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的了

2011-04-06 16:36 作者:何义钦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明天是惊蛰。

这件拼色羽绒服该洗了,节时换上的,已经穿了一个月。像这样的外衣,我只是出门时罩在身上,回到家就脱下来——屋子小,没有专门挂衣服的地方,只能把它架在椅子背上——把它扔进洗衣机时,我翻翻衣兜,竟觉得衣服还是挺干净的,并不脏,只是有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该换洗了。

这件拼色羽绒服原本是儿子读大学时给买的,穿了几年,淘汰下来,我舍不得扔,就留给自己了。回想起来,儿子离开江南家乡到北方读书,除了补充几件必需的衣,几乎没有给他添置过其他的新衣服。中年以后,我的腰围渐渐胖了,原来的衣裤慢慢变小了,我没有丢掉,留着。这不,儿子长得和我一般高,读大学了,这些衣服就转给他穿了。

并非舍不得给他买新衣,我只是把穿衣作为度量他是否专心读书的测试标志。大一下学期的时候,我出差到北京,抽空去学校看他,带他到外面的餐厅补充一些油水,问他“有同学谈恋吗?”“有喔,我们宿舍的大师就谈了。她一来我们宿舍,我们都出去避开了。”我心中一紧,忙叮嘱,“你可不能这样,要专心学习。”儿子说,“怎么会?!我在班上差不多是年纪最小的。”我又说“大师的恋爱一定没有结果,肯定是白费精神白耗时间”,还转述某家长劝女儿在学校找一个出钱出力“长工”的传言等等,无非是用“女人是老虎”之类的话来“吓唬”他。

快进大三了,我再去学校,公告栏里有处分学生的通告,有考试作弊的,也有恋爱出格了的,但都不是儿子所在的六系学生。再和儿子谈论男女学生恋爱的问题时,大学生活对他已经没有新鲜感了,继续采取“围追堵截”的方法,已经不管用,得“疏”。

我说,有好的女孩也可以接触交往,可得有所选择,“一、基本上门当户对;二、容貌和受教育程度;三、健康和性格;四、年龄得小你四岁以上。”儿子似乎是听进去了,接受了我的观点,觉得老也通情达理,他可能没有看出我包藏的“用心”:仅凭年龄这一条,等到他大学毕业时,即使有这么一位女孩,那她还在读中学高三。儿子对我给他的旧衣服,从来没有异议,这小子好像浑然不知,由此我可以知道,他在用心读书,还没有和女孩子交往过密——恋爱中的女孩对楞头青的第一个指示,大多是关于穿衣戴帽的问题,她们都会按照自己的审美标准来改造仍旧青涩的男孩,而男孩最没主见的事,就是该穿什么样的衣服。你说是不?(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大四上学期结束了,下午考试完,儿子转身拎起背包直奔火车站,第二天早晨就到家了。寒假是我们父子难得的团聚,虽然那些高中“狐朋狗友”占去他更多的时间,大二大三的暑假他都没回家,都耗在了“新东方”。

那天我们又聊到这事,他漫不经心地说,“放假前几个星期,‘山东佬’问我家里的情况,说要给我介绍一女老乡,北医大四的学生。我随口就吹了一个冲天牛皮,说我们家有400万存款、三套别墅、两部汽车,‘山东佬’听了,半天才应声‘你家这么穷哇!’又说,‘先不说你们家的困难,介绍你们见了面以后再看。’”

我急急地问,“这女孩怎么样?”

“不知道。先是‘山东佬’约的时间,她要考试;她约第二次时间,可我们在考试;第三次还是她约时间,在我们最后考试的第二天,我回家的车票都买好了,就拉倒了。”

我觉得能进北医读书的孩子,智商应该都不错,似乎有些惋惜,儿子却说,“自己将来落在哪里都不知道,根本没必要扯这事”,那时他正在准备托福GRE考试。停了停,他又补了一句,“大四还没谈男朋友的女孩,肯定是恐龙。”——他仍然对身上穿的旧衣服没有感觉,只在后来给他准备留学行李时,才冒了一句,“同学都说我穿得像是一个老头儿,老气横秋的,又不合身。”我暗暗发笑,也不说破——如果他没有读到这篇文字,至今仍旧蒙在鼓里。

这便从儿子那里淘汰了第一批衣服,大多是我原来穿过的旧衣,这些旧衣陪伴他渡过了大学本科生活,已经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彻底废弃了。留在家里的只有两件专门给他买的冬衣,一件是骆驼毛衣,另一件就是今天要换洗的这件拼色羽绒服,如今这两件衣服都穿在我身上了。

儿子在外多年,偶尔发过来几张照片,身上穿的还是离开家时带去的衣服。只是到了前年秋天,他赶着去了一趟伦敦,和出差来这里的舅舅会面,在前后两天拍的照片上,他穿着不同的两件衣服,款式相似,却都是深紫颜色,这是当时的时尚,流行色。嘿嘿~这家伙开始有变化了!

过了一年,他要去北美工作,临行前托海运公司寄回五大纸箱行李,里面胡乱放着书籍杂志、软件碟片、衣服——如果码放整齐,三只纸箱也够了——哦,这些衣服都不错,春秋冬的都有,有些还是崭新的,还没上身。

去年七月底,他回到北京,让我寄过去几条夏天穿的裤子,余下的衣物仍旧放在家里。我估计,这是从他那里淘汰下的第二批衣服,他几乎没有再穿这些衣服的可能了。只要合我身的,我挑来穿。晨练的时候,老同学老同事都说我显得有朝气,年轻了许多。我当然高兴,心里舒坦,似乎儿子在陪伴着我。

说实话,儿子对衣服一点也不讲究。我曾经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他说“上下左右里里外外手臂裤脚管上都有口袋才好,口袋越多越好。”我问为什么,他说,“遇到小偷,他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敢情他要和小偷打迷踪拳。我对穿衣也不在意,无所谓的,随便什么样都可以,干净整洁就行。只是我怕热,夏天的T-恤最好是全棉的,越薄越好,浅色,而且,我不喜欢没有衣领,左胸那块儿还得有一个口袋,方便放点小东西。

二十多年前,妻给我买回一件湖北黄石生产的T-恤,全棉、淡蓝色的,她说只有这一种颜色,可这衣服完全符合我的心意。第二天,我就央着她一同去那家商店,又买了一打。同样的颜色、同样的款式,我总共买了13件,每件37元,按那时的工资水平,并不便宜。这么多年过去了,每逢夏天我还是主打这种薄衫,年年都这样。外人觉得奇怪,怎么一件衣服能穿这么久?其实,两、三年就得丢弃一件,现在衣柜里只剩下最后一件了。偶尔我也会从地摊上再买一件T-恤,很便宜的,十来二十块钱一件,黄的、蓝的、红的。这往往上当:新穿的时候,长长大大、宽宽松松,洗过一次水,就遮不住肚脐眼了。

妻身高1米64,除孕期外,体重百斤上下,弱不禁风,腿长,即便穿平底鞋,也几乎是0。618的比例。随便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出”,都显出别样的风韵。

那年秋天,我们口角了,她斗气跑回娘家,第二天就来了寒潮,天气变得冷嗖嗖的。隔了几天,上班路上,我“碰巧”遇见了宝玉姨,宝玉姨是岳母的邻居,她数落我,“还不快去把黛儿接回去!”我老实,可并不蠢,宝玉姨一下就把我点醒了。于是,我便腆着脸到了岳母家。岳母自然没有好脸色,我叫“妈妈”,岳母只从鼻子里“哼”了一下,算是应了,然后我口齿不清地、如同蚊子般地低声嘟哝几句,说了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妻看见我这副狼狈尴尬模样,抿着嘴,忍住笑,转过身子进到里面房间去了。随后她抱着儿子,贴着脸亲着,我便推着自行车,一家三口回家了。路上,妻说“不是看在儿子份上,我跟你没完!”我心里暗暗哼哼几声,却看见她新穿了一件外套,藏青花呢的,很别致,清水出芙蓉似的,让我心中一动,便问“新买的?”她说,“不是。这是件破衣服,柏生卖不出去的。天冷,我就拿来穿。”说着,从破洞里伸出手指——所以而且但是,我一直相信,女人的美丽和睿智,并不是靠衣裳包装成的,举手投足之间、言谈处事之中,便自然显现出来,这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即便是破衣烂衫,也遮挡不住。

1979年初,我和妻结婚成家的时候,还是物质匮乏的时代,我们新婚用的枕套,是妻手工绣成的。蛋青色的布料,泛着淡淡的浅绿,用绷子绷紧了,妻用白色的、浅黄的、黄色的丝线依次在布上绣着菊花,第一层绣好了,第二层针脚插进第一层的针缝里,颜色就渐渐变化了,不露痕迹,由浅到深、由深到浅,都是这样的。怒放的花朵绣好之后,妻又补上几片绿色的叶子。如今这对枕套仍旧珍藏在衣柜里,虽然已经陈旧了,然而,它凝结了一段我们最珍贵的岁月

时时在衣柜的深处,翻看到儿子在婴儿时期的一些用物:两只长形的大口罩,把相邻的两边缝在一起,就成了他戴的帽子;用粗毛线织成儿子穿的鞋,不足两寸,鞋口上穿着毛线编成的鞋带,鞋带的两端,各有一个绒球,煞是可爱;还有绒帽子、围兜、小棉袄、开裆裤……这时,我会跌坐下来呆呆地看上很久很久,这一切向我证明,我真的曾经有过幸福的家,家里曾经四处晾晒着尿布,象联合国悬挂着各国国旗一样,也有过婴儿哇哇哭叫,我和妻手忙脚乱地冲泡奶粉的美好时光。

衣柜里还藏着几条红领巾,这还是儿子读小学时,为他备用的。儿子小时候是个马大哈,丢三落四地。进校门时整整齐齐戴着帽子红领巾,放学时却是丢盔弃甲,帽子不见了,红领巾也不见了,原来是玩得高兴,脱下来随手一扔,忘记了。第二天上学没这些又不行,进不了校门,这就让妻不得不连给他织一顶新帽子,红领巾也买了七、八条。倒是老师喜欢我家儿子,他前面丢,老师后面捡,周末打电话来,通知我们一倂取回来——真是出洋相,笑话百出了。

早年,二姨从台湾回来探亲,给妻带来两大行李袋的衣服,精致的布料,精细的做工,当时市面上不可能有这样精美的衣服。妻选了一件相对普通的外衣,穿着去上班,一路上引得路人注目,同事姐妹们都围着欣赏,从此,妻再没有穿过了。妻把这些衣服挂在衣柜里,有时看看摸摸,展示品味一番,如同欣赏艺术品一样。

世事沧桑。至今还有两件细呢长大衣藏在家里,都是妻当年特别喜爱却无缘穿用的衣服。一件是绿色;还有一件,浅绿底子上布满着星星点点的麻白。我尤为喜欢后面那件,这种色彩,总是引得我联想起初雪下的茵茵草地,恬淡安静:适中的翻领,左边用墨绿的丝线锁了一个扣眼,妻告诉我,那是别花饰用的;右侧一排象牙色的纽扣上,不规则地露出一抹棕黄;有些束腰,象青春少女的腰肢一样,却不是风摆杨柳的张扬;走线工整均匀,一落眼就可以掂量出,等闲之辈不可能做出这样简约明快、澄静淡雅的艺术品。这件大衣如果能穿在妻的身上,倒是得其所以,甚至相得益彰。有时,我也觉得它符合某位女星在电影中饰演的角色,比如,《罗马假日》里的奥黛丽-赫本。

我难得给妻买礼物,其一,家里的日常开销都是她把着,“经常项目”下的资金都在她的手上,我只负责保管几张银行定期存单,妻笑我“你管大钱,我管小钱”、“你管的钱越来越多,我管的钱月月清。”其实,我管的钱,是没有一点自由度的,纯粹是个保管员;其二,我只是市级机关的小小公务员,衙门里的小吏,连领导的狗腿子都够不上,最多算是狗爪子,混了十多年,竟然没有跑出过江西省的地盘。九江是江西的北大门,首得风气之先,在九江人眼里,省城也是“老土”,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作为妻的礼物?!

那年工作变动了,有机会到外面四处跑跑。在北京办事之余,我特地去了西单商场,给儿子买了“任天堂”游戏机,还配了《魂斗罗》游戏卡,然后,到女装部去。我得承认,我对衣服没有空间想象力,对那些装在袋子里的衣服,想象不出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效果。我只得对售货员说,“就要那俩模特身上的衣服”,一件是带帽子的雪白色粗绒衫,一件是米色细呢青花纹饰三件套——紧身九分裤、宽袖侧襟大盘扣上衣、围脖——妻欣喜地穿在身上,仿佛是五四时期的学生模样,神采飞扬,几分林徽因味道。我得到的褒奖是,“人家都说‘看不出你家老公真的独具眼光’。”

那时,家里有两只衣柜:五斗柜里放着一家人的内衣,妻占两抽屉,儿子占两,最下面的抽屉是我的。还有一个三开门大衣柜,中间安着一面穿衣镜,对开门里是悬挂衣服的地方,上面当然被妻的大衣风衣棉衣全部占满了,下面空档塞着棉絮毛毯;右边小门里面,分成七格,顶上三格装的是儿子的衣物,接下来两格是妻的衣服,再下来一格是我的衣物,最下面放着暂时用不上的布料绒线——这样的格局,几乎就是我们家“政治版图”的写照。

现在家里有两个大衣柜,覆盖着整整两面墙壁,是那年装修房间时制作的。衣柜里不再象过去那样拥挤,除了那些着意保藏的、附丽着浪漫岁月绮罗往事的锦衣华服,只是三三两两地悬挂着我日常用衣,我不知道在衣柜里如何安放后来的岁月,也从来不懂得自己该添置什么稍有模样的衣裳。

今天是农历二月初一,九九的第二天,转眼间,兔年掰掉了一块。我该把身上这件拼色羽绒服脱下来,洗洗了……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107716/

的了的评论 (共 4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