垢。

我不知道没有钟的人家日子是怎样过的,我们全家人已习惯了看钟点生活。大约是日久熟识的原因,不识字的母亲也能认出钟盘上的钟点。她天天看着钟点做饭,父亲天天看着钟点出去干活,我和哥哥弟弟妹妹天天看着钟点吃饭上学睡觉。尤其是自然灾害那三年,每到父亲在粮食加工厂快下夜班时,母亲都要一边按时做好饭菜打发我们给父亲送去,一边为父亲准备好扁担绳子镰刀。父亲要利用下夜班的时间上山打柴,他连回家吃热乎饭和睡觉的时间也舍不得浪费。(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座钟最忠实的守护人是母亲。白天上班的父亲和上学的孩子都不在家。即使是晚上,母亲也厮守着座钟到深夜。特别是冬天,夜长而静,挂在墙上的广播匣子静了下来,父亲看一阵子闲书睡了,我们兄弟姊妹也进入乡,只有母亲坐在自己睡觉的位子上伴着嘀嗒、嘀嗒的钟声,凑在如豆的煤油灯下弓着背低头做针线活。这个时候,座钟就和母亲形成了两点一线,每隔一会儿,她便抬头用眼角的余光瞄一眼座钟,然后再低头缝补全家人的衣服鞋袜,直到半夜才躺下。而第二天早晨又是听着座钟的报时,起身做饭。逢上父亲休班或我们放寒假进山打柴,母亲都是在黎明前支起耳朵,听到座钟“铛、铛”响四声,就爬起身子下地,摸黑从后院抱回柴禾点火做饭。父亲和我们哥兄弟,都是顶着晨星拽爬犁进山。

那个年代,小镇上有钟表的人家很少。每天都有邻居打发孩子到我家问:“几点了。”母亲总是仔细看了钟告诉他们。即便是在外屋或院子里,也要进屋看看座钟给予回答。与我家一壁之隔的尹家例外,这家人可以听到座钟的铛、铛打点声,也可以随时敲敲墙板问我们。

年纪稍大,我越来越多地关注起座钟来。我常常趴在炕上不眨眼地看一阵子座钟,看钟摆的摆动,看钟盘上分针时针一圈一圈走动;或者眯着眼睛听一会儿,听座钟不知疲倦地走动的“嘀嗒、嘀嗒”声,听报时的“铛、铛”声。我家的日子因了座钟的动态和声音生动起来。偶尔父亲上弦不及时,座钟停下脚步,没了声音,便觉得屋子有些空旷。

老座钟淡出我的视线,是我到县城念高中以后。打那时起,它的“嘀嗒、嘀嗒”声和“铛、铛”的报时声就远离了我。渐渐地,我疏远了老座钟。我在县城参加工作后,回家时更是漠视老座钟,我左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显示的北京时间要比老座钟准确。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呢,也没有人再来问几点了。及至我的妹妹们相继出嫁离开老屋,陪伴它的就只有我父母二位老人了。

岁月匆匆,在我女儿戴着电子手表到西安去读大学,小儿子也在我当年读过高中的学校读书时的又一个冬天,我从县城回到小镇,听到座钟的声音不如从前好听了,“嘀嗒、嘀嗒”声中掺杂着刺耳的摩擦声,报时的“铛、铛”声疲乏无力,像从远处传来没吃饱饭的人敲出的破锣。我想,是不是座钟的什么零件出了毛病呢?

做晚饭时,母亲从后院抱回柴禾,进屋看一眼座钟对父亲说:“钟又慢了。”话音没落,十字街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正“嘟、嘟”的报时。父亲就开了座钟门,拿起上弦拧子插进钟盘上左右两个小孔,“咯吱、咯吱”地拧上一阵。我看见老座钟的分针和时针颤抖着,挣扎着,很吃力地颤抖几下,父亲再用手指把分针向前拨到12的位子,座钟有气无力地“铛、铛”的响几下,撵上门外大喇叭最后的“嘟”声。以后我每次回家,都会听到年迈的母亲念叨,这钟又慢了,都会看见渐老的父亲为座钟上弦、拨针。这时我才知道,座钟并非哪个零件有毛病,原来它垂垂老矣。

终于,在我又一次回到小镇时,听不见老座钟“嘀嗒、嘀嗒”声了。我开了电灯向柜上看,老座钟的钟摆静静地垂在钟盘下边,纹丝不动。父亲说,它走不动了。听了父亲的话,我心中若有所失。

老座钟,你就这样睡过去了么?

老座钟寿终正寝后,父亲又买了一台新座钟。尽管其后我也回小镇若干次,但我从未像看老座钟那样去仔细端详它。直至父母搬到县城与我住在一起,新座钟在我床下放置很长时间,最后被丢弃,我都对其毫无印象。

我几次想问母亲老座钟的下落,但终于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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