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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城外

2025-11-28 23:25 作者:蓝天  | 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城里城外

高原的贵黔城。季。屋外的阳光明晃晃的,但在花哥的屋子里,还有些凉悠悠的感觉。

花哥坐在沙发上,闷声不响地抽着烟,他吐了一个烟圈,烟圈在屋里慢慢扩大,然后变形,悠然地飘向窗外。

花哥的房子,一面临街,一面靠山。花哥就在靠山那朵墙上,开了一道门,搭了一条一米五宽不绣钢过道,一头连着山体,一头连着房门。他还在山体那头开凿了一条“之”字小路,大约二三米,尽头是一块四五平米的水泥地,中央有一棵粗大的皂角树,树干向花哥的楼房倾斜着,茂密的枝丫,斜伸出去遮住了他的过道。

花哥抽完烟,就提着一根矮塑料凳来到过道上,又摸出一根烟点了。山风滑过他的头顶,头发便立了起来,他用右手拂了一下,风,又一下把头发立起来。

他坐在那个矮凳子上,背靠栏杆,兄弟莽子的话又一次回想在脑海:“那个钱是你的私房钱,你悄悄的拿给我作为补偿,算什么事,再说了,以后让嫂子晓得了,你怎么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当时听了莽子这话的时候,花哥确实无言以对。现在想来,弟弟莽子的话有些道理。

要不是这次房屋拆迁,哪有兄弟之间的这些矛盾存在。

花哥的楼房要拆迁,是早晚的事。按理,拆迁于花哥和莽子来说,都是好事。在这个挤挤挨挨的地方生活,那上下班的拥挤,实在是让人头痛。

花哥嫂妇桃花,这时候从外面提着一块牛肉,看见花哥坐在那过道抽烟,于是,使劲把门一关。花哥听见门“哐当”一声,头也不回,继续抽烟。他使劲吐了一口痰,那痰向不远处的树丫飞去,一下粘住树叶末端,那树叶就上下不停地摇动。

“要不是我们,他莽子能有今天?”桃花一脸阴云,大声说。

花哥向左边转过脸,眼睛鼓鼓的,瞪着桃花,“人家莽子当初买我家房子的时候,是写了协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细声细语地说。

“莽子现在有钱了,还这个样子,要不是当初……”桃花话还没有说完,花哥直逼桃花:“你就晓得当初当初。莽子那钱来得不容易,人家起早贪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啊。”桃花这下没了言语,于是她打开电视机看电视。

花哥抽完烟,慢悠悠走到那棵皂角树下。

这些天,花哥老是心神不定,做事心不在焉,连喝口茶水,都端成了烟灰缸。满嘴的烟灰,把正在喝牛奶的桃花笑得喷了一地,还有些喷在花哥脸上。花哥拿了纸巾擦脸,拿一只眼瞪着桃花,一言不发。

那棵皂角树下,被花哥整理得很干净。有事没事,花哥就端着茶水来到那里,仰躺在竹椅上,看林中小儿叽叽喳喳:或飞翔、或跳跃、或驻足,花哥心情就格外舒畅。

花哥伸手正准备摸他常常抽的“刘三姐牌”香烟的时候,桃花在屋里大声喊:“电话。”花哥大声说:“挂了。”最近一段时间,两个都不叫名字了,对话也很简单。比如,花哥媳妇把饭煮好了,端上桌子,看见花哥玩手机,只说了一个字:“饭。”花哥也就一个字:“嗯。”

桃花还是大叫:“莽子的。”花哥急忙跑到客厅,拿起电话,可是莽子已把电话挂了。他拿了手机,又来到那棵皂角树下,拨通莽子的电话,那边,莽子老是不接,气得花哥自言自语:“搞哪样鬼名堂?”花哥一边继续拨打莽子电话,一边摸出“刘三姐”,他老是点不着烟,气得把打火机使劲砸在地上,只见打火机“嘭”的一声,解体成几块,飞向远处。

桃花此时正在看电视,听见那声响,赶忙跑出来,看见花哥站在那里,说:“以为报销了。”

“报销了,你喝西北风。”

那边回答:“要喝西南风哦。”那语气,有些气壮山河。

花哥摔了打火机,顿时后悔不已。他从上衣兜摸到裤兜,还是没有摸到打火机。忽然,他看见旁边一棵树的树根的旮旯处有个懒洋洋躺着的烟盒,忽然想起来了,那是之前他抽完了烟后,顺便把打火机放在烟盒里。他拿出打火机,点了烟,呼啦呼啦猛吸。烟雾从他的头顶窜向树林深处。

莽子回话了:“哥,你在搞哪样唉?”听见莽子喊哥,花哥似乎有些感动了。

至从他两弟兄因为房子的事闹了点别扭后,好久没有听见莽子喊哥了,莽子也不串他的门。花哥略微迟疑了一会儿,说:“没搞哪样啊。你怎么老是不接电话呀?”

莽子回答说:“哪哈不是忙咯。哥,你要是没事的话,过来帮哈忙,今天香不在店里,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春香是花哥弟媳,她在街面上租了一个门店卖水果,之前的时候,桃花也去给弟媳帮忙,两家和睦相处好多年了。“要得。”花哥急急忙忙赶到莽子店里,看见莽子正在忙碌。

这会儿正赶上大学下课时间,买水果的,吃饭的,就多了起来。莽子也顾不上和大哥说话,花哥拿了食品袋,帮客人捡水果,忙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后来,买水果的人少了,莽子才从桌面上的烟盒里抽了根烟递给花哥,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说:“累得我腿都发麻了。”花哥说:“忙点好,忙点好。”

莽子初中毕业不几年,就娶了媳妇,开始赶溜溜场,做点小生意。在农村长大的孩子,特别是花哥家里,人口多,收成又少,遇到“秋风”年间,省吃俭用,粮食都只能吃大半年光景。妈妈供给他们到初中毕业也就不错了。

等莽子忙完了的时候,夕阳躲进山里。

整个街上又热闹起来,那些在城里上班的、打工的,还有那些学生,就从城区涌入这个城市边沿的小镇。说是小镇,其实不然。这里有一个大学,也就是当年我们这个省会的理工学院,现在已并入贵黔大学,是贵黔的一个分校。也因此,每到下班时间,那些小饭馆的生意就十分火爆。

莽子的水果店,就在这个小镇的入口处。莽子的媳妇春香,别看文化不高,做起生意来可是不低于城里人。春香为人平和,笑眯眯的样子既有农村人淳朴,也有城里人的精明。

春香提着一块五花肉、一块牛肉和一些佐料回店里,看见花哥坐在店门前抽着烟,就小声的喊了声:“大哥,哪会儿来的呀?”花哥微笑着说:“一会了。”春香然后又对着莽子说:“哥来了,你怎么不早点说呢,我好多买点菜。”莽子说:“刚才太忙了,就喊哥过来帮忙。”

花哥看见春香回来,就说:“我回去了。”莽子说:“就在我家吃饭,将就点。”花哥说:“不了,你嫂子的饭可能熟了。”说着就抬起屁股要走。莽子说:“我们两弟兄好久没有一起吃个饭了,反正你也没有事,等会就在我家吃。”春香附和着:“哥,我称了牛肉,就在我家吃,喝杯小酒嘛。”见春香这么说,花哥又坐在那棵矮凳上,说:“那,我打个电话给你嫂子。”春香提着菜说:“我去煮好了喊你们。”

那些从窗户里射出来灯光,把这个小镇照得通体透明。城里的高楼之上,星星点点。鸟儿们躲进树林,做着它们的美。黄花村的生活刚刚开启。莽子家就住在离黔渝高速公路几十米的地方,此时,高速路上仍然车声隆隆。

桃花煮好了饭,切好了牛肉,放在一个铝制盆里,加了些豆瓣酱、食盐、蒜瓣和胡椒粉,用手抓均匀。然后抓了一把颇辣的辣椒,洗净,和着蒜瓣、花椒,放在一个石制小碓窝里,咚咚的舂“糍粑辣椒”,这是煮黄焖牛肉的必需佐料。原本这个东西可以在一般店里可以买到,但是,春香觉得那个买的“糍粑辣椒”不够味道,所以,煮黄焖牛肉的时候,春香就自制“糍粑辣椒”。好多朋友吃了她煮的黄焖牛肉,觉得味道没讲的,那个手艺比那些所谓的“大厨”还要技高一筹。

春香准备好了所有的食材,看饭已经好了,就打电话给莽子,说:“你和大哥可以上来了。”然后又对正在看书的女儿颖婷说:“娃儿,你去看住店,换你伯伯和爸爸回来。”颖婷放下书,应了一声:“好的。”就一跳一跳的出门了。

不一会,花哥和莽子就进了门。春香微笑着:“大哥,你炒那个黄焖牛肉,味道就是不一样咯,你来上厨。”花哥笑眯眯的说:“你那个手艺也不错嘛。”莽子也附和着:“大哥,还是你来,好久没有吃过你炒的黄焖牛肉了。”花哥挽起袖子,说:“要得嘛。好久没有炒过了,不晓得手艺还在不在呢。”莽子笑嘻嘻的说:“不会哟,我给你打下手哈。”

花哥一边炒,一边指点着站在旁边的莽子,莽子说:“同一样的搞法,味道就是不一样。”花哥嘿嘿几下,说:“这个要技术,关键是火候。当然,放佐料也讲究先后顺序。”眼看黄焖牛肉就要起锅了,莽子就说:“哥,我去拿酒,喝习酒还是泡酒呢。”花哥和莽子都喜欢喝酒,之前,两弟兄常常聚在一起,喝得二麻麻的时候,花哥就把他当年在“酒坛”上的逸闻趣事抖了出来,听得莽子鸡啄米似的尽管点头。自从花哥和莽子因房屋拆迁的赔偿事闹了点矛盾后,已是近两个月没有在一起喝酒了。

花哥就说:“泡酒。”“刺梨酒如何?”莽子征求花哥的建议。“那个好,那个好,又有药用价值。”花哥知道莽子的那个刺梨酒味道纯正,口感也不错。

莽子用一个大的玻璃杯,舀得满当当的,走起路来如猫抓老鼠一般,轻轻迈动脚步。春香见他那个模样,笑嘻嘻的说:“噫,你少舀点嘛,坛子头又不是没得。”

“你晓得哪样?”莽子尽管轻手轻脚,那个酒还是从杯子里荡了一些出来。“看嘛,要不是你闹,它啷个会荡出来。”莽子笑眯眯的,把责任推给他媳妇。“房子漏怪瓦片稀。”春香脸上像桃花一样,两个酒窝在脸上荡漾开来。

花哥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笑着附和:“你不晓得莽子唛,从小就是那个鬼样子,小时候舀个饭,把饭按了又按,生怕锅儿头没得了。”“你哥唛,就那点丑事,你都抖了完了,以后我这个当家长的,啷个混日子嘛。”

“倒起,倒起,就干吹龙门阵,吃得饱唛。”春香见哥俩如此高兴,催促莽子倒酒。莽子倒了两个满杯,然后看着媳妇,说:“春香,你也来一杯。”

春香说:“算了,算了,我还要去守店,你哥俩慢慢喝。”

“喝就喝点嘛,不是还有颖婷看着吗,倒起倒起。”花哥把那个空杯子递给莽子说。

“来就来嘛。”春香本来就会喝酒,见大哥俩怂恿,坐在莽子身边,接过酒杯。“大哥,好久没在一起这么高兴了,来,我敬大哥一杯,一来,感谢大哥这些年的护和帮助,这杯酒,敬你和大嫂。”春香本就大大咧咧的,话一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花哥说:“你大嫂,这几也挺天忙的。”

春香和大嫂桃花,已经好几个月不来往,即便见了面,春香也最多喊一声大嫂,而桃花也只是“嗯”了一下。桃花最近说话语分贝高,在春香面前总有些凌人的气势,春香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些年来,桃花帮助春香做了不少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春香才在她面前笑呵呵的。至从来他们到这个省会城市,几乎都要从零开始。花哥和媳妇,对刚来到省城的春香一家关照得妥帖。

花哥当兵退役,然后安排在机场后勤保卫处工作。几年时间,就和当地的一个地方干部贾琦混得如同知己。贾琦是土生土长本地人,至从修了机场,他们这地的土地价格一路上涨。在一场酒宴之后,花哥递给贾琦一包软装“遵义牌”香烟,说:“贾哥,我想搞一块地建个住房,你是知道的,我家那个又没有工作,两个小孩也需要读书。就我那点工资,莫说买房,生活都有点老火。”其实,花哥年长贾琦。

贾琦推掉花哥递来的香烟,拍着胸脯说:“这个事情嘛,我说了不一定不算数。等几天我带你去找曾书记。”贾琦虽说是村主任,但是,据花哥打听,他是有背景的。

“我就只认定你贾哥了。”

“还是要找哈曾书记哟。”

“这个事情,就拜托贾哥了。”

花哥硬是把那个香烟揣进贾琦的衣兜里,说:“这是小意思,一包烟而已,等天去我家搞杯小酒,关键是还有点“山货”,存冰箱里,给你留着的。”花哥说的“山货”,其实就是他的干弟兄笨子上省城开会时,特意从乡下捎来的野物。

贾琦听花哥说“山货”,便来了兴趣,说:“什么东西呀?”花哥便神秘起来,说:“你猜猜?”

“野鸡?”花哥摇摇头。“茅鸡?竹鸡?斑鸠?”一连问了几次,花哥依然摇着头。

“不是天上飞的了。”花哥点点头。

“我想会儿,地上跑的罢。”

“就是地上跑的,你再猜猜。”

花哥知道,贾琦喜欢野物。那是在一次酒席上,贾琦说:“妈的,现在的东西,都他妈饲料喂的,一点味道都没得。”

“要有味道,当然得纯天然的了。”

“哪里去找纯天然的了。”

“那当然得找天上飞的,或是地上跑的了。”

“说得容易,你以为那东西那么好弄?政府管制得那么严。”

花哥神秘一笑,说:“再严也有漏洞。”

贾琦被花哥吊了胃口,更加来劲。他左手拿着烟,右手摸着腮帮子,说:“地上跑的嘛,那肉绵而香,要数山羊了。”贾琦盯着花哥,希望他的高论得到花哥的认可。花哥生在农村,他幺爸就是个猎人。花哥从小就尝遍野物,知道其中奥秘。

花哥竖起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

在部队,花哥和许多当兵的一样,都是些地地道道的农村娃儿。

花哥自从初中毕业后,就在“江湖”上混日子。他知道农村生活的艰难,特别是他们那地方的艰难。为了能当上兵,花哥把他在社会上“混”来的钱凑得差不多了,就买来两瓶在当时还算是有点档次的“梅窖酒牌”酒,外加一条“银山牌”香烟,送给当地的武装部长韩先荣,这事总算搞定。花哥在当时也不知道这次当兵生涯,居然会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他当时就是想在部队当个义务兵而已,然后回到农村,依然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农民,与土地为伍。

花哥居然能够当兵,这在他们那个僻静的艾村来说,不压于如今的头条新闻,迅速在艾村传播开来。花哥的父亲叫乾坤,个儿不算太高,长得精瘦,善于言谈,据说还跑过“江湖”,只是因为贫困的原因,后来变得低眉顺眼的。在得到儿子当兵的确切消息后,也因此挺起胸脯,逢人便从衣兜里摸出香烟,笑眯眯的,眼睛就成了一弯新月,递上烟:“抽支烟。”然后还给别人点上。那些点了烟的人们,羡慕就在心里发酵,然后膨胀。他也点上烟,似乎有些抱歉的样子,说:“有事,等有空,到我家里搞杯素酒。”于是轻声哼着京剧《智取威虎山》片段,那腔调就洒落在弯弯的山路上。花哥的父亲好酒,这是人们都知晓的。赶场回家的途中,他走路的轨迹也呈“之”字形。

花哥去当兵了。他当兵的地方,是我国的边境县——蒙县。虽说是边境,也还安宁,不过生活上还算艰苦。花哥在“江湖”混了好几年,善于察言观色,谙熟为人之道。花哥在三天一次的乡场上,混迹闹市,与各色人等交往。他起初只是站在外围观望,后来“拜师”学艺,跟着师傅一段时间后,他就开始“经营”起来。周边的几个乡镇,他都是常客。他知道那些“技艺”是骗人,按他的话说,生活逼迫呀。

可以说部队是对他的人生的一次大洗礼。花哥的江湖习气在部队已然改变了不少。他起初干外务,除了平时的训练外,他的“优势”便显露出来,所以,当连长外出办事的时候,也都带着他进出各种场合。

边境上,偶有老猎人提着野物游逛。

一次,他和连长从县城回到驻地,在途经一个村庄时,看见一个猎人的枪杆上挂着一只野鸡,长长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指着那只挂在枪杆上的野鸡,对连长说:“那好像是一只公鸡呢。”连长停下脚步,惊奇地盯着他:“怎么知道是公鸡?”

花哥内心暗笑,脸上却很平静,说:“猜的呗。”

连长上前问猎人:“老人家,他说这是一只公鸡,是么?”

那个老猎人笑了笑,说:“是的。这是公鸡。”

其实,花哥在老家常常跟幺屁股后面打猎,野鸡是公鸡还是母鸡,一眼得知,只是他在连长面前打了一个马虎眼。

花哥说:“这个野鸡好吃不?”

那个老猎人说:“肉是没有问题,关键是看你会不会弄。”

花哥说:“连长您吃过野鸡肉么?”

“没呢。”

“买回去试一下。”

连长没有说话,径自离开了。

当花哥把一盘香喷喷的野鸡肉端上桌子的时候,连长一脸的惊奇:“你小子真的是个人才呢。”那野鸡肉,色香俱全,连长夹了一块肉,细爵,慢慢咽下,然后又夹了一块,细品,

说了两个字:“不错。”

至那时候起,连长就常常有口福享受。

花哥后来就成了老兵,后来就留在部队,转成士官。又干了几年,三十多岁花哥便专业了。

花哥在贾琦的引荐下,结识了曾国庆,也就是黄花村的村支部书记。黄花村至修建了机场后,再加上原来有一所大学在机场旁边,所以,那里就开始热闹起来。大学旁边原本是一个小小集镇,现在,人口剧增,民房依地依形而建,一座连着一座,高低错落,杂乱无章。街道弯曲狭窄,餐馆,店铺,林林总总,花样繁多。花哥在曾国庆的关照下,修建一幢占地一百四十平米的楼房。当然,建房费用得益于他的同学猴子。再后来,花哥的房子越长越高,从两层,渐渐长到六层。那些房子,除了花哥自己居住外,多余的房子,都出租给那些读书的,做生意的,抑或单身工作的。于是,花哥的腰包就渐渐鼓了起来,于是就有了轿车,朋友也自然多了起来。他开着车子回到老家的时候,那些艳羡的目光就包裹着轿车和花哥。

他的父亲,如沐春风,走起路来,略弯的腰杆似乎也直了些。

当莽子和花哥喝得酒意正浓的时候,孙猴子在门外高声叫道:“你哥俩喝酒咋不叫我呐。”花哥叼着烟,正吹得起劲。听见房门被捶得咚咚响,歪着脑袋说:“是哪个嘛,搞轻点行不。”莽子起身去开门,孙猴子鞋也不换,自顾走进门来。

“好你个猴子,亏你还是在城市混的,怎么没有一点点城市人的味道。”

猴子坐在花哥旁边,笑嘻嘻的说:“莽子,倒酒。”

猴子叫孙小厚,是花哥的同乡,也是他的初中的同学。那时候,一起读书的同学,每人都有一个外号,孙小厚机敏,调皮,动作恰如猴子,故得外号猴子。花哥当兵后,猴子混迹县城,做的是小本生意——卖水果。后发现卖水果是个苦力活,就跑到省城来了。在省城开了一家饭馆——豆腐颗火锅。这种具有民族风味的火锅,在省城很有市场。几年下来,生意红红火火,赚得猴子云里雾里,还买了轿车。那些年,房地产行业异军突起,有了钱的猴子,跟着一个大佬做起了房地产,混得风生水起。

当花哥转业来到省城的时候,猴子已是火锅店的老板。

那时候,花哥的收入仅仅几十元的工资。为了生计,花哥不得不将老家的父母接到城里看住两个年幼的小孩,然后开了一家粉馆,生意寡淡得令花哥头脑发胀,夜不能寐。

一天,花哥在店里闲着无事,就跑到市里游逛。不知不觉,他逛到城里最为热闹的遵义路华府巷。这里是省城人流量最多的地段,紧挨繁华的商业街,是典型的“名食”一条街,据说汇聚了川系、湘系、粤系等名优菜系。在那里,不是吃不到,而是想不到。对于花哥这样的工薪族而言,只有望而生畏。

花哥在街面上荡悠着,那些装饰得精致而堂皇的店面吸引着他的目光和想象。本来不太饿的他,被餐馆里溢出来香诱惑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股口水在喉咙处“咕”的一声,然后咽进肚里。花哥暗自发笑,心想:等老子有钱了,吃遍华府街。花哥的自信于是便脱离肉体,飘向九霄。

他一边走,一边往那些精致的店门口斜视着。花哥的军人身份,让他挺立身姿,昂首漫步。看着那些背着大包小包匆匆而行商贩,他的自信便又回到躯体上。

一个身着民族特色服饰的年轻貌美姑娘,站在一个高大的玻璃门前,笑容可掬,似乎看着花哥,那眸子如一滴清澈的泉水掉进潭水。花哥不好意思,目光往上抬高。这时候,那个店的名字——黔味十足——跳进他的眼里,细看,下边还有一行文字:贵州特色菜——柳溪豆腐颗。柳溪,一个多么熟悉的名字啊,这是他的家乡柳溪乡,那是生他养他的故乡啊。

他挺立着身体,脚步不由得向那个餐馆门前移动。那个姑娘弯下腰,左手轻按细腰,右手斜伸,做一个请进姿势,说:“欢迎光临。”花哥微笑着,走进店里。这个店不算太大,装饰得简洁,但给人以温馨之感。在这个地段开店,没有实力的人是不敢问津的。花哥正在四处张望之际,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年轻人从收银台里抬起头来,惊得花哥六神出窍。花哥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遇到猴子。

“猴子,你!”

“花哥,是你!”

两个初中的好友,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不期而遇,注定了他们人生轨迹的又一次聚合。从此,花哥因猴子的相遇,开启了他不一样的人生之旅。在猴子的帮助下,花哥的粉馆变成了“柳溪豆腐颗火锅二分店”。于是,不几年,就有了黄花村的属于他自己的楼房。

莽子从屋子里端出来满满的一大缸酒,给猴哥倒满一杯后,递给猴子,说:“猴哥,你现在才来,理应干三杯哦。”猴子笑眯眯说:“三杯就算了,这杯我就干了。”说完,一扬脖子,杯子底朝天。喝完了,舌头还在杯沿舔了舔,说:“好酒,好酒。”

莽子笑着说:“猴哥,我这个就只是泡酒咯,哪有那么好。”

“我晓得是泡酒,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俺猴哥,你这是窖酒泡的刺梨酒不是,你,小样。”嘿嘿,嘿嘿嘿,猴子那个表情,就像戳穿了别人的阴谋后的得意神态。

花哥说:“猴子,这个酒就这么好喝么?”

猴子眯着眼睛,笑嘻嘻的说:“比茅台嘛,应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花哥说:“那就算了,你就喝这杯了事。”

猴子说:“不行不行,说着就伸手去拿缸子。”

花哥右手一挡,说:“起开,哪有到别人家里要酒喝的,要脸皮子不。”花哥神秘一笑,眼睛盯着猴子。

“拿过来,又不是在你家里,这是莽子家,知道不?”

“那就还喝一杯,就一杯哈。”花哥故作一本正经地样子。

猴子说:“你说了不算。在莽子家里,他做东。”

“是的是的。”莽子的头点得像鸡啄米。

莽子倒了酒,端给猴子,就从杯沿洒了一些出来。猴子说:“你慢点嘛,多可惜的,酒是粮食精。”

“越喝越年轻,”花哥接上嘴,花哥也端起杯子说:“干了干了。”莽子附和道:“干了干了。”

三个人你劝一杯,我劝一杯,没几下,那一大缸酒就空了。

猴子说:“我去买酒哈。”莽子知道猴子拿他开涮。笑嘻嘻地说:“好嘛,猴哥的钱多,当然该你买酒了。”莽子用右手拍着脑袋,似有所悟,又说:“猴哥来的时候,就应该带两瓶来,怎么这哈才想起来呢。”

猴子也拍了一下脑袋,说:“真的哈,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花哥坐在那里,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一脸雾水。花哥拍了一下猴子肩膀,说:“你两个串通好了的,要不,你猴子再猴精,怎么晓得我和莽子喝酒。”

猴子看了花哥一眼,又把头转向莽子,说:“我们串通了么?”

“没有呀,花哥就是猴精,还千里眼呢,对吧,猴哥。”

猴子说:“我鼻子灵着呢,再说,在城里待了这么多年,别混了唛。”

“就是就是,猴哥就是猴哥,比猴还精着呢。”说着,他又去屋里拿了一瓶“稻花香”出来,拿在手里使劲摇了摇,说:“你们猜猜这个东西的年份。”

猴子一看这是“稻花香”,顿时激动起来。“稻花香”这个品牌他是知道的,虽说没有茅台酒的美誉,但是名气在白酒中也是名列前五。这个酒的品质醇厚而绵延,口感极佳,包装也算上乘。如果年份在10年以上,那就算得上佳酿。猴子在省城混了近20年,喝好酒的次数比一般人多得多。虽然他的文化水平不高,但长期混迹于官场和老板之间,也算是一个品酒高手。特别是他的解酒功能之厉害,令同行望尘莫及。醉而不吐,还可以连续“作战”,朋友常常戏称“酒精沙场”之老将。

“管他呢,拿来。”他接过酒瓶,摇了摇,很认真的说,“可能过期了。不管了,过期的也不怕。”说完,哈哈大笑。他拎开酒瓶盖,然后闻了闻,说:“过期了,我先尝一口试试。”他喝了一口,舌头舔了舔嘴巴,说:“巴适,巴适得很咯。”说完,往自己的杯中倒满了酒,拿着酒瓶说:“你哥俩要不要尝尝。”

花哥一把抓过瓶子,笑呵呵地说:“天下没有再比猴子脸皮厚的了,你猴子就喝那一杯得了。”

三个人喝得不言不语的时候,春香关了门店回来,看着几个喝得醉醺醺的,说:“你几个少喝点嘛。”当然,这句话似乎说给自己听的。

柳溪乡艾村,一个距离省城四百公里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地方,连县地图上都找不着的地方,这是花哥小时候生长的土地。

艾村的山高大而陡峭,小村大都坐落在那些山沟沟边较为平坦的地方。艾村之前又叫矮子坝,据传言,清末出了个秀才,说这个名字太土气,就改名艾子坝。艾子坝也不是坝,四周皆山,中间仅一个几十亩地的水田而已。旁边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那些溪水就是从周围的山沟里漏出来的,小溪弯弯曲曲,溪水冰冰凉凉。

离艾村十来里的集镇柳溪,是柳溪乡及其周边百姓赶集的地方,那里是一个三县结合部。遇上赶场日子,人群拥挤不堪,两边的低矮木屋似乎也被挤得歪歪斜斜。黑压压一片的人头,与两边的老旧木屋搭配得很得体。在这个吵吵闹闹的集市上,滋生着小偷、疯痞、酒鬼。花哥读完初中,就从这个古老、破旧的集市开始“晃荡”人生。艾村家家贫穷,每家人口至少六七个,毫无油水的饭菜,让大人小孩们常常饥肠辘辘,饿得发慌。在饥饿中长大的他,总想走出那个天地。

原本聪慧的花哥,在游荡了几个月后,开始“营业”:一张塑料纸,一幅破旧的纸牌、一根几尺长的毛线,就是“营业”的本钱,再加上他能说会道的口才,熟练的手法。花哥的收入从几毛增加到几元。在那个年代,几元钱也能花哥豪情万丈激动万分。

那天,花哥“收摊”,买了两斤半肥瘦猪肉,荡荡悠悠回了家。弟弟妹妹们看见猪肉,口水直往肚里咽。妈妈毫不留情,将那猪肉全都煮了,从锅里冒出的香味到处乱窜。看着弟弟妹妹们吃肉时的谨慎表情,花哥连一块肉都没有咽下,心里五味杂陈。他端着一碗几乎看不见一粒米的洋芋饭,坐在院坝前的石墩上,呆呆地看着距离他几百米远的高山出神。

这时,夕阳就陷在山坳处,露出半边脑袋,极像一幅版画。晚风有些冰冷,花哥的心里似乎搁着一块冰,冰得心发冷发痛。

父亲看见儿子出门,也端着饭碗出去,挨着儿子坐着。花哥看了父亲一眼,夹起一个没有去皮的洋芋放进嘴里,嘴里就鼓鼓的,恰似两座小山包钉在脸上。父亲就笑了,不过心里的苦涩就在全身乱串,窜着窜着,就把泪水从眼眶里逼出来。

莽子吃饱了,跑出来站在父亲和哥哥身后,笑眯眯的说:“哥呢,这个肉,太,太好吃了。”后一个“太”字,音调拖得老长。莽子单薄的身体穿着花哥那件不能再穿的宽大的衣服,好像立在半空中,整个身子在衣服中摇摆。花哥回头,似笑非笑,说:“以后,我们家,应该有肉吃的。”莽子的全身好像裹着一层厚厚的蜜,甜得他屁颠屁颠跑到屋里。这时候,他的脸上被夕阳涂上一层薄薄的霞光。

莽子和媳妇进城的时候,儿子才两岁。一家三口住在花哥一楼的十来平米的房间里,温暖而甜蜜。莽子和媳妇春香,很感激哥哥给他这个安身之处。那时,莽子在他们那个县城和周边乡镇赶集,靠买卖土特产维系生计,一年下来,所剩无几。莽子心里就慌得像掉进无际的云雾里没有着落。

花哥在他住房不远的街口,给莽子租了一个小店,然后带着他去水果批发市场。坐几路车,怎么转车,拿些什么水果,等等。在省城呆了几年的花哥,如此这般地指点着他生活的点点滴滴。

卖水果的摊点,在这个小镇也有十来家。初来乍到的莽子和春香,卖得很是费劲。进多了,会因为时间长了而烂掉。自己吃不了,也卖不脱,眼巴巴看着烂了的水果,心痛又说不出口,送人又觉得可惜。降价卖了,又要折本。搞得夫妻俩一天收摊后不言不语,眼不拉几,极像霜打过的茄子。花哥得知事情的原委后说:“买台冰柜吧。”莽子很平淡的说了句:“钱呢。”

花哥说:“想想办法嘛。”莽子不再言语,只顾抽着烟。

没过几天,莽子忽然收到货运部送来的冰柜。莽子想了半天,也没有弄出个头绪来。

下午,花哥不知道在哪里喝得醉醺醺的,左晃右晃来到店里。莽子说:“哥呀,少喝点嘛。”“应酬,应酬应酬。”花哥醉眼朦胧中看到放在店边的冰柜说:“这个牌,牌子,不,不错。这哈,这哈不怕烂了。”莽子递给他一支烟,他点了几次,终于点着。然后,晃晃悠悠的迈着“之”字步走了。

花哥年纪接近退休,上班也没有多少事做,大都是在单位露一下面,然后泡杯茶,四处转悠一会,待那茶有了颜色了,就点上烟,靠在沙发上悠闲地品味着。

花哥在单位觉得实在无聊,假意接了个电话,对领导说:“家里有事,明天见。”花哥下班回来的时候,桃花在厨房搞得叮叮咚咚的。花哥就觉得很是奇怪,距离吃饭的时间好像还早着呢。他猫着身子,轻轻踱进厨房,看桃花正在做红烧肉,那个专心的劲,似乎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桃花发现背后有个人影,忽然转身盯着花哥,说:“你想吓死我呀。”

“今天是太阳从西边起来的唛?”

“猴子来了。”

“猴子?你就吹吧,他来我家,电话都不整个唛。”花哥一脸惊讶。

花哥在屋子里转悠一圈,没有发现猴子的影子。心想:“真是个猴子。”

花哥打开那扇通向山体的门,只见猴子躺在椅子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刷抖音,那神情异常专注。花哥悄悄走到他身后,使劲在他肩膀拍了一下,吓得猴子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好个猴哥,电话不整一个,悄悄咪咪的来我家,有什么图谋?”花哥的脸上像一朵花盛开的模样。

“哪有那么严重,不就是混顿饭吃罢。听说你那个什么酒来着,快要过期了,过来帮助你处理掉,没有意见吧。”猴子一脸正经。

“感谢猴哥赏光,我家那个壁壁,就生辉了。”

“当初叫你多读点书,就是不信。”猴哥嘿嘿一笑,“那叫蓬荜生辉,知道不?”

猴哥也嘿嘿几下,说:“我那是考考你。居然,你还晓得。在省城混了这么多年,没有白混。”

哥俩点了烟,互相调侃着。

正当他俩说得天花乱醉的时候,莽子也来到花哥的家里。看见大嫂在弄菜,喊了声:“大嫂,忙啦。”他大嫂只顾弄菜,就“嗯”一下。看见莽子,桃花的脸上就阴沉沉的,她始终觉得莽子两口子不近人情,“不就是那点钱么,还斤斤计较。”

“大哥呢。”

“和猴哥一起,在老地方。”莽子当然知道那个“老地方”。

莽子看见大哥和猴子谈得起劲。猴子看见莽子到来,笑嘻嘻地说:“莽子啊,你鼻子灵着嘛,晓得花哥搞好吃的。”

“那是,你不晓得,我从小就喜欢吃,要不,莽子的名号就是徒有虚名了哈。”莽子也不客气。

花哥看看莽子,又看看猴子,有些诧异。

吃饭的时候,猴子举起酒杯,说:“今天呢,是个好日子。一来看哈老人家,二来呢,哥几个半年没有聚在一起了。这杯酒,先敬老人家,”猴子双手把酒杯递到花哥母亲面前,“祝老人家身体健康,福如东海。”

花哥母亲端起一杯饮料,说:“客气了。”然后喝了一小口。花哥母亲古稀有余,身体还算硬朗。花哥把母亲和父亲接到城里,已有十来年了,后来父亲患了重病好几年,没有熬过去年那个严。父亲去世后,跟着花哥和莽子生活。只是,近半年来,她总是忧心忡忡,没有言语。脸上的皱纹明显多了。她常常盯着丈夫的遗像,一盯就是老半天。

莽子见花哥端起酒杯,也端起杯子。花哥说:“今天是母亲节,我和莽子敬妈,祝妈健康、快乐。”要不是猴子提醒,花哥还不知道今天是母亲节,之前他们也忘了有个母亲节。花哥妈妈的眼角于是有了些湿润,说:“你们两弟兄,团结才好。”尽管花哥妈妈声音有些细小,但是,于莽子而言,心里好像受到重重一击,疼痛不已。花哥望着莽子,莽子也盯着花哥,没有了言语。饭局顿时有些僵硬,猴子也不说话,从烟盒里抽一根烟,递给花哥一支,然后又抽了一根,递给莽子,自己把烟叼在嘴上,点上烟猛吸,屋子里顿时沉寂了。

最终还是猴子打破僵局,说:“这些年,大家都不容易。现在大家都有了好转,生活越来越滋润了。”他停了停,吸了一口烟,“听说你们这个房子要拆迁,为了赔偿的事,闹出点......”桃花不等猴子说完,就接过话题,很认真地说:“莽子两口子,忘了以前。”

莽子说:“大嫂呀,你们的情意,我两口子是永远记住的,也感谢这么多年来你们多我家的帮助。”

不等莽子说完,桃花又接上话:“那你两口子就为了那点钱,忘了以前的事?”

莽子说:“没忘记呀,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该是你的是你的,该是我的是我的,这没有错嘛。老爸常常对我说,做人要感恩之心。你们的恩,我是记住的嘛。”提起老爸,莽子妈妈顿时难过极了,眼角噙满泪珠。

花哥说:“妈呀,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不要管,我们会处理好的。”

莽子妈妈没有说话,桃花递给她一张餐巾纸,说:“一辈不管二辈事,妈。”妈妈擦了眼泪,说:“钱是小事,这事传出去,让外人笑话嘛。”

猴子说:“今天不谈这事,来,喝酒。”

花哥也说:“喝酒。”

这顿饭就这样不欢而散。

省城的天瓦蓝瓦蓝的,几朵白云镶嵌在蓝色的天幕上。莽子抬起头,目光越过稀稀拉拉过路的人的头顶,他看见远处的几根电线上,有几只麻雀在打盹,还有几只麻雀的羽翅被和煦的微风吹得一漾一漾的。

他的思绪就飞回到童年。那天,莽子放了学,将妈妈缝的青布书包扔在破旧的板凳上,哭丧着脸说:“哥,我想吃斑鸠肉。”花哥那时刚从田里除草回来,在凳子吸那种一毛钱一包的“蓝雁牌”香烟。他笑嘻嘻的问莽子:“今天是怎么呐?”

“你不晓得,我在回来的路上,闻着香味,发现李逵他爹在炒斑鸠肉,我就站在他家门口看了一眼,他爹哐当一声,把门关了。”

花哥笑呵呵的说:“明天,我给你弄去。”

第二天,花哥不知道从哪里真的弄来一只斑鸠。看着莽子那吃相,花哥心里乐滋滋的。莽子那瘦小的身子似乎一下就壮了起来。花哥对莽子,几乎有求必应,只是在那个年代,人们几乎都在饥寒中慢慢度过。

听见有人说卖水果,莽子才从回忆中缓过神来。

最近莽子的生意有些惨淡,因此,莽子也在生意不好的时候,去工地找点事做。之前人们下了班,总是在莽子的店里买了大包小包的水果回去。而现在,那些卖水果的数量也渐渐少了许多,所以,他在无聊的时候,就老是想老家,想小时候困苦的生活,想爸爸在昏睡中那消瘦的面孔,蜷曲的身躯。

“计较什么吗?不就是那点钱么。”儿子冬冬的话语,再一次从他脑海漫溢出来。

“可是那个钱本就是该我的嘛。”莽子还是那个理。

花哥不是没钱,单那赔房款就几百万,而且在主城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黄金地段,还有一套百来平米的旧房子,据说也正在考虑拆迁中。

其实莽子和春香也商量过,放弃本应该得到的那几千块钱。妹妹小艺也曾给哥哥莽子提出建议,从一家人和睦的角度出发,干脆不要那个钱,做个人情。

春香本想答应此事,只是这些年来,大嫂桃花那高人一等的架势,让春香心里过不去坎,之所以不说,就是看在进城时大哥的关照。大哥的耳朵软,几姊妹都心知肚明。特别是她对母亲那个态度,心里一套,语言一套,这让莽子很不爽。

桃花嫁给花哥,没几天就闹着分家。这也情有可原,花哥家人口多,几姊妹都还小。桃花在未出嫁时,因其父是大对支部书记,生活比大多百姓都过得好。那时候,花哥在部队,对家里的情况不知道。于是桃花与家人的矛盾日渐加重,莽子和几姊妹,看在眼里,对大嫂就有些恨意。桃花在家里,就像一个外人,分到的土地也不耕种,让原本贫穷的父母极为心疼。

花哥转业的时候,桃花就去了省城。时间是医治心伤的良药,随着花哥大儿子的出生,一家人的关系渐渐有了转机。

莽子的姐哥华仔也劝过莽子和春香,莽子是点了头,可是春香却沉默了。

“有点不知好歹。”这是春香在一次意外刷抖音的时候,看到的。虽然她没有看到是谁,但是,那个画面的背景,她是熟悉的。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风儿轻轻地吹在花哥的脸上。花哥吃了下午饭,就和桃花荡荡悠悠地去了“哈哈湿地公园”。这时候,他看见远处一个穿着花格子衣服的老头坐在大树底下的椅子上,背朝着他,他的脚步就不由自主的移过去。桃花就在后面大声喊:“你去那里干啥呢?”

花哥说:“不干啥。”花哥心里一酸,自言自语的说了句:“好像老爸。”然后,他的目光又停在远处那高高的铁架上的工人身上,他听说莽子最近在干泥水工。

“那个是不是莽子呢?”他想,“我退休了,有退休工资,莽子呢?”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心情一下就轻松起来。

莽子最近老是分心:女儿颖婷在最近一次的高三模拟测试中成绩下滑了几十名;母亲那近乎恍惚的目光;儿子开的酒吧被关闭。

莽子从高脚架上掉下来,住进骨科医院。除了大脚趾有点骨裂外,别的没有大问题。

莽子在医院,看着那些病人,有的一瘸一拐,有的失去双脚,有的没了臂膀。躺在床上,莽子想了很多。人间的苦难和疾病,从来不是上苍的光顾,有时候,是自造的。看开了,看顺了,一切都会释然。一个人,光光的来到人世间,死去时,便多了几件衣服而已。留给世界的或许一个土堆,或许一个石牌。

莽子杵了根拐棍,独自一人来到医院的草坪上。蓝蓝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阳光从葱郁的树丫间漏下来,滴在那些条椅上,草地上。那些小鸟,一会儿在地上啄食,一会儿又飞到树枝上。

他坐在椅子上,看地上那斑驳的光影,随风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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