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堂会】九 子鼠•黠
一：
“我……是不行了，可咱们天地会…不…能垮……”陈总舵主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他又粗重地喘了一口气，胸前的箭伤处血流得更厉害了。他操劳了半辈子，这时终于侧过头去，永远地安息了。
“唐一山，你要是不投降，便是和他一样的下场。”外面，清狗虽然语气嚣张，可的确没有夸张。如今鞑子兵已将梅花坞死死围住，莫说是我，就是陈总舵主如此武功也还是丢了性命。
硬拼到底，以死明志？不，这不过是莽夫，与其白白送命，倒不如委曲求全，将以有为。
但很快，清狗放出风去说我独自偷生。从此，江湖之中多少名士，只要提及唐一山这个名字无不侧目。不信任感充斥在我的周围，名声狼藉至此，我就是再努力，到头来也不过是为其他人做嫁衣而已。既然是这样，我倒不如干脆为清人卖命。只可惜，我空负百变诡谲的名头，就此堕入彀中。
二：
“唐一山，唐一山，你他妈就是个坏事的主儿！”果然，我初进门来，武旭迎面就是一掌。看他这样子，是巴不得我在上月廿四日就死在梅花坞。我不想和他争辩，对于这种莽夫，我无话可说。
晚上的这顿饭菜不乏珍馐，可我怎么都吃不对味。武旭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我的底线，完全已经把我视为异己。我最后虽然当上了总舵主，却终究还只是个代理的。而武旭的怫然退席，更是想要令我难堪。
显然，这里并不是只有武旭一个人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唐大哥，哦，不，唐一山。难道你不是满清鞑子的人么？不过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只要……你……”回房不久，朱锋已经闯进屋来，他气焰之盛，实在令我咽不下这口气：这破衣烂衫的一个赌棍，现在居然也敢赤裸裸地威胁起我来。对于他，我几乎起了杀心。
等等……
难道这些都是他们早已经安排好的吗？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要冷静，常言道：“退一步海阔天空。”我或许能够以退为进，如此一来，这一帮人虽众，到时候也能被我一一瓦解。
绳索的两端从房梁上垂落下来，我踏上红木圈椅，将它紧紧地系死。头穿过绳圈，往脖颈处一套，在踢开椅子之后，一阵窒息感很快便冲上头来。寻常人这样，那必定是自寻死路，不过，我绝不会就这样窝囊地死去。在绳索越缠越紧的时候，我用力一挣，下颚就此脱了开来。这保住了胸腔与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此举虽然会陷入昏迷，但绝无性命之虞。究其根本，它的道理其实和龟息功毫无二致。
哈哈哈，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绝妙对策，我欢喜之余，只是笑不出声来而已。此时的我甚至可以想见，当一脸青紫的自己被他们发现时，这些人都将会是什么表情……
三：
当我重新睁开眼的时候，武旭铜铃大眼正直直地瞪着我。但再当我细看的时候却发觉他那具健壮如虎的身子已经再也不会动弹了。
看来在我使诈期间，这个山庄里很不太平。这样也好，倒省去了我不少麻烦。
“咚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声好像一波急潮匆匆而过，但明显稀疏了不少。我偷偷跟上去，只见庄中已经不剩几个活人。
那么我该从谁先开刀？岳明松智谋百出，段冷机敏绝伦，而邵彬看似老实，可谁知他心里有多少花花肠子？他们几人都不好对付。四人之中，唯独王朝真不然。他如此蠢人，能在庄中活到现在，也真是应了“傻人有傻福”这句话。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先…先找到九妹再说。”看着王朝真让大家一一分开，我知道机会已经来了。
“八弟。”我相信这个傻弟弟对于我的突然“复活”必定是欣喜大于奇怪。
果然，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先是一惊，随后却马上释然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笑起来的样子，天真得像个孩子，而正是这份天真害死了他。
王朝真锃光瓦亮的脑袋砸到地上，留下一声闷响。而此时的我则换上他的面皮和衣服，我既然被称作百变诡谲，别的不会，这易容的本事总还是少有人及。此时看我这一副傻里傻气的扮相，谁又会去提防一个心思纯粹到喜怒都画在脸上的人呢？
我学着王朝真的模样，很快便遇到了岳明松与卫柳青。但是他们心烦意乱之余，却并未察觉到我的存在。
我看到岳明松在太湖石右侧处微拍，但闻一声轻响，地底微微振动起来。接着他们将一具尸体抛进了那个乍现的洞里。
“轰……”又是同样的响动，暗门缓缓关，一切好像都未发生。看到此情此景，我大底已经明白了。
“九妹！你没事吧？要扶你回去吗？十弟，你找到她怎么也不说一声，真是急死我了。”那好似肺痨的咳嗽声不过是我的伪装。他们堂主纵是和我相识很久，可如今我只要将****一蒙，谁又能辨得出我？
作为我盯上的猎物，卫柳青还是有些警觉的，但王朝真的身份实在是让人有种安全的错觉，她推脱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同意让我搀扶。
于是……
四：
我按下太湖石上的机关，带着已经窒息的卫柳青摸索了进去。密道里面错综复杂，好像一个大网将整座山庄联系了起来，从里面，我可以轻而易举的找到许许多多不同的出口。只要愿意，我随时可以来一个突然袭击。
现在，那最后的两个幸存者应该已经发现了王朝真的尸体了吧。他们会怎么做？
杀进地道？不，这地道本就是为了防御外敌，从外面想要攻入内部，可以说是及其困难的事。而设计密道的又是一向不留任何纰漏的岳明松。要是主动进攻，那绝对要吃大亏。以岳明松的做派，他一定会和段冷聚在一处，不会给我留下任何机会。
沉思许久的我，想到这里匆匆想正堂处赶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了现在，我也已经按捺不住了。
“出来吧！”岳明松果然也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啪”地一声打开折扇，“该了结了！”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也一定有所觉悟。
“看招。”我未说二话，也从暗道中窜出。身为大哥，难道我的武功还不如他们？双臂交错，十指成爪，我一击飞出，岳明松匆匆来迎。当我手掌和折扇相对之后，只见他晃了数晃才终于站定。这一个照面，我算是略占上风。
按理来说，此时段冷也会前来相助，可他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居然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而岳明松好像也并没有丝毫以二敌一的意思，二人酣战之中，他越打越不是头，攻守法度间早就凌乱不堪，险招连连。
好，我匆匆一招黑虎掏心，从中间直击而出，岳明松退避不过，化解无方，眼看即将丧命。可偏偏到了这一刻，段冷却闯了进来，他不躲不闪，生生抗下此招。而我见状，还是只能将计就计。
“噗……”我用力一催，段冷鲜血入喉，头颈后仰，顿时喷得我一脸血腥。
“哼哼哼……”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岳明松，又狠狠地盯住了我。接着他嘴角一扬，许多污血立即从边沿处淌了出来。看着他将死之前如此恶笑，我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难道我已经中毒了？
而就在此刻，岳明松瞅准时机，暗运内力，折扇在刹那贴了过来。“啊”他这一声中气沛然，折扇落在我肩头，竟如同千钧之担重重砸下。我一时出神，未能沉肩卸力，自然就抵受不住，身子一歪，就此倒去。
“我……是不行了，可咱们天地会…不…能垮……”就连我自己都惊讶为什么会想起这句话。灼热在眼眶中滚动，唯有这里流的，不是血，而是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