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散塚】11、病毒（终）
印度豚与老豚像是一点也不在乎肉豚的失踪一样，之后我听说，它们天真且自信地认为按照头骨的硬度，肉豚还不至于会被血牲打碎脑袋，然后不久之后它就又可以复活了。
是吗？
豚先生，您知道愤怒的加成，可以有多可怕吗？
就算是我们6个人中最瘦小的耶格尔久依，在她愤怒的时候，她可以一石头就把你的脑子砸出来。
之后的女室气氛和谐下去了，因为粉睡衣死了。
那天我正躲在女室的楼里没有工作，而当我正准备翻开之前买的樱花本子时，一声凄惨的尖叫声就传了进来。
我吓了一跳，手里的本子几乎手滑掉在地上。
外面的声音一滞，之后我听见像蛇一样抓着地面爬行的声音正在缓缓向我这边的方向移动过来。我屏住了呼吸，小心地用双手抱住头蹲在了靠近墙角的地方。
簌……
簌……
簌……
突然，我靠着的门呼地一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开，然后两个人就一下子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是已经半蛇化近藤有柚以及那个总是跟在她身边的白川先生。
「近藤，她怎么处理？」我听见那个男人这样问她。
近藤有柚用已经拉长成一条细线的蛇的瞳孔看着我，然后松开了抓着寝室门把的手，扭头就出去了。
然后我才发现，白川的手里还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粉睡衣。
我有点不敢看了，因为整个寝室的走廊地面上，都是从粉睡衣身上流下的，茜色的血液，而地上则是各种的碎成一块一块的肉。
长了半条蛇身的近藤有柚正在笑着，用手像撕橙子一样将粉睡衣的皮肉一块一块的剥落下来。
她正在进行着一场盛大的虐杀仪式。
「近藤，」我终于忍不住地开口，「如果不击碎头骨的话是不会杀死它的。」
近藤有柚瞥了我一眼，然后收紧蜷着粉睡衣头骨的尾部用力将它挤捏得碎裂开来。
我听见了头骨断裂的清脆的声音。
在一边的白川低下身去用衣袖帮她把弄脏的蛇尾擦干净，安静地打扫着近藤有柚的残局。
在那天，近藤有柚看着我讲了很多话，告诉我她和齐木司因为火柴盒的相遇，告诉我她如何在枯木林中找到了齐木司和加阳美芭尔，又告诉了我奶奶成功逃出尸散冢的场景……
末了，她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要输了。
「……什么意思？」
「我们的国家很快就要投降了，我们乃至我们下一代的未来……只会惨到你我都无法想象的地步。」
在她说话的时候，白川一直都在安静地清扫着粉睡衣的尸体，跪在地上一点点地把整个地面都擦得一尘不染的样子。
他对她的话也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盟军已经投降了，现在日本是与全世界为敌。」
近藤有柚冲我轻轻鞠了一躬，然后和白川一起从我的面前走了出去。
我一转头，突然看见雨宫名司站在一扇隐蔽的寝室门后，露出的表情严肃阴冷，让人看了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只是一瞬间，她就冲我笑了起来，仿佛我刚刚看见她的那副表情只是我的错觉一样。
「雨宫，你也没有去上工吗？」
「是啊，尽管吃不到饭，但偶尔这样做是真的让人很愉快的啊。」
雨宫名司如是说。
我点点头，很赞同她的说法，但我依旧觉得有什么地方让我很难受。
什么时候，像这样畏畏缩缩的我可以成功逃出尸散冢呢？
我依旧不想过在尸散冢被施舍压抑的生活。我想要活得像个自己一样，因为我还不是囚徒。
我不甘心被禁锢。
我要为自己而活。
心里的那个自己向往的是尸散冢之外的生活，那个没有尸体，雾霾和死人的地方。
在看向远处时，正在掘墓的高山沉丸同亡灵顶了几句嘴，然后就被它撕碎吞进肚子里。高山沉丸死得很快，在被杀死前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来。
然后，刚刚还被死亡威胁的血牲又该照例穿过背尸的2厂血牲们去火葬场工作，那里、正在火化一具被精心打扮过的尸体。
我闭上眼睛没有说话，但是我依旧可以听见火把尸体碳化烧焦的声音。最后，我们探进头去，把骨灰扫下来，倒进一只小盒子里。
火似乎是一样极其神圣且可怕的东西，它明明就在尸散冢的火葬场里，却又离我们那么远。
它可以把我们化成一捧灰，但是……
我没有再想下去，只是移开了视线。在几百公分外，一条鳄太郎正在与加阳朔人说话，表情激动。没有因为什么，我走过去，问他们还记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名字？」一条鳄太郎怔了一下，想了好久，「我早就记不得了。」
「虽然记不得名字，但是还是要逃出去的啊。」加阳朔人很乐观，「我想，这一日应该就快到了。」
「也许吧。」我说，「借您吉言好了。」
受到启发的样子，长久失眠的自己在那一日的晚上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尸散冢外面国家军队的溃败，然后就在幼时常常笑着捡贝壳的沙滩旁边看见密集得像是被装进一碗饭里的米一样的、堆碟积压数不尽的士兵的尸体。
我们国家已经战败，即将以全国人民的生命为代价进行最后的回击。
尸散冢被轰炸掉了，里面的血牲和焦尸都套上了军装，在军部大人的要求与希望下堵上性命去反击给他们看。
尸散冢外面的生活依旧很辛苦，炮火连天的军人生活依旧是一项极高死亡率的工作。
尸散冢是一个坟墓不假，但是即使是被救出了坟墓的我们还要打起精神来在尸散冢外那个更大的坟墓努力生活下去。
然后在在一层又一层的谎言中被那些人洗脑蒙蔽下去，直到最后这场战役的落幕而终于可以结束一切痛苦地被人埋葬。
最后，在当时记得一切的人死得都不剩下，臂村美的好同样会作为尸散冢陪葬在被炮火翻新过的地下……
我坐起来，大口大口呼吸着，忍不住去回忆我原先的生活。
我记不起来……我记不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过去那里美好的回忆忘掉，只把现在的痛苦经历搞得如此刻骨铭心！
凭什么！我不要——
我不要这些——
我用力咬着下唇，皮肤破裂，口腔中全是一片铁锈的味道。尸散冢雾霾很重，有时重到连呼吸也会感到疼痛。我明白，尽管很努力地活着的自己，在尸散冢是不可能活得长久的。
要么是我死在这里，要么是我走出高墙。
在我的下铺，高桥羽衣也是愤怒地睁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
我快受不了了，但我却一定要等下去。
等到枯木林全部被砍尽，等到茜色照向留壳菌子，等到……据我保守估计的半个月后。
「羽衣。」
「嗯。」
「为了防止遗忘，请帮我把我的名字刺青进我的手心中吧。」我坐进她的棺材中，翻开自己的本，又翻开自己的掌心。「拜托了。」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接过墨水与钢笔开始动手。
「名冢兴子」
我的手好痛，但是在我反复念着手心中的名字时内心总是有一股异样的感受，但是却复杂到自己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程度。
次日照例去工作，挣自己一餐的饭钱。我在工厂中走着，迎面撞见了印度豚与老豚。
老豚看到我，皱了皱眉。
「最近你很开心的样子，并且总是露出期许的表情，让我很不舒服。」
是吗，那还真是很抱歉了。
你们亲手毁灭尸散冢的样子真的让我看了很开心。
我没有回答老豚的提问，只是向它欠了久身，但是一种奇怪的直觉告诉自己，我必须拖住它。
「是这样的，豚先生。」我说，「我想肉豚先生也许很快就会回来了。」
「是吗？好孩子。」
「或许，豚先生想来确认一下我的工作吗？」我微笑着，以自己可以装出的最真诚的方式去应对它，「我近期在钻研棺材钉。」
「棺材钉？」印度小豚似乎很感兴趣，而老豚却是一幅看透了什么的样子，让印度豚同它回到黏布小花床上睡觉。
他倒底看透了什么……
「兴子，你也过来。」
老豚如此叫我，于是我也跟过去了，预感有一件大事将在我们面前发生。
我们一起走向豚圈，一路上曾与豚们打招呼问安的血牲敛了笑容转而对豚们怒目而视。
病毒、在蔓延……
我一路跟在豚的身后，在一片枯死样的寂静里走向豚圈。开门时，溜进了房间里的青松千瞳正从档案中抽出最后一张生死契，然后纵身跃出栅栏。
「兴子，快跑！」
来不及思考的我一把推开老豚，侧身飞奔了出去。我首次知道自己可以跑得这么快，身体轻盈得像一只飞鸟。尸散冢的番犬受命令样地在我身后追着，却无法咬到我。
面前是同样在奔跑的青松千瞳与加阳桥奈，她们手中的契约在狂风下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我们冲上了女室的楼梯，在极短的时间内模到了寝室门的把手，我们冲了进去，反锁。那些后至的番犬汪汪叫着，却再也无法冲进来追上我们向主人交待。
耶格尔久依、雨宫名司与高桥羽衣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青松千瞳松开手指，把5张生死契摆在我们面前。
加阳桥奈、青松千瞳、那格尔久依、雨宫名司、名冢兴子。
五个人，一张不少。
早已毁掉了生死契的高桥羽衣坐在棺材里看着我们，脸色苍白，但目光却炯炯有神。
「我担心会有其他危害，所以我与千瞳只偷了我们五个人的。」
「如果毁了生死契之后没有恶性作用，我们就去毁掉别的血牲的生死契。」青松千瞳说，「如果……」
「那我们就解脱了」雨宫名司替她补充说。
耶格尔久依点了点头，青松千瞳的猫在我们脚下叫了一声。
「那么、诸位，毁掉它吧。」
四周是一片清脆的撕毁声音。在动手之后，记忆突然如同涨潮样疯狂地涌入我的脑中，势不可挡。
我全记起来了。
我的名字，是名冢兴子，虽然它不好听但也是我的名字。曾经的尸散家是一个小村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每天晚上都会有安稳的梦，生活简单却幸福。
我的家乡，是臂村，不是什么尸散冢。
那里春日会盛开大片大片的樱花，而在夏日，我们又会去海边打鱼，母亲大人与父亲大人则留在田中工作。生活很辛苦，但每天都很快乐。秋天的食物中会有昂贵的鲑鱼食材，而冬日会有小豆饭与烧年糕。
我们会贴福笑脸，也会去神社祈福。天很清明，上面常常会飘满白色的、絮状的云。
直到，豚的造访。
工业文明击碎了农部的平静。豚似乎见不得光，用孝服把自己包得只剩下眼睛，自称是远行的客人。
它骗我们签了生死契，之后一座座工厂建起来了。在雾霾之下，豚解开了孝服，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就是这样。
我们的眼中终于变成了和第一个恢复记忆的高桥羽衣同样的、极其强烈的仇恨。
寝室外的番犬还在叫，只是我们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我们咬牙切齿地怪笑着，转过头看向乱叫的番犬。番犬似乎被吓倒了，如同搞不明白之前怯弱的血牲为什么突然勇敢起来一样。番犬互相望着，最后摇了尾巴呜呜叫着跑开。
我们打开门，我们走了出去。雨宫名司的手中还抓着自己进尸散冢时带进来的珍贵的火柴。
青松千瞳推开阻挠我们进入豚圈的亡灵，一脚踢开门：「你们好啊……」
醉生梦死的豚似乎无法想到自己的手下的溃败，躺在黏布小花床上惊恐地看着我们，尖锐的豚叫响彻了尸散冢。
「一切都结束了，豚。」雨宫名司在墙边擦亮火柴，扔到了堆积如山的生死契上，然后就是冲天的火光。
豚惊慌失措地叫着，扑到生死契上试图救火，但我闻到了烧豚肉的香气。
青松千瞳的猫完全变回了白色，被她抱在了怀里。
小休中的在工厂外的血牲们都怔住了，在回过神时他们的眼中也充满了与我们一样的愤怒与仇恨。
豚的秩序，正在崩坏。
耶格尔久依冲向了电话亭，在她接通电话时，一条鳄太郎与加阳朔人冲进来点燃了火把，用力扔向尸散冢的工厂。
远方，是近藤有柚和白川在炽热的火光中烧毁剩余生死契的黑色剪影。
病毒，在疯狂地蔓延。
乌鸦尖叫着，间或可以听见一两声猫头鹰的叫声，它们正在雾霾之中，唱衰一切可以唱衰的东西。
在尸散冢有番犬严加把守的高墙内，只有最后一棵枯木立在那里。茜色，不再被枯木遮挡的茜色，直直地灼烧掉枯木林中苟活的留壳菌子。
我头上的乌鸦目睹了一切，静静地看着豚怎样毁掉自己。
两只豚最后挣扎了几下，倒在了已经化为火场的豚圈里。火会泯灭一切，将它们的头部彻底烧毁，成为我们奔跑中带起的灰烬。
火，在扩散。
血牲们奔跑着，看着工厂被火焰吞噬。远方传来火车汽笛的声音，漫长而遥远。
在滔天的大火之中，天下起了雨，越来越大，可依旧无法熄灭尸散冢烧起的大火。在火焰的茜色之中，最后一株枯火变成了火把，指向逃离尸散冢的方向。
曾经的荆棘和枯木，成为了尸散冢监狱大门的最好的助燃剂。
屹立了不知多久的尸散冢的高墙，在大火与暴雨之中无可奈何地坍塌下去。尸散冢外的、清新的空气就那样涌了进来。
血牲们都振奋了，拼尽全力向高墙外的地方奔去。
加阳桥奈尖笑着抓住之前为难过她的食堂怪鸽向它索要生死契，在听见否定的回答后把它团成一团用力塞进了门口惊慌失措的番犬嘴里。
江上川先生牵着江上川奈雅跑过化为火海的陵墓，向尸散冢外的自由奔跑。而在高墙外，耶格尔久依的先生正挥着手臂，全力沖向她的方向，两个人在化为火场的尸散冢紧紧相拥……
风逆着我跑出去的方向吹过来，将我的眼镜吹掉在焦黑的土地上。
我没有去捡，只是在模糊的视野里看见那个支那男人一步步走向火焰，没有再出来。
饭包在胜利的那一刻，选择了自杀。
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如果因为我的国家的行径对你造成了伤害的话，我会代它向你表示歉意的。
只是既然已经成功报复了的话，我想，你应该坚定地活下去才对啊。
但是，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尸散冢的存在并不合理，认可尸散冢的存在的你，其实在本质上与我们这些血牲并不相同吧？
不过，祝你好运吧。
「走了。」加阳桥奈拽了拽我，我回这神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囚禁了我3年的尸散冢。
在这里，只剩下茜色与黑暗依旧徘徊在这里……
。
我奔跑着，在尸散冢外的黑夜依旧不眠不休地跑了好久，终于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而在我决心坐下来时，一只猫头鹰飞过我的头顶。不知为什么，我重新地站了起来，跟上猫头鹰飞过的地方，拼尽全力地跑过去。
最后，那只猫头鹰飞下来，停在了一个女人的肩上。女人的样子像一位警察，在她的身后还有许多血牲，有的已经死了，有些坐在草地上。
很多血牲都在，但是雨宫名司似乎是不见了的样子。
「你是谁？」
「我是名家兴子，曾经是尸散冢的血牲。」
「你好，兴子小姐，我是警官高桥玖然，」女人说着，肩上停的猫头鹰眯了眯眼睛。只是，我却惊愕地看见小野艺子正虚空地站在高桥玖然身后的地方，冲我眨了眨眼睛。
「高桥警官……」
她拍了拍我，「南方是林子的尽头，在那里有臂村的原住民。」高桥玖然又开口，「不过，现在最好不要去。」
「不了，谢谢您。」
我冲她鞠了一躬，向着林子黑暗的尽头奔去。
向家跑去的我想着自己的父母与过去的美好生活，可是在我用尽最后力量到达时，我只看见了大片大片的废墟。
烧焦的树，满地的砖瓦与残破的肢体。
……我的家，又在哪里呢？
我在废墟中转了一圈，若无其事地在死人堆里翻遍了所有尸体，都没有找到父母的脸。
在望不到尽头的废墟中，我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来。身边有人告诉我这里被敌军投了一颗可怕的炸弹，然后这一切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原来如此……
我知道了，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父母一定是在什么地方等着我的回来。
我决定去找他们。
也许这一切很困难，但我不会放弃的。
生活总是那样啊，很辛苦很残酷，但我不还是活下来了吗……
我会带上过往那些找回来的美好的回忆努力地在这个肮脏的世界活下去，直至我找到家的那一天。
或者说，直到我必须要死去的那一天。
远方的雾霾已经散了，晨线正一点点滑过尸散冢的灰烬。风吹了过来，将灰烬都吹散掉了。
名冢兴子依旧在向黑暗奔去，寻找她的家的方向。
Ov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