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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楚道石传奇·幽馆峰镝录》(9)

2021-06-25 20:24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为了妥善地运送这些画,完成岳歧锋的心愿,楚道石来到天启的大道上之后,决定叫一辆马车,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可以雇佣的车子一辆也没有。秘术士正在心焦时,一眼看到从路的尽头,驶来一辆轻捷漂亮的四轮马车。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甄旻的车。

  所有的侍女和马夫们也都认识他,等车临近,有看见他的人通报了甄旻,后者喝令马车停下,隔着帘子问:“楚道石,你抱着什么啊?”

  楚道石大致把原委说了两句,甄旻也没听明白,不过倒是知道他想雇车去素王府。郡主小姐大大咧咧地说:“别等了,我把你一块送过去得了,反正我也闲。你上来。”

  虽然是还没有结婚的贵族小姐,但是天启的这个时代,意外地比较宽容,兼之甄旻身份特殊,门第显赫,受宫中宠爱,就更加不在乎外人眼光。她把楚道石招呼进车,中间落了道薄帘,一边让下人们改道素王府,一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楚道石比较详细地讲了这些画的来历,当然背后的杀人命案等等,他统统没说。甄旻听得直皱眉头:“这小子又用他那招郁闷别人,真太坏了。”

  “五殿下只是直率而已。”

  “你甭替他辩护,我明白了,那可怜人就是希望让他给把画处理了对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呃?”

  “不过,我才不让他毁掉这些画,我要挂起来,强迫他看,哼哼哼。”

  这下楚道石倒真意外了:“那样……好吗?”

  “什么好不好的,人家学画画容易吗?他就这么糟践人家,简直没有人性,我要好好地教训他一下。这些画回去都挂我屋里,然后我每天请他吃饭,非看傻他不可,哈哈哈。”

  楚道石有些踌躇:这么做,虽然跟岳歧锋约定的有所不同,但对这些漂亮的画来说,倒是个不错的归宿。而且,也算是曲线达成了让白徵明看到的目的吧。

  “不过,”甄旻狡猾地放低声音,“上次说的那件事情,你可要办到哦。”

  秘术士恍然大悟:旻旻是要他向白徵明主动低头,挂画这件事,只是交换条件罢了。想到这里,他释然一笑:“这太容易了。旻旻你又跟臭棋打赌了吧?放心,这次一定要你赢。”

  私下时,楚道石也会称呼甄旻的小名。甄旻在帘子那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似乎是露出了被看穿的尴尬笑容:“嗯,被你发现了。但是,约好了哦!最近输得比较多,这次一定要赢回来。”

  “那是自然。包在我身上。”

  于是,等到了素王府,楚道石一个人跳了下来,所有的画,都交给甄旻带回甄府去了。临走时,甄旻叫人进去约请素王晚上一起吃饭。她与楚道石心照不宣地眨眨眼,就轻快地坐车离开。

  楚道石跟下帖子的侍女一起进了白徵明的书房,后者对郡主的打赌也是心知肚明,笑咪咪地在一旁站着,等看好戏。秘术士十分自然地走到故意装作看书不理他的五皇子面前,咳嗽了一声。白徵明也不抬头:“有病喝水,别到这儿来流毒。”

  楚道石徐徐跪下,向上拱手:“属下罪过,让殿下生气了。”

  白徵明没吭气。

  “世有黑白,人分高下,人都是有自己的极限的。这个道理,我想通了。”

  五皇子这才露出喜色来:“其实,我刚才也有些过了。楚兄起来吧,你跪在那儿我看不习惯。”

  二人相视一笑,多日的隔阂,就此冰释。旁边看着的侍女掩着口乐完,也过来施礼:“五殿下,旻郡主请您晚上一叙。”

  “哦!”白徵明的精神头儿来了,他丢下书,“什么菜码?”

  “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鲥鱼,一路冰着,一点异味没有。”

  白徵明一听大喜,霍地站起身来,往外便走:“不早说!告诉你们厨子,一律连鳞清蒸,他要是敢往里面兑鸡汤烹煮,我就杀他的头!套车套车!”

  没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了辘辘的车轮声,四匹马拉的快车,拉着一个急着吃的素王,一路疾驰而去。

  楚道石觉得好笑,看着白徵明走远了,摇摇头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他刚一转身,正对上突然从墙里冒出来的厘於期。后者一脸灰尘,像是从什么土坑里刨出来一样,满面忧色。他见了楚道石,劈头就问:“白徵明呢?”连敬称都省略了。

  “去旻郡主那里吃饭,怎么了?”

  厘於期沉吟了一下:“嗯,那还好,不是去幽馆就行。你坐下,我跟你说件事情。”

  说着,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布包来:“你看这是什么?”

  里面是两本书。楚道石有点儿迷糊:“书啊。”

  “我知道这是书。这是我从岳歧锋屋子里翻出来的。”

  楚道石心中不悦:“你擅自翻别人的房间?”

  厘於期嗤之以鼻:“我说过我要去查他的,翻他的屋子没什么问题吧。大理寺给素王面子,没搜他,我可没这个忌讳。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岳歧锋为什么要把书带回自己的屋子?”

  “他想看呗。”

  “他是书吏,想看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坐在馆里看?”

  “晚上读书,馆中禁灯烛。”

  “好吧,就算这样。”厘於期退让了一步,他指着第一本书的名字说,“你是他的朋友,我想问问你,他可能会看这种书吗?”

  封面上清晰地写着:《天启济世算笈》。楚道石愣了一下:“这,这是什么?”

  “别说你,我,连素王殿下也不可能知道这是什么。”厘於期把书翻开,指着里面一行行数字说道,“这是天启城贩夫走卒以及各色商铺的报价罗列,把这个跟天启的税收比对,就会推算出一系列数字,由此可以预测接下来市井光景如何。”

  “啊?”楚道石显然一头雾水。

  “书的前面写了说明,应该如何与税收结合推算,但是整个天启,最终的税收数字在上达圣听之前,只可能上报一个人。”

  “你是说……”

  厘於期的眼里闪出光来:“没错,二殿下翼王白矩。”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掠过楚道石的心头:“你的意思是……”

  “岳歧锋不应该也不可能会看这个,事实上,可能从幽馆借阅此书的,只有二殿下的人,而且还要是翼王的左右副手肱股之人,才可以替他分忧,及时明了市面上的情况,并且汇报给他知道。”

  楚道石像被一闷棍打在头上,愣愣地看着书。厘於期继续跟进:“而且,你知道我在他房间里还看见了什么吗?风物诗集。近十年来,全部的,所有流派的。死了的那个弋轫,没记错的话,就是个风物诗人吧。”

  岳歧锋说过的话,清晰地浮现在楚道石脑海里:“不要忘了,整个天启的士子们看的书都经我的手,说几句话,我就知道你喜欢看什么了。”厘於期看着他呆傻的样子,冷笑道:“你也觉出来不对劲了吧。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而且,我在他房间里,发现了一些灰烬,就在桌子上。开始我以为是香屑,但是那穷鬼连个炉子都没有,他拿什么点香?最后确定,那些都是纸灰。当然,量少得很。可是不管怎么说,在桌上烧纸,这也太奇怪了吧!”

  “你想说什么?”

  厘於期龇牙一笑:“人就是岳歧锋杀的,但他到底怎么做到隔空杀人,却是个谜。所以我想跟你联手,再现岳歧锋的手段。”


  白徵明刚一进门,就被甄旻拦了下来:“瞧你急的,就知道吃是吧?”

  素王赔着笑脸:“不是我着急,鲥鱼离了水便死,一时三刻就馁败了。春末的时候吃‘头膘’,我一直忘不了那个味儿,后来母上那里出事,三月时就忘了吃,现在虽然已经不是稀罕的东西,但上次那个厨子居然给我刮了鳞,把鱼脂都浪费了,这次可不能再出这种事情。做得不好,就让他们再送一趟,我要亲自下厨。”

  “六个羽人架着冰匣,倒班飞过来,中间还摔死了一个,你当是马车呢!”甄旻笑着打断他说,“放心了,我年后就请了一个当地的好厨子,上个月刚到,这次绝对给你吃好的。不过之前你先别忙,到我屋里来一趟。”

  “哦?什么好东西要给我呀?”

  “今天有人送给我很不错的画,我拿来贴在房间里,你给我看看好不好。”

  “是大哥还是二哥?要是大哥送的,肯定是刚烈过剩,要是二哥送的,搞不好就香艳过头啦,哈哈哈。”

  “去你的。看了才知道。”

  白徵明跟甄旻一边说笑着,一边走进甄旻的书房,女孩子顺手掩上了门。这是一件带小套间四敞的大屋,里面小屋的最尽头是一张拔步床,平时甄旻看书累了,就会在这里小憩一下。床上铺的是外邦贡来的异样枕席,据说是用一种稀有的玉截成整齐的片,用金线串起来,再在底下用坚韧的竹子打底,虽然沉重,但是睡上去清凉宜人,铺上床单以后,玉又会变得极暖,相当珍贵神异。在这个小屋的外面,就是甄旻读书作画的地方,沉重的巨大沉香木书桌,高耸林立的紫檀书架,各自都是用一整块原木雕刻而成,花纹秀美轻盈,被夕阳从窗中一照,反射着幽幽的光芒。

  现在在这个房间的墙上,都挂满了画卷。白徵明一眼看见,脸立刻沉了下来。甄旻知道他看出来了,马上露出不高兴的样子:“怎么,不好看吗?”

  素王忍了忍,赔笑说:“不是不好看,但是,不觉得太晦暗了吗?”

  “不觉得呀。”甄旻存心整他,“这壮阔山水,早上朝阳一出,看上去多气派。”

  五皇子烦恼地拍拍头,心想,楚道石这小子,原来道歉是假的,敢情是与旻旻合伙来气我……但是现在不能马上爆发,旻旻会不高兴的:“呃,那个,还是太大了吧,要是外面刮风,会被吹的噼里啪啦地响,很吵人的。”

  这个借口,完全是信口雌黄,胡诌出来的,可是,出人意料地是,话音刚落,屋子里的画居然真就“刷啦”、“刷啦”地响了起来。

  白徵明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赶紧跳起来笑道:“你看,是不是?很响吧?”

  甄旻瞪大眼睛看着:“可是,窗子都关上了啊,怎么可能有风?”

  四周高高悬挂的画,益发猛烈地摇晃了起来。


  “我不相信他会杀人。”楚道石闭着眼睛,试图做最后的辩护,在他的脑海里,浮现的仍然是那个喜欢吃甜食,从书堆里钻出来的矮小身影,“岳歧锋是书吏,也许他只是想恶作剧,把憎恨者需要的书都统统拿走。而且,你要是觉得把敖之今和弋轫的头斩下来的是秘术,那么可以怀疑的对象有的是。岳歧锋你也看见了,他身上哪有一点会秘术的迹象?他只是个普通人。”

  厘於期站起来:“说到底,你还是被朋友这两个字蒙蔽着啊,这样也对,查不出他的手段,我不甘心,你也不服,那么我们来验证一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他把书丢给楚道石一本:“你翻这本,我来看这本,找找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幽馆的藏书,都在书的扉页有统一的印章,使用的纸张是最好的等级,拿在手里,没有那些市井流通的劣质纸张的轻飘飘感觉。流畅飘逸的黑色字迹在雪白的纸上整齐地飞舞,翻得快了,就像许多乌鸦的翅膀翩然扇动。楚道石粗略地翻完之后,忍着心中的恶心一页页地检查。

  蠕动着的书堆。尴尬的微笑。吃到好吃的甜食时,快要流下眼泪的样子。

  “这种没劲的书,看得下去才怪!”厘於期的动作越来越快,眼神却越来越专注。

  笑着递过画来作为回礼时的喜悦。打成包递过来的书。像小狗一样容易开心的家伙。

  “喂,我说,楚道石,你别愣着啊,快点儿翻。可别又妇人之仁,放过了蛛丝马迹!”

  被抓住时泪汪汪的双眼。饱含着期望的信任。枯瘦与飘零的字迹。

  “你翻到什么了?不许瞒着我。我这边太厚了,麻烦啊,这得翻到什么时候?”

  酣畅淋漓的画面,漆黑如夜晚,而蓬勃如黎明一般的画面。

  这一切,都如同褪了色的织物,苍白地瘫软在回忆的深处,再也不动了。

  楚道石慢慢地抬起头,低声说:“是这个吗?”

  他的手里,拈着一枚透明的书签。残阳的微光从它这一面,肆无忌惮地射穿到另一面。


  “这些画……好像有点不对劲!”

  白徵明下意识地挡在了甄旻的前面,紧张地看着无风自动的挂画。甄旻也发觉出异常,赶忙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看不见!”

  像被什么外力突然猛抻,所有的画陡然笔直地在空中挺成了直线。然后,第一幅画缓慢地挣脱了挂钩的束缚,在空中颤抖着旋转起来。随后,是第二幅画,第三幅画,第四幅画……它们齐刷刷地漂浮于空中,以令人心寒的速度由慢到快,渐渐转成了十个看不清边缘的圆形漩涡!最先转动的画轴率先作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它斜着切向那二人面前的紫檀书桌,像切葱一样把整个书桌破为两半——所有的画,已经化为了无坚不摧的利刃!

  白徵明一把抓起甄旻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把她和自己一起塞进了尽头的小屋,一把把门拍上。在空气中高速旋转,发出蜜蜂般嗡嗡声响的画刃,就像被什么指引,毫不犹豫地悉数直扑门扇。小屋的门是木质饰物架和落地玻璃镜组合而成的回转门,第一把利刃劈过来之时,背后镀银的镜子表面就发出“咔嚓”一声大响,变成了无数碎块,第二把利刃随后跟进,只用了一击,就将饰物架斩开了半边,紧接着,所有的遮挡物都在闪耀着刺眼白光的刀锋中化整为零,十把利刃稍稍迟疑了一下,接着毫不迟疑地突进!

  白徵明和甄旻此刻已经退到了拔步床上,背后就是墙。甄旻在慌乱中灵光闪动,一把抠住床上的席子,叫白徵明:“用这个!”白徵明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本来需要四个成年男人才能顺利安放的豪华玉席,被他一个人双手抓住,硬生生地给抽了起来,然后高举过头,在顶上画了个半圆,“哐”地栽在了他和甄旻前面,斜着支在墙上,形成了一个可以容身的空间。

  刚刚架好,他们俩就听见外面“叮”“叮”乱响,就好像有人用无数大锤猛力敲砸,白徵明拼死顶着玉席,每响一下,他就觉得两臂发麻,两肋发涨。甄旻尽管力量较小,但是也用肩膀和头死死扛住,同时使出全身力气不断尖叫呼救。说来也奇怪,能把所有硬木家具变成木柴的画刃刀锋,对这张玉席,一时竟也奈何不得,但是它们不存在体力问题,只是一味狂乱进攻。

  白徵明把背转过来顶住席子的中央,手却要紧紧抓住席子的边缘,免得它向后翻覆,不消一会儿,眼前就觉得开始发花。甄旻喊的嗓子都要破了,但是一个人都没有到来,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的眼中大颗大颗地涌出。

  “大……大概……都去吃鱼了……等……等鱼吃完了……就来了……”白徵明在这个关头,仍然没有忘记替她宽心。

  甄旻“哇”的一声哭出来。

  “别哭!妆……妆要花掉了……”

  声音更大了。

  “你一哭我就手发软哦!”

  声音果然小了点儿。

  “乖!快说……你下次生日要什么礼物?”

  甄旻带着哭腔回答:“什么都不要!”

  “必须要!”

  “我不知道!”

  “说,你还要一个玉琢的席子!”

  “什么?!”

  “弄个新的给你!”

  甄旻用尽了力气喊道:“我不要那个!”

  “那……你要我吗?”

  “废话!”

  玉石撞击的凄厉声音中,白徵明忽然由衷地笑了,他看着哭到浑身颤抖的甄旻,大声说:“别着急,鱼还没熟呢!”背后坚硬无比的猛击,一下比一下更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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