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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川春台会

2014-04-28 11:29 作者:刺槐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庄稼无二时,农谚云:谷前后,栽瓜点豆。其实,北方大多数乡村的农民,早在谷雨前就开始播,玉米、大豆、洋芋、菜瓜等春季作物的种子,已经在苏醒过来的土壤里酝酿着饱满的情绪孕育着蓬勃的生机,只等一两场春雨,它们就可以探出身子,在春风的抚慰中自由地成长自由地呼吸。

谷雨一过,春播结束,还没到给庄稼破苗、培土、施肥的时候,庄稼人又有了一些农闲的日子。这样风和日丽,桃红柳绿,草木蓬发,春意盎然的日子,一个念想便在庄稼人的心里萌动和升腾——该是闹春台会时候了!

春台会其实就是庙会,主要活动就是唱大戏、敬神。北方农村好多地方还是靠天吃饭,庄稼人都把风调雨顺、四季平安的希冀寄托在了“龙王”、“菩萨”、“圣母”等神灵的身上,祈求他们适时降雨滋润万物、驱邪消灾庇佑一方。要让神灵有感或者哄神灵高兴,庄稼人除了焚香叩首之外还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地唱一台大戏,这戏是唱给神灵的,所以也称“愿戏”。

不过,神灵是看不懂人间的戏的。看“愿戏”的还是十里八村的庄稼人,他们就想让农闲的日子春意荡漾欢笑流淌,让平淡的生活升腾起丰收的希望,当然有条件的还可以摆个地摊、做点买卖,既能增加收入又能活跃市场搞活商品流通促进地方经济的发展。这样的春台会,神灵满意,人也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虽然不同地方唱春台会的具体时间不一样,但大多选在农闲时间多、天气晴好的春之交。我的家乡宽川的春台会,就定在农历的三月下旬,桃杏花儿开满枝头的日子,在一阵激越的干鼓铜锣声中,春台会就开幕了。

今天,我在学校碰到邻村的前辈、宽川书画名士冯永毅先生,他告诉我说:明天宽川的春台会就开了,有时间你和老婆、孩子来宽川看几天戏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老冯离开后,我心头蓦地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但随即很快又归于平静——过两天学校进行期末考试,周末也不休息,我哪有时间去看家乡的春台会!再说,那里也会勾起我的歉疚和愧意的。

说实话,近些年我很少到宽川去看春台会,不是没时间就是没心情。但每年这个时候,春台会的干鼓铜锣声二胡板胡声都会回旋在我的耳际,儿时在宽川看春台会的情景都会在我的记忆中荡起涟漪,让我久久地回味。今天,老冯的话也如干鼓铜锣般唤起了我的回忆,让我把那些看春台会的日子反复的咀嚼、回味------

儿时的印象中,宽川一年中最热闹的事就是唱春台会了。

宽川一代的方神是一尊称“黄爷”的龙王,不知道他和敖广、敖丙等四海龙王有什么亲属裙带关系,也不知他到底该称“皇爷”还是“黄爷”,传说他有求必应、法力无边。很久以前,辛集峡里的巨蟒成精,经常出来吃人和牲畜祸害百姓,“黄爷”仗剑而出,与巨蟒大战三天三,终将巨蟒腰斩,为当地除却祸害。听说至今辛集峡里还有“黄爷”斩莽时留下的“下马石”、“磨刀石”、“试剑石”等古迹。天气久旱无雨时,庄稼人敲锣打鼓到“黄爷”庙里焚香跪拜祈求祷告一番,“黄爷”便会显灵,作法布雨,天降甘霖,滋润田地。

“黄爷”有时也很小气:“黄爷”喜欢看戏,庄稼汉们许诺给他的“愿戏”唱得晚了,他就会使性子甚至震怒,滴雨不下,庄稼就得干枯至死。所以,给“黄爷”过会唱春台会就成了宽川两道沟三道梁十几个村子人的大事!

每年春节一过,由各村会长推选出来的春台会大会长就召集各村会长,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按照约定,由各村会长挨家挨户按人头收缴香火钱、戏钱,统一上交大会长。大会长经过一番谋划,精打细算,量入为出,然后请神,搭戏台,请陕西秦腔剧团,日子一定,春台会就在乡村的日子里闹腾起来。

戏台一搭,春台会就要开始了。消息灵通的商人摊贩们、杂耍马戏团、卖吃食卖山货卖嘴皮子的人们都车载马驮带着家什来到宽川街道,满怀信心地在戏台的周围搭起帐篷摆开摊子拉开架势,等怀里揣着几张褶褶巴巴的钞票的乡村百姓们来光顾,好在几天的时间里施展本领,满载而归。

那时候,春台会的戏台搭建在街道边的一个麦场上,面西背东,前面正好是中学的土操场,操场很大,大约要五六亩地,能容纳上万人。戏台一搭,我们在学校也就不能安心上课,学校干脆上午安排上三节课,下午就放假让我们去看戏,这真把我们高兴坏了。

春台会的戏一拉开帷幕,宽川两道沟三道梁十几个村子的人们蜂拥而至,操场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热闹非凡。舞台上激越或婉转的唱腔扣人心弦的时候,从戏台上往下看,下面的人潮似乎像一个很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是一些坐在凳子或者两头搭在两只小凳子上的长木板上的观众,大多是些老人、小孩,他们身体差,站着看戏很累,就老早带上凉开水、草帽和自家的凳子在戏场中间占好位子(一占就是几天,直到春台会结束)。有的人也会趁人家不在时,把别人的凳子挪在一边,把自己的插进去,结果被人家发现了,就会引来一阵争吵。坐着看戏的观众的外围,就是一些站着看戏的观众,他们大抵是一些看戏又身体健壮看几场戏也不觉腰酸腿疼的青壮年观众。再往外围看,就是一些站在高凳子上、三轮车、拖拉机上看戏的观众,这些人要么来得迟,要么看戏没有耐心,所以就当了戏场外围的观众。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一会儿看戏,一会儿买零食,一会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瞎逛游,成了戏场里的游离分子。

干鼓铜锣响过三遍,秦腔戏就开始了。先是加演一场折子戏,诸如《二进宫》、《三娘教子》之类,然后是全本正戏,什么《下河东》、《大报仇》、《周仁回府》等等,无非说的都是奸臣害忠良,公子缠姑娘之类的话题。我们孩子最喜欢的要算武戏了,譬如《下河东》中黑脸呼延赞《赶驾》那段戏对我的记忆就很深刻,武将们身负靠背旗、头插长长的雉鸡翎、手握长枪大刀威风凛凛的飒爽英姿至今铭记在我的脑海。

乡村人看戏煞是认真,极其投入,每每戏入高潮情至深处,演员表演精彩之时,就会有人以袖拭泪或者伸手鼓掌、大声叫好。当观众在拥挤的人潮中腾出手来鼓掌或者有人进出的时候,人潮中就会有出现你推我搡前俯后仰,引起一阵骚动。这时候,宽川街道上的二愣子就派上用场了。

二愣子是街道上人,性格倔强,做事莽撞,嗓门大,有把力气,喜欢出风头耍横,春台会的会长们每年都请他来维持戏场秩序。二愣子也乐此不疲,他经常手握一根长四五米长的竹竿蹲在戏台边,人潮中一拥挤推搡,他便大喊一声“挤什么!”,然后手臂一挥,长竹竿就落了下去,人们急忙后退,人潮就跟着后退,待他把竹竿收起,人们向前扑来,人潮也就向前涌来,如此反复,戏场的人潮时涌时退,在二愣子手中的竹竿下汹涌激荡。这情形恐怕也算是宽川春台会的一种独特的韵味吧!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在舞台上演绎爱恨情仇的同时,台下的戏场里也会有绵绵情事,也会有鸡鸣狗盗之徒干些无耻龌龊的勾当。那时候,乡村的青年男女受传统思想的影响依然比较深,由于担心世俗的闲言碎语,他们即使有了自己中意的心上人也不敢公开交往,只能偷偷地约会。春台会一开,他们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和理由,就会在戏场的某个角落说说情话诉诉衷肠,甚至会“生米做成熟饭”,成就一桩姻缘。没有对象的小伙子这时也变得胆大起来,只要在戏场看上哪个姑娘,就会给死缠烂打穷追不舍,一会儿买汽水,一会儿卖冰棍,好赢得姑娘的芳心,直至同意和自己交往为止。也有个别心怀鬼胎的男人,只要看到哪儿有俊俏媳妇漂亮姑娘他就拼命挤到跟前贴在人家身上“揩油”,或者伸出“咸猪手”乱摸,吓得姑娘媳妇们一阵尖叫,待众人注意时这个下三滥的家伙已不知所踪。

春台会上热闹开心的事不只是看戏,逛逛戏场吃点小吃也挺不错。宽川两道沟三道梁十几个村子的庄稼人走山路、翻山梁赶几十里的路来到宽川街道,在人堆里晃来晃去地看一阵戏,然后在戏台周围的饮食摊上花一毛钱吃一碟凉粉凉快凉快,再花五分钱买个冰棍吃下去,顿觉清爽自在,然后再花一毛钱数一百颗豌豆或称半斤葵花籽,一边吃一边去帐篷下看马戏团表演。

马戏团的帐篷搭在离戏台较远的空地上,只要花五毛钱就可以买张看表演的门票。马戏团的节目繁多,精彩纷呈,让人目瞪口呆浑身打颤之后不觉颔首赞叹拍手称快,山羊骑车、猴子走钢丝、小狗钻火圈、硬气功、真枪打真人等节目看得人眼花缭乱,唏嘘不断。

若是运气好的话,可以去套圈圈,也会有意外的收获。摊主在地上用白石灰圈出一个直径约五六米的圆圈,圆圈内摆放一些奖品,奖品之间大约有一尺左右的距离,奖品种类很多,有火柴、香烟、打火机等日用品,也有布娃娃、木偶等玩具,还有香皂、洗衣粉、牙膏等洗漱用品。有人如果想碰碰运气,就得从摊主那儿去买竹制的圆圈,帽子一般大小的一毛钱一个,更大一点的两毛钱一个,然后站在地上的白石灰圆圈外往里扔竹圈,套中的东西就归自己,套不中就一无所获。我曾经好几次站在那里看别人套东西,结果大多是摇头叹气大败而归。现在我才想明白,人家设套子,就是套猎物的,只要钻进套子,能有好结果吗?

就我家来说,街道上的春台会一开,我的母亲、姐姐、两个哥哥和我都会去戏场,看戏的看戏,逛游的逛游,只留下父亲一个人在家里。不是因为父亲不爱看戏,而是因为家里的牲口、猪、鸡都需要人照看,对秦腔戏颇为喜爱的父亲无法脱身,只好作罢。

在宽川中学上学的那几年,每一年的春台会我几乎天天游荡在戏场,耳濡目染,渐渐地我记住了一些折子戏的戏词,学会了几种唱腔,什么二流板、二倒板、快板、慢板,我都基本能分清楚。只是戏里的人生我还是懵懵懂懂,体会不到其中的况味来。

后来,自1987年我考入礼县一中上高中直至师专毕业参加工作,宽川的春台会就离我愈来愈远,我几乎再没有到宽川街道上逛过春台会看过秦腔戏。只是从村里人的谈论中知道,虽然每年还是照例给“黄爷”唱“愿戏”闹春台会,但天气越来越干旱,“黄爷”也有些不甚灵验了!但父亲却从不抱怨“黄爷”,也不抱怨老天爷,他往田地里去得更勤了,身体有些佝偻了。

宽川的春台会依旧年年闹着,但随着人们文化生活方式的多样化和外出打工者的不断增加,春台会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和繁华。这几年气候好,春播之后和小麦灌浆玉米拔节的时候总会有几场透雨,庄稼的长势挺好,根肥苗壮,不久就会长出沉甸甸的希望。父亲老了,不能上田地里干活,家里也有人照看,他终于有了清闲的时间。春台会的时候就经常去街道上看戏,回来后给几个孙子不停地絮叨折子戏《三娘教子》和《朱春德放饭》里的道和忠义,惹得孙子们一阵嬉笑。

去年春台会,父亲去看戏时不慎摔了一跤——上厕所时摔在了人家的厕所里,人事不省,住进了宽川卫生院。宽川卫生院大夫检查后说没什么大碍,主要是身体虚弱,住几天医院后回家修养就行。听到父亲住院的消息,我当天就赶到了宽川卫生院,陪护了父亲一宿。那晚,春台会还没结束,戏还在唱,我在照顾父亲的间歇,去了趟戏场,又一次走进了有些隔膜的春台会。

宽川的春台会的确有些没落了。原来搭戏台的麦场上已经建起商铺楼,中学现在变成了小学,学校的操场也被一幢高耸的教学楼所占据,小小的戏台搭在小学门口对面的空地上,小学门口的街道就成了戏场,最多能容纳六七百人。卖冰棍、卖糖杆的,卖汽水的消失了,马戏团也不来了,街道两边零星的摆着些摊位,大多是卖冷饮、卖烧烤的!戏台上的演员唱戏很卖力,而台下那些稀稀拉拉站着看戏的观众,除了一些老年人以外,大多数人都心不在焉,有的说笑,有的玩手机,青年男女则热衷于打情骂俏或甩着染了各种颜色的头发坦胸露背的来回招摇!昔日那人海如潮、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场景不见了,曾经热闹非凡的春台会似乎早已落幕了!

自看戏时摔了一跤之后,父亲的身体越来越槽糕。去年五月份,我陪父亲去天水市人民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结果出来后我大吃一惊,心情也跌落到了冰冷的深渊:父亲患食道癌,已到了晚期!回家之后,不到月余时间,父亲就撒手人寰,魂归西天!我真没有想到,去年的春台会,竟成了父亲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春台会!

光阴荏苒,岁月蹉跎,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宽川春台会虽然没落了,但舞台上听到的戏文唱腔还在茶余饭后被人们浅浅清唱,父亲走了,但父亲给他的孙子们絮叨戏里孝道和忠义的情景却铭刻在了我的心上。宽川春台会,留给我的不只是儿时的欢畅,还有成年后不能侍亲孝亲的遗憾和惆怅!

今年宽川的春台会又开始了,我没有时间也不想去看春台会,因为我害怕又一次跌入自己的回忆,滋生出太多的歉疚和怅惘!坐在学校办公室闭目遐思,我仿佛听到了几十里之外的春台会戏台上秦腔戏激越的锣鼓声唢呐声和高亢的唱腔,仿佛看到了戏台下人潮涌动热闹非凡的景象,仿佛看到父亲佝偻着身子,踮着脚往戏台上张望------

今夜的宽川,夜幕降落之后,“咣才咣才”的锣鼓又会敲打在两道沟三道梁十几个村子里看戏的和不来看戏的庄稼人心上。台上台下,不知又要发生多少故事,生长出多少个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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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川春台会的评论 (共 10 条)

  • 雪灵
  • 心静如水
  • 残留的回忆
  • 醉死了算球
  • 晓晓
    晓晓 推荐阅读并说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作者用一支娴熟的笔为我们娓娓讲述了北方的春台会。夜幕降临,春台会的戏一拉开帷幕,宽川两道沟三道梁十几个村子的人们蜂拥而至,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舞台上演绎爱恨情仇的同时,台下的戏场里也会上演东家长,李家短的绵绵情事。“咣才咣才”的锣鼓不仅敲打在庄稼人的心上,也敲打出了多少故事,旖旎了多少梦想。问好作者!
  • 春暖花开
    春暖花开 推荐阅读并说 今夜的宽川,夜幕降落之后,不知又要发生多少故事,生长出多少个梦想……
  • 荷塘月色
    荷塘月色 推荐阅读并说 农村大多在农闲或者庙会期间都会搭台唱戏,这也是农村人的消遣和娱乐方式,秦腔是西北地区的原唱剧种,深受广大农村百姓尤其是老一辈庄稼人的喜爱。作者用朴实的笔墨详细的记录了春台会的来由和热闹的场景,是一篇很好的记实散文。推荐阅读!
  • 浩歌一曲
    浩歌一曲 审核通过并说 欣赏,赞一个!
  • 白水

    白水戏里戏外都有伤心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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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lying

    flying读过,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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