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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清晨时光

2020-09-14 09:04 作者:闲话少说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睁开眼睛,四周还一团漆黑,只有房顶上那两片焦黄的亮瓦透出微微的白光,我便知道天快大亮了。此时,我会迷迷糊糊又清清楚楚地听见门前道路上早行人大声的招呼和问候,以及屋后树林里雀们此起彼伏的应答和欢唱。

我该起床了,把煤炭炉子生燃,烧洗脸水,然后喊母亲起床给我做上学前的早饭。这是我初中时每天做的第一件事,也是若干年后母亲百讲不厌的故事。长大后,每当母亲向我们或亲戚朋友讲我们小时候的事时,这便成了我从小就乖巧懂事会心疼父母体贴大人最有力的证据。讲这些事时,母亲浑浊的眼神里就会放射出骄傲而欣慰的光芒,掩饰不住莫名其妙的感激。远离父母后第一次回家,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听母亲说起这事时,我还曾一度为此颇为自得。后来回家越来越少了,每次回家母亲再例行公事般一遍遍重复这些我自己都已模糊不清的记忆时,体会到的却只是如芒在背的惶恐和无言的羞愧。

母亲是全家甚至也是全村最辛苦的人,除了和父亲一样要忙地里的农活外,还要负责经管一家人的吃喝拉撒,洗衣、做饭、喂猪,一刻也不得清闲,尤其是为了保证我上学不迟到,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我做早饭。不知具体是那一天,我突然“心”大发(其实是良心发现),主动提出自己早上起来生火烧水,以便让母亲能多睡半个小时。对我这一“请求”,母亲开始将信将疑,但令她和我自己都没想到的是,从来做事有始无终的我,在这件事上却切实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直到初中毕业后远走他乡。

我家房子很小,我的寝室在父母睡房上面的木楼上。楼层低矮,没有窗户,多年的烟熏火燎和水渗漏,墙壁早已斑驳沉黑,只在房顶正中镶嵌着两块早已晦暗浑浊的“亮瓦”,即使日正午,也难得一丝明亮的光线。每当早晨我轻脚轻手地踩着楼板,摸摸索索地扶着木梯下楼时,总会听见母亲一成不变的嘱咐:“小心点,把煤油灯点起嘛”。于是,我知道,我的早起,其实并没能达成我的初衷,使母亲得到多一点休息。或许,她依然比我醒得更早,之所以没有起床,只是促使我坚守自己的诺言,培养我开始觉醒的责任,也给她自己一份孩子已开始“长大了”的希望和安慰。

炉火熊熊燃烧起来了,洗脸水也热了。我打开房门,拿上课本,绕过屋角,到房子后边的小树林里去做一个小时左右的晨读,等到母亲做好饭后喊我。这是我每天早晨上学前要做的最重要的工作,是没有进过正规学堂的父亲给我定下的必须完成的功课,也是我在这个偏僻山村里的同龄人中享有的不用下地干活的特权。

早晨在树林里读书,空气好,地方安静,没人打扰,不仅有利于记忆,而且对身体也有好处。这是父亲要我到树林里读书的理由,不知道没进过学堂也没读过什么书的他从何而来的经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尽管在这片他亲手植下的树林里,我没有如他所期望的那样读出点“名堂”,但却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而且使我后来越来越认同他的观点——山村清晨的树林里,确实是读书的好地方。

我们家坐落在如一个状如螺丝的大山山腰,房屋两侧是平整的良田,门前是一条通向村里村外的道路。道路外是一层层缓缓而下的梯田,一直延伸到山脚,然后是一片并不开阔的槽地。在槽地的尽头,又是一座连着一座的缓缓而起的小土坡,在这些小土坡上及其周围,散布着星星点的农舍和一片片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农田。更远处,则是高与天齐的大山。在邻县当过两年兵的父亲说,越过那些大山,到处都是高楼林立的城市和一望无际的平原,还有象天空一样的大海,有比学校操场大得多的机场和见首不见尾的火车……生活在那里的人,衣着光鲜,举止优雅,饮食精美,体面高贵,他们在宽敞明亮的办公楼里上班,走的是柏油马路,坐的是小车,每月按时领着工资,旱涝保收,衣食无忧……而作为一个农家子弟,要看到这些风景,过上这样的日子,读书是唯一出路。

老实说,父亲给我描绘的这幅图画,以及揭示的读书目地,远比老师要求我们树立地远大理想更加实在和具体,也更能激发起我的学习兴趣,并实际上成了促使我彻底改掉贪玩好耍毛病的最大动力。

小树林过去曾是石头多土地少的荒坡,“不生乔木,只长野草”。在大集体后期允许农民垦荒种菜时,父亲在无数个有月亮的晚上,割去杂草,砍掉荆棘,一锄头一锄头从石头缝里抠出零碎的地块,从其他地方一担一担的挑来泥土,填成了后来能一批批收获蔬菜和粮食的土地。到分田下户,吃饭已不成问题,而“要致富多栽树”的时候,父亲又以其一贯的果断,改变了这方曾为解决全家生计问题作出重大贡献的土地的用途,相继种上了柏树、杉树、香椿等成材树木和桃树、李树、苹果等经济林木。后来,他又见缝插针地在林下种上了牡丹和芍药等开起花来也很好看的药材,不为赏花,只为可以卖钱。

于是,在有意无意之间,父亲就在自家屋后,开辟了一方既是树林,又是果园和花园,既可供他在辛苦劳作之后随意转悠,又可供我们放声晨读的世外桃园。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最后,这里又成了我们家族的陵园,他的爷爷和我的爷爷、奶奶以及母亲、叔父和他自己,都在这浓荫四合鸟语花香之地作了最后的长眠。

我捧着语文、历史、政治等需要记忆和背诵的课本,找一方干净的石头坐下,时而默读,时而朗诵。读上一会儿之后,我会合上书本,默默背诵,检验记忆的效果。此时,我会一边背诵,一边从这块石头跳到那块石头上,然后再翻开书本,查看没记住的地方。我也会伫立树下,一边嘴中念念有词,一边仰头凝视树叶上晶莹的露珠,看那些休息一之后精力充沛的小鸟在树枝上欢快的歌唱,轻盈的跳跃。它们有的紧紧抓住细细的枝条,随着树枝的轻轻晃动,一撅一撅,鞠躬如也;有的一边叽叽喳喳地闹着,一边从这根枝条上腾跃到那根枝条上,从这棵树上飞到那棵树上;还有的会突然将身一缩一耸之后像箭一般地射向天空,那如鸽哨一般的轻脆而纯净的歌声便响彻云霄。它们在树上的轻微骚动,会不时抖落下粒粒露珠,滴落到我的头上、脸上和翻开的书页上,圣洁而清凉

还有的时候,我会忘记自己的任务,站在那块最高的石头上,目光越过眼前的屋脊,呆呆地向远方遥望。此时,青草和着泥土的清香,缥缈浅淡的花香、将熟未熟或者已经熟透了的果香,从屋瓦的缝隙中飘出的腊猪油炒菜的浓香会不时钻进我大张的鼻孔,让我呼吸到透心的舒爽。我会看见远处山顶上、山腰中和山谷里飘起的一缕缕、一团团如纱似雾的晨岚,在轻轻的晨风中扭曲、交接、聚散,然后与四处袅袅升起的炊烟融合在一起,盈盈飞升,在天边汇合成洁白而蓬松的云朵。这时,我才知道,云朵其实并不是生长在天上,而是从地上飞到了天空;而那方天空下,就是父亲给我描绘过无数次但他自己却一无所知的城市。

在这少年时最初的课堂和百游不厌的乐园里,我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清晨时光。我不仅在这里完成了许多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记住了不少一生难忘的诗词文章,而且萌芽了并不十分清晰的想。我还认识了许多树,而且清楚地知道每棵树长在什么地方,知道那朵牡丹或者芍药的花蕾最先绽放,那颗果子第一个散发出成熟的芳香。

如今,三十几年过年了,我也过了知天命之年。无数次清晨醒来,坐在城市高楼的阳台上向天边了望,情不自禁地忆起少年时的清晨时光。我知道在那天地相接白云漂浮的地方,是我久违的家乡,老屋后面小树林里的花木长得该比过去更加繁茂了吧——父亲和母亲永远守护着它,而且把自己化成了一抔泥土,一撮肥料,给了它们最后的滋养。但此时的我却一无所成,少年时的梦想已如浮云飘散,不知地下的父亲对此该做何感想?想起父亲费力开辟的那片树木,忆及母亲做的饭菜味道,再看看已久不光顾的书房,不觉悲从中来,泪下沾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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