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和塞纳河畔的灯光
塞纳河和塞纳河畔的灯光
杨开显
知道塞纳河，不是从地理书上，而是从文学书上。1964年我读到俄罗斯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的创作随笔集《金蔷薇》，塞纳河就开始从书中进入到我的心灵。这位与萧洛霍夫同时提名为1965年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的作家说：
法国小说家福楼拜住在卢昂附近塞纳河畔的克鲁阿斯。他书房的窗户便临着塞纳河。在这个呈现异国情调的书房里，终夜点着罩着绿罩的灯——福楼拜在灯下埋头写作，直到晨光熹微的时候灯光才熄灭。灯光通宵达旦地亮着，好像灯塔。在黑沉沉的夜里，福楼拜的窗户成了塞纳河上渔夫们的灯塔。就是从海港城市勒阿佛尔往卢昂逆流而上的海轮的船长们，也把福楼拜的窗户当作灯塔。他们知道在一段航道上要想不迷失方位，就应该以福楼拜先生的窗户为目标。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向往着塞纳河，希望有朝一日能在塞纳河上划划船或者泛泛舟，并感受一下那可望不可及的“塞纳河畔的灯光”，把那个憧憬变为现实。可是，在那个年代这是不能说出口的，否则会横遭批判甚至定为叛国言行。梦想渐行渐远，终至消隐不见。
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而今国门洞开，中国人可以较为自由地走出国门了。2011年秋，我出国旅行的首选地就是法国等西中欧国家。秋高气爽的9—10月，我来到法国。在参观完凡尔赛宫、卢浮宫和巴圣母院等后，我与旅伴们决定泛舟塞纳河，以圆青年时代的那个梦。(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们来到位于阿尔玛桥附近的码头，登上了游艇，开始了塞纳河之行。这条长776公里的美丽河流发源于朗格勒高原，从东向西北，蜿蜒曲折地流经巴黎，经勒阿佛尔港进入英吉利海峡。
传说在发源地的山涧上有一个山洞，山洞里有一尊美丽、安详的女神，她手捧水罐，面带微笑，让溪水从她身旁静静地流过。这是一位司水女神，她的名字叫塞纳。所以，从她身旁流过的溪水并进而形成的河流就被叫作塞纳河。
塞纳河流域地势较为平坦，所以塞纳河流速平缓，它流经的巴黎盆地是最富饶的农业区。河中的一个著名小岛——西岱岛，是巴黎和法兰西民族的诞生地。我们乘坐的游船，就是从阿尔玛桥附近的码头上船沿着南岸逆流而上抵达西岱岛的，再从西岱岛前行至圣路易岛而折返，沿着北岸顺流而下。
站在船上，可以欣赏到沿河10多公里两岸长长的河堤、婆娑的绿树和鳞次栉比的靓丽楼堂及河面上座座精美的桥梁。这些人文景观和自然风光倒影入水，十分迷人。塞纳河，穿过巴黎的心脏，洗去城市的喧嚣，注入自然的气息，呈现出一幅诗情画意，流溢着一种融合了文化、艺术、宗教的柔美情调。
看着岸上的梧桐树，郁郁葱葱，随风送来一阵阵清新的绿色气息。河上面水光潋滟，一株株和一幢幢倒影摇曳不定，令人眼花缭乱。
船上开始广播了，传来浑厚的男中音。噢，是介绍塞纳河两岸的旖旎风光。解说员交替使用着法语、英语和汉语等6种语言，轮番讲解着游船经过处的建筑的艺术特色或历史掌故，述说着名胜古迹的来龙去脉和文化意义。一幢幢大厦像过电影般静静地掠过眼前。啊！那是安葬拿破仑的荣军院，那是为波旁公爵夫人建的波旁宫，那是被人们顶礼膜拜的法兰西学士院和世界最大的大学之一的巴黎大学。接着奔来眼底的是庄严神秘的巴黎圣母院，蓬皮杜国家文化艺术中心，珍藏着人类瑰宝的卢浮宫和稍远处耸入云霄的埃菲尔铁塔。
塞纳河就这样像一条蓝色的丝带把这两岸珍珠般的景致一个个串缀起来，形成巴黎最美的景观，向大地、向天空辉映着巴黎的璀璨。
还有塞纳河上36座美丽的桥。这些桥宛若一道道天上的虹垂临人间，把塞纳河左右两岸系在一起，为河流和两岸抹上绚丽的色调，使塞纳河和巴黎如梦如幻，如诗如画。
一座座桥从眼前和头顶缓缓掠过，心里激起一阵阵震颤和欣悦。看那1606年建成的新桥吧。它虽名为新桥，却是塞纳河上最古老的桥之一，也是最著名和最长的桥，由西岱岛与左右两岸相连的两座独立拱桥组成，在13公里长的塞纳河上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这里成了巴黎的一个商业中心，也成为人们聚会和举办各种活动的场所。这座桥连同它周围的景观体现了巴黎古典、时尚、优雅和浪漫的风貌。它悠久的历史使它见证了塞纳河两岸嬗变和发展的历程。
还有建于1891年的协和桥。它把塞纳河右岸的协和广场与左岸的波旁宫（即国民议会大厦）连接起来。1789年7月14日，巴黎人民攻陷巴士底狱后，革命委员会作出决定，拆毁象征封建专政的巴士底狱，并把它的石料拿来架设一座桥梁，这座桥梁表现人与人之间不能有压迫剥削，而要彼此沟通、交流、协和、融洽。于是，两年后建成了这座最有政治意义的桥。
而在所有这些桥中，最精美、最辉煌的桥当属建于1900年前后的亚历山大三世桥了。这是一座独一无二的钢结构拱桥，它把两岸的香榭丽舍大街和荣军院广场连接起来。整座桥光彩熠熠，桥上有美丽的花环、小爱神高高托起的灯盏、精美的女神雕像和石雕的飞马，连桥墩、桥拱和路灯的灯座都有精致的雕像。此桥是庆祝俄法结盟而作为两国友好的礼物，由俄皇以自己的父亲命名而赠送给法国的。桥在左岸的两根立柱上有代表着文艺复兴时期和法王路易十四时期的标志，桥在右岸的立柱上有古代法国和现代法国的象征性纹饰，是不同时代的风格在桥梁建筑上的完美融合。亚历山大三世桥可以说是一座最美的大桥。
目迎着一个个美轮美奂的桥，眺望着塞纳河的左岸和右岸，我忽然想起一个纳粹德国军官，若不是他，眼前这36座桥梁和两岸美景，甚至整个巴黎，都将尘飞烟灭，或成为一片废墟。这位军官叫肖尔蒂茨，是德国驻巴黎占领军司令。他先后接到希特勒和德军西线总司令部的命令，要他炸毁和烧毁巴黎，而首先重点炸毁的就是塞纳河上所有的桥梁。可是他，对上级紧急下达的炸毁巴黎的命令，一拖再拖，最后，拖延不下去了，只得谎称开始实施爆炸。他的谎言将使他和他的家人付出生命和牢狱的代价。与此同时，他还制止了德国空军对巴黎的狂轰乱炸，他对着空军指挥官吼道：“德军可能会在轰炸中死得比巴黎人还多！”
盟军解放了巴黎，没有毁掉的巴黎仍以她美丽的容颜呈现在他们面前，盟军将士与巴黎人都惊喜不已。
而肖尔蒂茨被指控犯有叛国罪，他将被德国军事法庭实行缺席审判。然而，纳粹政权的迅速倒台使审判没有来得及进行，肖尔蒂茨逃过了死刑，他的妻儿逃过牢狱之灾。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对肖尔蒂茨顿生敬意，纳粹德国军官里也不乏有良知、敢担当的人，他们的高素质使他们懂得，一个国家的文明成果也是属于全人类的。因此，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保卫这些文明的成果。
今天，不仅法国人，还有来自世界各国的游客都要向这位保护了塞纳河和塞纳河上的桥梁以及整个巴黎的德国人，致以深深的敬意。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们都意犹未尽，还想继续饱览塞纳河和塞纳河两岸的风光。但时已接近黄昏，我们下船了。一会儿，天色开始朦胧，我们沿着河岸款款而行，漫起步来。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异国他乡美丽的堤岸上散步。
突然，我看到远处若隐若现地似乎有灯火闪动。难道那就是福楼拜窗前的灯光吗？不！这是在巴黎，不是在100 多公里外的卢昂。我们走着走着，一会儿，河面、河岸和岸后的树林渐渐染上暮色，我向四周眺望，塞纳河畔似有一处灯火闪烁。啊，旁边就是是暮色中的王桥，是路易十四自己掏钱在17世纪后期建造了这座桥梁。这闪动的灯火就在王桥的南岸即左岸。这时我想起了思想家、文学家伏尔泰曾住在王桥南岸建于1640年的一幢楼里。这是一幢4层楼房，是塞纳河畔上世界文化遗产建筑群的一部分，是一处纪念场所。遗憾的是，3年后它发生火灾，房屋遭到部分损毁。
当年，在这幢楼里，每当夜幕降临，伏尔泰的房间就点亮灯火。他走到窗旁的写字台前，坐下片刻，就提起笔来，在桌面的纸上耕耘起来。有时他握住笔，让笔的末端抵住嘴角，凝神思索一会儿，然后又奋笔疾书；有时他又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伸伸懒腰，作作深呼吸；再不然就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思考着文章的内容。伏尔泰就是在这塞纳河畔的房间里写出了部分政治的、哲学的和文学的作品，这些作品有的对法国甚至整个欧美的革命和社会进程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而伏尔泰伏案写作的灯光，透过窗户，闪烁在塞纳河畔。船民们带着希望出航，在塞纳河上眺望着伏尔泰窗前的灯光，平稳安全地航行着，又心满意足地返航而归。伏尔泰窗前的灯火犹如船民们的灯塔一样，伏尔泰作为法国启蒙运动的旗手，也吸引着法国人民和欧美国家的人民。他反对君主制，主张君主立宪，认为人在本质上是平等的，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后人为表达他的观点而整理的“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成了人类社会最闪光的名言之一。这位“法兰西思想之王”和“欧洲的 良心”就这样引导着人们走向自由和平等。
而此刻，暮色开始降临，塞纳河两岸的灯火一盏盏次第亮开，我眯缝着眼，搜寻着，好像在穿过时光的烟云，看到一盏远处的明灯，那是右岸一个半坡上的小楼房射出的灯光。噢，这是一幢3层小楼，是巴尔扎克在巴黎的旧居啊！它楼下小院的一扇门就对着塞纳河，并可以看到后来耸立在左岸的埃菲尔铁塔。巴尔扎克在这里常常傍晚6点钟上床休息，半夜12点钟起床，披上一件僧袍，点上灯火，就伏在简易的书桌上疯狂地笔耕起来，并咕噜咕噜灌下一杯杯的“现代兴奋剂”——浓咖啡，以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旺盛的精力。他就这样工作到下午三四点钟，一连十五六个小时不休息。有人说他3天就蘸干一瓶墨水，用坏十几二十支羽笔。
巴尔扎克从1840年起在这幢小楼里住了7年左右，写出了《幻灭》、《搅水的女人》、《烟花女荣辱记》、《农民》、《邦斯舅舅》和《贝姨》等长篇小说，尤其是完成了《人间喜剧》中最优秀的、也是巴尔扎克最具代表性的长篇小说《高老头》。巴尔扎克就是这样一位苦行僧似的人类灵魂工程师，他在《人间喜剧》的框架下将91部小说联为一体，向人们展示了一幅包罗万象的19世纪法国社会生活的宏伟画卷。恩格斯说，他从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里“甚至在经济细节方面所学到的东西，也要比从当时所有职业的历史学家、经济学家和统计学家那里学到的全部东西还要多”。而雨果更是把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看作为一部浓缩的历史，人们可以从中看出“整个现代文明的走向”。
巴尔扎克的小楼的灯火不仅闪烁在塞纳河畔，也闪烁在法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心中。然而在这闪烁的灯火后面，他那苦行僧式的天才形象也在我心中熠熠生辉。他告诫人们的那句朴素的箴言“世界上的事情永远不是绝对的，结果完全因人而异。苦难对于天才是一块垫脚石，对能干的人是一笔财富，对弱者是万丈深渊”，使我终生受益。
暮色渐浓，华灯闪耀，万家灯火点缀在塞纳河两岸。而此刻左岸的圣日耳曼大街，蒙巴纳斯大街和圣米歇尔大街更是灯火辉煌，那里的普洛可甫、圆顶、双偶、丁香和花神等咖啡馆散射出的灯光更有历史的沧桑感和人文的温馨感。
普洛可甫是巴黎开张的第一家咖啡馆，有300多年的历史。伏尔泰和狄德罗等18世纪启蒙运动的思想大师，纷纷来到这里，讨论、争辩并构思他们影响欧美革命的著作，卢梭谈论他的人民主权说，孟德斯鸠阐述他的三权分立学，伏尔泰主张他的言论自由，狄德罗则策划和完善他的《百科全书》。
大革命前，罗伯斯庇尔、丹东和马拉等人也在此侃侃而谈他们的理念，激烈宣扬他们的主张。
19世纪的文学巨匠雨果、巴尔扎克和左拉等人也常常来这里聚会，交流文坛信息，朗诵作品的片段，捕捉灵感的闪现。
20世纪的萨特、波伏瓦等人也来这几家咖啡馆讨论他们的存在主义，常常在咖啡馆里构思并写作。加缪、海明威、庞德、米勒和乔伊斯等人也时时光顾这些店吧。咖啡馆还保留了海明威当年坐过的椅子，椅背上还标识有他的名字。
这几家著名的咖啡馆，无不留下了这些大师睿智而伟岸的形象。当然，在咖啡馆，还有一些酒吧，也留下了魏尔伦和兰波等人被灯光映下的不雅醉态的身影。
但是，左岸和左岸的这些咖啡馆的灯火依然辉煌，他们映照着塞纳河和巴黎，以至整个法兰西。这些嵌进了思想大师和文学大师形象的灯火就像天上璀璨的群星一样，恒久地在人们心中闪烁。
作者简介： 杨开显，重庆市科委信息中心研究员，重庆市科技志办公室总编辑，重庆市翻译家协会副会长。还任过高新技术产业报副总编辑，《当代中国人才库》大型辞书名誉主编，重庆市政府参事等。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翻译协会专家会员。
正式出版有施巴乔夫《爱情诗行》《帕斯捷尔纳克未来主义诗选》《钟摆下的歌吟——阿克梅派诗选》《你呼吸太阳，我呼吸月亮——阿赫玛托娃抒情诗选》《真实的世界文豪》《海明威他们那些事》《病态与悲情》《光影·情思》等译诗集和散文集，正式发表有《论今日旧体诗形式改革》和《对现代诗歌变革运动的再认识》等数百篇作品。完成有重大研究课题17个，数次获省部级奖励。还获2002年第一届重庆市文学奖和2015年第六届重庆市文学奖及2019年第六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二等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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