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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栋

2011-03-30 15:41 作者:王者天下  | 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汪剑平

那一年我25岁,对许多男人来说,到了这个年龄恐怕早就已经娶妻生子了。我之所以还没有结婚,最主要的原因是厂子里一直没有多余的房子。尽管我多次找了工会的王主席,但得到的回答总是令我失望。王主席说了,如今厂里要结婚的年轻人是一茬又一茬,就像水里的葫芦,按下了这个,那个又浮起来了。告诉你吧,每天我这里接待像你这种情况的不下上十个。说句心里话,看到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老大不小了,还这么干熬着,我这心里也急得毛焦火辣。

看着王主席一副真切动容的样子,我跟着一感动,也就把事先想好的一些理由全忘得干干净净了。你想,人家王主席比我们还着急,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去争辩呢。

时分,一个人静静地眺望黑暗中灯火通明,灿若繁星的城市,总不免有些伤感和无助。我知道每一扇窗子,就是一个家,他们的故事一定也充满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这是命运的无常,也是生活的奇妙历程。在这数不清的万家灯火里,我知道属于我的那盏温馨明亮的灯火还离我十分遥远。此时我只能想起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美好愿望,以此画饼充饥,聊以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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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个时期,由于房子紧张,许多人是先拿结婚证,然后再等上好几年才能正式举办婚礼。这其间有人熬不住了,于是把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女朋友的肚子搞大了。如果遇到通情搭理的丈母娘还好说,责怪几句后,赶紧草草地办了酒席把丑事给遮掩过去。否则男女双方会闹得分道扬镖,悔恨终身。

我是两年后才分到房子的,它就在老三栋的里。尽管房子只有十八平米,而且还很破旧,但这毕竟是我们盼了多年的家。

老三栋在我们的城市是蛮有名气的,在沙市早些年里,你只要说自己住在老三栋,闻者没有人不知道的。我想之所以老三栋的名气这么响亮,其一是它建造的年限长,又是这个城市当年少有的几栋楼房。其二是因为它被当作了公交车的站名。至于还有其他的什么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在我搬进来的时候,我不知自己算是这里的第几拨房客了。

老三栋单一个老字就很有些讲究,老三栋是和内配厂一起建于六十年代,自然这里面居住的全都是内配厂的职工。据邻里的老人们讲,过去这里原来是一片坟场和水塘,四周生长了茂密的芦苇、野蒿。每到月黑风高的时候,人们常常看到有幽蓝色的磷火在燃烧。那时的人不知道这磷火是从腐烂的骸骨里散发出的磷光,在他们的眼里,磷火就是那些孤魂野鬼的灵魂在游荡。

老三栋是由三幢相同的房子组成的,它们的建筑结构都是筒子房,唯一不同的是每一间房子的面积大小。小的只有十八平米,中的有二十四平米,大的有三十六平米。房子的大小是按每人的工龄来分配的。大中型房子都有四五平米的隔间当作厨房,而我住的小房子只有不到两平米的地方作厨房使用。那些年里,我不知道妻子是怎样在如此狭窄地方烧火做饭的。

老三栋里没有卫生间,确切点来说,是当初设计了卫生间,而后来根本就没有排上用途。这些卫生间现在全都成了各家各户的储藏间。对此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人们是如何想的,如果这些厕所是好的,现在我们也不会这么不方便了。为了上一趟厕所,我们不得不要到很远的公共厕所去。更为可气的是,有一次住楼上的人家,居然将孩子拉的屎和尿从上面倒在我家的窗台和锅盖上,对此性格一向温和的妻子被气得怒发冲冠,只身冲上楼去,将那位身才高大,腰身肥胖的糊涂女人打得人仰马翻,叩首求饶。

既然说到了厕所问题,我还想讲一件让我很没面子的事情。那时,在白天要上厕所倒是容易一些,可到了晚上,又遇到刮风下,那就更不方便了。特别是听说一栋的张姨妈在夜晚上厕所时,被一个蒙面男子强暴了,所以晚上就更没有女人敢去了。有人说了,这蒙面男子肯定是一个变态色狂。这年头只要有钱,找个三陪女玩玩,多方便,多省事。人家张姨妈已是五十好几的老太婆了,他居然还有兴趣对她老人家下毒手,真是猪狗不如。

后来尽管这件事情过去好长一段时间了,但是为了安全,老三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晚上解手都改用了痰盂。我家也不例外,如果妻子上晚班,每次都是她端出去倒掉,如果她上早班,这任务就落到我的肩上。想想看,一个大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盛满夜尿的痰盂,还要穿过一个闹市场,这一路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对此我虽然提出过严重的抗议,但效果不佳。妻子那时年轻,脸皮也很薄,她也不愿出这个丑。因此在老三栋,男人和女人一个个端着痰盂上厕所已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在我住进老三栋的时候,这里已经是破乱不堪了,由于年久失修,不是下水道堵塞,就是门窗腐烂,墙灰脱落。只要刮大风,窗上的玻璃肯定会被打破一些。如若下大雨,屋子里也会像下了牛犊一样。就是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怨言。好日子是什么样,我们没有体验过,我们只知道身边的那些家庭都是这样地在生活,而且过得还算平静,还算安逸。

我们家住在老三栋的第二排的二层楼上,楼下的园子里有六棵梧桐树,四棵楝树。每到天的时候,浓密的梧桐叶会把小园遮盖得苍翠欲滴,清新怡然。而当楝花怒放的时候,满园里飘散的是阵阵熏香。晨曦和黄昏的树丛,总有斑鸠、灰喜鹊以及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儿们的歌声,用一种被诗化了的感觉,为我们的平民生活增添了许多耐人寻味的情调。

长久以来,老三栋里的人家,日子大都过得清贫和俭朴。夫妻俩每月的工资加起来也只有陆七百元。除了保证全家人一日三餐,和孩子们上学所需的费用,平日里他们很少乱花一分钱。有些不怕吃苦的人家为改善经济条件,男人下班跑摩的,女人则在街口摆一个水果摊。还有的人利用自己的特长成立了乐队,业余时间帮人搞一些开业庆典、红白喜事。只要能赚钱养活家里,他们都会不分贱贵,不论艰辛尽心尽力地去做。

住在我们楼上的刘狗儿是厂里的一名翻沙工,他因为会吹小号,平日也随乐队到处活动。狗儿的性格温和,不说话,在乐队里总是遭人指手划脚,东唤西使的。这并不是说有人要欺负他,而是因为他这个人好说话,又吃得了苦。狗儿有一个儿子,他的爱人在一家房产公司上班。在我们的眼里他们夫妻俩彼此相敬如宾,客客气气,也没见过他们打过架,扯过皮。直到有一天,人们发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悄悄溜进他的家,才知道狗儿的妻子已经红杏出墙了。有好事者打听到狗儿的妻子五年前就与这个建筑老板好上了,老板有家庭,也不愿打乱自己的生活平静,他只想和狗儿的妻子保持情人关系。对此,狗儿的妻子也没有异议。再说,在不破坏双方家庭的情况下,男女双方各有所需,也是在情在理的。

狗儿的妻子并不漂亮,二十七八的女人已经失去往日的光彩,尽管每天抹了厚厚的一层粉霜,但脸上的褐斑还是依稀可见,更为心烦的是眼角的皱纹也开始蔓延了。对于一个身处第二春的女人来说,她唯一的是靠她本能的风骚来吸引男人的兴趣。在这一点上她做得温情默默,缠绵动人。自从狗二的妻子靠上了有钱的建筑老板后,他家里的生活也有了明显的改善,他们再不用为儿子的学费犯愁了,狗儿出门也再不用穿厂里的工作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光光鲜鲜的笔挺西服,整个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后来狗儿虽然听说了妻子偷情的事,但人们从未听说他要和妻子闹离婚。就这样时间一长,那些为他愤愤不平的邻里只得摇了摇头骂道:“这狗日的,真不是个男人”。

住在老三栋的人家因为都是一些平头老百姓,因此他们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本份的,也是活得最真实的。在他们的身上,既没有官场的勾心斗角,落井下石的险恶,也没有文人自持清高,温文而雅的伪善,更没有富人目中无人,自命不凡的陋习。他们只是靠自己的能力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贫苦也罢,艰辛也罢,痛苦也罢,欢笑也罢,该去承受的就得承受,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我们楼下的陈姨妈怕是这世间最不幸的女人,听邻居讲,她一生有过两个男人。第一个男人和她结婚不到一年就得痨病死了,当年她只有十八岁。由于生活艰难,她被人送进了青楼,做了一名妓女。那时在沙市便河一带有个叫软脚坡的地方,是红灯区,这里的妓女接待的大多是在码头上做苦力的搬运工。后来陈姨妈又嫁给了一名军人,在过了三年后,这名军人在沙市解放战争中牺牲了,从此她带着革命烈士遗孀的荣誉度过了孤独的一生,而她的晚年则更是一番凄凉。

在我搬进老三栋的时候,陈姨妈和自己八十多岁的母亲以及患了精神病的弟弟住在一起,他们的衣食冷暖都要陈姨妈操心。陈姨妈的弟弟得病前是一名工程师,只是因为谈恋爱受到了一点刺激,人就疯了。现在陈姨妈又要照顾老的,又要照顾小的,日子过得很不容易。只要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们三人就坐在自家的门前晒太阳。或许是受到的打击太多,太沉重,陈姨妈的精神也出了毛病。邻居们每次经过她的面前时,她不是用凶恨的眼睛剜你,就是用难听的话骂你,搞得人们对她是躲闪不及。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她居然把屎尿拉在裤子里的弟弟脱得精光,若无其实的在门前帮他洗澡。每次经过她家的时候,我们远远都能闻到一阵刺鼻的臭味。

有一天,陈姨妈的母亲死了,又有一天,她的弟弟也死了,最后陈姨妈也死了。他们活着是静悄悄地,死也是静悄悄地,没有人们会注意他们的存在。就在他们死后不到一个月,又有一对年轻的新人住进了那间在我们看来很不吉利的老屋里。

在我居住的七八年里,老三栋断断续续的搬进或搬出了许多人家,他们在这里的生活被写进了老三栋平凡普通的历史里。那些人,那些事时常像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里闪现,让我从中体会到了这世间持久悠长的岁月奥妙,丰富多彩的生活变迁。现在我们一家早已搬进了一百六十平米的大房子里,但是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和妻子总会对喜欢刨根问底的侄姑娘说起许多关于老三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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