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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门口的桥

2014-01-03 08:34 作者:云的天空下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家门口有座桥,很普通的土桥,是在我五岁那年小街上的几户人家共同修的。

都说农村的孩子是土生土长,生下来就在土炕上,长大了玩的也是泥巴。我们的记忆里没有变形金刚、没有葫芦娃,属于我们的永远是脚底下随便就能抓起一大把的泥土。

日子过的紧巴。小街上7户人家,面朝西三家,面朝东四家,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我家那台18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我不清楚是哪一年买的,每一次问母亲的时候,母亲都会笑着回答,就是在生下你的那一年买的。于是,在这个家里,拥有和我一样年龄的房子、电视机、院墙南边的杏树,还有那条狗。

那个年月,家家户户门前都栽树,很平常的那种白杨树,笔直、挺朴,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建房子。一道梁、缠上红红的绸子,一吆喝就被架上了墙。大人兴奋,小孩更高兴。上梁的日子意味着要闹腾那么一下,五谷杂粮伴着银钱、糖还有小馒头会被站在梁上的木匠师傅洒下来,砸在下面的小孩脸上,手上,还有身上。真羡慕木匠师傅,一抱子粗的梁上敢走,小腿粗细的檩子上面,照样能从这头走到那头。

桥不能不修啊,没有桥,过家门口旁边的这条渠就要绕好几十米,那里有一座石头桥。没有河,浇地的水是老县委书记带领父辈们修的水库,吃的水是涝池里沉积下来的,怎么可能会有河。水倒是也金贵,可是也不见常下雨。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街坊邻居一凑合,这桥就成了。木料是现成的,每家砍一棵树,主干用来搭梁,砍下来的枝枝叶叶扔在上面,再铺上草,铲几铁锨土一抷,来回走这么几槽就完了。农村人,不图啥,就图个简单。

邻居家的老叔又开始和泥了,和泥做什么,修房子。从地里拉上来几车土,倒成一堆,中间搞出个坑来,浇上水,泡上一上午,差不多了就开始端土块。一个模子,两个框,用泥巴装满模子,铁锨抹平了,走到一处空地上,“啪”!扣下,就是两个四方四正的土块。用沙子籓一下模子,再装泥!一下一下,就是一墙土块。(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渠水里走过了那么几个来回,我们都到上学的年龄了。眼看着报名的日子一天天的临近,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被父亲牵着手来到学校,一个个子有点高,扎着头发的女老师接过我的手,将我领进教室,和另外三个孩子挤坐在一条长凳子上。脑袋还是懵懵的,就被灌输进一个个数字,一个个拼音。是了,是学生了!母亲每天的生活里多了一件上学的事。叫醒睡中的我,催促着快点穿好衣服。早饭早就准备好了,稀里哗啦的咽下去,往书包里放一个馍馍就去上学了。太阳光照着眼睛,把我的影子拉的好长,留下身后站在桥上的母亲的一长串叮嘱,去了听老师的话、上课坐端正,字写好.........经久不变的日子,经久不变的叮嘱,只是没有了经久不变的桥。桥上的土随着我们一天天的长大变的越来越少,那几道梁也开始腐烂了,经常沾水吗,怎么能不腐烂。,母亲的身影总是会出现在桥上,早上看着我上学,傍晚看着我放学,夏天夕阳将母亲的影子拉的好长,还有那熟悉的纳鞋底的嗤嗤声...................

要离开家了,要去一个陌生的农场。

渠里的水来过了几个夏天,院墙外的那一排杏树也结了好几年杏子了,可日子一点起色也没有。小街上的男人们开始出去打工,还给它起了个文明的名字,搞副业。父母亲一合计,承包了离家几公里外的一处农场。都是为了生活!

一把大锁锁住了既有的记忆,一辆拖拉机拉上了全部的家当,启程了,要走了!院子里的狗狂吠了几声,似乎在强烈地诉说着单独把它留下的不满。唉!人能走,可是看家的狗不能走啊........

好大的一个农场,足足有两百亩地,一百亩果园,一百亩空地。我们的旁边是什么?我问父亲。是农场,父亲回答说。那农场的旁边呢?还是农场,父亲头也没抬就回答我。说这话的时候,父亲正带着我在地里给西瓜放苗。农场的地是沙土地,种出来的西瓜很甜。等西瓜苗出来了,前面父亲拿个小棍,在薄膜上捅一个窟窿,放出苗来,我在后面提着个茶壶,培一点土,倒一点水,一下一下,过去了就是一排嫩绿鹅黄的新苗。

农场里总共有七户人家,除了马爷老两口子干着放羊的营生,其他的都是农户,分种着农场里的两百亩地。农场里有很多树,果树、桃树、李子树,最多的还是白杨树。挺拔笔直,很适合建房子。我往马爷家跑,爱跟着马爷去放羊。放羊要去农场后面的戈壁滩,天不亮就得动身,中午不回来,自带午饭,晚上太阳落山才吆喝着一百多只羊回家。

马爷的鞭子很神奇,能打出很响亮的鞭花声,不过我打就不行。马爷还有一样秘密武器,叫做撩抛子,有点类似于西藏牧民的绳兜。看着羊跑远了,装一个石头,抡几下一甩手石头就出去了,吓得跑远的羊赶紧回到羊群里。马爷不让我玩撩抛子,说我力气小,扔不远。要不就说我自己把自己打着了。我有点不高兴,就去骑羊,抓住一头二齿子羊骑在它身上,羊不让我骑,我使劲抓着羊身上的毛就是不下来,几个回合,羊投降了,乖乖地让我骑着,我回过头看着马爷得意地咧嘴大笑!

农场里来了几个木匠,是来做学生用的课桌和凳子的。镇上唯一的中学看中了农场里的白杨树,想用它们来给初一的新生做课桌。一个六十多岁的师爷带着自己的几个徒弟,或者是徒弟的徒弟,用一辆拖拉机拉着电刨子,锯子,墨斗等工具浩浩荡荡进驻农场。

一棵棵我都抱不住的白杨树被放倒,分解成一块块木板,摞在院子里等着晾干,那几天,院子可算是飘满了木头的清香。一个和父亲差不多岁数的韩木匠摸着其中的一块木板感叹道,多好的梁啊,可惜了!

木匠师傅人很厚道,师爷管我妈叫丫头,其他的叫姐,韩木匠则叫我女婿。我不再往马爷家跑了,成天往木匠做桌子的房间里跑。拿起锯子锯两下,找两根木头用钉子钉几下,我甚至还想玩一下那个电刨子,被师爷阻拦住了。师爷说,这个可不能给你玩。韩木匠对我最好,连他的墨斗都让我随便划线,可是也不让我玩电刨子,还说现在不是让我玩这个东西的时候。我问他,那究竟到了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玩电刨子。韩木匠说,等你当了我的女婿,那时候你就可以玩电刨子了。窗外走过的母亲笑了,说,才多大啊......

日子越过越不景气。木匠师傅来了走了,先我们家来的农户也走了,连放了十几年羊的马爷老两口子也走了!最后农场里只剩下了我们一家。沙土地种出来的西瓜确实很甜,但是它打不出更多的粮食来。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一辆拖拉机满载着全部的家当,拧开那把六年的大锁,终于还是回家了。

院子里长满了草,足足有一人多高。唉!没有人住的家,没有人出出进进的院子,几乎变成了荒草丛生的乱坟岗。家里的狗从后院里跑出来,闻闻这个,嗅嗅那个,亲昵的忘乎所以。五年多了,一直是大伯帮忙喂狗,没想到这条狗竟然还记得我们。大伯说,看家的狗么,无论怎么样,都会本本分分地看好家的。

街坊邻舍都来了,各自诉说着各自这几年的喜悦与不幸。岁月催人老啊,都不年轻了,眼角的鱼尾纹也被深深地刻上了几道道。几经寒暄,几经折腾,最终还是回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家。

豁然间想起那座小桥,赶紧跑了出去。都老了,桥也老了。走之前家门口那些只有我的手腕粗细的白杨树,如今都是檩子的成色了。那座当年被小街上的人家修的简单而又实用的小桥,现在也已是满目疮痍了。梁快要断了,长年累月的被一双双脚走动,磨平了一双双布鞋,也磨掉了上面的黄土。小桥上开着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窟窿,站在桥上,能清楚的看到渠底的石头。

谁还会有心思去修桥呢,家家的日子都过的越来越紧巴,心思都用在怎样让地里打出更多的粮食来,怎么样让家里能有更多的钱。桥么,凑合着吧!

村长挨家挨户通知说,镇上要统一规划居民点上的街道,各家门前的树一律砍掉。还要修渠,用水泥砖全部硬化成U型,说是这样能够有效地提高节水率。我有些舍不得这些树,从小到大,从这些树上长出了我“骑马”用的长杆子,弹弓用的弹弓杈子,打仗用的“刀”,说砍就砍,谁忍心下手。村长说,这是镇长开会时候说的,统一规划了居民点上的街道,将来还要用水泥硬化,这样大家出行就不会再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

那就砍吧,咱是小老百姓,听村长的,村长把镇上都搬出来了,再不砍,还不反了天了。那这座桥呢?我小声地问村长。村长说,桥也拆了,这还是桥么,人走在上面都能掉下去。修渠的时候在这里修一座石头的水泥桥,结实,好用。

修就修吧,我要去县城读高中了。县城离家有十好几公里路,要住校,还要半个月才能回家来一趟。小街上的人都说,去吧,这是庄稼人跳出农门的唯一出路了。

母亲送我到桥上,我固执地没让母亲继续送我,就像固执地让母亲继续给我做布鞋一样。马上这座土桥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坚硬的石头桥,两边还会有桥墩。母亲的手里还纳着鞋底,一锥子一针,嗤嗤地响着声音。不知不觉间,我的个子都长过母亲了,母亲也老了,拿锥子掠过耳鬓的头发,也开始白了;邻居婶婶的皱纹,母亲的眼角旁也毫无遗漏。父亲没有出来送我,说是还有点活要干干。那就这样吧,望着有些矮小的母亲,望着千疮百孔的土桥,我转身就走,倔强地没有回一次头。

县城里上学的日子单调而又充实,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那么新奇。高高的楼房,拥挤的街道,还有琳琅满目的万隆超市。我在这里竟然会分不清方向!其实,满打满算的县城也不过就是两个交叉的十字路口。

也能和同学一起出去逛逛了,也会在心底里悄悄暗恋一个姑娘了。从小就一直保持的小平头也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三七开,甚至,还学会了看着迎面走过来的女生,轻轻甩甩额前的头发。自以为自己比华仔还帅!

也结识了几个还能玩的过去的哥们,每周把本来并不多的生活费混在一起花。于是,便有了哥儿几个一起出去吃饭,一起出去逛超市,一起出去喝酒,尽管也都认为啤酒真他妈的难喝。

难得两周一次的周末放假,总是想迫不及待地回到家,也不过就是三块五毛钱的车费,外加40分钟。

小桥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崭新坚硬的石头桥。渠也成水泥的了,水溜的光滑,只是不会再有猪耳朵草和狗尾巴花了,时过境迁哪……桥变了,可是桥上的风景没有变。母亲的心里永远有一本日历,那本日历上清晰的记着哪一天是我放假回家的日子。家其实离那条乘车的公路不远,顶多也就是二百多米的样子,坐在桥墩上就能看见停在路边的公共汽车。母亲的眼睛很尖,隔着那么远,都能从人群中一眼认出我来,而且从来没有错过。母亲说,谁是谁养大的,怎么可能会认错。

母亲还是会给我纳鞋底,做千层底的布鞋。因为,我穿不惯商店里摆着的皮鞋,穿上脚疼的不行。我只有穿布鞋,才觉得轻快,平稳。这几乎成了母亲炫耀的资本,逢人便说,我不让母亲说,我觉得这实在只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可母亲并不认为这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在母亲的眼里,或许这是我走出家门去县城了,身上还保留着一份农家的本色吧!

日子突然间好像慢慢好起来了。公粮不用上了,农业税也免了,浇地的水费也比以前便宜了不少,小街上的人们脸上开始有了笑容,石头桥成了最好不过的聚会之地。每天傍晚,桥墩的两旁都坐满了小街上的女人,东家长西家短的说着总也说不完的话题。

可我家的日子却是依旧。没赶上好时候,小学初中还照常交学费,九年义务教育对我们来说只是停留在所谓的红头文件上。好不容易上高中了,每学期一千多块钱的学费暂且不说,每周30块钱的生活费可是雷打不动的。30块钱呢,那时候一斤小麦才6毛钱。也难怪小街上的人说话,看这学,把人上的!

做父母的都不容易。城里人夸孩子就说这孩子真漂亮,真懂事,农村人夸孩子就一句,是个好庄稼把式!农忙的时候小街上互相帮忙,割麦子我能把头趟,有点领头的意思,打麦子我能摊场,扬场,必要的时候也能开着拖拉机捣鼓那么几圈子。邻居婶婶夸在眼里,疼在心里,一边说,哪有让先生干这个的,一边把带到场上的饭另外加点肉给我,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完一抹嘴,意味深长地笑了!农家孩子么,都是这么过来的,能吃就能干,能干就能吃。

熬呀熬,这就是日子,一年一年的日子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哪家都一样。我已经成了全家身高最高的人了,一顿能吃一海碗母亲做的拉条子,能扛起一百斤左右的粮食袋子,小街上的老人碰见了,都是,嚯,大小伙子!

终于熬到了录取通知书来的那一天。三千响的鞭炮炸翻了小街上的人家,在那座石头桥上,我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了那张烫着鎏金字的录取通知书,心一直在咚咚地跳。街坊邻舍,叔叔婶婶都出来了,轮流翻看着那张录取通知书,比我还显得高兴。改革开放十多年了,我成了小街上的第一个重点大学生。这一刻,真是小街上破天荒了,我家的祖坟上冒青烟了!

父亲和母亲客气地接受着众人投过来的羡慕的眼神和语气,掩饰不住的笑意挂在脸上。三十年媳妇三十年磨,这一下终于从媳妇熬成了婆。

又是一番寒暄,和并不能说是寒酸的客套。送走了道喜的亲戚们和街坊邻舍,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六十瓦的白炽灯下父母亲为我算计学费的身影。我平生第一次喝了两杯白酒,醉倒在自家的炕上,晕的天昏地暗!

跳进渠里用很是有些冰凉的水洗掉一个夏天收庄稼的龌龊,换上崭新的西服,背起书包,提上行李,不伦不类的一番收拾之后走出了家门。这一次可是真的要出远门了!长了这么大,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七岁的时候去了趟邻县,如今已经没有留下丝毫的记忆,我甚至一度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去过那个地方。不过这趟要去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省城,不说进城了,但起码是千里之行。桥上已经站了好多人,都是小街上的叔叔婶婶,是来为我送行的。

父亲和母亲送我到桥上,没有更多的唠叨,只嘱咐了一句,到学校了打电话。叔叔婶婶们爱怜地看了看,用眼神在我的身上停留了一遍又一遍,诉说着各自的关切与关心。我再次看了看院墙南边的那一排杏树,渠还有小桥,毅然转过身,向着公路口走去。

大学的日子,轻松而又惬意,从绷紧了弦的高中生活突然到了自由包容的大学生活,我禁不住有些迷茫,只是永远不变的是家门口桥上的风景,和母亲期盼的身影。四年,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算,母亲的双鬓也在等待的从容中添上了白发,当毕业在即的时候,看着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心上有些酸楚,父母在,不远行,天下父母谁不希望子女在身边。

毕业之后,我来到了千里之外的云南工作,回家几乎成了一种奢侈,每年也就是春节回家一次,我可以想得出从进腊月开始,父亲和母亲就开始在桥头等待我归来的身影,而我,则迫不及待想踏上回家的路程。于是,千里路上跳跃着我激动的澎湃心情,家门口桥上,氤氲着母亲等待的熠熠目光。

这浓郁的乡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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