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帽子/1
绿帽子/1
青嫩的玉米棒子带着湿嫩的叶子在锅里开始散发着清新诱人的香气，这时候是星期五上午八点一刻，藕荷色的阳光还没有漫过庭院的四分之一，晒衣绳上搭满了女儿各式各样新旧不一的衣服，那是昨天晚上潘晓雅趁着不太明朗的月光洗了整整两个小时，那衣服上面现在仿佛还有月光的淡雅的味道，女儿上星期打电话让母亲把她脱下来的衣服洗洗，潘晓雅给女儿洗了十几年的衣服了，17岁的高二女生连内裤都不想洗，大星期回到家不是带上耳机听歌，就是在电脑上看电影，时不时的去厨房催促母亲快一点煮肉，一回到家就好像饿死鬼一样，书包一扔，就打开冰箱，嘴里吃着，两只手拿的满满的，淡绿色的耳机一只塞进耳朵，另一只挂在清秀的瓜子脸，弧线很柔和的下巴上，潘晓雅这时候就无限爱怜的说，慢点吃，没有人给你抢，然后就是在那种潘晓雅听起来好像铁锹摩擦水泥地面那种涩涩的声音，在耳机里飘出来，是女儿百听不厌的英文原唱歌曲《雪绒花》，女儿听的津津有味，嫩苹果一样稚气的脸上流泻出来一种那个年纪特有的旁若无人的快乐，女儿英语并不好，每次考试都没有及格过，读初中的时候没少上英语暑假班，但是女儿偏偏喜欢听英文原唱歌曲，潘晓雅不懂英文，更不懂女儿这个年纪的快乐。
潘晓雅把火关的小一点，她算好了，女儿会在八点三十五分准时在大门口，骑着她爸爸用一个月的工资给她买的那辆塞克山地车， 一脸快乐的出现在大门口，然后就是自行车还没有扎好，就燕子一样扑进潘晓雅系着围裙的怀里，一个非常优雅而又夸张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样在潘晓雅依然很细腻光滑的脸上亲三口，女儿的唇是一种湿漉漉的温湿，那种少女特有的淡雅的香气让潘晓雅有一种恍恍惚惚回到二十多年前自己和女儿一样大的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女儿仿佛就是那时候的自己，只不过现在女儿那翠绿色的高领毛衣，那线头林立如同破裤子的牛仔裤，还有那一双一千多块钱的浅灰色鞋面，鞋带，鞋底，鞋里都是淡粉色的安踏运动鞋，一身行头两千多块，而她那个时候是一件那时候非常流行的白底素花的上衣i，一件姐姐的裤子被母亲改装过的蓝裤子，脚底是母亲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纳的千层底布鞋，女儿从来不给母亲要衣服，总是一个电话给她爸爸，她爸爸就往她的卡上打上了她报的数目，然后不是在网上网购，就是星期天和同学去市里，回来一脸的喜滋滋的对母亲炫耀自己的新衣服和昂贵的价格，潘晓雅当然知道女儿至少夸大了一半的价格，这是她们这个年纪特有的通病，喜欢虚张声势，喜欢无中生有，然后就是把一堆换下来的衣服往潘晓雅怀里一扔，你穿吧，潘晓雅和女儿个子差不多，两个人的胖瘦也差不多，喜欢素面朝天的潘晓雅总是一副清纯自然的打扮，两个人的衣服可以换着穿，有一次潘晓雅送女儿去学校，她们班主任对她说，你妹妹在宿舍哩，让女儿的嘴巴回到家撅了一天，并且对潘晓雅蛮不讲理的说以后去学校打扮的老气一点，让人家知道你是俺妈妈，不是俺姐姐。
时间到了八点四十，阳光已经铺满了院子的一半，小黑狗不时的在门口跑来跑去，她在迎接小主人的归来，女儿每次回来都会抱着小黑狗亲啊亲啊，而且非常自豪的拿出来给小黑狗买的火腿肠，潘晓雅关了火，突然有点心神不宁起来，她走到大门口，看见许多和女儿一样清纯面孔的学生三五成群的走过街口，潘晓雅想可能女儿在街上某个地方和同学说话哩，她拿出来手机，上面老师用校讯通发的短信 ，七点一刻出校门。女儿读书的高中是一所农村高中，距离潘晓雅的家十里地，每到大星期，大门口就挤满了接学生的家长开着各式各样的车，还有几辆开往县城的公交车，这个学校的学生来自于这个小城市的各个角落，大部分是边远偏僻的乡村，而且大部分都是在初中不好好读书，甚至有过辍学心理的问题小女孩小男孩，中科成绩低于中考分数线，然后在父母的苦口婆心劝慰下，在父母托关系交了高昂的学费后非常不情愿的来到了这个学校，女儿在小学的时候学习成绩是非常优秀的，每次考试都是前三名，那个时候老公还没有去广州打工，高中毕业三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的老公辅导小学的女儿是游刃有余，那时候潘晓雅在顺德一家制衣厂打工，再后来潘晓雅回到了家里，老公去了广州一家清洁公司打工，主要是给那些有着明晃晃的外墙玻璃的高楼大厦做外部清理，因为危险性大，身体素质要求高，当过兵的老公在几百个竞争者里胜出，一个月工资五千多，在这个发达的花城也算是高收入群体的一部分，潘晓雅在临街的路口租了一个门面，开了一个床上用品店，平常生意不是太好，只有每个月的逢三逢八有会的日子，生意才好一点，房租一年一个价，潘晓雅从女儿读初一开始干，到现在已经五年了，有时候算算，五年下来竟然没有攒下钱，还把女儿的学习耽误了，因为你是门店，每天必须按时开关门，还要去临近一个城市进货，那些布匹你看起来非常柔软非常轻，如果是一卷布，一个男人也是非常吃力的扛起来，女儿读书的镇一中，离她们家其实就是一百米，潘晓雅每天早上在女儿去上早自习后，就开始了一天周而复始的日子，喂猪，做饭，打扫卫生，潘晓雅的母亲是一个中学老师，小时候的耳濡目染，让潘晓雅养成了喜欢那种纤尘不染干干净净的环境的习惯，女儿中午就在学校吃，她在店里胡乱对付一顿，等她回到家，女儿已经关上门，躲在自己的小屋里亮着灯，每次隔着窗户问她在干什么，女儿每次都是不耐烦的说写作业哩，后来才知道女儿是在看言情小说，那些小说里面都是长篇累牍的情爱描写，对身心不成熟的小女孩伤害非常大，初中二年级的时候，老师把潘晓雅喊到了办公室，女儿一脸羞红的在写检讨书，那个一脸雀斑，带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片的班主任英语老师，一脸不屑的对潘晓雅说，你可得管管你女儿，那么小就开始谈情说爱，这一次摸底考试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二，英语考了十二分，不能光忙着挣钱，潘晓雅的脸好像被人扇了几下子一样，火辣辣的疼，从小非常自尊非常爱好的她，虽然学习成绩不是太优秀，虽然现在不是太富裕，但是从来没有人这样用一种教训蔑视的口气和她说话，那一瞬间潘晓雅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一样高，脸上有淡雅的孩子气自己视若宝贝的女儿，全身发抖的趴在桌子底下写检查，内疚，气愤，让从来不舍得打女儿一指头的潘晓雅一记耳光下去，女儿长满淡淡的青草一样稚气的脸上有了五个红红的手印，潘晓雅的手指头麻辣辣的疼，女儿的检讨书上印开了一大片泪水濡湿的墨疙瘩，那一年，女儿十四岁零五个月。
时间到了九点，小黑狗焦急的卧在大门口，小巧玲珑毛茸茸的尾巴在阳光下不安分的晃来晃去，潘晓雅这时候突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不详的预感，女儿在这个学校读书快要两年了，高一的时候，潘晓雅亲自开着自己买的三轮电动车去接送女儿，女儿17岁生日那天，老公专门从广州给女儿买回来一辆女儿梦寐以求的生日礼物，一辆浅绿色的山地自行车，女儿就对母亲说以后你不要接送我了，她骑到学校就放进学校外面的存车点，一个大星期两块钱，然后每次都是在八点三十五分准时出现在大门口，有时候错个三五分钟，今天已经过去二十五分钟了，再有个就是女儿每次回家，都会出校门给她打个电话，是用同学的手机，她自己说的，后来才才知道其实是她爷爷爷每星期回来偷偷给她的钱自己买的，父母有时候很容易去相信自己孩子的谎言，因为那是对孩子一种年龄的信任，那一次早恋事件后，女儿收敛了很多，原来喜笑颜开的脸上多了几份那个年纪没有的深沉，那种深沉让爱孩子的父母有点心疼的想哭，每个孩子在那个年龄都会对异性和爱情充满好奇与向往，那不是她们的错，她们只不过是一种青春期的迷离冲动与好奇，父母这个时候应该善于引导，这个年纪的孩子充满了叛逆，个性模棱两可，价值观和心态都没有成型，女儿最终在中考的时候差十几分没有考上高中，这个县城有四个高中，前三个是市重点 ，潘晓雅根本没有那个奢望，潘晓雅对女儿说你考上商桥高中就行，不管怎样，高中三年，只要努力是可以考上一所大学的，中考前女儿和她都非常有信心，但是最终因为女儿基础太差，没有考上，好在女儿不像是其他问题女生那样，有一种厌学心理，女儿喜欢上学，她和老公商量后，就找了一个一门的在那个高中教书的亲戚，多交了几百块钱去了那个学校。
潘晓雅站在阳光浩浩荡荡的大街，九月的阳光灿烂而厚实，天空一碧如洗，潘晓雅心神不宁的往大街中心下意识的走着，心里盼望女儿一摇一晃骑着自行车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一声久违了两星期的妈妈的喊声在耳边突然响起，这时候大街上的学生模样的孩子已经很少了，有的回到了家里，有的去了网吧，现在的孩子迷恋网吧，好像她们那个时候迷恋放学干应客一样，她们小时候没有电视，手机，网吧，她们那个年纪的小女孩最痴迷的就是穿着母亲改装的花棉袄，留着长长的鼻涕，梳着朝天辫，在村外的小树林里乐此不彼的干应客，就是模仿家里大人的样子，用泥捏几个碗，筷子是木头棍，碗里像模像样的放着树叶，石子，好像是鲜美的饭菜，然后就是和大人一模一样的口气，开门，虚张声势的喊你来了，他姨夫，做吧，今天晌午咱烙油膜，擀算面，吃喽吃喽两大碗，她们那个年纪没有麦当劳，没有这样那样的小吃，一年四季都是蒸红薯，玉米面馍馍，吃是她们那个年纪最喜欢憧憬的快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潘晓雅已经走出了大街，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五六离地，潘晓雅一下子有点恍恍惚惚，她不知道自己走这么远干什么，她知道往前面有一条国道，国道过去穿过一大片田野和京广铁路就是女儿读书的学校，潘晓雅开始打那个女儿说是同学的手机，里面是一声让人沮丧的提示音，你拨打的手机无法接通，这句话在平常可以理解为没电了，或者对方搞了设置，现在这个提示音却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让潘晓雅一个劲的往下掉，她不停的疯了一样的拨打，脸上开始有明晃晃的泪水流出来，死妮子，接电话，接电话啊。
到现在还没有告诉读者潘晓雅儿的名字，叫王晓琪，名字是教了一辈子书的母亲，也就是女儿的姥姥引经据典，用了一个月时间想出来的，晓，意喻阳光初生，万物茂盛，生机勃勃，琪是美玉或珍异，比喻孩子像美玉一样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名字起出来的时候，女儿已经蹒跚学步了，两只明晃晃的大眼睛里有一种清澈如溪水一样的纯真，那时候潘晓雅的母亲已经是肺癌晚期，看着外孙女活泼可爱的身影在医院病房光滑的地版上快乐的跑来跑去，孩子的眼睛里没有痛苦，没有离别，没有死亡，所以她们永远是快乐的，两个月后潘晓雅的母亲在拉着小琪害怕的小手里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这个教书育人一辈子，吃了成千上万粉笔末，最后死于粉笔末，桃李满天下的老人脸含桃花一样的微笑离开了这个世界。
潘晓雅生女儿的时候难产，在医生保大人，还是孩子的艰难痛苦的询问里，潘晓雅的老公塞给了医生一踏踏人民币，最终两个人都保住了，但是医生说你们这辈子只能有一个孩子了，那个时候两个人沉浸在孩子那葡萄一样亮晶晶的眼睛里，那句话最终飘出了产房，女儿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潘晓雅看着丈夫每天一脸羡慕的看着别人家的儿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和内疚，于是一个人去了医院，坐了各种各样的检查，得出的结论是让潘晓雅心灰意冷的沮丧，不能怀孕，否则孩子要不成，大人也活不成，女人的身体是一个很奇怪的物体，同样的结构，同样的功能，却有着千差万别的结果，同样是孩子孕育的摇篮的子宫，有的人子宫壁薄，精子着床困难，有的人子宫壁厚，也影响精子着床，有的女人不想要孩子可是一碰就会怀孕，有的人想怀孕，却是日夜耕耘没有种子发芽，从此以后，潘晓雅只能用女人的百倍的温柔与爱弥补自己对老公的歉疚，她曾经对老公建议领养个孩子，老公摇摇头说，女孩子还可以，男孩子总有一天会飞走的，那是养虎为患，甚至潘晓雅暗示老公可以找一个情人，生一个男孩子传宗接代，农村不比城市，传宗接代的观念根深蒂固，你没有孩子别人看不起你，你没有男孩子别人更是幸灾乐祸，因为在农村那是断子绝孙的代名词，男女都一样只不过在某种地方，在农村只能是一副宣传标语。小琪曾经问妈妈，别人家都有个小弟弟，为什么你不和爸爸给我生个小弟弟，我也想要个小弟弟玩，好像小弟弟是一个玩具一样，那句话把潘晓雅的心伤的很痛，很痛。
时间到了十点，据女儿放学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如果在平常女儿现在一定坐在家里电脑前，在网上听歌或者是淘宝吧，这时候潘晓雅一定在用自己的平生所学，煎，炸，溜，炒，用各种各样的食物去填补女儿虚张声势的对学校伙食猪食不如的愤慨里，幸福的忙碌着，女儿从来不去网吧，家里有电脑，环境又静，开始安装电脑的时候，潘晓雅是不愿意的，不是多少钱的问题，是因为网络太虚幻复杂扑朔迷离，什么样的东西都有，什么样的人都有，其实潘晓雅是害怕女儿学坏，老公耐不住女儿的哀求，在女儿信誓旦旦保证用来学英语的诱惑下，安了电脑，潘晓雅也有，是女儿帮助弄的，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对一些陌生的东西总是有一种盲人摸象的心理，不知道怎么去适应，潘晓雅在网上就是看看电影，有时候去看看一些新闻什么的，她的就只有五个好友，老公，女儿，女儿的班主任，还有一个批发床上用品老板娘，另外一个是一个新疆的网友，很少聊，她的设置了问题，一般人加不上她，有一次一个网名非常诗意的网友加她，那个人加了她好几次，出于好奇，就加了好友，十几分钟后潘晓雅在一种羞辱的红晕里拉黑了那个人，那个人上来就是宝贝，寂寞吗，然后就发了个男人那丑陋的勃起的东西，尽管潘晓雅这个年纪对男人那个东西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但是一个陌生人发来的那个，还是让潘晓雅好几天都在一种恶心的感觉里。后来潘晓雅就不再加任何好友。
潘晓雅后来还是拐回来去了街上所有的网吧，因为是星期五里面全是一些稚气未脱的中学生，甚至还有一些带着红领巾的小学生，里面烟气弥漫，声音噪杂，打游戏的声音和孩子的草泥马的稚气的口头禅里，潘晓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网络方便丰富完善了人们的精神生活，可是也毁了多少孩子纯真的心灵和父母对孩子大学梦的期盼。
时间到了十点半，潘晓雅有点六神无主了，她拨通了老公的电话，当老公熟悉的浑厚的声音在电话里传来，潘晓雅禁不住对着话筒声嘶力竭的哭喊，王大鹏，快点回家，女儿丢了，那一刻，大街上很多行人都停下了脚步，一脸同情的看着这个披头散发一脸泪水喊出孩子丢了让许多人心疼的声音。
那一刻，有许多中学生模样的学生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潘晓雅知道高三的学生回来了，高中三个年级，放学总是错开，间隔一个小时，现在时间是上午十点38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