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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一梦

2014-12-14 20:22 作者:素锦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那一日,你高头大马,锦衣华服,风采奕奕,停留博白县。此时的我只是开在双角山下绿萝村的一束青梅,稚嫩青涩,不谙世事。你的到来,注定着我的背井离乡。

那一年,父亲梁博从京都洛阳流浪到博白县。一个落拓的文人,遇到了温柔娴淑的女子绿荷,从此飘泊的脚步为她驻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少情理想的最终归宿。但自古红颜多薄命,空留痴情之人独对月。母亲绿荷也难逃宿命的劫,生下我后,便永离人世,留下我和父亲相依为命。当地的风俗,生女为珠娘,生男为珠儿。于是,父亲顺理成章地为我取名“绿珠”,不落俗套,又暗含对母亲的深深思念。如果少了我的牵绊,痴情如父亲,终究会赴一场殉情的相守。父亲孤身一人肩负起抚养我的重任,一直未续弦,守着对母亲的承诺。我喜欢沉浸在这样矢志不渝的爱情故事中。父亲的坚贞让我坚信,这世间终究有一个男子值得我义无反顾地为他凝眉一生。

父亲深受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嵇康的影响,高风亮节,风骨可佳。那个名嵇康的男子,大倡玄学新风,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 ,并终其一生作出一曲传诵世间的《广陵散》。父亲不凡的才干学识,高雅的品格性情,使他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敬仰。在父亲的悉心教授下,我注定要成为一个不凡的女子。我美艳绝伦、工诗擅词、精通管弦、能歌善舞,成了乡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和众多青年追慕的对象。如果生活平静如斯,没有波澜起伏,我会不会成为那个净心素雅、淡然自持,终老乡里的女子?

天有不测风云。博白县遭受了几十年不遇的旱灾。父亲兼济苍生的情怀,使他不能坐视不理,他绞尽脑汁出谋划策。为了取得资金,惠及黎民百姓,也为了我走出乡间,寻得更好的归宿。于是,他找到了你—洛阳权贵石崇,所以有了那一日的相遇。其实人生的相逢何尝不是早早埋下了伏笔,冥冥中注定的?你以十斛珍珠买下了我及其他八个女伴。

我愿意跟你走,没有其他女子的哭啼哀嚎,只是放不下痴情的父亲。他的形销骨立、孑然一身,让我满生苍凉之感。舍不得,也要学会决绝,只为寻觅更广阔的蓝天。请原谅我此刻转身的离开,十四年对这个地方的依恋却抵不过印在心间的那个眼神,只需一眼,便预言了一个人奋不顾身的沉陷。

洛阳,一个此后要栖居的地方。我跟你来到此处。你说是我一块仍需雕琢的美玉,需要卸掉层层质朴天真的气息,才能达到至美佳境。于是,你不惜重金,聘请宫廷教习苏丽娘,让她教我琴棋书画、管弦歌舞。我原本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加之良好的功底。我学习得很快,一层层地蜕变。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学会了当时西晋舞蹈中的绝技——“提气飞升”。(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你的精心培育和苏丽娘的尽心传授下,四年后的我脱颖而出。我熟练地掌握了只有当时士大夫才懂的琴棋诗画书的技巧,擅长品茗煮茶,华丽地蜕变为一个让人仰慕的女子。我的高贵优雅,尤其是在歌舞技艺上的不世才华及绝代风姿,吸引了洛阳城上流社会的每个男人,他们以到金谷园一睹我的芳颜为荣。男人的贪欲,何尝不是祸根的源泉?

你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你早就花巨资为自己修建一垂美轮美奂的人间天堂——金谷园。你因山形水势,筑园建馆,挖湖开塘,周围几十里内,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金谷水萦绕穿流其间,鸣幽村,鱼跃荷塘。如今为了我,你更是不惜重金修建了“百丈楼”,我又为它起名崇绮,以此寄托我对你的敬仰。楼前还有一方荷花池,池中芙蓉静卧。“百丈楼”可以让我登高望,极目而南以慰藉思乡之情,荷花池可以让我重新品味家乡的气息。你的煞费苦心,你的深情款款,让我沉陷难以自拔。可是金谷园太大了,望不尽的亭台楼榭,错落有致地散布在池水旁,亦有小桥流水、诗情画意的长廊。还有你的妻妾成群,挥霍无度,奢靡作风,都让我茫然失措,觉得曾经“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希冀都成了黄粱一。你给的繁华,倾注了真情实意,我无力抗拒,可是这些浓情蜜意能否地老天荒,成了我心底挥之不去的阴霾。你带我卷进权利和金钱的漩涡,我困惑,我彷惶,我渴求的只是细水长流的幸福,不希望招惹太多是非争端。

生活终究不能平静,逃脱不了宿命。不久,赵王司马伦作乱,他的党羽孙秀派人来索取我。孙秀,一个贪婪卑劣之人,早就觊觎我的美色,对我垂涎很久。时势造就了他的胆大妄为,肆意横行。古往今来,千年不变的规律,只有顺应时局的潮流而上,才能拥有权力地位,否则树到湖松散,落得一无所有。你当时在凉亭中,面对一湾清水,姬妾们站在一边侍候。知晓了孙秀的来意,你尽最后的努力保户我。你叫出几十个香气馥郁,身穿绫罗的侍婢任他挑选,可是他却断然回绝,“君侯的姬妾够漂亮,但我指名要的是绿珠,望君侯毋拿这些胭脂俗粉糊弄我?”你勃然大怒,喝斥孙秀:“那是我所爱的人,你根本不配得到她!”可是,时局既定,曾经的显赫一时,此刻已苍白无力,终究抵不过权势和利欲的劫数。孙秀在司马伦那里说尽你的坏话,受了蛊惑,司马伦决定灭你全族。派来捉你的官兵很快就到了,你害怕无奈,恶狠狠地对我说“我是因为你获罪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悲伤涌至我的心头,泣道:“愿效死于君前。”虽然你竭力阻止,但是我心意已决,不愿忍受任何的屈辱,于是我奋然一跃,从曾经你亲手为我筑造的高楼中跳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最后深情回望,看到了你眼中的悲痛、万般不舍,可一切都因无力抗争以无法挽回。感谢你的知遇之恩,你的娇宠,可是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能也不会用自己的贞节换得你的苟且偷生。你最终难逃厄运,被乱兵杀于东市,曾经炙手可热的权势、金钱、美色,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感谢后人对我的青睐,我的一跃而下让我凄美留芳。这里有白居易的感伤:“莫悲金谷园中月,莫叹天津桥上。若学多情寻往事,人间何处不伤神。”《洛中春感》;有杜牧的喟叹:“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在金谷园中的一切,仿若一场梦,最终,我只渴望保留气节,不负父亲的教诲,魂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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