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亲
北方的农村一直以来保持着这样的风俗,人死后是要合葬的,当然主要是针对男人,不管他生前是否结婚,死后必须成双。生前成双成对的还好,死了埋在一起,生生死死永不分离。但有的人虽然生前有结发,甚至更恩爱,但死后老婆嫁人了,嫁了人就不会再跟他合葬,于是就得再找一个死了的女人跟他合葬。也有压根儿就没娶过老婆的老光棍和少年夭折的童男子,也是找鬼亲的主要对象。
鬼亲的来源主要是少年夭折的女孩,可以说都没有嫁过人,对于那些需要招鬼亲的人家,家境好些的,亲人在意这些事的,自然早早办理,找了鬼亲,两家就攀亲了。走动的好些,几乎和活人结的亲戚没有两样,姑舅表亲,赛过骨肉。也有人家嫌这些程序过于繁琐,又为了贪图便宜,等别人家有女夭折,扔在荒郊山野时,悄悄捡来,埋了合葬。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女方人家知道,便要闹事,因此,这门亲事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基本礼数还得补办。还有人家,干脆捏个面人与死者合葬,也算娶了媳妇,于是便少了是非瓜葛。
在我们老家,先前这些事太多太多,我们家就有死了嫁出去的姑姑和姨姨,不过,我们家的亲戚走动的还可以。尤其姑父家的后人跟我们辈分差不多,结亲以来,表哥、表姐们逢年过节都会到我们家里看望舅舅舅母。两家的交往没有看出和别的姑表亲的两样,奶奶去世时,表嫂顶替姑母当孝子,一步三叩首,被十里八村传为美谈。二姨是“嫁”了一个比他大八十岁的老头,就嫁在母亲娘家村里。他们的后人辈分自然低些,估计现在他家最老的人都是我的孙辈,他家的后人现在不分长幼都称母亲为“老姨姨”。
听大人们说,姑姑命苦,她是爷爷的第二个孩子,是长女也是唯一的女儿。按理说,该是掌上明珠。可惜只活了十五岁,而在短暂的生命中,多半照顾他体弱的三弟,也就是我的父亲。父亲年幼时身体不好,五岁还不会走路,每天由姑姑背着照看,父亲在渐渐长大,学会了走路,头脑聪明,上了私塾。可姑姑却开始病了,姑姑得的是“老鼠疮”,是烂脖子病,现代医学叫淋巴结核,当时是不治之症。
姑姑是什么样的性格,没有人说过,但我想,她死得不甘心,一个花季的少女对前景一定充满了希望,至少她想穿着体面的衣服嫁人,尽管爷爷当时的生活算得上富裕人家,但听父亲说,姑姑穿的还是破旧的衣衫。
也许,姑姑走的时候,脸上掠过一抹笑容,是生命中最后的一抹,也是最灿烂的一抹,那笑容是留给她多半生照看的弟弟,弟弟逐渐长大,她或许可以放心走了;也许,在她临终时,眼睛里噙着泪水,这泪水是留给自己的父母,兄弟的,是对亲人的最后眷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曾经带着我们去给姑姑上坟,姑姑就埋在我曾经上学的石旧都村,那里不像我们的祖坟热闹,但我想,有了姑父的陪伴,姑姑一定不会孤单。
姑父生前是个本分的农民,我们家人都没见过,姑父去世的那个年代正是十年动乱期间,姑父是饲养员,因为死了一头牛,怕追查责任,投井自尽,留有二男一女,媳妇后来嫁了别人。爷爷念其为人忠厚,同意姑姑与他合葬。
听父亲说,有段日子,经常梦见姑姑穿着单薄的破衣服,冻得浑身哆嗦。于是父亲给他买了色纸,做成衣服,给她烧了。这样的梦不时困扰着父亲,终于有一天,父亲接到爷爷的信,爷爷告诉他,姑姑已经找了人家。后来,父亲就很少梦见姑姑。
姑姑合葬那天,也是二姐出嫁的日子,我们知道给二姐送亲能吃上肉盘子。当然这么好的事轮不到我和弟弟宝军。爷爷安慰我们,咱们也去送亲,给你姑姑送亲。我和宝军怀着吃好吃的希望随爷爷去了石旧都。葬礼很隆重,好像还有吹鼓手,但饭一般,是玉粟面河捞。于是我们度过了难过的一天,不是为了思念姑姑,因为我们从来没见过姑姑。
姑父的家人,诚实厚道,礼数周全。每每石旧都赶庙唱戏,遇着表哥表嫂,必盛情邀请到家吃饭。我在石旧都求学那年,遇着大雨大雪回不了家,表嫂总是早早站在教室门口等候,完了接我回家住宿。逢年过节的看望长辈,家里的婚丧嫁娶,表哥表姐们从没拉过。姑姑不幸早逝,是我们家的悲哀,使我没有感受这种骨肉血亲的关爱。但姑姑嫁给这么好的人家,我们多了这门好亲戚,确是我们家的福分。
如今的姑姑在另一个世界不再孤单寂寞,因为她的兄弟和父母都和她团聚了,何况有姑父陪伴。祝愿她的后人幸福安康,也祝愿两家人世代和好,亲如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