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萨弗斯随笔2》寒风止息,水雾沉寂,断崖下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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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萨弗斯随笔 2》
——寒风止息,水雾沉寂,断崖下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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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卧室的隐秘角落藏有我十分珍视的宝物,一条蜷曲在黑色勋章盒的毒蛇。过去人们为了表彰护林人的勇敢与尽职,授予一枚纯铜制的勋章。那曾经是做工最为精致的艺术品,仅仅八公分宽的铜块上雕刻出一条盘踞松枝的蝰蛇,精致得令人称奇。松枝的质感可与真物媲美,蛇眼周围层层叠叠的鳞片仿佛透着生命力。
这枚蛇徽并不属于我,而是父亲的遗物。惝恍的记忆中,父亲生前十分重视对它保存,尽管十几年过去没有丝毫的磨损,但仍无法逃避铜被氧化的风险。承载过岁月的沉积后,曾经与黄金争夺光辉的毒蛇已经褪去神气,披上时间授予它的荣袍,黑褐的颜色都是来自于无形记忆的晕染。
偶然心生念想时候,我会将它取出,用指尖轻轻抚过蛇的鳞片,也正是那顷刻间 ,这不将是金属身上的刻痕,而是父亲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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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蛇的崇拜,在岛屿中已经有着十分悠久的历史。最初的先祖粗莽来到岛屿建设家园,由于过度开垦荒地,误入森林,常被毒蛇咬伤,之后便视作自然对人们的警告。随着社会意识形态的形成,以蛇为守护神的观念在人们心中已经根深蒂固,它被视作Cherlonjusaige主管秩序与惩戒的分身。
如今Oufisjusieai的刑法标志正是以蛇为中心设计,除此之外其他有关社会法律秩序,维护公共安全等职业的徽章也是如此,只不过蛇的姿态与陪衬的元素各不相同,但他们都不会脱离那个阴幽大地下蜷曲的,支配着岩土之间万物根系的神的容貌。
至于有关蛇的传说,作为一名从降生就已脚踏入这片大地的人,我无疑是了若指掌。但有一个传说鲜有人知晓。这还是我当上护林人之后,从维霍斯的委托中了解到:二百年前曾有人发现过一只食蛇的老鼠,那一幕出现在无妄之灾降临之前的一年,维霍斯推测那也许是暗示着当时有人欲想违抗天理从而带来这场大火。我心底非常清楚即便是与Cherlonjusaige联系最为紧密的组织也无法知晓十五世纪前的真相。那一段时期是岛屿历史的一个幽深的崖谷,人们能够触摸得了千年前的痕迹,但也无法用灯火照亮那段历史的真面目。我死后Cherlonjusaige向我共享了许多他降世以来的记忆,却对于那段历史上了枷锁,不过他曾言到是那段历史促使了躯体附属后裔的诞生,或许只有他们才能发掘出那个诡晦的答案吧。
维霍斯之所以述说这个传说,是为了让我在以后若发现动物存在那般反常的情况需提高警惕并及时汇报。现在你可了解,对于之前所遇见的食狐兔抱有强烈的不安,并非我无故的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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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重地,非教派允许禁止入内,后果自负。”在岛屿东北部的一座古堡前一直就立有这么一句标语。简短却又犀利的一段话被刻在了半人高的石碑上,不知历经多少岁月风霜,而它的后方,正是岛屿著名的奥弗兹列修道院,深入尼萨弗斯森林,你将会遇见数百米高的石巨人阻隔海岸。残存的史料记录过它诞生于一千五百年前,历经几次重建与扩张,直至今日已有近四平方千米的惊人面积。
大约在大火发生前的三百多年,岛屿的统治权还未被分割,当地最为古老的势力之一维霍斯分派下令投入大量人力物资修筑一座最能够代表宗教权力象征的建筑群,从第一块石墙垒起的那一刻,它的名字也随之诞生——意为“向死而生”的奥弗兹列。
奥弗兹列修道院最为显眼的建筑并非那些高耸的尖塔,而是东南方庞大的同心圆建筑。外部全由冰冷的大理石修筑起的围墙,几乎看不到一扇门一扇窗,圆环露天的设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没有任何石像与雕刻装点的朴素角斗场。我想,在他们的设计理念里一座合格的监狱是需要具备惩戒作用,而非视觉观赏。剥夺自由无疑是惩戒手段之一,尽管这种环形建筑设计相比于在中世纪其他那些极端的封闭式监狱要显得人性化许多,也更便于监管,但只要进入过起内部环境,充斥着血腥可怖因素的情景我相信很快就能让人抛却最初的印象。
环形监狱的最底层是一片猩红的血池,边缘的石墙上均匀分布有几个洞口,祭祀之后留下的牲畜或是人的血液最终都会汇入其中。四面皆墙的环境容易造成缺乏空气流通的问题,腐臭的气味如同池中的血块一样在内部淤积。这无疑给细菌的生长带来有利条件,过去被关押的犯人有接近一半是死于疾病。
血池的中央设有一座同心圆的高台,高台中心还开凿了一口通向地下溶洞系统的井。高台的存在足以揭露这座监狱的环形设计背后的原因。
我曾经就进入监狱内部造访过,当时他们正对一名囚犯处刑。囚犯在如石磨般的刑器上跪地以桎梏束缚双手,仰面朝天颈脖有三根四尺长的桦木交叉,用粗麻绳紧束,桦木另一端固定在“磨”的侧面。执刑时开启机关转动“石磨”,桦木缓缓将麻绳扭紧。继而,真正夺走你的注意力的,绝非回荡在狱中的惨叫,而是近在眼下那张泛紫的五官被极度拉扯开的脸。囚犯的额上绷起青筋,是人致死之前最细微的挣扎。很多人以为他会死于窒息,但事实上在这种酷刑不仅仅会让人在过程中承受呼吸困难的折磨,最会终因骨折压迫中枢而毙命。
同心圆监狱真正的惩罚,并非是令人咋舌的酷刑,而是借助死亡的威赫来对生的人进行身心的折磨。抛开恶劣的生活环境,同心监狱还有着更加奇异的一幕。每当底层的黑血水位上涨,漫过高台,流进中心的深渊,汇入暗涌在地下溶洞间翻腾、碰撞,最后呼出能与林中孤兽共鸣的低吼。每当惨白的残月置于监狱高空,你便可知深处是月光无法抵达的黑暗,只见那层黑暗的表面微微泛着血色,囚犯的呻吟与井中的吼声交织,像青黄的萤火忽明忽灭,相互融合又在刹时间一声压倒一声……进入这座监狱,无疑是落入怪物的深渊巨口,总会用尽解数恐吓你即将在它的胃酸中尸骨无存。相比死亡更让人恐惧的,是无能为力地等待死亡降临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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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离开Oufisjusieai,骑上一匹黑鬃毛的马直直北上,不久你就能抵达格朱林草原。那片沐浴着海风的平原,有一处被路新罗划分出来的牧场,专门饲养一大批牲畜用作祭祀与法器制作的材料。
路新罗会在羊群中挑选出角最完美合适的山羊,在现任教主准备退位时宰杀留下头骨,为下一任首领上位做准备。至于其他羊群也另有用处,依照角与体型来划分,绝大部分公羊都会被留下头骨制作宗教服装的头冠。佩戴者阶级越高,羊角越壮硕,姿态越优雅;阶级越低或与组织关系较为疏远,则佩戴的会是羊角初露的山羊头骨,更或是母羊的头骨。
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山羊,会被饲养得肥大且畸形,它们绝大多数是被用于法器制作的原材料。羊脂羊骨以及结石的需求只高不跌,人们经常会喂食草酸过高的饲料,以便让羊胃中形成更多的结石。但若处理不当,很容易使山羊中毒而死。
我完全可以称那座牧场有着全岛最惊人的动物畸形秀:颈长如木桩,四角,六蹄,腹部臃肿毛如浮沫……人们可以为了私利做出的病态举动实在有太多太多,远在东方国度所培育的金鱼亦是如此吧。但这些也只是占据我所有怪谈见闻的小小一部分,在众多羊骨冠饰之中,奥弗兹列中侍奉的那一具连体山羊头骨绝对是造型最脱颖而出。
奥弗兹列修道院内部某个供奉台上放有一个十分特殊的羊头骨,那是一只出生开始就是两个头相连的山羊,主头部有两个角,其中一个角长在两个头相连的地方,副头骨只有一独角。整体看起来这山羊更像是一只长有三个角两对眼的怪物。
它常年盛放在昏黑顶楼的石祭坛上,塔尖内部的烛火时时被墙缝中袭来的海风干扰,光线飘忽不定。羊头骨底下压着的是一张鲜红的绒布,从祭坛上蔓延到参观者的脚边,恰似鲜血喷涌而出,将顶上的珍宝高高抬起。然而,再过于华丽的衬布也掩盖不了背后石墙上数年累积的风化伤痕。
像这样畸形的头骨在过去是不会用作饰品而直接销毁,但这只山羊在出生时,就受到先知谕旨:在未来杜斯路亚会有一名最特殊的首领上任,他将拥有最为特殊的地位与权力。这只畸形山羊即是他的代表。
那头山羊在当时也许是因先天缺陷,在长出三根歪曲的角后不久病逝。时隔今日已有七十多年,它留下的遗骸仍在这个昏暗的角落等待着主人领取,高处的烛火还需要燃烧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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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屿东南部介于尼萨弗斯森林和小镇之间有一座宏伟的庄园,它所属于小镇过去的统治者沃森家族,他们也正是躯体附属后裔的先辈。
当时的灭顶之灾虽然火势骇人,但是却没有将庄园化为灰烬,只是外部有较严重的烧焦以外,内部近乎安然无恙。过去那里是小镇重要的执政地,自百年前沃森家族离开后,庄园则会由小镇现任的统治者临时继承。直到近代,随着岛屿对外界接触加深,文化与政策开始向海外国家模仿和学习。当代统治者且为了交通和执政便利,在小镇近中心地点新设立政府。直到这时庄园才被路新罗收留保护。经过一段时间的装修后,它也就此成为了当地特色景点供游客观光。不过仅开放花园,待客室,宴会厅等等公共空间可游览,而卧室,书房等私人空间是留给未来的庄园继承者。
沃森庄园的地下室也属于对外人禁入的范围,其原因在于过去那些易引人误入歧途的强大力量被封锁于此。
十八世纪末,沃森家族中曾有一名传奇女性诞生。凯瑟琳.沃森——这个名字对于每一个了解过岛屿历史的人来说耳熟能详。在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羡慕凯瑟琳天资聪慧,她通晓自然万物的真理,对所见所闻的事物都保有着不灭的求知欲。可那名有着独特个性的千金,不愿意拘束于贵族阶级的生活,毅然决然与父亲赌气,同身为贫民的亨德森交换身份。隐居于田园村庄的凯瑟琳开始研究一种未知的神秘学科。有人称她在捣鼓巫术,有人称她制作种种的精密仪器是为了研究化学。要知道当时的化学在学识浅薄的百姓眼中是实现点石成金梦想的途径,事实上没人能清楚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直到后来凯瑟琳病逝,而亨德森借助虚假的贵族身份继承了小镇的统治权。当凯瑟琳在大地的怀中安息,她留下的仪器和研究笔记一一归还给了沃森家族,其毕生的研究成果几乎都落入到亨得森手中。
很快,亨得森发现了凯瑟琳创造的仪器所能带来的强大力量,足矣能于Cherlonjusaige抗衡,他便开始借助仪器的力量来满足自己的野心,在当时即使是Cherlonjusaige的信仰组织对此也感到棘手。眼见亨得森的统治范围逐渐扩大,几乎将组织的领土占据过半。在多重压力的迫使下,平民与信徒最终联手计划推翻亨得森统治,他们最终在凯瑟琳曾经住过的瓦砾残破的旧房里,找到了一本尘封的日志,发黄纸页有详细记录仪器构造与运作条件,人们借此成功掌握了仪器的弱点,攻破庄园示意要斩杀高塔上的暴君。
命运对于人们的考验恐怕并不会止步于此。眼见够取得革命成功之时,Cherlonjusaige的宿敌谲者从这场战争中获利,他善用对人心的控住,将亨得森从意识上蚕食,并且重新恢复仪器运转,以此来扩大自己的腐蚀之力。史书上一笔一字将当时猩红的一幕记录下来:庄园瓦砾上空被浓云蛮烟所笼罩,阴影中人民愤怒的吼声渐渐转变为尖锐的惨叫;门庭前血肉模糊,枝杈上黑鸦嘶喊,对着林丛间的尸块馋涎。厅堂内,洁白的瓷砖上皆是面目全非。蠕虫扭动着,从深色脏器上滑落。一个高大的身影踏过浸染鲜血的地毯,向幸存者彰显自己嗜血的本性……
也就是那一时期,谲者对于岛屿有过短暂的统治。庆幸的是一切终成为历史,如今那些仪器已经被封锁在庄园地下室,由维霍斯保管,并定期进行清理和维护。我不止一次受邀协助他们工作,但维霍斯会保留对Cherlonjusaige有一定威胁的武器,真是值得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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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园内蕴藏的不为人知的故事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我最感兴趣的无疑是涅槃屋。只可惜自大火之后,几乎极少人能找到涅槃屋所在地。传言涅槃屋隐秘于庄园深处,内部墙壁上挂满了关于地狱,历史,未来,庇护,重生等等主题的奇异画作。只要进入涅槃屋深思一段时间,就能够获得超乎常人的能力与智慧。可能这就是身为人类的贵族能够与Cherlonjusaige的信仰组织平分岛屿统治的关键所在。
涅槃屋的诞生背景也是荒诞不经。大火前时期的庄园主,在海外聘请了一名画家为他的家族作肖像。相传那名画家从十六岁入驻庄园,为一代又一代庄园主作画,直至逝世已有近一百五十岁高龄。他离世前的一年,将自己锁在庄园的一间卧室,废寝忘食地作画。仆从们每次前来收取饭后的餐具以及换洗衣物时,都会发现刀叉衣物上都沾满血迹与颜料。从过去庄园主的日记中可以了解到,那名画家希望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画尽自己毕生的见闻与智慧,并称在他完成最后一幅画后将涅槃永生。
他曾经的卧室即当今传闻的涅槃屋,那里的每一幅画当中任何主人公都没有面孔,常与异兽或奇景作伴。放眼望去仿佛这铺满视线的,大小不一将墙面分隔的画框,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窗口。最诡异的是你能确确实实地看到画中的人物皆面对着你,却不由感觉,他们的思想与意识不论如何都指向着这个房间的主角,即与正门相对的,尺寸达二百英寸的巨作——涅槃。
《涅槃》这一幅画与周围的“朝圣者”不同,它没有如此具体的形象,红蓝黑三种无法和谐共处的颜色像被一股力量挤压在一起,他们在那幅画框中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伸展,只能竭力向上攀爬。扭曲、颤动的轮廓似焰火又似欲想展翅的巨鸟。若是离画只有三步间隔,便能看清那幅画的笔触。那幅画并非用正常的画具完成,而是用手指,膝盖与肘抹上颜料作画。在“巨鸟”的胸脯上,还能隐约看得出画家那张皱纹横行的面孔。再继续深入端详,将会有更毛骨悚然的发现。鸟的双翼和长尾,每一丛翎羽上皆能找到人体中对应的骨骼的形状。血管与神经的脉络遍布整个画面,每一个器官都环绕“人面”为中心分布……难以置信,这幅画真正的模样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人类。
那名画家逝世时,人们进入卧室,发现他枯瘦的遗体趴在那幅画上。浑身赤裸,布满刀伤,倾倒的颜料中还混合着血液。最终,庄园主为他在后院建立坟墓,墓碑没有刻下姓名,只有短短一段颂词:“诞于俗世,亡于烈火,拂晓间涅槃重生。”
真正吸引我的绝非故事,而是涅槃屋所带来的力量以及其自身的神秘。通过收集众多的文献了解到,发现涅槃屋的每一个人都是通过独属于自己的方式找到它。我猜想,并非是人们在寻找涅槃屋,而是涅槃屋在选择它的继承者。所谓的“涅槃永生”是通过将自己的精神与意志向一代又一代人传递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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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Oufisjusieai的地图上,有一只澄澈的蓝眼,澈映着环岸的一切。它以墨绿的松林为眉睫,沃森庄园就静坐在眼睑,与尼萨弗斯隔岸相望。它终日凝视着苍穹,永不闭目。维霍斯以它的瞳孔上的白鹳为代表,赐名“守瓶鹳之湖”。
数百年前,湖中央就已经存在这么一尊特殊的石像,或许其年纪要远超沃森庄园。有机会就趁着夜色退去,赶在晨光穿过枝桠前伫立树下,等待松香沁入湿冷的空气中;让湖面水烟四起,直到雾盖过远处连甍接栋的小镇……随后,将会有一只展翅的白鹳停留在你眼前湖中的宝瓶上。这尊雕像不畏百年风霜侵蚀,依旧不改雪花石最原初的纯白。只要你不会惋惜那片平如镜的湖面,乘船靠近那尊石像,透明的湖水能让你看清石像底座下刻满了古老的字符。它们承载着百年前的谜语驻足于此,等待人们来破译……
自大火之后,守瓶鹳成为了躯体附属后裔的符号。白鹳守护着宝瓶象征躯体附属后裔的庇护之力。这是少有的一种由Cherlonjusaige赋予却又能够抵抗Cherlonjusaige侵扰的力量,但疑惑的是这种力量并非他所创造。如果庇护之力足够强大,力量的保护范围就不再限于保护的对象,庄园能在大火中幸免于难,可能就是因庇护之力的存在吧。
在温斯特来到岛屿的第一个黎明,我便心切地带着他来到守瓶鹳之湖,希望能够破译石像的密码。在船上时,他神色凝重地告诉我,尽管自己重来没有遇见过那些字符,但能够依靠直觉解读其含义。然而很可惜的是,温斯特选择同Cherlonjusaige一样,对庇护之力的真相保持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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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冬季,我巡逻归来时在门口捨到一瓶酿造酒,以及一封邀请函,当中有署名:“盐沼的独居者,查尔斯”。
查尔斯正是先前结识的盐沼怪人,这还是我首次受邀到他家中做客。艰难穿过尸骨遍地的沼泽后,屋檐下的世界真是让我耳目一新。
眼前这个膀大腰粗的硬汉,房间的布置却是无比的干净整洁。仅有几十平米的屋内,木质的橱柜将床边的空间划分得井然有序;刀、叉、铁锹等等各式工具都依照其用途和长度排序,整齐地安在角落的卡插槽内……南面庭院视野开阔,北面厨内炉火明明。查尔斯,他在做到空间最大化利用的同时,仍能保持视觉上的适宜。除此之外,他的房间绝非只为“实用”而布置。墙面还有不少高低错落的锦织挂饰,不过兽皮与藤制的图腾展框依然占据着最大面积。当室外寒风吹过时,隐约能听见屋檐上的木制风铃在窸窣作响。
查尔斯的料理——他最拿手的风味独特的烟熏猪肉干,无疑是我今时见闻中最出彩的一笔。他隆着背,用白瓷盘盛上赤红油亮的手撕肉干到我面前,顿时一股令人迷醉的辛香袭来。这道菜初看口感干柴,实则入口油而不腻,嚼劲十足。其烹饪的手法,是先将肉干被撕成一条条纤维,依次加入料酒和香草、辣椒等材料在炽热的铁锅上煎熟。因此味道带有酒的热烈和辣椒的辛香,却又夹杂着烟熏出来的醇厚,入口回味几分舌尖还微微透着香草的芬芳。与深处在雾中岛屿上主流的料理不同,比起口感绵密,香味清幽的食物,查尔斯的料理更加厚重干净利落,爆发力强劲的背后又含藏风韵。
可见一斑,他的为人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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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同飞禽翱翔于碧空之上,你将能够俯视大地与海洋分割天下;若同走兽漫步于断崖之上,你将能够俯视林荫与荒秽分割大地。
我常常将暮松园这片荒秽视为这个世界上逝者残存意识的墓地。是的,我一直认为生命死后还将会在另一个世界迎来一次死亡。
格朱琳沿岸草原有一片特殊区域,岛屿海拔自西向东递减,位于高处的土地大部分的水分都会从地下流往地处,受水资源分布的影响,也就形成了高海拔草原与低海拔森林的分化现象。而我口中的暮松园也正是草原当中水分流失最严重的地方,尽管岛屿的气候常年湿润,植被常青,但唯有暮松园会随季节影响出现植被干枯的情况。因于秋季时,干枯的植物枝头裸露,呈现深黑色,叶片枯萎凋零待尽,只有枝头还能看到零星几点如雪花一样的细小种子;从远处看来,枯瘦的枝条层层叠叠堆积,就像附着着冰霜的松针一般,人们便起名为暮松园。但它绝非是生命驻足之地。暮松园当中,相对地势偏低的一些区域偶然会形成小积水,使得部分矮小的植物得以保持生机。在苍茫平原中的斑斑墨绿,或许就是这片土地仍蕴含强大生命力的证明。
传播者每年秋季都会在暮松园徘徊。每当她踏入这片荒芜之地,总会有尘雾相伴,光明消退的天空恍如病患的眼白。她挥手唤醒秽土下的胚体,那些拖着黑色长尾的瘤球,连带身上粘腻的脓血与泥泞冲出地下,眨眼间从一丛枝杈下穿梭,又腾空于母亲的裙摆侧。它们漫无目地在暮松园游离,时时又像困在水洼的鱼一般惊慌失措,直到撞向隐匿在荆棘中的石灰岩。噗嚓一声石块棱角碎裂,击出阵阵灰白的尘埃……以此往复,待到视野尽头海天交接处,忽现一段嶙峋的山脉。传播者开始吟唱歌谣,胚体与凝冷的音波一同穿过浓雾,迎着风,带走空中的白尘,向着环山云海渐渐淡去。
杜斯路亚的每一位首领逝世时都不会留下遗体,他的追随者便会在生前就立下一座数十米长的石碑,碑文上详细记载首领毕生的经历。首领死后便将石碑击碎,石块运至暮松林,静等自然风化或是借胚体的力量销毁。以石碑替代遗体,碑文的消失意指遗体的腐烂分解。从石碑的设立,到完全化作沙尘的时间跨度有数十年之久,这是一场漫长的葬礼。
萨尔曾便衣同我来到暮松园故旧。脑海中至今记忆犹新的一幕,是他从脚下的荆棘中摸出一块石碑的碎片握在手心,将拳头举到与视线齐平,用力揉搓……指间的颗粒滑落,在风的推引下形成一道淡淡的弧线,融入眼前灰白的天空中又在深色的草坪上方现身,弹在枯叶上,最后落在泥土里,留下零星白点。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停止过更新换代,没人能永远驻守原地阅尽时空变迁。死亡对我而言亦是等候百年的解脱。他若想逆天改命一切都是徒劳,荒缪的想法!此事,这也绝非你所能阻挠,明晰自身的处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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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我站在森林的边缘向草原眺望,无尽碧空下那双纤细的手,正为海边的一座坟墓献花。这块伤痕累累的石碑下埋葬着我不完整的遗体。海风拂过脸颊的触感可曾胜过薄纱呢?但却让我回忆起,过去曾幻想着它会吹来十二个月特有花香。
六十多年前的鸣秋节,无月的黑夜成为了晚会绝佳的幕布,灯火斑斓,包围礁滩的海浪泛着金光,它们在跳动,如此的活泼又变幻无常。我无法适应拥挤的人群,匆匆从烟火中挤了出来。沿海岸边的灯火呼吸微弱,身后乐声吵扰,在黑压压的人影中,唯独她掀开帽兜露出颈边的金发……
那是我初遇爱人洛蕾塔的短暂记忆,现如今我何曾不是一日复一日地回忆着,恐惧有一天这枚娇贵的珍珠会被时间磨损殆尽。在迎来婚姻之前,我不得不需履行自己的职责,驻守尼萨弗斯五年时间才能归来迎娶她。任职期间,我的生活物质都是洛蕾塔亲自送来,在尘色的记忆里,装有松饼的藤编盒上总会放上一小束干花,用薄丝带固定在餐盒上。她所送的每枝一花,我都有好好珍惜,奈何通透的花瓣过于脆弱,有太多已经遗失在这无法回溯的六十年岁月里。
任职的第四年,洛蕾塔蒙上黑纱参加我的葬礼……
Cherlonjusaige给了我重生的机会,但我必须遵守与他的约定:看守他的领地直至海枯石烂。在死后的每一个月,洛蕾塔都会带着那个月绽放的鲜花到墓前祭奠。她远在与森林有千里之隔的海岸,我只能在松林的荫庇下,竭力想象海风将花香送到身前的情景。
年轮一圈又一圈地增加;松枝上的冰霜凝结再而融化,已是不知几回了。我更急切想见到洛蕾塔曾经娇嫩的脸颊,是否附上岁月的刻痕呢……两年前的春季,有人搀扶着一名步履蹒跚的老人前来后,我的墓碑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一捧期望中的鲜花。
回忆到此,眼前那名棕发青年立足在墓前闭目沉思已有好一段时间。我再也没有犹豫,上前挽起他的手,将手中的郁金香凑近胸前。正值海风舒爽,那阵清幽的花香终于不再是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