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下雪（三十九）

三十九

樱田门外之变中，秋叶流前代宗家秋元康力战身死。事后竹下院众人详细分析了事件经过：敌人佯装拦轿喊冤接近大老井伊直弼的大轿，同时吸引护卫的注意；暗处的铁炮手在此时向大轿开火，制造混乱；趁护卫分散注意力的瞬间，拦轿的武士暴起发难；然后埋伏在附近的同伙趁机杀出，一部分缠住护卫，一部分直取轿中之人。铁炮威力虽大，如非命中要害极难致命，是以敌人最终还是要靠刀剑来收获战果，秋元康和井伊直弼都是死在水户浪士的剑下。

这一套刺杀战术堪称精妙，竹下院诸人带着仇恨研习了一遍又一遍。今日看到有人拦轿，前田敦子当即提高了警戒。安藤家护卫上前盘问时，前田立刻示意同行的宫崎美穗护在轿前，自己则是把目光投向了道旁的民居。

呯！一记铁炮声响，紧接着大轿内传出了惨叫声。护卫们惊慌地拔出刀，喊着“安藤大人”靠上前来。正如前田所料，之前伏地喊冤的中年男子身下藏着剑，此时呐喊着向轿子杀来，旁边的民居中也窜出数名武士，高喊着“杀死安藤”的口号冲向乱成一团的安藤家卫队。

前田敦子却并不慌乱，一则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很在意安藤信正，其次她知道大轿内安藤身边还带着小姓，敌人这一枪肯定是打在了侍童身上。她早就在留意路边的民宅，铳声一响她便发现了敌人躲藏之处。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以前，前田已纵身向那里扑去。脆弱的和式房屋在纯钢重枪面前不堪一击，前田也不耐烦去踹门，“分香”一捅一划，生生将屋子临街的门窗墙壁扫成一片支离破碎！屋内持火铳的武士甚至还没来得及再填装火药，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眼前，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紧接着就感到胸口传来剧痛，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便永远失去了意识。

安藤家护卫分神之时，刺客们发起了攻击，拦轿的男子靠大轿最近，当先施袭。轿前的护卫番头眼看反应不及，还好身后一名少女及时挡住了那名武士的剑，正是竹下院后辈中的翘楚宫崎美穗。

其他刺客也和安藤家的护卫们交上了手，宫崎美穗一见敌人只有区区四五人，先锋也被阻住，心中大定。厮杀场中突然落下一物，两方人马都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一具武士的尸体，胸口被捅了个对穿。原来是那名铁炮手被前田生生挑起，抛在街心！

众人惊骇之时，前田敦子并未停手，离她最近的一名浪人立刻步了同伙的后尘。

“还有四个……”前田提枪再战。刺客们也回过神来，三人占据地利挡住安藤家护卫和竹下院其他人，另一人专门来对付前田。这些人本是水户藩激进浪士，本拟在坂下门外伏击安藤信正，岂料一动上手己方六人就折了两个，还是死在一名少女手中。来迎击前田的这名水户武士极为愤怒，既是因为同伙的死亡，也是估计到这次刺杀多半要失败收场了，但他并没把眼前的少女当作劲敌，只当她是趁着那两人不备才得手的。他却没细想，若真是普通少女，怎么能一枪把一个壮汉挑飞？

前田敦子无心理会敌人的想法，一式中规中矩的“卷枪”，枪走螺旋线突向对手。那名水户武士一刀劈在“分香”中段，打算阻住长枪的攻势，然后顺着枪杆削向前田。岂料兵器相接如同蚍蜉撼树，这名武士惊恐地发现，刀上传来的反震之力让自己动弹不得，明亮的枪尖毫无迟滞地刺了过来！

仅仅一枪，又了结了一个敌人的生命。坂下门外的前田敦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竹下院中见到血光手足无措的少女了，老师的死去、同伴的伤亡、流派存续的艰难，让前田明白，这就是乱世！更何况，此情此景俨然就是樱田门重现，就算是为秋元老师复仇也好，就算是为了守护老师当年没有守护住的东西也好，前田敦子绝不允许自己失败！

与前田交手的那名武士其实并非如此不济，敢来刺杀幕府老中的人怎会是庸手，只是错估了少女的实力，一招不慎，便赔上了性命。“还剩三个……”还没等他倒地，前田敦子已经再次出手，正与宫崎美穗激战的水户武士背心一凉，当场气绝。

“两个……”这不是比武，前田并不介意在敌人背后出手或是以众凌寡，又一名刺客在和安藤家护卫纠缠时死在了斜刺里杀出的“分香”之下。

“最后一个……”前田喃喃道，看向早先拦轿喊冤的那名中年男子。安藤家护卫番头正与那人作战，应付得极为吃力，要不是还有其他护卫和竹下院弟子帮忙，或许这名番头早就撑不住了。

“你这家伙！”中年刺客应该是这六人的首领，也是剑术最高的一个，眼见同伙都倒在那名少女枪下，他睚眦欲裂。刺杀安藤信正的行动已经失败了，但是他不甘心，就算自己要死在坂下门，至少也要先为手下们报了仇！

前田敦子示意护卫们不用上前，她决定给对手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因为她也正需要用一场真正的较量来平复樱田门外之变带来的愤懑。

大喊声中，刺客首领一记毫无花巧的大上段斩了过来，或许是自知无幸，这一刀斩得极为决绝，只求杀了眼前可恶可怕的少女，毫不考虑防护自己，真正的生死置之度外！

前田却是举枪硬撼这一击！这并不是最理智的选择，然而前田此时需要的不是理智，而是释放压抑了近两年的悲愤。秋元老师啊，您在天有灵能否看见！

金铁交击之声响彻坂下门，双方各退了一步，看似平分秋色。然而前田迅速重整旗鼓发起攻势，水户武士还没回过气来，只有招架之功。此刻他心中满是震惊，刚才他倾力一击竟被那少女硬接下来，他便已知对手更胜一筹，只是没想到反击来得这么快，这么猛！到这时他终于想起安藤老贼手下的秋叶流少女。秋元康死后，新任宗家解散秋叶流，他们也就以为显赫一时的秋叶流从此湮没。至于名动一时的秋叶流“七叶”，他们更是从没放在眼中，觉得多半因为都是少女才有些名气，不会有什么真本领。眼下，毒龙一般的长枪和那名少女绣在胸口的玉叶让刺客首领几乎喘不过气来！一个不防，中年男子的武士刀被格在外门，手上酥麻无法使力，下一个瞬间，沉重的钢枪带着巨大的力量穿喉而过！正是秋叶流枪术·月见！当年柏木由纪带着渡边麻友逃难时，曾以剑为枪，用这一招杀过三个乡间武士，验尸时松井大小姐对此剑术曾大为赞许，此时的坂下门外，宫崎美穗等几名随行秋叶流弟子终于看到了完整的惊艳一枪——还有“七叶”的强大实力。

前田敦子收枪傲立，任安藤家护卫收拾残局。那一记铁炮果然是打在轿内随行小姓的身上，安藤信正只受了一点擦伤，甚至不影响继续出城拜谒将军。“这样的话，秋元老师觉得怎么样？小南应该会满意吧……”前田敦子跟着队列向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