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孩变声期的困惑

一个男孩变声期的困惑

  作者：岭上月明

九八年春天一个莫名的早晨，那时我刚过了十五岁。从梦中醒来我突然发现我的声音变了，原来稚气清纯的嗓音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粗厚稍显深沉的男人的声音。当时一说话，把妈妈吓了一跳，她说，“这是谁呀？我怎么不认识了？儿子，你怎么变了！”

变、变、变，该死的“变”，我不想“变”，我要保持原样，无忧无虑，天真活泼。成熟的太早，不好！

当喉结像破土的春笋般顶破皮肤时，我正站在学校音乐教室的后排，看着阳光穿过窗棂在钢琴盖上流淌成河。音乐老师让我们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我的声音突然像被掐住脖子的麻雀，在"小船儿推开波浪"处破成尖锐的哨音。前排女生齐刷刷回头，我看见她们马尾辫上的蝴蝶结在阳光下跳动，像一群嘲笑我的花蝴蝶。要知道，我原来的童音清亮、高远，细长、可爱。记得我开嗓子唱一曲《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整个村庄都飘荡缭绕着我的歌声，连老槐树的枝条也被震得颤动忽闪。爷爷奶奶、大伯大婶都说我声音好听，长大能当歌唱家。我可自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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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我把自己锁在阁楼上。老旧的收音机正在播放《新闻联播》，李瑞英的声音沉稳如磬石。我对着布满灰尘的穿衣镜反复清嗓子，试图找回那个清亮的童声。喉结在皮肤下不安分地滑动，像藏着一只想要挣脱束缚的蝉。父亲在楼下喊我吃饭，他的声音像闷在坛子里的鼓声，而我发出的应答却像生锈的铁门被猛然推开。

  变声期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我原本熟悉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体育课上，我的"报告"总在队列里激起窃笑；课间操时，领操员故意模仿我破音的口号；就连最疼我的外婆，也在电话里迟疑地问："是小南吗？"我开始害怕开口说话，像守着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父亲似乎比我更焦虑。他总是在晚饭后把我叫到阳台，让我对着梧桐树练习发声。"深呼吸，把声音沉到丹田。"他示范时，喉结在宽松的汗衫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我模仿着他的动作，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漏了气的气球，"噗"地散在暮春的晚风里。父亲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小子，连声音都这么没出息！"我怼了他一句，“出息没出息跟说话声音有什么关系？”

  我开始偷偷羡慕那些没变声的男生。他们依然能用清亮的嗓音在升旗仪式上领诵，在文艺汇演中担任主唱。有天课间，我看见班长站在走廊尽头，阳光给他镀上金边，他正在认真地练习朗诵："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他的声音像春天的溪水，在鹅卵石间欢快地流淌。我悄悄退到楼梯间，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突然发现掌心全是汗。

  端午节那天，外婆从乡下带来了枇杷。金黄的果实堆在青瓷碗里，像一盏盏小灯笼。我咬下一口，酸甜的汁液在嘴里炸开，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的日子。那时的我总爱站在晒谷场上，对着远处的竹林喊："外婆——"，声音像百灵鸟般清脆。外婆会从厨房探出头，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应着："哎——"，尾音拖得老长，在晨雾里荡开层层涟漪。

  可现在，我连"外婆"两个字都说不利索。每次开口，喉咙里就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外婆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小南长大了，声音变得像男子汉了。"她布满皱纹的手背上，还留着年轻时割稻留下的疤痕。我低头咬住果肉，眼泪掉进碗里，在金黄的枇杷上溅起小小的水花。我不想长大，我不想长大，为什么要长大？

  七月的一个傍晚，我在阁楼发现了父亲年轻时的口琴。那是个蓝白相间的布鲁斯口琴，金属表面布满细密的划痕。我试着吹奏，却发出断断续续的噪音。父亲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他拿过口琴，轻轻擦拭琴孔："这是我参加县文艺汇演得的奖。"他吹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音符像萤火虫般在暮色中飞舞。我注意到他的喉结随着旋律上下起伏，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蹈。"变声就像破茧，虽然疼，但会变成更好的自己。"父亲把口琴递给我时，指腹上的老茧擦过我的手背。那天晚上，我对着月光反复练习吹奏。喉结在皮肤下笨拙地移动，像刚学步的孩子。琴音起初支离破碎，但渐渐有了连贯的旋律。当《童年》的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色中时，我听见楼下传来轻轻的掌声。

  开学那天，我主动报名参加诗歌朗诵会。站在聚光灯下，我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我是你簇新的理想，刚从神话的蛛网里挣脱......"当念到"我是你雪被下古莲的胚芽"时，声音突然变得低沉醇厚，像陈年的普洱在紫砂壶中舒展。台下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看见父亲坐在最后一排，他的喉结在西装领下轻轻颤动，像在无声地喝彩。

  如今，我的声音早已变得低沉稳重。但每当经过中学门口，听见孩子们清脆的童声，仍会想起那个在阁楼上笨拙练习口琴的夏夜。变声期留下的不仅是沙哑的嗓音，更是一段关于成长的疼痛记忆。就像蝴蝶破茧时的裂痕，终将化作翅膀上最美丽的花纹。再也回不到少年了，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心里惆怅伤感肆意蔓延，现在上有老下有小，工作压力又大，几乎没有几天轻松的日子！人生半世就像我在骑电动自行车，顺顺畅畅地走着，突然冷不丁“旁逸斜出”一辆车把人吓一跳，如果不注意不留心很有可能撞在一起，引起可怕的“意外事故”。当年的变声期，对我来说就好像是一场“意外事故”，我长时间无法从中走出来，迷茫、困惑、阵痛，直到现在还是一场可怕的梦魇，尽管我已经习惯了变声后的学习、工作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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