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七章 “笼中鸟” 第五节

蜗牛与寄居蟹
宫羽兰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待到池谕佳离开客厅之后,她走到牧知清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
“之前忘了说了,除非得到她的允许,否则千万不要靠近她住的地方,不然被她骂一顿算是比较轻的,严重的话,你就直接一命归西了。”
看到牧知清木然地点了点头,她也不想去确认这只是习惯性地应承,还是真的把她的话记在心里。回到椅子上的她叹着气,把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果然谕佳心里在闹别扭啊,说好了要保证你的安全,又不同意你在这里长时间住下来,虽然说在她看来这俩确实是两码事,但是真要按她的想法去做的话,我心里还是会有点不舒服啊。那孩子有的时候还真就是一根筋,不过怎么说呢,知清,她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是不会表露出那样的情绪的。”
牧知清带着怀疑的眼神看着神神叨叨的宫羽兰,有些没有明白她的话外音。
“谕佳是这座洋馆的所有者,自然决定你去留的人是她而不是我,虽然我和她在昨天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做出决定要来保护你,但刚刚我提出让你当我的学生,帮助我们解决灵脉方面问题这个提议,她并没有认可吧。虽然她外热内冷,和你一样淡漠,但是很少会去介意有人去打扰她的生活,只是对待你要在这里住下这件事情,似乎她反应还蛮强烈的……真是的,又不会抢走她的什么宝贝,不至于啊。”
她嘟嘟囔囔地说着,似乎是说给牧知清听,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半晌,她抬起头来,看着依旧站在门口的牧知清:
“所以说,谕佳那边我会去说服她的,你在这里也时时留意,处处小心为好,要是真的什么地方惹到了她,会发生什么我也不好说,虽然她不至于会像鹤一澄那样把你给杀了,但是你被赶出去的话,同样也会被其他人给干掉吧……”
“那按你的意思,我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又和昨天晚上一样了么?”
宫羽兰把目光移向窗外,用一句“我看没那么严重”回应了牧知清的担忧。
“哪里不严重了,昨天晚上的那个人希望我死,现在谕佳又不希望我留在这里,搞不好明天我就稀里糊涂被她下迷药给送出去了,这横竖都是死吧?”
“谕佳对你并没有恶意,而且如果你不想让你脑海里的妄想成真的话,那你就好好努力不要让自己往那种结局上走呗。反正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非得要你离开的理由,不然根本不会让你坐在她旁边那么长时间的,也许过个几天,她就不会反感家里住了第三个人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她的理由并不是保守自己或者协会的秘密?或者是觉得我能力太低,对你们没有帮助?”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要真是如此,我们根本不会对你说那么多魔法和神秘学有关的那些东西,直接把你往地下室里一锁就完事儿了。如果我们觉得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的话,哪还会让你去学习啊……能够反对到这种地步,肯定和你自身能力差没什么关系,单纯只是她不想让你在这里久住而已,至于原因是什么……算了,你还是担心你自身的情况比较好。”
宫羽兰认真的眼神说明了她没有在撒谎,牧知清低下头好好想了想。
“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到她的反应是因为什么了,不过她说得确实有道理啊,一个神秘学入门者真的对你们有用处么?肯定会有更加简单的方法吧?”
他带着些许犹豫,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种对两人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比如说什么方法?”
“大概就像你说的,把我锁在地下室里那样?”
宫羽兰表情有些复杂,她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正如牧知清所说,将他像囚禁一般保护起来,确实是对她们来说最简单的方法,但是……
“我对你说过的,知清,我会一直保护你,而且不会是让你失去人身自由的那种保护。”
就算是秘仪师的行事准则,也并不是越简单越好,将对方当作囚徒一般的保护,这样的简单实际上更加残忍,这也是她不允许的。她表现得有些激动,似乎在向牧知清表达着无声的愠怒。同一时间,他也察觉到了异样,因为自己的失言而导致宫羽兰莫名的愤怒,他感到了一丝揪心。
“对不起……”
面对牧知清的突然道歉,宫羽兰眼神中的怒意消散了,她窝进座椅里叹了口气。
“我说,刚刚我有那么可怕么?”
“嗯?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上午,你说当时我的眼神仿佛要吃了你,那样的情况都没见你像刚才那样。”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会想着要道歉,大概是有些过意不去吧。”
宫羽兰没有听懂他话中的含义,无奈地摇摇头。
“不过不管怎么说,你愿意来保护我这样一个不中用的人,我还是挺开心的,真的十分感谢。想来,你说的保障安全,更加注重的是过程中的,而不是形式上的吧。”
一向淡薄的青年出现了与平常迥然不同的腼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那样的喜悦,让宫羽兰也不由得想要以发自内心的笑容去回应。
“都说了是举手之劳而已,如果我真要把你关在地下室的话,也不会用‘保障你的安全’这样一个理由啊,那样也太虚伪了吧。”
她把视线转向别处,避开眼神的交汇,企图掩饰自己同样也有些不好意思的事实。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的是,在和牧知清交流的时候,心里不似之前烦躁,反而觉得有些惬意。
“所以说我会尽可能去说服谕佳的,毕竟让你住下也是我承诺中的一部分,她应该知道通情达理的,至少我可不会允许她随便就把你赶出去或者关起来的。”
“看样子你已经去说服她一遍了吧?只不过没彻底能说服她,不过还是辛苦你了。”
牧知清无奈地笑了笑。
“你不用跟我客气,我不是为了你才去做这些事情,只是我答应过的事情就要去贯彻到底而已。不管怎么样吧,我已经努力过了,之后就得看你的造化了——谕佳也是这么说的对吧,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宫羽兰拿起摆在桌上的那枚月长石,仔细地盯着它,观察着光泽,接着说道:
“我呢,会去继续跟她争取的,但是可能对她的影响有限吧,更多的还得要靠你自己去赢得她的认同。”
牧知清十分惆怅地发出一声感叹,然后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如果在两个星期前对他说要和谕佳搞好关系的话,他还会觉得轻而易举,但从她的眼神中窥探出淡漠与冰冷之后,少女与他的距离仿佛被拉伸到了无限远,难以接近。而且当晚她谜一般地在塔吊上突然出现,更加为她增添了一丝神秘色彩。
“感觉她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啊,你觉得我真的能和她搞好关系?”
他狐疑地看着发着呆的宫羽兰。宫羽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们是同一类人,必然会有很好的相性,但是很不幸的是,你们都是外热内冷的那种,能够无害共处,但是彼此难以接近。所以呢,眼下对你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让她认同你,倒不是在神秘学的知识上,而是需要她从内心当中接纳你——丑话说在前头哦,如果你被发现是在敷衍她的话,可能下场会更加难看。”
说罢,她起身离开了茶室,在与牧知清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望了他一眼:
“忘了告诉你了,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属于你的房间就是刚刚阁楼上那件房,我的房间在你刚刚走过的那条走廊的最里面一间,你从阁楼下来见到的第一间就是。重新提醒一句,没事不要到二楼另一边的走廊上去,谕佳是真的会生气的。”
“那个……你不带我逛逛这栋洋馆?”
牧知清望着即将离开客厅的宫羽兰,有些不解——本以为她会带着自己熟悉接下来要住的地方,然而对方似乎没有这个想法反而是毫不在意地朝自己用慵懒的眼神瞥了一眼:
“嗯?刚刚下楼的时候我不是已经把你能够去的地方都带你走了一遍了么?哦对,洗手间浴室什么的,出客厅门继续朝走廊里面走,第四和第五间房就是,不过热水器烧的是天然气,想用热水的话,你还得先把水放一会儿才会有热水。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先回房间了,你有事情的话,上来直接敲门就行。”
说着,她指了指门边的电灯开关,示意牧知清离开的时候关掉客厅的灯光。
“我的行李什么的还在出租房里,我得去把它们拿过来,毕竟要住三个月,这里有门禁么?我怕回来晚了没人来开门。”
“最好十一点以前回来,而且如果你现在要出门的话,就把阿尔温带上吧,虽然那家伙基本上没法战斗,但是好歹也算个使魔,能保障你的安全。”
言语之间,一只黑猫慢慢悠悠地走进客厅,然后飞快地蹿到了沙发上,随即又从靠背跳到了牧知清怀里,一阵温暖与沉重感传遍了全身。宫羽兰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情,然后转过头来略带着戏谑地对他说:
“突然想起来,我十二月初要出去参加一个会议,估计要三天才能回来,要是在我出差之前你没让她认同你是她的室友的话,没准她就时不时给你来点儿恶作剧什么的,大概意思就是让你自己搬出去吧——别看她平时安安静静的样子,其实性格有的时候也挺恶劣的,不过不会让人讨厌她就是了。行了行了,你如果要会去拿行李就速去速回,别带太多,免得到时候你过几天真被赶出去,还要麻烦搬。还有,早点休息。”
说完,宫羽兰甩甩头发,走出了客厅,牧知清依旧抱着阿尔温,留在客厅迟疑。半晌,他叹了口气,摸了摸黑猫背上的毛,关掉客厅顶灯,前往门厅,悄无声息地走出洋馆,轻轻地关上了大门。
宫羽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静静地坐在桌前,突然放松的神经让疲劳感迅速袭来。被过度消耗的身体尚未恢复,又经历了一场手术,再然后又是竭力调和自己的舍友和那家伙之间的关系,现在算下来,自己似乎只休息了不到三个小时。她轻声叹气,心里细细回味起曾经对待他的方式来,希望通过反省来驱散越来越强的疲劳感。
“总感觉我对那家伙一直都有点过分,之前有些对他过于严苛,总是吹毛求疵。刚刚待他似乎温和了点儿,但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冷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叫我一看到他,就会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啊,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皱起了眉头,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不过细细想来,对他太好似乎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让他沉浸在虚幻的安心当中,反倒是给他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能让他对身边的一切可能的危险都保持距离——不立危墙之下才是最好的保护方法。谕佳那样淡漠地对待他,大概也是出于类似的理由吧,似乎她更加想让那家伙知道她真实的样子。
剩下的问题,就是尽快说服谕佳接纳这个新搬进来的室友了。虽然目标十分简短,但具体实施起来依旧困难。
“啊,好烦,完全不想去管这档子事!”
她离开自己的卧室,来到隔壁储物间,从角落里当中取出一套自己备用的暖风机,又随手拿上一个电源排插。当她用力提着,走出储物间,准备走上三楼时,被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转过头去,她看到池谕佳抱着一匹叠得整整齐齐的毛毯,正悄悄地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羽兰?你这是要干嘛?”
池谕佳看着费力地搬出那台用起来效果并不好的暖风机的宫羽兰,波澜不惊地问道。
“给那家伙的房间准备的,我记得楼上没通空调对吧?那晚上肯定会有些冷。”
听到这里,池谕佳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默默走到她跟前,把毛毯放在暖风机上,然后抬住它的另外一边。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缓缓地将暖风机抬上三楼,放在属于牧知清的临时卧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