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那一次令我终身难忘的《三人嚎》

雨还在下，时而狂风骤雨，时而淅淅沥沥滴滴答答，这已经是第四天了。这时，哥哥发来微信说，据报道，这是60年以来天津最大的一次降雨。60年，那不是1963年爷爷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去北京老姨家躲洪水的那一次吗。时光匆匆，岁月如梭，很难相信转瞬已经过去整整60年了，一切都是那么遥远又如此清晰历历在目。此时，想起了爷爷，又想起了与那洪水与这雨都毫无关系但令我终身难忘的一件事，想起了那一次的《三人嚎》——

那一年我八岁，妹妹比我小一岁半，大娘家的弟弟小我三岁。 家里养了两只非常漂亮红眼睛的小白鸽。初夏时光，爷爷说夏天到了，鸽子到处拉屎会招苍蝇，把他杀了吧。我们仨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爷爷左手抓着小白鸽的头，右手握刀，在小白鸽的脖子上深深的划了一道口，血立刻汩汩的流入爷爷事先放好的碗中，等到血不怎么流了将鸽子放在地上，又去抓另一只鸽子。看着洁白无瑕温顺的小白鸽的羽毛沾满了血扑棱扑棱的在地上抽搐着，一会儿就不动了。 我们仨人中，记不起是谁先哭了，开始声音很小，后来另外两位也附和着跟着哭了起来，声音越哭越大，想不起是谁嘴里还不断的念叨着，我的小白鸽啊！ 爷爷杀完第二只小白鸽，放下手中的屠刀过来哄劝我们，并说，别哭了，一会儿给你们烙肉饼吃。也许是哭累了，或者是哭痛快了，抹了抹眼泪，仨人各自都走开了。

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妈妈进屋来告诉我说，“爷爷叫你去吃肉饼。”我急速来到爷爷房间，我们这小三位几乎同时到达。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桌上盘子里两大张肉饼。从我们记事起就知道，鸽子是和平的象征，如此温顺可爱的小白鸽，竟然被剁成了肉泥，夹在饼里烙成了肉饼，还让我们吃，怎么下得去口，于心可忍啊。仨人不约而同快速的相互对视了一下，好像有个魔棒在指挥着，突然爆发性的哇的一声同时嚎啕大哭起来。想一想，什么情况下屋里几个人会同时放声大哭。

爷爷被惊呆了，目瞪口呆的望着我们，又看了看放在盘子里刚刚出饼铛热气腾腾香喷喷的两大张鸽子馅的肉饼，爷爷绝对是到了孰不可忍的地步，突然大喝一声 “别哭了！我还没死了，等我死了你们再哭，行吗？”。从没见过爷爷发这么大的火，我们被镇住了，仨人的哭声如同关了闸门，同时戛然而止，魔棒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爷孙四人是在排演什么大剧了。

爷爷极具语言表达天赋，平时说话都是抑扬顿挫轻重缓急，同院的小朋友经常聚到爷爷屋，听爷爷讲评书，特别是最后每每讲到关键时刻那一句，“咱们明天再说”，曾多少次地牵动我们盼望着明天的快点到来。 现在想想，爷爷对他的三个最小的孙辈一定是疼爱有加。从宰杀鸽子拔毛、开膛清洗、又剔出肉、剁成肉馅儿，自己又和面烙饼，心里一定是想着能快些让我们吃到香喷喷的肉饼，以此来弥补他因为杀了我们喜爱的小白鸽而造成让我们痛哭一场的“过错”。忙活了一下午，满心高兴的想看到我们吃肉饼的高兴场面，没想到竟落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爷爷怎能不生气不着急呢。 后来我从爷爷屋里溜了出来。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了，但是，我清清楚楚的记得我是一口也没有吃那肉饼。至于那两张肉饼最后是如何处理的，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如果要我续写的话，我想一定会是这样的: 爷爷拿来刀，将肉饼切成一角一角劝他俩吃，并说到，快尝尝吧，多香啊。想想，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一年吃不上几次肉的我们，尤其是小孩子，是很难经得住那香喷喷肉饼的诱惑的，必定他俩比我小两三岁。

那一年爷爷和我现在是同龄，爷爷整整大我一个甲子，我们都属猴，母亲也属猴，后来侄子小猴出生了，我把这称作我们家的“一代一猴”。 爷爷近1.9米的身高，身材匀称五官端正，一直到老年都是腰板笔直。堂哥给买了个手杖，很少见他拄在地上，都是在手中提着匆匆行走。我退休后在泥人张工作室展厅工作过一段时间，同学去找我，看着展厅柜内一位老电影明星的泥塑说，“这位演员很像你爷爷。”爷爷的外形气质在我们眼中确实气度非凡。(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爷爷是位威严的一家之长，在左邻右舍的心目中也是位很有威望的尊长。爷爷以前曾做过叫做保长之类的什么职务。文革期间被定为有历史问题，有一段时间要求每个星期都要到居委会去一次汇报思想。 我陪爷爷去过，那是原来胡同赵伯伯家被遣送回老家后充公作为居委会的11号院儿的高台阶房子。居委会的姜婶很热情的将爷爷让进屋坐在椅子上，很随意的聊了一会儿天儿，然后对爷爷说“王大爷，你觉得累了就回去吧。”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姜婶儿的工作和爷爷以前做的是类似的，居民们选出来为大家做点儿事情而已，不拿工资。

爷爷的晚年得了老年痴呆症基本丧失了语言的功能，生活不能自理。我上初中二年级的那个寒假，学校组织看电影，在从电影院回来的路上，远远的看到堂姐从对面走来，非常明显的看到她身上带了孝。我们俩都停了下来，默默的面对面站着，我看到她手中拿着肉票和钱是要到肉铺去买肉，她说，“回家吧”，我明白，爷爷是真的走了。回到家，我越过爷爷的屋，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倚着桌子用手绢擦着眼泪默默的抽泣。这时，母亲走了进来，拉着我的手说，怎么在这儿哭？到爷爷那屋去哭哭你爷爷吧。妈妈的这一句话让我控制不住了，来到爷爷的屋，我跪在了爷爷的灵前。

爷爷生前曾透露过不想被火化。那时候刚刚实行全面火化，又正值文革期间，姑姑在农村给定制了一个加长的棺材，偷偷运来天津，满足了爷爷的遗愿将爷爷送回老家，叶落归根回到了河北省自己出生的故乡。

短暂且漫长的人生转瞬即逝。从我们呱呱坠地为自己奏响生命乐章的那第一声长哭，到在别人的哭声中踏上归程的终点，组成一个生命的轮回。正如余光中先生在缅怀母亲的诗中所述:“我最忘情的哭声有两次，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这两次的哭声中我们都有过多少次的哭，多少种类的哭呢。哭是一种情感的宣泄。有伤心难过的哭，也有喜极而泣的哭，而我因缅怀爷爷而想到的这让人啼笑皆非的小笑话《三人嚎》，我想，这即是儿童善良天性使然，也是因为没有达到某种目的而发泄出来的抗议。 世上最最痛苦之事莫过于自己亲人的离去。那种思念、那种痛不欲生或是撕心裂肺，不论是长恸还是无声的哭泣，只有经历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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