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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2012-02-28 08:30 作者:阿辉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奶奶

文/阿辉

小时候,在乡下跟爷爷奶奶过。父亲是独生子,十六岁被爷爷送进城当了工人,我就从小在老家跟爷爷奶奶作伴儿。童年记忆里,少了母亲和父亲,有的是奶奶和爷爷。那时,乡下的日子苦,记得有同村的小伙伴家里,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就放一碗盐水,用筷子蘸点咸味儿,就着黝黑的高粱饼子和红薯吃。我们家就三口人,再加上每个月有爸寄来的十块钱,在当时村子里,已经是非常富裕的人家了。即使这样,每年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肉。平时,能吃到鸡蛋,就算是荤腥了。一年中,除了麦收的时候,可以吃到几天的白面馒头,剩下的日子,除了红薯还是红薯,除了高粱面还是高粱面,棒子面是美味的好东西了。再有,也就只能盼望着过年了。

那时家里养了四只鸡,四只母鸡。家里人口少,鸡养多了,人吃剩下的食物泔水不够多,养不活。一到天,四只鸡开始轮流下蛋。每次鸡下完蛋后,都咯咯哒咯咯哒地叫个不停,这时,奶奶会甩开小脚,冲出去奔向鸡窝,把鸡蛋捡回来,并给点麸子糠加水拌的食物,特别奖赏一下那个下蛋的鸡。那时的鸡,吃的不好,营养不良,蛋下的既小,也不能保证每天下一个。我问奶奶,为什么不养只公鸡?奶奶说,养公鸡干嘛?只会吃,不下蛋。我心里想的,却是到过年的时候,可以杀了公鸡吃鸡肉。别人家人口多的,有养猪的,用吃剩的泔水加点麸子糠什么的养一年,到年关,猪可以长到一百斤左右。过年的时候,看到人家杀猪吃肉,羡慕极了。奶奶会去养猪的人家买块猪肉来炖了,肉还炖好,香味已经把哈喇子熏出来了。养不起猪,鸡蛋就更是奶奶给家人增加营养的唯一手段了。一到秋季,奶奶就特别把鸡蛋攒起来,存到过年的时候吃。那时候,没有冰箱,到了季,西间屋里没人住,也就没有炉火,成了天然的冰箱,可以把鸡蛋一直冷藏到过年。

那年我八岁,是个秋天的下午,天已经很凉了。奶奶没在家,那只宝贝的黄母鸡下完蛋,又开始咯咯哒咯咯哒了。我冲到鸡窝前,伸手向里一伸,摸出个热乎乎的鸡蛋来。攥在手里,觉得沉甸甸地,个儿还挺大。我心里扑通通直跳,蹑手蹑脚地溜到了枣树旁。那里有堆柴禾,把鸡蛋藏在了柴禾里。黄母鸡冲着我不停地叫,叫得我心慌意乱,差点把鸡蛋掉地上。我知道它肯定是要吃的,可我哪里有吃的给它?对不住了,宝贝。天黑了,奶奶跟爷爷说,去,做壶开水来。我冲过去说,奶奶,我去吧。于是,提着水壶,到院子里的水缸前,用水舀一舀一舀地把水壶灌满。然后,飞奔到枣树下柴禾堆旁,取出鸡蛋,又飞奔回来。噗通一声,轻轻地把鸡蛋放了进去。把水壶放在炉子上,心里又开始不停地跳。奶奶在外屋做饭,我就站在里屋的炉子边,眼巴巴地等着水开。爷爷说,去把桌子摆上,我说,好,好,可就是没动。这时,水开了。我提起水壶,又去拿暖水瓶。爷爷说,别动,让爷爷来吧,别烫了你。我急忙说,没事儿,我行。水壶里的水柱晃晃悠悠地流淌进暖水瓶里,我努力控制着心跳,控制着平衡。爷爷说,这孩子,长大了,懂事了。我的心跳的更快了。冲完水,我急忙拿着水壶,冲向院子里的水缸。奶奶边拉着灶台的风箱,边说,这孩子,慌里慌张的,别摔着。我提着水壶,冲到水缸前的时候,心已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在壶里加了半壶凉水,稍微等一下,伸手把那个鸡蛋取了出来。轻轻地在缸沿上磕了几下,一下子就剥开了鸡蛋皮,一点儿也没粘连鸡蛋清。把鸡蛋皮攥在手里,一边走向院子南头的粪堆,一边一口把那个鸡蛋,连蛋清带蛋黄,和着快跳出来的心,统统吞了下去。满口的鸡蛋香味呀,是那么地香,一直香到了今天。

多年以后,长大成人,对煮饭烹饪有点经验了,再回想那个过程,还历历在目。对那个第一次煮鸡蛋,却非常成功的烹饪经历,至今还洋洋得意。要煮好鸡蛋,一开始在水还凉的时候,就把鸡蛋放进去,这点非常重要,等水一开,马上就停火,这样才能保证鸡蛋熟了,又不老。另外一个重要程序,是马上用凉水激,不然,蛋皮和鸡蛋就粘连了,不好剥皮了。这些,不是跟奶奶学的,奶奶很少煮鸡蛋,她通常是用鸡蛋冲鸡蛋汤,或者炒鸡蛋吃。这套活儿,是跟前院的彦增和他弟弟学的。他们兄弟俩,在县城住过,去年才搬回村子里来。他们哥俩经常趁他娘不在家,偷偷整吃的。城里的孩子就是有心眼儿,咱这还是偷来的艺儿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爷爷是在我上初二的那年去世的,那时我已经回到城里上学了。老家剩下奶奶一个人,可她坚持一个人在老家过,说那样过得自在。每年的寒假和暑假,我就匆匆地赶回老家,陪她。那时侯,农村的日子已经不象过去那么苦了,每次回去,总有些城里吃不到的好东西。暑假最有意思,玩的事儿多,瓜果梨桃也多。我每次回去,奶奶都为攒好了十几个大西瓜,等我去吃,撑的肚子大大的。早晨起来,一直睡到自然醒,奶奶已经烧好了早饭,过来在被窝里把我揪起来。捧着我的脸说,宝,快起来,鸡蛋已经给你冲好了,先喝一个鸡蛋,营养营养,正长个儿的时候。那时的鸡蛋,是那么地香,把鸡蛋在碗里打好,用开水冲,加点糖,上面淋一点香油,蛋花在碗里翻滚,香味鲜味已经溢满了屋子。我那时精瘦,只有暑假回去陪奶奶的日子,才养出点儿膘来。《红楼》就是我用了一个天,就着奶奶的鸡蛋汤读完的。那东西,实在难读下去,要不是暑假回去赔奶奶,有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要不是奶奶新鲜味美的鸡蛋汤,给我的大脑补足了蛋白质营养,到现在,恐怕也没有机会没有时间没有毅力通读一遍《红楼梦》呢。

我跟奶奶说,你一个人在老家住,我们都不放心你呀。身边没有个人,万一有个病,有个灾儿的,谁来照顾你?奶奶说,俺不去,不是不想你们。我问,那为什么?奶奶说,俺不去,在那儿受不了!家里多好,天是蓝的,空气好,吃嘛也新鲜。乡里乡亲的,谁都认识,心里踏实。我说,可一个老太太自己在乡下过,我们都在城里,这心能踏实吗?乡里乡亲的会怎么看我们做小辈儿的?奶奶说,日子是自己过得,别人说什么,管用吗?我说,要不,等过几年,我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房子,您跟我去住?奶奶笑着捧着我的脸,连声说,好孙子,好宝儿,行,行,我等着,一定得给奶奶娶家来个顺的孙媳妇儿来。奶奶等着。从此,娶个孝顺的媳妇,把奶奶接回来一起住,成了我当时学习工作择偶的重要目标,左右了我的行为逻辑很多年。奶奶最后还是来了城里,跟我们一起度过了她人生中最后的日子。可那时她已经半身不遂,思维也不是很清楚了。最终她也没有过上跟孙子孙媳妇在一起的日子。每次到爸妈家去看望奶奶时,她总是两眼直直地望着我,脸上笑咪咪地不说话。我问她,奶奶,你好吗?她笑。我问她,奶奶,您想我了吗?她笑。我问她,奶奶,你想老家了吗?她还是笑,但眼睛里却有些湿润。

奶奶死后,终于又回到了老家,和爷爷葬在了一起。家里那三间祖屋,一直还在,只是因为没人住,后来破败得快塌了。曾经想卖掉,可心里总舍不得。一想到要卖这个老屋,心里就慌慌。像是屋子卖掉了,心里的一个殿堂就没了。于是,父母退休后,我就跟他们说,您二老现在身体还好,不如去老家,把咱家的老房子翻盖一下,钱我给出。要是卖的话,也卖不了几个钱,这样,也留个念想。重新翻盖后的老屋,还是原来宅子的位置,可已经全然没有了记忆中,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过的那个院子的样子了。到是在梦里,经常能回去。经常梦到,梦到奶奶还住在那个老屋的院子里,梦到奶奶给我切开一只大大的西瓜,硬塞进我的嘴里。梦到奶奶甩开两只小脚,从老屋里冲出来,冲向鸡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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