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茅草教室
那天,应小学同学之邀,到S县城小聚。久违多年甚至阔别几十年的同学们聚在一起,话题自然离不开在一起读书的时光。岑煜星同学是一个在外经商几十年已卓有成就的商人,在同学圈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款”,和同学们在一起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欢心与快乐。与大家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后,他就饶有兴趣地向我问起四十多年前在我们村子里读书的那所小学是否还在。我的脑海倏地闪现一间茅草教室,里面坐满了叽叽喳喳的学生的情景。如果将它称之为学校,实在是夸大了,我认为称它为教室更为合适。我说那教室早已拆除了,原址上一农户建了房子。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觉得这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显出幽思的样子,喃喃自语道:“如果还在,我真的要去看一下。”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怀念之情,似为失去一处寻觅童年时光的遗迹而感到失望。大凡事业有成的人士对过往的事物比一般人怀有一份更深的思念和感恩之心,而我等平常之人往往缺乏这一点。我常出入生我养我的村庄,对村子的变化一点一滴都耳闻目睹,但那茅草教室消失似没有触动过我的心弦,也不记得确切是在哪一年拆除的,对那幢只做过短暂教室,而未沉积过岁月辉煌的茅草屋没有放在心上,只有当话题无意间柔软地触碰到那些沉淀的记忆时,才会泛起念想,思绪霎时穿越时光隧道,缓缓记起儿时的酸楚与快乐。
我们的村庄在几十年前有二十几户人家,如今也就二十几户人家。村庄依靠着一条南北走向的低矮的小山岭而建,朝东方向的农房十几户,朝南方向的十几户,零零落落。四十多年前,朝南的一排农房中有一幢略高大些但同样是土坯墙茅草顶的房子,是生产队建于开会用的,有三十几个平米,中间无隔墙,一根长而粗大的松木过梁支起“人”字形的支架,承受着屋面的檩子和草顶。这样没有隔墙的的房子,比农房空阔宽敞些,开会时能容下几十个人。“文革”期间,这个用于开会的房子便辟为教室。那时学校搞“文批武斗”,陷于一片混乱状况,教学处于瘫痪状态,在集镇小学读书的农村籍学生,都被疏散回属地上学,我们生产队包括附近的二个生产队三个年级的学生都被生产大队按排在这间茅草房上课。
在那茅草教室,我们只读过一年的书,尽管是读书生涯中的一小段,在人生的长河中是一朵小小的浪花,但这浪花映照出了人生的多变,历史的曲折。那段读书时光,不正常教学留下的蹉跎岁月的记忆,那三个班级拥挤在缺少光线的教室的局促,那茅草教室后的小山蕴藏的无限趣味,编织了我们人生最初的酸痛和快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记得那次初到茅草教室,倏忽漫进心中的是陌生感和寒酸气息。那草房潮湿且不说,二个不大的木窗子流泻进的是吝啬的光线,使房子显得很暗淡,完完全全缺少教室的模样。走到一起的学生,原来大多互不相识,充满着隔阂感,只是彼此生疏地打量着,没有更多的话题。我们在大队干部的引领下,心灰意冷地走进了那教室。教室事先放好了三排课桌,一个年级一排,刚好能挤下去,一块斑驳的黑板离课桌很近,使教室显得更为局促。老师是临时按排的二个大队干部的女儿,一个叫周老师,瓜子脸,长得白白静静的,扎着一双长辫子,脸上常挂着笑容,对学生不太严,却是管事的;另一个叫佘老师,园园的脸蛋,皮肤不算白,剪着齐肩短发,不苟言笑,一看是个严肃的老师,但是有好好教书的想法。她说起话来斩钉截铁,有时看到个别学生上课心不在焉,还用手指敲打桌面,喝斥一通,保持着教师的威严。但在当时的大环境下,佘老师的想法并实施不下去,一是周老师不是很支持她,二是三年级稍大些的学生已经会写大字报反对师道路尊严了。因此,她在心劳日拙地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对学生也就听之任之,不愿多费心事管理了,上课时在黑板上写上几个字,敷衍了事地教学生念上几遍后,就坐到一旁休息了,学生做小动作也很少制止。在这样松弛的情况下,上课时有的学生蹲到课桌底下在潮湿的地面挖洞打弹子;有的明目壮胆地看小人书;有的女生呶呶不休地说悄悄话……反正五花八门,不缺做小动作的花样。对此老师却熟视无睹,放任自流,好似只有目的——保证学生在学校不出事。到了时间,老师说声“下课”,学生们就鸟雀出巢一样涌出教室,到空间更大的范围玩耍。
教室后面,有一座苍翠的小山,是我们下课时玩得最多的地方。那山虽不算大,却有着幽深的味道,苍松遮天蔽日,灌木枝柯相交,菁菁芃芃。春天,学生们融入其中,就会被山中野花吸引,各种灿烂的野花,花枝招展,奓瓣吐蕊,芬芳弥漫,特别是满山的杜鹃,经春雨淋洗后,格外清新美艳,微风吹过,芳香遍布青山,花儿尽显惊艳,十分诱人,每人采下一束,把它带入教室,简陋昏暗的教室也被打扮得好看亮丽。到五六月炮燥的天气,山中会生出嫩生生的磨菇,这可是难得的野味,路途远的同学会带着个小竹篮,下课就钻入山中,在树蔸下,矮丛中寻找小伞式憨态可掬的磨菇。尤其是一种名叫“鸡油菇”的小磨菇,山上会稀疏地生长,因其稀少,味又特鲜,我们会刻意寻找,以拣拾到为快乐之事,像拾到宝贝般的高兴,采得多的还喜不自尽地炫耀一番,惹得没有拾到的十分歆羡。到了深秋,山中的各种野果都成熟了,上课时仿佛能闻到野果的飘香,脑海中浮现的是躲藏在枝叶中野果的微笑,眼中幻现的是勾引心中馋虫野果的召唤。下了课,我们便蜂拥地隐入山中,馋涎欲滴地争相采摘野果果腹,把烂漫快乐的情趣洒满青山。尽管那时教学抓得不紧,但上课的时间老师还是严格要求我们遵守的。因此,只要听到了上课的铃声,大家都不敢怠慢,便三步并着二步向教室赶,有的在外耽搁了时间,便像小鹿一样射向教室。这时老师若对迟到的学生批评几句,谁也不会有半句顶撞。
在村子里的教室读了一年的书,教学形势有所好转,我们都回到了集镇小学各自的班上上课。尽管这时教学秩序没有完全恢复,但集镇的学校比乡村要规范,有正式的老师上课,会教给一些知识,我们在松散的管理下慢慢地学了点东西。(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们读书时因没有好的学习环境,老师又不敢放手管理,真的蹉跎了许多美好的光阴。特别是在你们村子里的一年时间,几乎没学到东西。但不知为什么留下的记忆却特别的深刻,也许是当时特殊的环境烙下的印象太深,我总忘不了。”岑煜星的一番话打断了我的沉思,也引起了我的共鸣。是的,我们那时读书和现在的孩子相比,真有天壤之别,不但学习条件差,最让人后悔的是没有学到知识。好在1976年“文革”结束,国家拨乱返正,重视了教育,使之走上了正轨,我们才意识到知识的重要性,不分日夜地像海棉一样吸取知识的养份,积累了一点生存的本领,要是都像在那茅草教室里一直耽误下去,人生不知要留下多少遗憾。
在茅草教室读书是在特殊历史条件下的一段经历,它像一面镜子照出的是一段曲折的历史,留给后人的是深刻的教训和启迪,想起它在感到心酸痛楚之余又有几分童年时代自由自在的快乐在心中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