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八章 “庄生梦蝶” 第一节(3)

五十二赫兹(3)
总之,看似平稳的一天又不知不觉地从指间与发梢穿梭而过,在洋馆里如履薄冰的牧知清也终于能够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静候新的一天渐渐到来。
第二天的早晨,与往常不同,宫羽兰早早地叫醒了牧知清,吃过简单的早饭之后,一起前往大学。刚走出大门,正在打哈欠的牧知清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今天是真有些冷……话说为什么你今天要这么早把我叫起来?”
“这不明摆着的么?就是让你和我一起去学校啊,不然咧?而且,天气预报说今天五到十四度,这点程度就说冷,那以后怎么办?”
“这没办法啊,我原来待的地方最冷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温度了……所以你还是没有说清楚为啥要让我和你一起去学校,前几天不都是你走之后,我再出门的么?”
宫羽兰转过头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了,他赶紧跟了上去。
事情的起因,发生在工业园事件后的第二天清晨。在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的时候,宫羽兰被屋外一阵轻微的噪声惊醒,她发现自己正躺在被单凌乱摆放的床上,贴身衣物散落在床边的地面,身旁的位置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她轻轻从床边的一片狼藉中翻出自己的衣服穿戴整齐,然后走到窗前,轻轻打开窗户向外看去。
——在昏暗的灯光当中,一个黑色长发,身着睡袍的人正蹲在路边,小心翼翼在地面上画着什么,画好之后,又蹑手蹑脚地走到树下,院门边等地方,重复相同的动作。
回到此刻,宫羽兰停在记忆中的位置前,右手按住地面,手腕微微发光,然后左手打了个响指,地面上的似乎出现了一个小型魔法阵在发着光,随后暗淡了下去。她站起身来,回过头看着牧知清:
“谕佳那孩子,估计是想搞些恶作剧吓吓你,好让你自己识趣,早日离开,之前几天都是我出门之前先把这些地方先清理掉了,所以你出门的时候才安安稳稳的——其实就算你不小心触发了陷阱,也不会有生命之虞,就当作是踩到了一颗摔炮吧,除了一声响吓你一跳之外倒没什么。”
牧知清感到十分无语:
“我说,谕佳这也太无聊了点吧,她就每天晚上布雷,然后你早晨排雷?布雷的地方都一模一样的么?”
“是啊,她可能就只是借此机会找找乐子吧,所以也并不是真的要刁难你,就当作是你在陪她玩好了。”
喂喂,你们这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爱好啊……牧知清不禁如此想到。
在离开院子,走下山的路上,牧知清偷偷看着身旁宫羽兰随着脚步左右摇摆的银色马尾,想起了一个忘记从哪儿听来的故事。
“不过,你和谕佳刚刚那个,让我想起另一个不知真假的笑话。”
“什么笑话?”
“据说二战的时候,德国人每周一三五去布水雷,英国人每周二四六去扫雷,都成了约定俗成的习惯。结果有一天英国人没去扫雷,第二天德国人布雷的时候,大摇大摆地进入雷区,结果被自己的水雷炸沉了,船员被英国人救起来之后,就开始大骂英国人:‘你们怎么能够不按时去扫雷呢?这是渎职!’英国人也啼笑皆非,倒也好吃好喝地善待了这群俘虏直到战争结束。”
宫羽兰发出“噗嗤”一声,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微微弯起了腰,身体仿佛在微微颤抖。看着正在憋笑的她,牧知清却皱起了眉头,而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看着身旁的青年:
“在想什么呢?”
牧知清似乎心事重重。
“如果我一直得不到她的认可的话,你们这样的玩笑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我自己选择离开吧?”
“谁知道呢?谕佳之前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情况,所以……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你是在担心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会因此疏离?”
牧知清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歉疚。宫羽兰偷偷看了他一眼,又从歉疚当中看到了一抹落寞,于是她追加了一句,似乎像是给牧知清打气:
“如果你不想事情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的话,那就好好努力得到她的认可呗。那样的话,说不定结局会皆大欢喜。”
他陷入了沉思,细细品味起看起来十分有经验的鹿英弘提供给他的策略。投其所好固然相当重要,但是遗憾的是,牧知清并不知道池谕佳的喜好,更不可能亲自去问,而与她身边的人搞好关系……他又想起了宫羽兰那个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表情,以及从前居高临下的态度。这条策略似乎还未开始,就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那么如何让她看到自己的潜力……除了自己拼命补习神秘学反面的知识,也别无他法。而且,自己似乎也不太好跑到她的面前开始展示自己的进步是如何如何明显——这和孔雀开屏那样的求偶炫耀没什么两样,除了被两位少女嘲笑之外,并得不到什么好处。
但是……在共同参与的事情当作提供帮助?这一点难度恐怕更高,池谕佳在校外的商业街开店,而自己和宫羽兰都在大学里,除了在家中会有些许交际,平时几乎没有什么能够帮她的。而贸然帮忙收拾庭院或者房子里的杂物……如果不小心收走了某样不起眼的东西,导致三人都陷入危险的境地,可能并不需要池谕佳动手,宫羽兰的光弹就先让自己死无全尸了。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看向宫羽兰,她似乎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言不发地盯着脚下默默走着,仿佛是也想为她打气,牧知清也轻轻地对她说:
“没事的,我会想办法去做到之前你说的那些事情的,你放心好了。”
而宫羽兰则是看了一眼心里没谱的牧知清,也开始担心起他来——毕竟,用取悦普通女生的方法,很可能会弄巧成拙。
下午的西方音乐史,在下课之后,牧知清提着一个黑色的长手提箱,和松和凌并排走在校内的人行道上。
“诶?你是问哪里有琴行?”
“嗯,准确来说是能修乐器的地方吧,泉桃川这边有靠谱的店么?”
“唔……你要这么说的话,乐团里如果要维修乐器的话一般都会去临川步行街那边,但是确实远了点儿,有点麻烦,不过服务很好,维修质量也有保障。前辈你是有乐器要送去修理么?”
“嗯,我今天专门带过来了,想回去的时候顺路修一下……看来今天回去要晚点儿了。”
牧知清给她看了看手上提着的箱子。
“啊,不早说你要修这个,出南校门口的那条路上,旁边有条小道,往上走是旅馆什么的,里面有家琴行,是修弦乐器的。话说你要修哪里啊?”
“小修而已,就只是换个弦,其他地方我检查了一下都还好。”
“那就好,不需要大修的话,就要不了多少时间……你带了弦么?如果带了的话,我都能帮你换,还能帮你省一笔维修费。”
牧知清笑了笑,摆摆手拒绝了。
“好意心领了,你大概也赶着回宿舍吧?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而且都已经快走到校外了,也没有再折回去找个教室的必要。”
松和凌上次与牧知清在学生会办公室门口聊过之后,第二天就退出了学生会,加入了管弦乐团——虽然每天都要完成一定量的练习,但也不要每天都看学生会主席的脸色了。往常的这一天下午,上完旁听的课,牧知清一般都会去图书馆看会儿书,再和从实验室下班的宫羽兰一起回去,但是今天,鬼使神差般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松和凌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那我还是陪你去一趟琴行吧,那儿的老板认识我,看到我去修琴还会打个折,能帮你省一餐晚饭的钱。”
面对学妹如此慷慨的帮助,牧知清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由她带路,穿过一条条街道,去到那个能够修好他带在身边一整天的乐器的琴行。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池谕佳回到了洋馆,高跟靴子踏着地面,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整座房子里。换上拖鞋,她径直走到厨房,泡好一杯玄米茶端到茶室,然后静静坐在桌前看起桌上那本夹着书签的魔法书。
洋馆背后那座塔式露台,其实是一个小型的藏书阁,顺着楼梯盘旋而上,就到了一个满是书架的隔层,虽然不是很大,却也收藏了各个年代的书籍——九成以上都是和神秘学与魔法有关的,当然还包括了少许的小说和其他的书籍。这些书基本上是她的父母收集而来,当然存放于此的只是少部分,可能两成都不到,后来池谕佳自己又收集了一些,才会有现在的规模。平时有空的时候,她就会通过地下室去到那里,然后随手拿一本来,坐在茶室里,一边喝着茶,一边慢慢悠悠地看。不过现在,为了去了解鹤一澄背后那个神秘组织,她只好将小说放在一边,认真研读那些典籍了。
就在她轻轻品着茶中那一抹淡淡的米香味的时候,一阵悠扬而略带沉郁的乐声在她耳边响起。毫无疑问,那是小提琴的声音,正如汩汩溪流一样从三楼的阁楼流淌,悠长的旋律如水般漫过楼梯,流过门厅,在房屋的空气中飘扬。曲中略带的伤感与期待沁透到杯中的茶水,流过池谕佳的发梢,轻轻地来,又悄悄地走,不留任何痕迹,唯有琴声悠悠。
“《伦敦德里小调》和《奇异恩典》?”
迷人的眉毛微微皱起,那天下午,直到宫羽兰回来之前,她都一直默默坐在原处,古书依旧打开在原先书签所在的那一页,而那舒缓却暗含忧伤的旋律,却一直在她脑海中回响。
虽然仅时隔数月,牧知清就又换了生活环境,但所幸他的生活节奏并没有因此被打乱,依旧是简单的三点一线——住处、教学楼、图书馆。唯一的不同在于,由于较于从前住得离学校更远,所以必须要更加早起,于是本就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再一次被压缩。
不过随着时间从他指尖的缝隙中划过,他也开始渐渐习惯了住在每晚都能看到夜空的阁楼里,也不再在意在屋子里时,宫羽兰时刻待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监视”着自己——就算是出于对他安全的考虑,也算相当尽心尽力了。交代自己要去读的书目,她也亲自一本一本地轻轻放在房间的桌上,有时还会留下一张字条。
随着清晨到来,他轻轻走下楼梯,来到厨房里,娴熟地给自己的保温杯灌上热水,然后放进一个茶包,慢慢走向客厅里的茶室。就连他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在这里住下不过三四天,却已经养成了早餐时要喝一杯茶的习惯,虽然他与池谕佳在此期间并未有过多交流,但生活上却不由自主地向她靠拢,一如多年前的宫羽兰——虽然现在她改喝了咖啡。
房屋的女主人们已经在茶室里待了多时,正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饭。大多数时候,早餐都是前一天下午回家时从便利店顺便买回来的面包或者三明治,再加一枚煮或者煎的鸡蛋,有的时候还会有一片培根。
“这不就和我从前的早餐一模一样么?”
牧知清一边想着,一边轻轻嘬了一口保温杯中的茶,然后返回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份属于自己的三明治。
沉默一直都是餐桌的主旋律,默默地喝茶,默默地吃饭,然后默默地离开。池谕佳过一阵子需要前往自己的占卜小店,于是走上楼梯回房间先准备一番。宫羽兰围好围巾,披上大衣,然后穿好靴子,打开洋馆的大门,冷气立刻涌入了门厅。蹲在地上正在系鞋带的牧知清一阵哆嗦,然后站了起来,从她手中接过门把手,然后轻轻关上门,追在她身后,离开了房屋,沿着山上的小道走下,前往大学校园。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四五天,三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故事,十分平淡。
又是一天的工作结束,牧知清因为要做家教而早早出了门,而因为第二天是周末而没有什么工作安排的两位少女,决定去商业街逛一逛。走在林间小路上,脚下落叶沙沙作响,双手插进口袋走在前面的宫羽兰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着默默跟着的池谕佳:
“说起来,已经一个星期了,委托教会那边的调查有进展么?”
池谕佳歪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
“是么……看样子鹤一澄那家伙反侦查能力挺强啊……不过各处灵脉稳定装置都没再收到入侵警报了。之前那些尸妖和吸血鬼的来源找到了么?”
身后的少女依旧摇头,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主要是十二月初我要去参加一个会议,现在一直在准备那个,等会议结束回来我就立即帮你。在那之前还得拜托你一个人了,那家伙现在还没有达到能够帮到我们的水平,虽然我让他看了你开的书单,但是不可能一下子就看得完。”
像是想起了什么,池谕佳微微皱了皱眉,虽然她这些天也在研究那些可能与鹤一澄沾得上边的组织与团体,但是……大部分时候她并不是在看书,而是被别的东西给吸引了。她的眼神眼神瞟向别处,然后又回到宫羽兰的身上:
“嗯,我尽量……”
“啊,这种犹犹豫豫的样子可不像是你往常的风格呀,发生了什么?”
“不,没什么。只要是羽兰交代的事情,我一定会去做,放心好了,不用担心我这边。”
池谕佳露出了一个让人感到安心的笑容,宫羽兰嘴角也微微上扬,她转过身去,继续走在前往山下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