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散文】老张家

2021-01-14 09:04 作者:西里不糊涂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想家,想自己的老张家。常独自一人,在深人静时。三十年前的我因谋生不得不离开了生我养我三十年的家。——我的老张家,有我童年的欢歌,有我少年想,有我初恋的泪水。在那泥土中有我洒下的青的热血和辛劳的汗水;在那热土上有我收获的喜悦和失落的痛苦。那一切似乎都遥远了,但仿佛就在眼前。

想家,就回家。老张家是祖宗居住的地方。提起老祖宗,就想起爷爷给我讲过的“那过去的事”。我没有见过老太爷,爷爷说:你的老太爷就是酒鬼,下桥乡众人皆知的酒鬼。张家老太爷与鬼打架之事,在张家后人中代代相传。

乡村的月光,尤其寒腊月里的月光,照在荒野河边坡地,座座旧坟头上枯草嗖嗖地叫着冷,不时地见到蓝得发白的磷火在一闪一闪,看得人毛骨悚然,心寒腿摇,上下牙齿打颤。在几十座的坟地最后排杂树枯叶中突起的是一座新坟,招魂幡哗啦啦地响着。一只像黄鼠狼似的獾正在那新土隆起的坟下边打洞,为的就是埋在下面,存放在棺椁里的那具尸首。

月光把晚归的张家老木匠身影拉得很长。一会儿拖向坟头,一会陷入坑洞,一会儿缩成一团,一会儿东倒西歪。老木匠满嘴酒气,上衣襟边的搭扣再也扣不住那发烫的胸膛,上身外套被坟墓里的枝条缠绵着。老木匠用力一拽,衣服从上身脱掉,赤裸着上身,重重地摔倒在坟与坟之间的沟坎中。厚厚的露出棉絮的破棉袄,挂在枝条上,在月光里摇晃着。他回头一瞥猛地一跃而起,带着酒劲,吐了口痰骂道:什么人?为何不让老子回家?他握紧双拳,对着那摇晃的破棉袄,一阵拳打脚踢。打得自己精疲力尽,就卧倒在坟头上呼呼大睡而去。

不知何时辰,如勾的月亮滚向了西边天际。突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从新坟洞口中爬出来一个黑影子,两手托着头上的平顶帽,身高在六七十公分。张家老木匠惊醒了,被眼前一幕吓得直哆嗦,被迫无奈地壮胆式地猛地发出一声震天嚎叫:鬼,是饿死鬼吗?老子与你无怨仇,为何奔我而来。奶奶的,让我与你决一死战吧!

当他再次坚强地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迈着坚定的脚步,用尽全身力气向那鬼扑去时,只闻到一股臭屁味,那鬼把顶在头的牛粪饼,摔了过来,瞬间又窜到了新坟头上。老木匠捂着鼻子,继续往上扑去,那鬼从他头顶之上飞跳而下,像一道黑色闪电,迅速地钻进枯草丛中逃走了,不见踪影。老木匠用力过猛,打了一记空拳,未能收住腿,失去重心,又一次重重地摔倒坟墓边,把招魂幡都压倒了,芦柴尖刺破了他胸口,流出了汩汩鲜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直至东方露白,在白寒霜中,在坟地里睡了一觉的张家老木匠,酒醒了,拽下枝头上棉袄,披在上身,一瘸一拐地,向墓地南的那高高突起的,顶多还有三四百米远的庄台,他的家走去。

那近在咫尺的家,老太爷好不容易走了一夜,战斗了一夜,终于回到了家,这家就是现在我的老家,老张家。

我的老张家的小村庄紧挨着京杭大运河的东岸,离靠得最近的千年古镇也有五六里路。我童年记忆中的小村庄上,只有五六户人家,六七十人。男人在外做手艺(大都是木匠),女人在家农耕,每家每户都有三五个小孩,基本上相差不到八九岁,所以我们那时候伙伴特多。

庄台前有一条小河,从东南向西而去,然后在村西边猛然间来了个大转弯,向正北方向奔去,流淌很远很远后就连着古老的大运河,一直通向北京。当这条河到了庄台北面时,突然间分开一条支流向东,几乎同南面的河流方向平行,形成了一个口朝东方的“U"字形。这条河更像是母亲张开了双臂紧紧拥抱着整个村庄,此时的村庄就是她怀中的婴儿。

小河里的水,一年四季都是清澈的,(也是我们生活用水。)水清见底,有小鱼自由游荡。日里,是我们孩子的天然浴场。河面上挤挤在一起的是菱盘,绿油油的。小伙伴们赤条条地,在水里,在它下面捉迷藏。蜻蜓,蝴蝶,还有不知名的水上昆虫,为我们跳舞,为我们歌唱。时儿,受惊吓的大鱼从水里冲出来,腾空很高,从我们头顶跃过,又猛地栽进水里,浪花四溅。

河的两岸边,自然生长着芦苇,绵绵数百米。秋天来了,像雪花一样的芦苇花随风飘散,在整个村子的上空团团转动,久久不肯离去。参差不齐的树木也不甘寂寞,排成一条长龙似的,沿着河流的方向远去。给人的是郁郁葱葱,满眼尽绿。夕阳西下,劳碌了一天的小鸟们飞回了河边树上的巢。此时劳苦了一天的大人们也扛着农具,牵着老牛向这里走回。

清晨早起的往往都是女人们。“笃笃”地捶衣服的敲击声;“喔喔”叫的公鸡声;“汪汪”的狗叫声。把红红的太阳叫醒,从那远远的田野上爬出来。村庄中袅袅炊烟升起,缠绕着房屋,缠绕着湿漉漉的树枝。

我的家。为了一个家,父母都耗尽了自己的所有青春年华,不知流了多少泪和血,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

据我所知,妈刚结婚不久,爷爷奶奶就把在家老大的父亲赶出了祖屋。(也难怪他们,我的父辈弟兄五个,只能成家一个,走出去一个。)父母只能借住在堂伯父家留下的两间草屋(在解放初期,他们一家人逃难去上海了)。在我十岁时,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终于砌起了两间砖瓦房。那才是我们家,我们真正的家。

我和哥哥妹妹在这新家度过不大愉快的少年时代。我们经常打打闹闹,也经常被父母亲“棒”打。那时候,父母亲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十分苦,十分累。他们对我们的教育根本没有“说服讲道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人犯错误,统统挨打。一般都是我引起,因为我最调皮,最惹是生非,哥和妹都受牵连。

那时候最愉快的事,是夏天夜晚,没有电,到处都是漆黑的,只有萤火虫一闪一亮地飞舞着,树上的蝉拼命地叫着,天气越热越叫得响。家家户户都在屋外搁上一张床,吃过晚饭后就睡在上面,这就是“乘凉”。在丝丝凉风中,大人们忘记了白天的疲劳,开始闲言碎语起来。我们只有望着天空数星星,偶尔有一颗人造卫星到了,就让我们激动万分。“卫星,卫星!老师说,它会唱‘东方红,太阳升。’的歌呢。”,“假如有一天我能上天去玩就好了。”

到了除夕,就是大年卅,做小孩的就心惊胆颤了。不知从那代传下的,家里的父母,为了来年能发财,就得有事没事地挑小孩子缺点。不听话的我,调皮捣蛋的我,几乎每年都被父亲一顿揍并罚跪在堂屋正中“老爷柜”前,小屁股被脱下裤子,父亲用柳枝条抽打。一边打一边说:敬老爷,敬财神。

这打可是真打,打得生疼,光腚上有抽痕。我越是哭得凶,那枝条上下的频率更快。 盼过年时,就怕今日是年卅,最怕此日是“敬财日”。但此日必来,躲不过。曾想过,要是没有或日历头印丢了多好。再说,即使年年被敬财,但是家里还是年年是“缺粮户”,连吃饭问题依然解决不了。

在爆竹声中,小伙伴穿起新衣服,踩踏着雪聚集到一起来。那年六七八九岁不等的男孩女孩有八九人之多。然后就从庄前东第一家“新姐姐”大妈家去拜年,到庄西头最后一排“二奶奶”家结束。每到一家,八九个小孩都齐声叫着:大妈,大大,大爷爷,大奶奶。然后大人们就给几片糕,给几块硬糖,还有花生,蚕豆等。八九户人家跑下来,在雪地里滑滑跌跌得,没有两三小时是不够的。

后来,我们渐渐大了,房子也由原来两间的变成了三间一厢了。再后来,八十年代初,原来很小的房子被推倒,重新造起来近二百平方的砖混结构的房子。再再后来,二十年前将这个家又装修了一番,水、电、气,厨房,卫生间,浴室间,应有尽有。苦老了一代人,折磨了我们这一代人。遗憾的是现在我们都进了城,这里的房屋只能空关着。

在我们这个大家庭中最热闹的事,就是父辈兄弟姐妹七家人,为爷爷奶奶过生日,他们定下了“规矩”,爷爷过生日或那天“归天”,主“会场”放在老大家,也就是我家。奶奶的事就在二叔家。

爷爷的七十岁生日,好像是父辈们第一次联手合作。那时候还没有第四代。尽管他的五儿二女的每个家的生活状况都不错,但是家家都是正处于改造房子的时期,所以不热闹。两年后,奶奶的生日就不同了,那时候我的侄女儿和我的儿也出生了,幸福的四代同堂。欢乐的氛围增加了不少。

爷爷的八十岁生日,我们的大家庭,人口也增加了不少。年轻漂亮的妈妈不是挺着大肚皮,就是怀里搂着嗷嗷待哺孩子。三天前,亲朋好友们陆陆续续地从远方向我的家聚集。又是搭台唱戏,又是烟花爆竹。

爷爷的九十岁生日,我们所有八个孙子四个孙女儿都成了家。重孙重孙女儿有一桌了。最大重孙女儿已经上大学了。不仅是唱戏,而且请了当地地方戏的名家。那天人山人海,七乡八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涌向我的村庄,我的老张家。那天晚上,那烟花就放了近半个小时。

十几年前两老人都幸福地走了,我们的大家庭也就结束了。这个村庄再也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了。我们的同辈人都高高兴兴地离开了这里,他们不是到镇上,就是去城中,有的更远的已漂洋过海了。

前几日,一毛不存的全顶光亮的“小老头”的我,望着眼下的仅有十几户人家的老张家的庄台发呆发愣。现大多半空关着,偶尔从窄窄的,灰暗的小巷里走出一位佝偻驼背的老太太,笑问客从何来时?我的眼圈红了。这是二奶奶,老得认不出了,有九十外的高寿了。

当我绕着自己家的老屋转了一圈又一圈,七八九十圈…一百零六,一百零七,一百零八圈。在圈圈中,真实听到了:婆媳吵骂声,父子争斗声,兄弟厮打声,女人哭泣声,孩童叫喊声。

再聆听,邻居家,庄东头,庄西口,前那排,后那座,有失去亲人的唢呐声,有子撕心裂肺地呐喊着“娘呀,儿不孝,回家晚了,叫您听不见了!”的凄惨哭叫声。

此声彼声,回音在空空荡荡的村庄里,震颤着老屋,从老屋里飞出了一群群蝙蝠,黑压压地冲向月如钩的寒风乍起的冬夜天空中。声声心碎!声声心裂!声声心痛

我的老张家。一晃又已经过去一甲子。老张家后生可畏,代代出人才。

我的老张家。再过十年,你更加的老了。我的老张家,等着我拄杖归来时和你一起再同居,一起变得苍老得不能再苍老,老得哪里也不想去。

我的老张家。再过三十年,我将做了老太爷,说不定又是张家的新一代酒鬼。在自己的老张家庄台里,疯疯癫癫呀,摇摇晃晃啊,歪歪斜斜吆,过着逍遥自在如神仙一般的日子。

后来,后来的后来…(并非纯是想象,或许就是未来。)

据国家农村合村并居政策。老张家的,祖宗留下的,可以追溯的就有六代人居住过的小庄子,已经被规划在明年甘棠镇政府的一号拆迁规划文件中了。老张家的庄子还能存在吗?     

张家的后人,笔名的西西里呕心沥血用时五年,写出了超出自己出生时前五十年及后五十年,跨越百年的老家故事。在六十岁时才写出来的处女作长篇小说《庄之说》。因某些原因,被国内十多家出版社拒绝出书。    

又过了十年,古稀之年的西西里,在他儿子和二十岁的孙子陪同下,从国外回来,但老张家的庄台不在了,退庄还湖了,被整出了“甘棠市牛没毛湿地公园”。   

西北角的老张家庄鬼魂所在的墓地也荡然无存了,但东南角的土地庙被改造为湿地公园南大门厅,那被砍断了后又从树干上冒出新枝的银杏依然在,现枝繁叶茂,依然挺立地等候着每个春夏秋冬,依然昂首地直插云霄,仿佛在问:苍天能否让我再活五百年?   

西西里老人,从孙子拖着的拉杆箱,捧出一沓沓厚厚的《庄之说》手稿,微微的,颤抖着双手,眼角里噙着两滴浑浊的泪。   

西西里把手稿铺在银杏树下,划着了手中的火柴,向那发了黄的稿纸点去。老人噙了半天的老泪如断了链子的珍珠,一连串地往下流淌。    

手稿化成了一团团火,一团团黑烟。一阵夕阳下的晚风,从银杏树冠团团旋转而下,黑纸屑在地上,在空气中翻滚。低者沉落在湿地公园里的茆庄河泊中;高者挂在了河泊傍在晚霞中变得如火焰一样的芦苇花上。   

此时,从芦苇群中窜出了十几只黄鼠狼,踩着老家的乡音《撒趟子撂在外》民调,围着西西里三代人,围着银杏树,围着那树下一堆火载歌载舞。  

此刻,从湿地公园西北角传来如狼嗥的狗叫声。  

西西里老人,收住了老泪,露出微笑,一手扶着孙子,一手指着夕阳西坠时那最红亮处说:那不是天狗吠日,是我们家逝去十年的狗在叫,一定是多利狗是在欢迎我们回老张家寻根祭祖。                     

老家,永远的家!老张家,是我们张家人心中抹不去的老张家。

(注,初稿题为《老家》,我十三年前写于江苏高邮城,是写在网上的第一篇散文。今天大修改于连云港,并重新发表。)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anwen/vbjidkqf.html

【散文】老张家的评论 (共 4 条)

  • 浩淼原野
  • 雪
  • 浪子狐
  • 漫舞洛城
    漫舞洛城 推荐阅读并说 一门心思选好文,百花丛中觅新人!让文学来温暖整个世界,你的关爱和支持就是我们中国散文网发展壮大和愈加旺盛的坚硬基石和有力支撑!!!在鲜花铺就红毯的圆梦路上,有你有我的不离不弃和温馨相伴,人生注定更精彩,再次谢谢你我最亲爱的朋友!!!顺祝工作心情都愉快!!!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