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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鼠药的盲人

2013-05-10 15:28 作者:刺槐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几天前的一个下午,我去乔川沟里的一个村庄办事,返回的时候差不多已是七点。快要上晚自习了,今晚还有我的晚课!我心里一着急,憋足了劲蹬着自行车脚踏板,自行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前飚去。

一会儿,就到了靠河湾的一个拐弯处,那是一段上坡路,过了上坡路再走不远的下坡路就到公路上,用不了十分钟我就能赶到学校。上坡路上自行车骑不上去,我只好下车推着车子往上走。

那段上坡路,我走得很慢也很费力,走几步就要歇会儿,擦擦额头的汗珠。好不容易我终于走上去,缓一口气,擦一把汗,看看脚下的下坡路,感觉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就在我准备骑车一路飙下去时,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路上走上来一位住着拐棍的老人。老人的拐棍看起来很长也很直,拐棍的一端握在他手里,另一端有节奏的点在路上,手起手落之间,拐棍跟着起落,随着拐棍的起落,老人抬着头伸着脖子迈着凌乱而又踏实步子往上走着。这不甚宽敞的路上有老人在行走,我不能飙车了!只好推着车子走下去,等老人走过了再骑车。

就这样,我和老人相向而行,一个走下去,一个走上来,走不了几步,我就和老人相遇。我停住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下老人,那是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花白的须发,满是皱纹的脸,深陷的眼眶,高高的鼻梁,干裂的嘴唇,破旧的衣服裹着一个似乎僵硬的身体,在拐棍的牵引下迈着凌乱而又踏实的步伐一路前行。走过我身边时,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下,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他是一个盲人,一个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卖鼠药的盲人!

对这个盲人的记忆,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就有了。

上小学时,我既笨拙又顽劣,经常逃课、和老师打“游击战”,宽川街道上逢集的时候就跑到集市上溜达。有一天,我正瞎逛游间,听见街道传来一阵呱打打的竹板声,竹板声里,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呱唧着极顺畅的顺口溜——药蛤蛤,灭老鼠,大的小的都逮住;白天你花上一毛钱,晚上你睡觉多安闲------。这竹板,这韵调,让我觉得非常新奇,便循声望去,只见街道的一个角落里一些人围成了一圈在看什么,肯定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我愈加好奇了,走近人圈,蹲下身子,从人缝里钻进去一看,哦!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原来有人在卖鼠药,旁边还蹲着一个比我小几岁的男孩。卖鼠药的穿旧军装,戴一顶蓝帽子,帽子压得很低,以致帽舌遮住了他的眼睛,左手熟练地打着竹板,右手拿一包鼠药,一边打竹板,一边晃着鼠药,口里不停地呱唧着顺口溜:“这两集,我没来,老鼠惯的上锅台;一包药,一毛钱,屋里老鼠全闹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卖鼠药的刚把顺口溜呱唧了几句,就有人来买鼠药了。“喂,乡巴佬,你眼睛看不着,你卖的鼠药是假的吧?”一个中年男人用略带讥讽的口气问。中年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卖鼠药的身边的那个男孩显得有些愤怒。

那人的话,让我心里“咯噔”地动了一下,敢情这卖鼠药的人是个盲人!盲人也能卖鼠药!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由得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盲人的脸,看到了他深陷的眼眶和干裂的嘴唇!

听了那个中年男人话,盲人平静地说:“大哥,你就放心,我眼瞎了,但心不坏,不会拿假药骗你钱的!我进货的时候都会用鼻子细心地闻气味,知道什么气味的是假药,什么气味的是真药!我绝不会赚黑心的钱的!”盲人说完,又继续打竹板,呱唧顺口溜了。

盲人的话一说完,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这个说“大家要的话就去买吧,他不会骗人的!”,那个说“他一个瞎子,今天骗了人,下个逢集日他还敢来吗!”,也有人说“家里有用的话就买吧,看他怪可怜的,就算是发发善心吧!”大家这样一说,买鼠药的人就多了,有人走了,有人来了,盲人摆在地上的鼠药一包包地在减少,他的脸上似乎有了舒心的微笑。

集市散了,盲人要收摊了,我还在待在他的药摊跟前,除了还想听盲人打竹板和呱唧顺口溜外,另一个原因就是想看看盲人是怎么回家的。

盲人收拾好药摊,放在一个挎包里,把挎包搭在肩上。那个男孩从地上拿起一根细长的拐棍,一头握在自己的右手里,另一头握在盲人的右手里,男孩在前,盲人在后,男孩走哪个方向,盲人就走哪个方向,男孩走得快,盲人就走得快,男孩走得慢,盲人就走得慢。夕阳下,男孩似乎成了盲人的影子,影子和人,人和影子,在东去的小路上恍恍惚惚,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我似乎有点明白了,盲人就是这样走在人生路上的。

从那天开始,逢集天我一逃课,就跑去给卖鼠药的人作伴,看他打竹板,听他呱唧顺口溜,和那个男孩玩耍。渐渐地,我就和卖鼠药的人混熟了,有好几次他劝我回学校上课,我都不理睬,老缠着他教我如何打竹板给我呱唧卖鼠药的顺口溜。一回到学校,我就在教室模仿起卖鼠药的盲人,一边装腔作势地打竹板,一边大声呱唧着那些顺口溜,惹得同学们一阵哄笑。

终于在一个逢集的日子,老师把我逃课的事告诉了我的父亲,满面怒容的父亲在鼠药摊前找到了我,严厉地教训了我一顿,最后父亲余怒未息的父亲撂下一句话:如果再逃课,我打断你的腿!

我知道父亲说一不二的脾气,从那天起,我再也不敢逃课,也不敢到卖鼠药的药摊上去了。不知为什么,卖鼠药的盲人的身影却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他打竹板呱唧顺口溜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的耳际。课间老师不在的时候,我就会把先前学到的顺口溜在教室里大声地呱唧几遍,自然又会引来同学们的哄笑和围观。

那些日子,我经常在想:卖鼠药的盲人还在吗?他现在呱唧的顺口溜和以前一样吗?那个男孩在他身边蹲着吗?这些问题经常在撩拨着我的好奇心,但我还是管住了自己的腿,没有逃课。

小学毕业,我到宽川街道上初中,按说我有机会去盲人的鼠药摊前看他打竹板,听他呱唧顺口溜了,但不知是上学时间紧张来去匆匆,还是因为不忍再看盲人深陷的眼眶和干裂的嘴唇,不想观赏一个盲人怎样的为生活而忙碌,总之很少到盲人的药摊前去。偶尔在下午放学,我看见盲人收拾鼠药摊时,长高了个子、身上背了一个花布书包的先前的那个男孩就会来帮忙,收拾完了,男孩又拿起地上的那根被两代人的两只手磨得光滑的拐棍,一头握在自己的右手里,另一头握在盲人的右手里,男孩在前,盲人在后,走上了回家的路!

那些年月,庄稼收成不好,我家年年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没了口粮,可老鼠却出奇得多,老鼠一祸害,家里的生计就要受影响。被老鼠闹腾地实在没办法,母亲从家庭油盐的开支中挤出一毛钱给我,让我在上学的路上买包鼠药回来。

中午上学时,集市上的人很多,我生怕把一毛钱丢了,就小心地揣在怀里,径直走到盲人的鼠药摊前。鼠药摊还没有顾客,那个男孩也不在,盲人为了招揽顾客,正在使劲地打主板,扯着嗓子呱唧顺口溜:药蛤蛤,灭老鼠,大的小的都逮住;看你穿的的确良,喂哈的老鼠跳上房-------。

“大叔,买鼠药!”我大声对盲人喊。

“买鼠药!”,盲人见有人来了,停下手中的竹板打住顺口溜,接着问:“买鼠药!买几包?”

见盲人这样问,我就想戏谑他一下,便学着他的强调呱唧起顺口溜:“一包鼠药一毛钱,只买一包图安闲!”

“娃娃,是你啊!”,盲人显然已经认出了我,嘿嘿一笑接着说:“娃娃,两三年你没来了,没想到你的顺口溜呱唧地这么好!你书念得咋样?考上初中了吗?”

盲人的话让我有些吃惊,连忙说:“大叔,我考上初中了,上小学的后两年我不要我到街道上来,我就私下里学你的顺口溜,没想到今天用上了!不过,不过------”我难为情的顿了顿说:“大叔,你眼睛看不见,怎么能认得我呢?”

“娃娃,你以前来我的药摊玩,和我说过话,我虽然眼瞎了,但耳朵好,心里亮堂,听听声音,就知道你是谁了!”盲人一边拨弄摊上的鼠药一边有些自信地说。

这些话,当时让我懵懵懂懂的,有点明白也不太明白。不去想了,赶紧买药吧,还要去上学呢!既然他认得我,不如讲讲价,如果他一毛钱能卖给我两包鼠药,回家后母亲一定会夸奖我的。

“大叔,既然你认得我,那就给我便宜点,一毛钱卖给我两包吧!”我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很囧的样子。

“不行啊娃娃,我的鼠药是有本钱的,再说了,孩子上学,买油盐酱醋,一家子人都要靠我的鼠药摊维持生活,一毛钱两包,绝对不行!”

“大叔,你就行行好,便宜点吧!”我的声音压得更低,似乎在央求。

“娃娃,你再说也没用,你没带够钱,让你爸妈来买吧!你还是个孩子,去上你的学吧!”盲人的态度依然很坚决。

听了这话我有些生气,这个瞎子,亏我以前还给你作过伴呢,咋这点人情都不给!再四下里看时,没有人来药摊,周围也没有人留意药摊,一个念头在我的头脑中产生了:趁他不注意干脆来个顺手牵羊,拿他一包!注意打定,再看看周还是没有人,我就开始了“牵羊”行动。

“那就买一包吧!给你一毛钱!”我边说边把一毛钱递给了盲人。

盲人接过钱,用两手的食指和拇指抚摸着一毛钱,样子挺认真。机会来了,我一面盯着盲人的脸,一面用右手飞快地从药摊捡起一包鼠药装进口袋里,只发出了一点不易觉察的轻微响声。盲人好像听到了什么,他的耳朵轻微的一动,摸钱的手也略一停顿,接着又摸起钱来。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脸上也火烤一般得发热,心里不断的问自己,我在做贼吗?我会不会被发现呢?

盲人摸完钱,把钱装进上衣的口袋,从药摊上摸起一包药递给我说:“娃娃,回家后让你爸妈把药放好,晚上把拌好药的食物放在老鼠经常闹腾的地方,老鼠只要多少吃一点,保证会死的!”

接过盲人手里的鼠药,我赶紧离开了鼠药摊,心里暗自庆幸:幸亏没被发现!

回到家里,我向母亲撒了谎,说卖鼠药的人给我便宜买卖了,一毛钱两包。母亲把鼠药分几次拌在食物里,在几个里真的药死了好几只老鼠。

那次买鼠药后,我不敢到盲人的鼠药摊上去了,我一直担心东窗事发,总觉得心里有愧,心里好长时间不能释然。

在这种时断时续时弱时强的愧疚中,我在宽川街道念完了初中,在县城读完高中,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

我读师范的那几年,物价涨得厉害,地里的庄稼收成好了,家里的老鼠少了,但人们的经济收入还是不高,田地里的蛤蛤也多了起来,不分白天夜晚的吞噬庄稼的根系,把庄稼糟蹋得厉害。有一次放假回家,母亲给了我七元钱,一张两元的,一张五元的,五元是让我花的,另外的两元钱,母亲嘱咐让买两包鼠(鼠药涨价了,一元钱一包)药回来。

不知为什么,一提起买鼠药,我就想到盲人的鼠药摊去,去看看他怎样娴熟地打主板,去听听他有些平仄韵味的顺口溜,找一找我童年时顽劣的记忆。可我又不敢去,我害怕面对盲人那两个深陷的眼眶,害怕正视他那张干裂的嘴,害怕鼠药摊会牵扯出我不光彩的历史来。我在宽川的街道上徘徊了好一阵子,心里矛盾极了。难道我一定要把这种歉疚背负一生,让盲人这个字眼刺痛我的神经吗?不,绝不,我决计今天要坦然面对,我要找回迷失的良知,卸下负罪的包袱,因为我不仅有两元钱,还有五元钱。

于是,我又来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鼠药摊,见到了卖鼠药的盲人。盲人依旧一身破旧的衣裳,一顶蓝帽子,依旧打着竹板呱唧着顺口溜,不过他已经苍老了许多,胡须头发有些花白,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深陷的眼眶活像两个小洞。这状况,多少让我有些吃惊有些悲凉,内心又禁不住忐忑不安起来,看来得抓紧实现自己的想法,快点离开鼠药摊。

“大叔,买两包鼠药!”我把声音压得又低又沉,生怕他认出我来。

“哦,要买药!”盲人停下手中的竹板和口中的顺口溜,认真地说:“一包一块钱,你给两块钱!”说完他就从药摊上摸起两包药递给我。

那一次,或许因为时过境迁,或许因为这几年我变声了吧,盲人没有认出我来,这让我心里瓷实了许多。听完盲人的话,我迅速地接过鼠药,又迅速地把那一张五元的钱递到盲人的手中。

“大叔,这是一张两元的钱,你收好了!”说完,在盲人接过钱用手指摸索的时候,我赶紧转身离开药摊。

两包药两块钱,我为什么要给卖鼠药的盲人五元钱呢?其实,早在来的路上我就想好了,多给盲人三块钱,算是对我前几年在药摊顺手“牵羊”的补偿,好让我今后在宽川的街道上走得轻松走得释然。

不料,我刚走了几步,背后就有人大声喊:“小伙子,回来!小伙子,回来!”我扭头一看,见盲人站起身来朝我这个方向边招手边喊,引来了街道上很多人的目光。看来盲人在喊我,有这么多人看着,我只好转身回到鼠药摊跟前。

“怎么啦,大叔?”我急切地问。

“小伙子,你的钱不合适!”盲人喘着气大声地说。

这话让我先是一惊,然后又觉得很生气:这瞎子怎么这样啊,这么多的人看着,你说我的钱是假的,这不是为难我让我难堪吗?我有些气愤了!

“什么,你说我的钱是假的,你老糊涂了吗?”我恶狠狠地问。

“哦,小伙子,你别误会,我是说你给我多给钱了!药钱是两元,你给了五元,多了三元,来来来,我找你三元!”盲人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三张一元的钱给我递了过来。

听了盲人的话,看着他手中的三元钱,我心里又莫名的愧疚起来。与盲人的宽广眼界和善良的胸怀相比,我的确太可笑太自私,我的世界太狭隘太肤浅,我感觉羞愧难当,有些无地自容。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哦,大叔,是这样啊,可能是我把钱给错了,给错了就给错了,你就拿上吧,别找了!”

“那可不行,虽然我眼瞎,但我会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会赚昧良心的钱,也不贪小便宜的!你还是拿上吧!”盲人拿着三元钱的手一直没有放下去。

我拗不过盲人,只好接过三元钱,转身离开了。一路上,我的心头塞满了一个个大大的问号和感叹号,几年前我在药摊上拿那包鼠药的瞬间像火苗一样又在我的脑海闪动跳跃。

以后的十几年里,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盐官镇的一所学校执教。闲暇时间到镇上的集市上转,偶尔会看见盲人在街道上卖鼠药,打着竹板,呱唧着他新编的顺口溜:打竹板儿,听我言,我把老鼠的危害来宣传;老鼠牙赛钢枪,咬你柜子咬你箱,啃坏箱咬烂柜,咬烂衣裳才叫贵------。鼠药摊上的拐棍还在,但没看到过那个男孩,他可能也做了父亲挑起生活的担子了吧!男孩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不能当盲人的影子和拐杖了,现在盲人是怎么回家的呢?

那天在那段下坡路上意外的邂逅,打开了我记忆的大门,也终于让我找到了在心里绵延许久的问题的答案。

原来,这些年盲人一直在宽川、盐官等几个地方赶集,天天就这样一个人来来回回地走,天天用拐棍探着路,踏着踏实而谨慎的步子。现在的市场繁荣异常,药店林立,但盲人还是不辞辛劳,步行几十里的山路到集市上摆药摊,打竹板,呱唧顺口溜,可能是盲人的鼠药比药店里的实在,人们买得放心,更重要的是,盲人已经把卖鼠药当成了一种职业当成了一种社会责任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对盲老人肃然起敬,急忙转身对他说:“大叔,天不早了,你一个人走路不方便,要小心啊!”

盲老人停住脚步,回头朗声说:“大侄子,谢谢你关心啊,这么多年我一直走这路,我眼睛看不见,但我会用心看!不管做什么事只要用心,就错不了的!”说完,盲老人又点着拐棍,迈着踏实的脚步走向上坡路了。

盲人越走越远,盲人的脚印却落在了我的心头,镌刻在了我的记忆中,那对深陷的眼眶里似乎多了炯炯有神的目光,让我经久难忘。

心若在,想就在,力量就在,盲人也一样会看见世界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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