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夜的团圆饭
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我就问弟弟过年怎么安排。弟弟说,他的襟兄李哥请他一家到襟兄家一起过。我又问,那母亲呢,她老人家意见如何?弟弟说,自然是到那边去一起过了。
这几年,母亲过着候鸟一般的生活,一年中在城市与乡村间辗转。冬天的时候,从乡下接母亲到贵阳与我们兄弟一起生活,到春天天气好起来的时候呢,母亲又要返回乡下去——故土难离,她舍不得乡下的老宅,舍不得她曾经耕种过的土地,舍不得她那些熟悉的面孔,那里有她在乡土上割不断的亲情……
母亲毕竟已是七十有五的老人,看着她在城乡间奔波,我有些难过,几次劝她别回乡下去,可她执意不听。我自小在农村长大,劝母亲别回去,不是对农村有什么偏见,而是乡村已经空巢化。以前我生活的村寨,一二百户人家如今房屋虽在,却是十室九空,村人大多在外打工;有的打工者一年回去一两次,有的是几年不回去一次,村中只剩下些老人、孩子,或是个别丧失劳动力的中年人。我家上下几排的房子,十余户人家,平时常有人在家的不过三四户,且以老人为主,我担心母亲一个人回去住不安全,万一突发什么身体疾病,或是意外,身边一个照料的人都没有,如何是好?
可母亲说,在农村天宽地阔,空气新鲜,生活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不像城市生活处处受限;在高楼上住着,不下楼去像坐牢,下楼呢,这里斑马线,那里红绿灯,车流滚滚,人潮涌动,空气浑浊,让人十分不自在。子女对父母孝顺,除了孝,照顾好父母的饮食起居,还有就是顺,让老人随自己的意愿生活。
父亲去世后开始的那几年,我们兄弟动员母亲到贵阳随我们一起生活,她总是不愿意,我们兄弟只有每年回乡去陪母亲过年。母亲一辈子扑在田土上,精心侍弄庄稼,对生活却不讲究,饭菜只要做熟能吃就行,反倒是父亲在这方面比她能干些。父亲走了后,我们兄弟回去陪母亲过年,做年夜饭的时候,母亲有些手足无措,说我们在城里生活,也不知道我们喜欢吃些什么;常常是,我主动担起做菜的任务,即便不习惯在乡下柴火灶上的大铁锅中炒菜,我也努力地做。我妻子不会料理家务,弟弟帮着打下手,弟媳有时也展现一下厨艺,我们忙忙碌碌,努力把菜做得丰盛一些,增加一点阖家团圆的氛围,让孤身在乡下生活的母亲得到一点心里的安慰。
事实却是,回家陪母亲过年三十夜吃团圆饭,我家的年夜饭刚做好,烧纸祭祖,放完鞭炮还来不及吃团圆饭,我就被隔壁的其敏表哥派两个儿子来把我架过去陪他喝酒——表哥说我在贵阳难得回去,新年怎么也得喝几杯。他家人口众多,十多口人,先喝他三杯入席酒,然后就是他儿子敬酒,媳妇敬酒,孙辈敬酒,最后他再来三杯收尾酒。一通折腾下来,我晕乎乎的还没回过神,另一处的其彬表哥也差遣他儿子来候着我了——自然又是被架了去,把其敏表哥家的流程换个地方再演一回——常弄得我酩酊大醉,梦里不知身是客,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了!自己家的守岁,辞旧迎新开财门,全做不了啦,我一觉就到了第二天大亮……(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所以,我每次回家陪母亲过年,吃团圆饭成了一个名头,我是东家走,西家转,醉成一团,累得像狗。也许是母亲见我们兄弟每年拖家带口地赶回去也辛苦,终于同意到贵阳与我们一起生活。可十余年了,她还是不太适应城市生活,坐车晕车,出行不便,生活起居保持着在乡下生活的习惯,俭朴节约,看不习惯城里人大手大脚的浪费行为,如是种种。因此,她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老是想着回乡下去。经过多方思量,既然如此,就随她心愿,让她回农村自在地生活吧。只是,故乡冬天比贵阳冷,天寒地冻,让她一个人在乡下生活实在不放心,故每年冬天接她到贵阳,过了春节,待天气回暖后再送她回去。
这几年的年夜饭,我常是奔走两处。母亲平时是住弟弟家里帮着照料孙女,过年的时候,弟弟把岳父、岳母请来一起过,我去陪几位老人吃团圆饭,敬酒祝他们身体健康,吉祥如意,然后又匆匆赶到岳父家这边作陪。岳父家这边人丁兴旺,他常把他在贵阳生活的弟弟一家邀请在一起,父辈、儿辈、孙辈,二十余口人,满满的两大桌子人,热闹非凡。
2023年,我相继告别两位我非常敬重的长辈,初夏,我的岳母因病去世;初秋,弟弟的岳父也因病去世。当年三十夜的时候,我去弟弟家中陪吃年夜饭,座中少了一位我尊敬的老人,顿感气氛冷清了不少;到岳父家这边呢,善良慈祥的岳母已登天国,大家再也感受不到她对晚辈无微不至的温暖与关怀,年夜饭沉浸在一片追思中,吃得有些沉闷,少了往昔的欢言笑语。
年前同窗陈亮请岳父及几个朋友到他的餐馆吃饭(他与岳父也是亲戚关系),席间他邀请岳父及我们一家人到他的餐馆一起吃年夜饭,说过年人多才热闹。没想到岳父一口答应。只要老人家高兴,我与襟兄太高自然只有附和。到了年三十的前两日,弟弟的襟兄李哥打电话给我,盛情邀请我年三十到他家一起喝杯酒,我踌躇了一下,说,因为岳父这边也得陪,如果可以,他那边稍早一点,我是愿意陪哥哥喝几杯酒的。
于是,今年的年三十夜的团圆饭我又分作了两处。先到弟弟的襟兄家里,五点半开始,李哥,我,弟弟三人用茶杯当酒杯饮酒,其他人喝饮料,我们举杯畅饮,共迎新春的到来。这边的酒杯未停,那边陈亮又在催我了;我干尽杯中的酒,匆匆赶赴下一场,到了后,端起酒杯,又与岳父、襟兄、陈亮、妻子的弟弟等一帮人畅饮,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不觉就成一个东倒西歪人矣……
过年就图个热闹劲。可是,现在城市家庭独生子女那一代人已慢慢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他们没有兄弟姐妹,家庭成员越来越少,三口之家是社会的大多数;以往传统社会家庭关系中的姨父、姨母,姑父、姑母,堂兄弟、表兄弟,堂姐妹、表姐妹,侄儿、侄女、外甥之类已渐消失。人少了,有时,明明一家人已经团聚了,却热闹不起来,举杯四顾,不知道与谁畅饮。为此,有些人家为了热闹,常邀请朋友或是亲戚,几家人一起过节吃年夜饭,以增添过节的气氛。
我是一只倦飞的鸟,年三十夜,故乡远隔千山万水,我已然飞不回去了;而在贵阳这座城市,我还在扑打着翅膀,在城中辗转。酒精的烈焰在我胸口燃烧,但愿这不熄的火呀,能够温暖彼此相知相惜相爱的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