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水才见两腿泥

出水才看两腿泥

生命可以给人很多东西。但要看自己的意识如何，自己对生命的态度如何，生活中的挫折和痛苦不能消灭我们对生命的意识与态度。只要我们在有限生命里不断地努力、拼搏。就无须诅咒自己的生命，成功与失败只是一念之差。失败了我们从头再来。成功也无须骄傲，成功代表我们的付出得到了最好的收获，失败了也无须气馁，失败至少给了我们经验。失败了，但终有一天会成功的。

艰难的岁月...

86年老爸去世，闫家的经济就开始滑坡了。88年29岁的我到了不得不结婚的年龄了。老校长刘宗富对我这大龄青年格外照顾，将北京旅游的名额给了我，建议我旅行结婚。实际上是赞助了我200块钱，那时200块钱已经是很多了。八月一号，我和春霞带了800块钱，大连、哈尔滨、牡丹江走了一圈，历时10天算是旅行结婚，度蜜月了。89年房子盖完之后，老闫家的家底就彻底抖落光了。八千人民币，建了82平方米的砖瓦房子，也算是一个奇迹了。当然这其中学生、学生家长在人力、物力上都给了我极大的帮助，否则我万难将房子盖起来。盖房需要沙子的时候，有位家长给我派了一辆大胶轱辘拖拉机，带着七八吨的车斗，两天的时间整整拉了十四车沙子。一车沙子，没有运费，只需要四块钱的装车费就够了，便宜到家了，就跟白送一样。中午司机在我家匆匆吃一口饭，开着车就往沙场跑。晚上春霞炒了四个小菜，最上档次的莫过于炒鸡蛋了，鸡蛋仅仅覆盖了盘底，薄薄的就像一张厚一点的纸，我陪司机喝了几杯，那盘鸡蛋我是一口没敢夹，稍有一点理智的也不能夹。

还给我很大帮助的是我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他们听说我要盖房子，比我自己都热心。挖地基、填地基、筑地基，这些都是非常劳累的工作，他们都帮我做了。

历时六七个月，房子终于盖起来了。我也进医院了。腰疼的站不起来了，是老丈人和大舅哥把我架到医院去的，查完：腰肌劳损。打了一针封闭，就解决了问题。我现在经常腰痛想必就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面对入不敷出的经济，面对妻子的下岗——说下岗也不完全准确，准确地说叫有岗没活干。有时一个月上几天班，就开十几块钱工资，需要声明一下，那绝对不是美金。面对刚刚出生的孩子，我们开始了艰难的生活。

有人说过年什么都吃腻了，我说那是什么话，那是在和我过不去。

89年，我家过年总共有十几斤肉。除了我家三口人，还有母亲，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平时家里来客人还要应酬。按照中国东北的传统习俗，大年三十，一家人要团聚，要包饺子，要有一桌酒席，以求来年的平安吉利。所以这桌酒席我是一定要张罗的，再难也是必须的。大年十一是母亲的生日，这要隆重些，说白了尽我库中所有，囊中所有。我要真有库就不愁了，人家是过年，我是过关啊！

90年过年，幸亏我的一个学生家长给我送了两条鱼，两只鸡，年三十吃了一只，菜不多，妈妈又炒了一棵大白菜。平时萝卜、白菜、土豆是常菜，过年是不邀请它的。鱼是没舍得吃。十一母亲过生日，一定要让母亲高兴一下，向弟弟妹妹炫耀一下我的富有。正月十一终于到了，当我兴匆匆地从雪堆里掏出我心爱的鱼时，我顿时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鱼只剩下三分之一了，我家的老鼠已经先享受了，或许是它的生日比我妈妈早几天……

我把老鼠吃剩下的鱼削一削，加上一些粉条，炖在一起，凑了一个菜。幸亏大家都知道，否则这儿子是多么的不孝啊！还以为好的地方自己和老婆孩子偷吃了。

那只鸡是明星登场，大放光芒了。等我们两口子给妈妈和弟弟妹妹夹完，只剩下汤了。我笑着对妻子说：“汤更有营养，他们都不舍得喝，留给咱们了。”

人家都喜欢过年，我怕过年！确实怕！

也是这一年，我上岳父岳母家拜年，实在没有什么可拿的，就只好扛着我心爱的茶几（29元一个），去孝敬他们去了。大舅嫂给我们孩子“押岁钱”，吓得我们赶紧不让孩子去接，礼尚往来的理我们是懂得，我们没有相对等的礼还啊！

应同学邀请去家中做客，面对丰盛的宴席，最想吃的是大鱼大肉，可是又不敢吃，怕人家笑自己，那种自卑的心理特别重，回到家就着咸菜又吃了一个大馒头。男女同学欢乐一晚上，我却有受刑挨罚的感觉。那以后我在想一个问题：我一生什么工作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酒店的服务员，我天天端着山珍海味给别人吃，自己馋涎欲滴，干咽口水，我痛苦，我不干，我情愿去捡垃圾！我有钱，去五星级点鲍鱼龙虾有派头；我没有多少钱，就去小吃部点最好的包子不失身份；我没钱，躲在家里吃咸菜有尊严。

冬天，我家除了白菜就是土豆还有冻萝卜，更多的是咸菜。漫长的冬天，绵绵的咸菜，相依不舍，情意浓浓。要问我有什么拿手菜？我会得意地告诉你，炒咸菜；再漏一手，拌咸菜。那时真的觉得好吃，很好吃！可是今天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那种热情了。说白了没钱买青菜，不吃咸菜又吃什么呢？再穷咸盐还是买得起！

春霞怀孕时，想吃黄瓜，我说我给你买去。到市场一问3块钱一斤，没舍得买。回来跟春霞说，春霞赶紧摇头说：“不要……不要，太贵了，三块钱可以吃好几块大豆腐呢 。”过几天我到市场买菜，又到黄瓜摊去看了一圈，正好碰上一个熟人，他竟然给了我一根黄瓜。我像揣着至宝一样，一路小跑到家，赶紧掏出来给春霞，春霞欣喜若狂，没来得及洗，就咬了一口，那个香啊，只一口，她就放下了，舍不得吃啊。以后就再也不用牙咬了，馋了就用牙划两道，嘴里有黄瓜味就行了。那根黄瓜，她整整吃了一个星期，剩下三分之一烂了，她心疼死了。

儿子明明没有任何零食，唯一有机会的就是家里来人，朋友给他买点，后来他就指望上了。有一次王喜全来了，我儿子就坐在他身边说：“大大兜里有啥，大大兜里有啥？”幸亏明明小时候舌头比较大，别人听不清楚他说啥。喜全问：“孩子说啥？”吓得春霞赶紧拽着孩子出去了。

有一段时间我想吃鸡蛋，几乎馋疯了。到市场看见鸡蛋就流口水，可是我反复地提醒自己，那不是你这种人可以享受的，即使家中有几个鸡蛋，那也应该是儿子的营养品。现在想想：人活到那份上也真是没意思。后来一位连队的家长，托我把他的孩子弄到我们学校读书，我帮了他。出于对我的感激，问我需要点什么，我就直截了当地说：要是方便，你就给点鸡蛋吧。家长实在，又不要花钱，就足足地给我提了两小筐鸡蛋，我美美地享用了一顿，其余的就由我儿子代劳了。

我并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人，我也想改变这种贫穷的境况，可是我没有方向，又放不下教师的架子。那么等待我的只能是更多的心酸和讽刺。

有一次，一位工作人员来收电费，我翻遍了家中所有的抽屉，依然还差五角钱，我无奈地摊着手，解释道：“家里实在没有钱了，下次我一定补交。”

“还当老师呢，五角钱还打赖！”她那嗤之以鼻，她那不屑一顾的神情，“嗤”得我心痛。

我呆呆地走到学校的操场，它就在我家边上，沿着四百米的跑道，走一圈又走一圈。

我想起了我最不是人的一件事：同学打麻将三缺一，叫我去，碍于面子，不知死活的我，将家里仅有的十七八块钱拿去玩了。妻子在家里垂泪，二岁的儿子哭着对妈妈说：“妈妈别哭了，以后我再也不要好吃的了！”什么好吃的，无非是到菜市场上买的烂苹果，烂香蕉罢了。烂苹果，烂香蕉，也是几经思想斗争才下决心买的。回家后春霞将烂的用牙咬去，好的给儿子吃。

走一圈又走一圈。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儿子长期缺乏营养，更确切地说：春霞从怀孕就没有什么营养可言，因此孩子的体质很差。几乎每个月他都得一次支气管肺炎，特别是冬天几乎三天两头地住院。一听见他咳嗽，我心里就堵得慌。他的肺炎我是最早判断出来的，不用听诊器，听他呼吸，如果能听出肺子里沙沙的声音，那一定是肺炎了。我的工资完完全全地交给了医院，甚至更多的是不够！！那真是越没钱越住院，越住院就越没有钱去营养，越没钱营养体质就越差，体质越差就越住院——这就是穷人的逻辑！！这样的逻辑我一直持续了三年 ，奇怪了我竟然有脸活着！

走一圈又走一圈。

人穷了别人看不起你是正常的，你不应该心生恨情 。诉苦，诉得悲悲惨惨，凄凄切切，可能赢得别人的怜悯和同情，甚至一点点的施舍，那有用吗？如果有，也是一时的。管得了一时，管得了一世吗？当别人由同情转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时”，你就真的一点人样都没有了。拯救自己命运的只有自己和立即行动！我不想没有人样，我不想这样被人羞辱，我不能这样让别人看不起我，我要立即行动起来维持自己的生活，捍卫自己的尊严。

立即行动——肥猪拱门

拯救生活之一 ——养猪

91年的春天，我开始借钱养猪了。因为现在养猪很简单，只要把玉米粉碎了，加上添加剂，用水一拌，一天三顿就可以了，不影响工作。它不像我十一二的时候，也就是70、71年。那时候养猪真的很苦很累，一个十一二的孩子，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去割猪食菜。什么是猪食菜呢？在农村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庄稼之外生长的苍子，也叫苍耳（老苍子）。

还有一种叫灰菜的，还有一种叫苦菜的。

农村的孩子只认识形态特征，知道这东西割回来，可以喂猪就行了，也不知道它的分布，还有那么多的名字，更不知道它有什么药用价值。现在我知道老苍子和灰菜都是有毒的，猪不仅能够抗毒，而且还能长壮、长胖，真是不可思议，我现在也弄不明白。难道是因为苦菜有解毒的作用吗？大自然有些东西，恐怕不是我一个凡夫俗子能读懂的。

几乎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和几个小伙伴，跑跑跳跳地冲向田野。“聪明”的孩子他们割猪食菜时，是不肯让太阳晒了，而且在装麻袋时松松的，这样给别人一看，麻袋满了，关键是背起来或扛起来很轻松的。我和王喜全是最傻的，先把菜摊在地上，让太阳晒一下，那样菜就蔫了，装麻袋不占地方，可以多装一点，而且在装的时候，我又用脚把麻袋两个角的菜踩实，装装踩踩，有时麻袋的口都扎不上，我这一麻袋的菜是那些“聪明”孩子的三倍四倍。1000米的地头，一个十一二的孩子，或扛着、或背着那一百多斤重的大麻袋，咬着牙一步一趔趄地迈着垄沟向前走，有时腿一软就会扑到在地，嘴和鼻子都蹭破了，爬起来把嘴里的土吐出来，用手背擦一下鼻血，鼻血在手上流，鼻血在脸上还淌，嘴麻木得没有知觉，一会就能肿得像小猪撅起的嘴那样高。顾不了那么多，扛起麻袋继续往前走，不敢停下来。太阳已经落山了，心里有些怕，因为地里时常有狼的身影出现。小时候就听过“狼吃孩子”的事。走到田间大道上就有盼头了，有时会遇到好心的马车老板给带回来，或是爸爸来接我了，那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了。如果爸爸出车忙不能接我，我就会像一个醉汉那样，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往家扛。汗水像泉眼一样地从头上往外冒，顺着脖子往下流，流到胸前，流到肚子，流到裤裆，流到大腿，流到小腿，流到鞋里！到家后把麻袋往地上一扔，把鞋子左一甩，右一甩，头枕着麻袋，屁股和身子贴在地上，两条腿分开伸得直直的，那舒服劲是你躺在席梦思上永远感受不到的！夸张地喘着粗气，很有成就感地放肆地休息着。妈妈在家我就多躺一会，以此向妈妈表白：看大儿子多能干！妈妈不在家，休息片刻，就赶紧爬起来，地上印着一个屁股和两条腿的水印，然后咕嘟咕嘟地喝两瓢冷水，立刻剁猪食菜，煮猪食菜，因为猪在圈里嗷嗷地叫呢。再过一会如果妈爸还没回来，我又该做饭了，我的四个弟弟妹妹这时候看样子比猪还饿（老六老七还没出生）。

哪个父母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妈妈看到自己孩子的嘴和鼻子都磕破了，哭了；爸爸责备我：“傻孩子就不能少割一点，少背一点”。

40年过去了，一个亲身经历的人，还是不能理解那时的孩子，没有上过什么政治课，没有人给他讲更多的做人道理，怎么会那样任劳任怨，那样吃苦耐劳，那样肯为家庭承担责任，肯为父母承担责任，肯为弟弟妹妹承担责任？

91年的猪圈是我到处捡的破砖头和廉价买的残缺不全的水泥砖砌的，为什么要捡？还用问吗？没钱！300块钱廉价买了一头品种叫“长白山”的母猪，这种猪非常灵巧，一米二高的猪圈围墙，它能腾空而跃，有时候我都怀疑它是猪还是狗。稍有不顺心，它会把你逼到墙角旮旯，直到你向它投降为止。恨得我多次想把它杀了，吃它的肉。但也有它的好处，下小猪崽的时候很顺利，带小猪崽的时候它很机灵，从来没压坏一个小猪崽，这一点我还是很感激我的“长白山”的！

养猪，实际上是零钱换整钱，等到零钱没了的时候，我的猪就断顿了，在猪断顿的时候，我比猪还着急！！！在我和猪都非常无助的时候，同学王新华借给了我一吨多玉米，拉了我们一把，因此我和猪都非常感谢他，只是猪不认识他罢了。由于没钱买豆饼，猪长得也不好，好容易把猪养大，卖了钱。当天晚上就叫老婆春霞炒了十个菜，虽然菜的质量不高，我还是想表达一下我的一番谢意，将所有借给我钱的，帮助我的朋友请到家，几句寒暄，几杯淡酒后，我将卖猪的钱，全部掏出还给了朋友，最后还差大舅哥四百块钱，如果新华实打实地要玉米钱，我欠得多了，这个情谊到现在我都不敢忘记。

还了旧债，还得借新债。

那时候，我就深深地体会到借别人钱的滋味，是最不好受的。借钱首先是开口难，平时你好我好借钱时还真得好好想想，甚至想得都睡不着觉，他能不能借给我，万一人家拒绝了我，或极其委婉地拒绝了我，我都会感觉一点面子都没有。不要说同学朋友，就是自己的大舅哥，明知道他有钱也要想想。开口难，开口实在是难啊！说来忿忿，我十分“佩服”那些靠借钱过日子的，竟然还那么潇洒的人。甚至更“佩服”那些借朋友亲戚的钱，还会有赖帐的勇气，我“佩服”他，但我学不来，也不会学，有时我仔细品品竟然一点也没品出他有什么人味。

哆哆嗦嗦地借到钱，心理又产生了巨大的压力，怕别人要，怕还不起。古语说：“家存万惯，带毛的不算。”我那可都是带毛的猪啊!我还能抗一点，春霞两千块钱就压得喘不上气了，回家对着母亲大哭。并发狠地说：“早知道闫保安这样的家庭，穷得这个样子，打死我也不能嫁给他”。

她母亲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哭什么，保安是个很朴实、很能干的孩子。他一不嫖、二不赌，再说了穷不生根富不长苗，只要认干早晚会好起来的，这点困难是眼前的，缺米到妈家拿，缺油到妈家倒”。这句话充满了理解，充满了对我的鼓励，充满了对儿女的爱，我暗暗地记在心理。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那么清晰地记着，足见它对我的影响有多大，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有多重。

人在困难的时候，一句贴己的话，会让你感动不已！我现在对我岳父岳母特别的好，我相信跟这句话有绝对的关系。后来，这件事也成了我处事、做人的一个重要准则，无论任何兄弟、朋友，甚至只是陌路人，在他们有困难的时候，我能帮就帮，不能帮我就说一句安慰的话，多少年过去了，我真真切切地帮助了许多人！

我始终不肯承认我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我觉得我的心始终是热的，如果需要花钱的事我帮不了，哪怕是先垫上，我也做不到。我不是守财奴，我也不是不相信别人，我确实是没有钱。我最能理解穷人的思想情怀，因为我就是穷人。我们有情、我们有谊，如果你对我有恩，或者曾经在生活上帮助过我，我们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去报答你，可是如果用物资来衡量我们的情谊，那就大打折扣了。求求你理解我们吧，人要脸、树要皮，谁不想一掷千金，谁不想当回大爷呢？我确实是没有钱！！

大伯是我父亲去世后，闫家在东北离我最近的长者，那是父亲的影子，我很敬重他。92年大伯要过生日了，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去的。我不是什么都买不起，只是我尽力买的礼物，不能和伯母的侄女相比，伯母也看不上眼。说实话我感觉伯母不太喜欢我，我也不是不会来事，而是没有能力会来事。伯父生日前两天，伯母的侄女就送来了一件小羊皮夹袄，那雪白的绒乎乎的羊毛，看着就好。伯父、伯母都笑逐颜开。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赞美的资格。伯母无意地看了我一眼，自卑的我立即感觉像是给了我一记耳光脸上火辣辣的。

伯母的侄女雪玲走了之后，我厚颜无耻地对伯父、伯母说：“伯父、伯母，我伯父过生日我到底来还是不来？”他俩愣住了，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只是看着我。

我接着说：“不来我觉得对不起我的伯父，对不起我的父亲。来吧，我真的没有这么好的礼物送给伯父，说实话为了养那几头猪，我已经借了两千多了，这笔债压得春霞直哭。看到雪玲给伯父买的小羊皮夹袄，我都想给伯父买个大羊皮袄，可我没那个本事。

伯母马上说：“你来了我们就高兴了，谁稀罕你的那点东西啊！来，叫春霞一起来，带着孩子，一起热闹。”

现在想一想说这话不是将人家军吗？真的需要点勇气.

为了生存，继续养猪。买不起饲料就到酒店去驮剩菜剩饭、刷锅水。我的一个学生家就住在这家酒店旁，第一次碰见他，我特别地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装着没看见。可是学生不解我的心思，他看见我就跑上来跟我打招呼：“老师好”。我无地自容地回到：“你好，家在附近？”“我家就在楼上，你上来坐坐吧。”学生很诚恳地邀请我。我哪好意思上去啊，我忙说：“下次吧，下次吧。”说完我就急急忙忙地挂上脏水桶跑掉了，可见我当时的窘态。后来见得多了，脸皮也厚了。主要也是自己后来调整了心态，我既不偷也没抢，我只是勤劳持家，有什么见不得人呢？这以后我的同学聚会，为了省事，不必来回折腾，我车子后面干脆就挂上两只破水桶。同学一是了解我的情况，二是见我也不在乎，他们也就不会笑我，反倒为我的坦诚，为我与生活的抗争所感动，能帮我的时候都会尽力。

五金店一个朋友也曾多次帮助过我，有一次我去找他。

“请问刘爽在吗？”我很斯文地问门卫师傅。

他用眼睛扫射了我一遍，然后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说：“我是宝泉岭一中的。”

他又扫射了我一遍，这一次我有被X光给透了一遍的感觉。

“你是宝泉岭一中喂猪的吧?”

我愤怒极了，我想正告他：“别狗眼看人低！”可是当我低头看见满裤腿的猪粪时，我无语。

养猪基本上是成功的，我一家人梦寐以求的黄河牌彩电就是从猪身上抱回来的。这台彩电是先看了，后付钱的。因为春霞的表婶是销售彩电的组长，她知道我有能力在短期内付得起这笔款子。抱彩电的时候，我的心情特别的激动，真可以说比我的新婚还激动，以后再没那么激动，包括我在上海买第三套房子的时候，我都没有那份感觉。当时表叔要找一台车给我送回来，我是坚决不同意。我很感慨地说：我要和春霞在宝泉大街上，用自行车推回去。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两口子曾经像驴一样在这条大街上，拉着那种很难看的、很廉价的油脚喂猪，买不起豆饼只能这样。那时我用贼一样的余光扫着别人的眼睛。自卑---不屈---自卑。

今天我要挽回那个面子。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我推车的腰板挺得很直，很直，我想春霞也同样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现在想想，那时也真是傻的可爱，其实也没多少人注意你的那种英雄行为，因为那时电视机已经很普及了。不过我也不后悔，人有时候也需要一点精神胜利。这种精神胜利也不一定是给别人看的，有时对自己内心的振作可能更重要。

越战越勇—— 枯木再生

拯救生活之二——卖木材

1989年，经一位姓朱的前辈引荐，我认识了徐宽大。徐宽大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是一位非常宽厚的长者。我特别敬重他的另一个原因，他很像我的父亲，怎么看都像。父亲一晃已经去世三年了，我是真的想父亲了。

当时徐叔叔，其实我从来没这么叫过，见面叫他老徐，在外做事叫叔叔显得太稚嫩了，叫老徐就显得成熟了很多，对不对我不知道，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但在心里我是叫叔叔的。现在想起他来，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不知道他还在吗？2008年我回老家，还真想去找他，但终于没去，怕是去了也不一定找到他。即使找到他，我又准备说些什么呢？

认识徐宽大，正是我想要筹备盖房子的时候，准备买些木材，做门窗套，及房顶扒板。徐也准备盖房子，但他买不着红砖，而我的朋友是砖厂的厂长，我俩互通有无，一拍即合。

做门窗套，东北最好的是红松。

红松木材：材质轻软，纹理直，不变形，不开裂，耐腐蚀，易干燥。是制作家具、木质模型、装修、装潢、建筑等的优质木材。北京故宫在维修中，就用了大量的红松木材。

我和徐叔叔的合作非常顺利，也很愉快。更重要的是给了我一些启发，或者说是生财之道。只可惜的是我反应太慢了，直到92年我才想起做木材的生意。

徐在一个木材加工厂，他们主要是加工方便筷子的，也顺便加工一些“扒板”（钉在房架子上的那层板子 “扒板”上面再铺上一层油毡纸，油毡纸上面再挂瓦。我在他那开了六立方米扒板，120元一米。雇了一个车拉回来，快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黑黑的夜色中，道边上有个黑色的影子在那里等候，我知道那是我的春霞。我怎么用得了那么多“扒板”，我卖了一半。每立方米240块钱卖的，算上运费，我的成本也只有一百六十元，。红松我也没用了，也是卖了一些，350块钱买的，450块钱卖了，而且很好卖。

这里就有了差价，这里就有了利润。我为什么不再来一车扒板，我为什么不再来一车红松呢？

第二车扒板很顺利地拉了回来。回到家里，我把长短不齐的“扒板”衔接在一起码成一垛。然后就带着我儿子到处贴广告，卖“扒板”。最有意思的是我跟三岁的儿子到鹤北林业局去，我儿子说：“爸爸问问他们要扒板吗？”我说：“傻儿子，咱家的扒板就是从这拉来的，人家比咱家还多呢。”我摸摸他的头，很喜欢他的商业头脑，以及走到哪都宣传的敬业精神。

第三车“扒板”拉回来了

第四车“扒板”……

第三车红松就没那么幸运了。我和哥们赵彬去的，他给我开车，也是他家的车。我在装车的时候，对那些装车的工人师傅满脸堆笑地打着招呼，我知道这些都是爷，得罪不起啊，结果还是得罪了。一个人想勒我一点，这也无可厚非，社会嘛。但我不能容忍的是他太过分了，后来“将”上了，我看看天渐渐晚了，他真不给我装，我的车白跑了，那我就损失大了，我赶紧答应他们。可有个小兔崽子竟然说：“现在答应也晚了，你态度不好，今天不给装了，明天再说吧。”我左求他不行，右求他也不行。我火了，直接找他们的大厂长去了。进到厂长的办公室，见屋里有几个人，我先恭恭敬敬地朝他们鞠了一个90度的躬，然后说：“请问哪位是厂长？”他们恐怕几十年都很难遇到这样的场面，有些愣住了。其中一个人说:“你有什么事说吧。”我就把他们如何勒我，我如何恳求，他们如何不答应的事如实地说了一遍，最后又加了一句：“这种歪风邪气如果不加以制止，你们公司的形象就彻底毁在他们的手里了。”

“他妈的反了！”说话的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接着就去打电话。

“你是谁？叫你的段长给我接电话，妈的，反了！”他愤愤地说。

旁边一个人说：“厂长是应该好好治治他们了，前两天就有客户反映了。”

“喂，是老张吗，你他妈的还想不想干了，你马上给我滚过来！”，他放下电话又说“我收拾不了你们，怪了！，我查出是谁，我整死他！”

一会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厂长劈头就问进来的人：“你认识他吧？”厂长指着我。

“认识。”

厂长对我说：“是他干的吗？”

我说：“不是他，他还劝那个人，别太过分了。”

“老张，你说是谁？”厂长瞪圆了眼珠子。

“厂长，那个……那个……”

“好啊，你不说是吗？从今天开始你的段长就不要做了！”

“保卫干事在哪？叫他带上手铐子，跟我到段上抓人！

“我整死你们！”一个人赶紧去喊保卫干事去了。

“厂长你也别生气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了。”老张开始低头哈腰了。

“不行，你说今天到底是谁干的！”厂长不依不饶。

“是李段长的儿子李明干的。”他有点哆嗦地说。

“好我早就看他不是个东西，张干事你带几个人，去把李明给我带回来，小兔崽子，老子替他爸爸管管，教他怎么做人！”

“是！”保卫干事转身走了。

“老张再有这种事，我撤了你的职，扣你一个月工资你信不信！”

“信……信……”一副奴才样。

“老张你现在立即给我回去，给这位兄弟装车，整个垛他随便挑，他说要哪根就哪根，即使装到半夜，也得给我装上”，他转过身来对我说：“你看这样行吗？”

“谢谢……太谢谢您了。”我慌忙地说。

“我要谢谢你，我真心地希望能多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客户，来监督我们的工作。”

“谢谢你们！”我满含敬意地又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你快跟老张去装车吧，时间不早了。”

“谢谢……”此时我真的很激动，只会说这个了。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路灯下还是那个熟悉的影子在等我，我知道：多晚她都会等我的，尽管我不让她等我。

走出泥塘——趁热打铁

拯救生活之三——捡废铁

93年暑假的一天，春霞的表四叔让我去他家喝酒，走到他家门口，见有一堆垃圾我皱皱眉头。四叔看了出来，就说你别小看那堆垃圾，那可是一堆金子。“金子!”我一愣就哈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那是一堆铁渣。卖给佳木斯炉具厂每吨回收价格是600块钱。

喝酒的还有佳木斯来的两个王家兄弟，他俩撺掇四叔一起做这个生意。

四叔对我说：“保安，你放假也没事，不如明天跟我们一起到萝北看看，听说那里有一个30年历史的大浇铸厂，如果确有此厂，那一定有钱赚.”“好，明天我就跟你们一起去玩玩。”我说。第二天我们刚到边防站，他们三个就被扣下了，因为没有通行证。我突然想起我的同学赵秀龙，他在共青农场公安局，离边防站很近，想必他们一定熟悉。我就对站长说：：“我是赵秀龙的同学，找他有点事，请您帮帮忙，让我们过去吧。”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赵秀龙，看得出来：他们不仅很熟而且关系很好。站长让我接电话，我跟秀龙寒暄了几句就把电话给了站长，站长又说了几句，就放我们过去了。

秀龙在学校时我俩关系很好，毕业了大家都很忙，联系的也就少了。尽管如此，感情并不淡薄。一见面两个人都很高兴。听别人管他叫股长，才知道他已有了一官半职。我简单地说明了来历，他说：“好说，好说，中午了老同学到我这里来了，怎么也得喝点啊！”“世上还有这等好事，找你办事，你还得请我喝酒。”我嬉笑着。“咱俩谁跟谁啊。”“哈哈……”我俩一起笑了。就这样我带着他们三个人，很光彩地走进一个装饰还不错的饭店。秀龙非常热情，一个劲地夹菜，左劝又劝的好不热闹。我的那位四叔禁不住劝，其实他喝酒是不用劝的，见了酒就迈不动步，就喜欢喝。我看他舌头有点硬了，那两位也有些醉意了，就赶紧收场。中午休息了一会，我们五个人就上萝北了。秀龙用公安局的吉普车把我们送到萝北县大修厂，经熟人介绍，很快就定了下来，下午我们四个算是凯旋而归了。晚上在四叔家喝酒，我笑着对他们三个人说：“我已经完成了任务，希望你们发大才。”说实在的我还真没看上那所谓的“金子”。他们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地说:“不行，你得入伙。”我的那位四叔说：“我看的出来你不入伙，这活没法干，也干不了，以后的事多了，大部队上来事更多。当地公安局会不会干涉，工厂领导看的是你同学的面子，你在那什么话都好说，我们几个在那不好使，不行你一定要入伙，咱们一起干，钱不是一个人挣的。”那哥俩随声附和“对对对”。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入伙了，心想反正不用什么本钱，挣着钱就得了，挣不着钱也没什么损失。

第二天，我就走马上任了。两天时间，我在工地附近租了两间房备二十多人住下。工厂的门卫打点了一下，以备我的工人出入方便。开始工人上了七八个，等到第一车拉出返回时，大部队就趴在车箱里，混过了检查站，省了一笔客车费。第二天二十几个人就轰轰烈烈地干了起来。开始我们四个头都守在工地上，后来铁多了，佳木斯那边也需要有人卖，四叔和王老二就守在那边了，工地上只有我和王老大了。

我们的工作就是几个人在前面用铁锹翻，每个铁锹后面有两三个工人跟着，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像锤子一样的吸铁石，在炉灰中吸铁渣滓，吸满了就用带着手套的手，把铁渣滓抹到破脸盆里，脸盆满了再倒到大铁堆里，然后有两个工人支上筛子筛铁。铁要筛两遍方能感觉到那是铁。你想想当初就是好铁，埋个二三十年，也该锈成什么样了，更何况当初就是铸造工人所说的铁屎（渣滓）。

这活的最大特点就是又累又脏，每天下班后，我们都像煤矿工人一样，只有露出的牙还有点白，别的地方都是黑的。洗漱条件很不好，加上疲惫至极，更有男男女女出来进去的，洗澡方面就只能偷工减料了。几天的时间，我的被子就由白变灰，又由灰变黑。但睡眠很好脑袋挨着枕头，呼噜就会立刻响起来。

第一次当老板也没有什么老板的派头，就知道跟大伙一起干活。我一会翻，一会吸，一会又去筛。一天下来，我感觉浑身都散架了，晚上躺在炕上哼哼半天。第二天早上起来腰酸背痛，手上也起了泡。工人看出来了，就劝我监督几个点看看就行了。我感谢他们的淳朴，也感谢她们的关怀。我虽是一个老师，重体力活，确实干得少了，但我是农民的儿子，习惯了自食其力的生活方式。我多干一点，我的工人们就可以稍微休息一会，更何况工人中还有近60岁的人。如果不是生活拮据，不是儿女等钱结婚，或者是想要生活得更好一点，谁会出来干这重体力活，又脏又累，为这一天的13块钱呢。想到这些我就更加努力地关心他们了，看谁累了，我就跑过去，替他一会；看谁渴了，就给他倒杯水， 他们都跟我好，说头一次遇到这样的老板。工作中我是外行，有什么事，我就主动向他们请教，他们也愿意献计献策，好多问题都顺利地解决了。于是我体会到一点：外行是可以领导内行的，但需要领导者的谦虚与尊重；什么是领导艺术，放下架子，以心换心，就能把工作做好。工人有病了，我就撵她们回宿舍，为她们买药求医。中秋了，我就给她们买点月饼，一起分享。在一起时间长了，有时候工人之间难免会发生磕磕碰碰的事，我就分别找她们聊聊天，心情舒畅了，工作效率就高了。

四十二天时，活实在干不下去了。因为工厂倒闭，90%的工人失业，加上以前工厂拖欠工人几个月的工资，一年下来工人的那点家底全都掏空了，实在难以生存，而他们的厂领导呢？不思进取，拯救厂子，卖了机器依然大吃大喝，花天酒地。工人愤怒了，就自发组织起来，冲进厂领导的办公室，并围住了我们的工人，不让我们的车出厂。晚上，我打点了一下门卫，让工人带着行李上了车，当夜跑了回来。我老板的生活就此结束了，算下来我得了四千多块钱，真真地发了一笔大财。

自强不息——发愤想食

拯救生活之四——春霞食杂店

我一直想在学校大门口附近建个临时房，开个“食杂店”，给春霞一个稳定的工作，不想让她太难了，可总是没有机会。95年这个想法愈加强烈了！食杂店理想的方向是坐南朝北，前面是学校的大门，右侧是学生上操场的必经之路。每天都有上千名学生进进出出，几百名住校生，吃喝拉撒的日用品，这是一个很大的商机。

我的学生周蕾的父亲是宝泉岭农场组织部的领导，我想找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找到他后虽面有难色，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答应下来。没几天地皮就批了下来。

立刻行动：挖地基，筑房子。

这个时候盖一个25平米的房子，对我来说经济上已经没有什么困难了。砖运来了，沙子拉来了；门窗的木料我自己有，“扒板”我自己也有……

唯一让我头疼的是：建筑的领导和工人都是春霞的表叔——杨家兄弟。二叔、四叔、六叔、七叔，尤其是二叔、四叔，嗜酒如命，不给工钱可以，没酒喝不行。

东北的五月，正是菜贵如肉的季节，更何况面对的是出大力的几个大老爷们。菜是少不了的，没办法，买呗，这可苦了春霞，天天做饭。酒我有两大壶，朋友送的，20来斤够他们喝几天的了。

有一天四叔有事没来，我去替四叔和泥，随手就把春霞的裤子套在身上，那是一条旁开门的裤子。干得正欢，上课的铃声响了，我有课扔下铁锹就往学校跑。来到学校门口，正好碰到校长。校长看了我一眼说：“操，你也太邋遢了，穿着老娘们的裤子就来了，连换的时间都没了？”我冲他做了一个鬼脸就跑进办公室，拿着书和教案跑进了教室。

课上了大约10分钟，我抬头巡视学生，突然发现张老师坐在后排，愣住了！哎嗨，还有老师听课呢？我不由自主地伸了伸舌头，学生发现我才知道有人听课就笑了，幸亏我养成了提前备课的好习惯。

半个月，房子盖了起来。房子分两部分，前部分是柜台，后部分是卧室。卧室是考虑春霞累了或学生都上课的时候能休息一会。

春霞一直非常喜欢地板，我就里里外外铺上了地板，反正“扒板”有的是，打磨好刷上红油漆，满屋子红彤彤的。有好几次春霞刚拖完地，来买东西的人都不敢进来了，拍踩脏了。

店门前打一口井，春霞闲的时候洗洗涮涮，洗菜做饭。打井时很有意思，打到水层一般情况压几桶水，水就清了。我压了十几桶还不清，我气馁了想放弃重打。恰在这个时候，同事冯老师来了。他说：“我就不信，人家的水清，咱家的水就混了！”说完他一通狂压，水渐渐地清了起来，十分钟后清澈如露，看来什么事情真是不能轻易放弃啊！

喝酒、喝酒，我赶紧张罗着打井的人、压水的人。菜上桌，酒入肚，好事又一桩。东北人豪爽，豪爽就豪爽在喝酒、做事。尽管日子紧张，菜不甚丰富，酒也可以浓、可以淡，只要酒杯一端，喝足了，痛快了，舒服了，多难的事都可以解决；什么辛苦劳累，什么恩恩怨怨都可以化解。有句话说得好：酒越喝，感情越浓；钱越耍，感情越薄。东北人不善言辞，所有感激的话都在酒中。食杂店还没开业，40斤酒没了。

食杂店的基本建设都已完备，上货没钱了。借吧，同学王爱英那里没借过，就向她借了1000元。现在脸皮厚多了，借钱不再是顾虑重重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心里有底了。这底，来自于诚信，来自于自信，来自于我有偿还的能力！奋斗的这几年中，无论从心理还是从个人能力上都有了很好的历练，一个“小男人”渐渐地成熟起来。奋斗的这几年中，我也深深地感悟到：在现实生活中，挫折成了人生必不可少的考场，它既是锻造精神的熔炉，又是打磨人体的砺石，还是淘汰弱者的跳竿。挫折就像一根拐杖，把它扶在手中，使我们的人生之路就会走得更加稳重。没有挫折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虽然我只是养养猪、卖卖扒板、捡捡废铁到建起这个食杂店，都是些小打小闹，正是这些小打小闹培养了我很多品质，更坚信了自己的那个观点：要想拯救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唯有靠自己和立即行动！

“春霞食杂店”顺利开出。由于进货质量好，价钱公道，店面干净整洁，老板娘慈眉善目，待人客客气气，几天的时间就吸引了一批顾客。有些顾客舍近求远，也愿意到我家店来买东西。特别是那些学生有时三三两两，有时成群结队蜂拥而至，不久他们就走惯了路，跑顺了腿。一句话：生意很好！

一天，春霞突然接到糖果厂的通知，让她和几个姐妹去种大葱。春霞笑了，我也笑了。那是一个胜利者的笑，一个走在施舍人施舍前的笑！“嘿嘿，我去种大葱！”“扯蛋！我的春霞能去种大葱吗？”两口子各想各的，但想法是一样的——不去！我们要自己做老板，为自己打工！不是看不起种大葱这个工作，我们本来就是农民，本来就应该干的，只是这个工作，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变态”的心理。

我变态但我不扭曲。一个人从极度的贫穷走向正常人的生活，他的心态确实在发生着变化；一个人从极其艰苦的工作环境走向正常人的工作环境，她的心态确实在发生着变化——这是不能否认的。

当你了解了我开食杂店的原委时，你就不难理解——“我变态但我不扭曲”的心理了。

一开始，春霞在糖果厂上班，糖果厂先前的效益还行，进这个厂还要找关系、走后门呢！春霞在雪糕、汽水车间，开票收钱。尽管每天早出晚归，尽管每天回到家里，成千上万的零钱堆满一炕，一毛、两毛、一块、两块、十块的钱需要铺平，一分、两分、五分的钱需要一一地卷起来，需要两三个小时才能整理好；尽管到银行陪着十分的笑脸，陪着十分的谦虚，（银行工作人员不愿意收零钱，嫌麻烦）但那毕竟有个工作，每月都有工资领。

好景不长，两年后工厂就开始衰败了，雪糕卖不成了。那时候，人没有别的心眼就想有个工作。没办法，到厂长家去溜须吧。人家有钱，送东西；我家没钱，送健康。闲聊中，厂长知道我会气功，就让我教他们，这可是我求之不得的啊。我认真地教，他们全家认真地学，溜须工作进展的十分顺利，一个星期只需去两趟，溜须的人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有的是和蔼和诚恳。

厂长又给春霞安排了一个工作。糖果厂的方德生开了一个配件公司，要三个女员工，那两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只有春霞是因为“工作需要”进来的。春霞十分珍惜这个工作，真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来的最早，走得最晚，多次受到方领导的表扬。一年以后，公司要发展需要集资，每家出资三千元。“三千元，我的妈呀！”我家要是有200元存款，孩子这次住院就不用借钱了。我又不甘心，因为三千元就这么放弃了这个工作，我几个月的热情溜须，春霞一年多的起早贪黑！容易吗？借钱去！此想法一出现就立刻被我的胆怯否认了，不能再借了！！！再借春霞会疯的！家里有什么值三千块钱的可以卖吗？这到是个好主意，可环顾四周，家里一贫如洗啊，没得卖。再想想，噢，房子，房子值一万多！可是卖了房子一家人还有老妈住哪？我值三千吗？我怀疑，没信心！管他呢，插个草签兜售一下试试，兴许值个一千、两千的，再添点就够了。可悲的是，我始终没有勇气走到“人才”市场！！春霞再一次下岗。

我身无长处，再也没有可以向领导“献身”的本领了。只好等待组织的阳光雨露或“亲切的关怀”了。

半年后，春霞又上岗了——在“糖厂”打夜班看机器。让对机器一窍不通的人看机器，真的要感谢领导的信任。春霞胃不好，不敢喝茶，可是为了抵挡瞌睡虫的侵袭，就是毒也得喝啊！

有一天半夜了，我忽然想起要去看看春霞。春霞站在3米左右的高台上，看不见她的眼睛，却能看见她像鸡吃食时那样有节奏地不断地点头、点头、点着头……身子有时候晃的很厉害，真怕她不小心掉下来。她一晃，我的心一揪，她再晃，我再揪……只需要十分钟你就会成为标准的心脏病患者。我不忍心看了，也不敢惊扰，就像一条夹着尾巴的狗那样溜走了。

做这样女人的男人真是无耻啊，做这样男人的女人真是可悲啊！我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完犊子！”

从那时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改变春霞的工作环境！

后来春霞的胃实在疼得受不了了，领导又给她换了一个工种：每天泡在冰冷的水里，洗刷那又黑又脏的什么东西，我叫不上来。更主要的是受气，春霞老实，又没有什么东西去孝敬小班长，同样一件事，别人做了啥事没有，春霞跟着做了，就要受到责骂，但为了月末那几块工钱，她只能忍气吞声地坚持着。后来我知道了实情，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一个无能的男人，他没有本事去跟别人斗争，没有本事去改变自己家人的命运，他也恨啊！他也想发泄啊！他发泄的手段只有两种：要不对老婆孩子横，要不自虐，我属于后者。人穷志短，那是必然的；人穷志不短，要么崛起，要么只能去死。

我没有去死的勇气，也不敢说“崛起”，但我很幸运，苍天没有负我，“春霞食杂店”开得红红火火。

锦上添花——含“苞”待放

卖包子

学生上学时，春霞上货看店，我在学校备课、上课；放学后，我就和春霞一起包包子。

一开始，实在忙不过来，岳父、岳母也来帮忙。每天包三锅、四锅的包子。乘着包子的热乎，踏着晚自习下课的铃声，体谅孩子们的饥饿，在夜幕的掩护下，春霞挎着篮子出发了。有时一筐包子，孩子们一抢而空，有时还能剩下三个两个的。看见这剩下的包子，我俩才想起晚饭都忙得忘了做了，人也忙得忘了饿了。这时候觉得我们的包子特别地好吃，不知道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是我们自己亲手劳作的。也许你会说：“晚饭时你就吃你们包的包子不就得了吗？”朋友实话实说吧，我们真的舍不得吃，那一个包子是五毛钱啊！

春霞晚上卖包子的事，学校值班的人很快就向校长汇报了，校长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我们哪里知道校长是怎么想的，更不敢向他请示。心想：向他请示无异于自投落网，于是我们跟校长玩起了猫与老鼠的游戏。有一天春霞卖包子，突然碰到校长巡视校园走了过来，躲已经来不及了。吓得春霞两腿发抖，脖子两边冷风嗖嗖。虎x青年可是谁也不惯啊！心想，这一筐无辜的包子啊，肯定毁在他的手里了！春霞脑子里立刻想像出：校长把筐子摔在地上，然后包子满地滚，再然后校长愤愤地一个包子、一个包子地踩过去……嘴里说着：“我叫你卖，我叫你卖！”再然后……春霞脑子一阵眩晕。校长走近后看见是春霞，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谢天谢地啊!”春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差一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过了好久春霞才缓过神来，过了好久，学生才缓过神来，然后饥肠辘辘的学生一拥而上……

校长真的是“徇私枉法”了，我不明白的是：他“徇”了什么“私”，为什么要“枉法”呢？会不会跟前几天的事有关呢？我在猜想。

前几天会考成绩下来了，唯独我的语文100%合格。校长特别奖励了我300块钱，叫我到学校财务室自己去领。我没时间去领，可是我的确美美的谋划了那300块钱的用途，因为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了。第二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好多老师都笑嘻嘻地问我：“保安听说你今晚请客，别忘了叫我啊！”我一脸的茫然。“我不知道啊，没有啊！”“全校都知道了，你还装傻。”“我真得不知道啊！”正在我纳闷时，教导处来电话了，我急匆匆地跑到教导处。

陈主任手里拿着三张大白边，笑嘻嘻地说：“你那300块钱，我替你领了回来，你看看怎么用呢？”我一下子明白了，这300块钱即将进入虎口了。我干脆也别小气了，就大大方方地说“你看怎么用都行啊！”“晚上喝酒呗。”陈主任依然笑嘻嘻地说。副主任徐兵在旁边挤眉弄眼地说：“我就不喝了，在旁边负责倒酒。”我笑着说：“你们两个坏蛋合谋啊，你们倒是早点说啊，搞得我很被动，请了客花了钱，还落了个态度不积极的罪名！说，到哪喝?时间不早了！”我赶紧表明态度。“听你安排啊，校长还在办公室等着呢？”主任还是笑嘻嘻地说。随后就“恭恭敬敬”地把电话递了过来。我当即拨通了东方饭店，它当时是宝泉岭人气最旺的吃处了。

晚上校长书记主任十几个人，一大桌子菜，好不热闹。300块钱还剩下负的56元。

事后我一个人瞎琢磨 ：单从钱上想真的有些失落，白白谋划了半天，做了半天的梦。从另一个角度想想校长书记真缺你那顿饭吗？非也！如果你在单位论工作你工作不行，论人缘你人缘不行，你就是特意请人家校长书记吃饭，人家还不肯来呢。所以人可以贫穷，但不可以懈怠，尤其是工作。在一个单位，只有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了，你才有自己的地位。想开了，大家来捧场吃你的饭是看得起你，也算是一种精神鼓励啊！再说钱没到你手，这钱就不是你的。瞧，鲁迅的《阿Q正传》我没有白教吧，作为一个老师肯定比学生理解得深、理解得透啊，并且我还能理论与实践结合呢，阿Q的精神胜利法，再次驱散我的失落，也成了我心理调整的法宝，世上没有想不开的事，就看你咋想。

包子继续卖。孩子们解决了晚上饥饿的问题，我们也小有收入。

晚上10点后，夫妻最快乐的就是数钱了！一毛钱，一毛钱地数过后，除去本钱，有时候能挣将近20块钱呢！一天20，十天200，30天600，越想越美，都忘了还要去掉星期五、星期六呢。以往春霞年年数钱，月月数钱，天天数钱，数钱无数，数的都是别人的钱，只有今天数的是自己的钱，能不开心吗？

紧张一天了，劳累一天了，两口子笑眯眯地倒头便睡……

向往新的生活

温饱终于解决了，这对我而言，乃至对整个家庭而言，都应该是非常高兴的事，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这就是我一生追求的生活吗？”我问我心。“不，不是的！”我的心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我。“你这几年确实奋斗了，生活上也有了一点点的改观，可那都是不得已的所为，充其量是井中之蛙的折腾，你的思维也渐渐被方寸之地局限了。就好像一个烙饼的人，他天天想的就是我烙的饼怎么少放面，少放油，我的饼却能又大又香，你说他动脑筋了吗？动了。你说他安于现状了，没有。可几年之后，十几年之后，甚至一辈子他还是个烙饼的。他的努力也许能养家糊口，也许日子过得很不错，终其一生，你说有意思吗？不可否认，这种想法在中国底层社会大有人在，由于太多了，就形成了我们的民族文化——安分守己。你啊，已经不是以前的闫保安了，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听完心的话，我沉默了许久。我不是烙饼的，我应该有我的生活，眼前的生活的确不是我一生的追求，那么我新的生活应该是怎样的呢?

开始，我的岳父想让我到重点校——宝泉岭高级中学。虽然在同一个管局，但那里的工资每个月比一中多出500元！500元，那时候已经很多很多了。重点校的校长对我的印象是不错的：一、他是我岳父的邻居，见面我总是主动打招呼；二、我岳父是重点校的办公室主任；三、宝泉岭一中的运动会每年都是我主持的，他非常欣赏我；四、我的语文教学能力96年已经充分体现出来了；五、重点校确实缺语文老师，尤其是像我这样年富力强的男老师。真可谓万事俱备啊，我能有这样的机会是相当不错的，一中多少人想去，甚至达到了不择手段的程度。可我忽然觉得对不起虎X青年，不够哥们意思，那时候正是他与重点校抗衡的时候，我不能帮他，但我绝不能站在他的对立面。我又想：重点校的部分老师已经南下广东，感觉都很不错。加之前两天一位朋友告诉我虎门那里缺语文老师，我心动了。我为什么不能步子迈得大一点，跳出井口，一步到位呢？

主意已定，立即行动。在跟校长十天的请辞中，他始终没有说服我，倒是最后的时刻，我心软了。晚上十点多校长给我打电话：“保安我知道我已经留不住你了，你的决心已定，出去闯闯也行，你现在正是好时候。37岁，要经验有经验，要能力有能力，要精力有精力。我想你出去后，你的课我暂时找一个退休的老师代你，你如果在外面感觉不舒服，就赶紧回来，我到哈尔滨去接你。”说完他哽咽了。我跟小平相处十年，第一次感到他的温柔，我都受不了了！我犹豫了！！这时候栾春霞说：“闫保安你动摇了？几句话你就犹豫了？男人！”一句话刺激了我，“走， 坚定不移地走！”我没有退路了，广东纵然是火坑我也要跳下去！春霞是温柔的，但坚定的时候比我更坚定！这就是枕边风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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