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去学哲学了?是嫌家里钱太多吗?
这个题目,看着就是一个个人化的东西。其题材,相较于之前那篇“我为什么要玩胶片”更加冷门,确是不奢望七姑八姨同学网友都能理解了,但也姑且一说。难听着说,这甚至不是一篇给人看的文章——有人好奇这个吗?或许有,我不知道,但我想说,就必要写,总归不能等到我著书立说了(指几十页的小册子),却没得自传和随笔充实,还要教人替我写序。上述是我的幽默而已。
今日也无事发生,去卖镜头(或做诸如此类的任何事情),攀谈时难免谈及学校、专业一类问题。晚上应付差事地读着海德格尔,拍案叫绝之余,突然想起来了这个我提笔了三四次又最终放弃的题目。“我为什么要学哲学?”这个问题我从没问过我自己,但这个社会就是教你时不时地去思考一些自己觉得不言自明的事情。照理说,这答案应该是常读常新的,但我也已经即将大四了,此刻写下这篇文章不是为了以建议为名好为人师,纯乎是自己的内心阐发罢了。
为什么要学某学科,无非两个答法,一是学这个学科能给我带来什么,一个是老子就是喜欢你管得着吗(其实后者也算是带来了快乐)。如果人和别人的每一句对话都类似一个动态博弈,无论是实际的利益还是面子或类似的东西,那么对于大学生而言专业绝对是一张很好的牌。而哲学系,则是一张典型的迷雾牌。学哲学?是学别的学不明白混个毕业?是家里钱太多了不愁找不着工作?是学马克思主义想从政吧!对方对你的判断越多,误判也就越多,这时微微一笑,甩手走人,最潇洒不过。
不去扯这些有的没的,可以说说我为什么学哲学去了。
从最直接的原因便是,我没去成传实。熟悉我的人方知,我自招时可选哲学和信管两专业,我果断投身信管并拿了降分,出分后遂顺本心去了人文大类。招一众拔尖时投了计金,本以为我OIER的身份能换张门票,不想连个笔试的机会都没得到,也错过了传实的申请。但坦率说,我也不是真的想去传实,因此这至多是“避免我没去成哲学系的原因”。
于是乎真正直接的原因是,我讨厌做题,也讨厌背诵,在不需要做题也不需要背诵的专业里唯有哲学或能允我一条活路。
有人或会说找工作的前途一类,我这人属实不想让自己先前的任何一个决策显得不合理,既然担忧找工作,那当初不去学文倒是更好一些,或至少学个社科经管,何必在文史哲这仨难兄难弟里兜圈子为难自己呢?大学四年学的无非是专业内的和专业外的东西(也就是我们说的思维一类),对于任何专业,凡是对口的职业都是顺心的;对于任何专业,凡是非对口的职业都只能考察专业外的东西。我曾见到不少骄傲的不知什么学校的理科生声称“因为理科生思维严谨所以工作岗位都喜欢要”(省略对文科专业的鄙夷)一类,只暗自发笑,没有经历过把一门学问刨到祖坟的快乐也敢自夸所谓“思维”。随着年龄增长、就业逼近,这些人不知是不是挨了毒打,也逐渐没了声响去。
在人文类里,我倒也不是鄙视其他学科,只是觉得分工不同、关注的点不同。而我是不甘于止步在追问的某个环节,或被人用某个理论糊弄过去的。记得大二时看某国内法学界大家的文章(下文无意引战),看到一段似是论证的东西,大抵是一通抛出疑问后“因为某理论/根据某理论,显然……所以……”我看到这心头便一股无名火气,凭甚么这人便是对的?或,他是对的,他的理论怎样契合你所说的场景了?这真的可靠吗?或许有人会说我这是抬杠、怀疑主义,什么帽子是无所谓的,但我坚信这种文章有大量没有回答的问题——作者或许觉得自己不需要回答全部的问题,但我决不会接受。放到现实中,这类让人冒火的事便更多了起来,以“某系学生”“某学科专家”为名号,用“某说过”“某写过”“据某理论”来压人,问及细节却又搪塞一番,在人文社科领域尤甚。辩论场上训练有素的辩手都不会说“我是某学院的,知道某理论,您不知道所以您还是听我讲吧”,但生活中可不会。既然要拿理论压人,拿头衔压人来获得正常讨论中的畸形优越感,便别怪我祭出“哲学”这面大旗。亲身经历,当人文社科领域的三脚猫想秀功夫时,说自己是学哲学的至少能让他们蔫下去安分不少——即使我学哲学也学得三脚猫,哲学家的著作都记不清名,又怎样呢?大家从头开始把问题讨论明白便是,前人的东西终归不是让你供着名字作招式用的。
我学哲学,倒真有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出这口气,至少我一向是这么想的。
那我是否真的热爱这门学问呢?未必。
我真的不是喜欢哲学,无论是所谓的分析方向还是欧陆方向,我喜欢的唯有两件事,一是不断地追问下去,二是像孩童搭积木那样把这个世界搭起来。这总结起来就是有人会嗤之以鼻的形而上学,不可靠,但好玩,好玩就足够了。
一切追问都会似乎指向同一个地方,这么说,其实没有一个称职的父母能回答孩子所有的“为什么”,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也没有一个孩子有力气无限地追问下去。每个人的孩童时期都思考过一些有趣或宏大的问题,譬如宇宙是有限还是无限的,若是有限的宇宙外又是什么。这个世界发达的物理学给了我们太好的麻醉和安慰,因此我第二次开始思考是在初中一次和身为物理老师的姨妈闲聊时(内容大概是地日心说的科学革命),意识到这个世界只是把疑问推远了而已。当时我憧憬的是那个大一统的理论。《量子物理史话》这本书算是我的科普启蒙(《三体》这一科幻启蒙对我意义同样重大),时常浑身颤抖地思考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是怎样的——即使是高中的哲学课也未能让我那样深入地思考下去。到了大学,这个追问又多了一些,比如人生意义一类,我自认为自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或至少走在正确的路上。这背后是一整个小宇宙,属于我的“迷你”世界(毕竟心系天下就已经显得贪婪了,说胸怀存在有点让人费解)。
这种从支离破碎的现实中寻找整个世界的真实的感觉让我兴奋不已,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拼图游戏,是一场不需要成本的物理实验。我需要做的就是抽象,再抽象,像描摹太阳系每颗星体运行轨迹一样描摹世界万物的轨迹。这没什么狂妄的,因为这种含着99%猜想的描摹每个人都做得到,只是大家不屑于此。
自然,我也是有擅长的事情的。我擅长把梦里的碎片补完成剧情连贯严谨的小说,把酒后的胡言脑补出完整的可能的逻辑链条。这种无法证伪的以全宇宙(甚至更广)为舞台的阴谋论故事,是我最乐于编造的。首先一个什么都有,但由于没有规定性而什么都没有的沙盘,然后思考一些可能的原则和原理,让一个恰如其分的世界在我眼前出现——最终与我眼前这个真正的世界重叠起来。应当说,这只比脑补一个剑与魔法的异世界略难一点点。
我所做的,就是不断地创造设定,如果它们过于离奇,就写成小说,如果它们似乎贴切现实,就试图整合到一起,此过程可谓其乐无穷。有了这些,谁还去关切现实的?这也不是说不关切,而是说只要关切了就能得到一个答案,甭管是不是管用,哪怕是蠢货唯心主义者真的不看红绿灯过马路,人家也不迷茫不是?
而最有成就感的,便是觉得自己设想的这个可能世界,从盘古开天辟地至今,就应会是我们所处的世界。
极大的愉悦,莫过如此。
引用刘慈欣小说《镜子》里的一段:
当灿烂的星海在五十块屏幕中的一块上出现时,在场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都欢呼起来。这里放置着五台超弦计算机,每台中又设置了十台虚拟机,共有五十个创世模拟软件在日夜不停地运行,现在诞生的虚拟宇宙是第32961号。只有一个中年男人不动声色,他浓眉大眼,气宇轩昂,胸前那枚银色的十字架在黑色的套衫上格外醒目,他默默地划了一个十字,问:
“万有引力常数?”
“一点六七乘十的负十一次方!”
“真空光速?”
“每秒二十九点九八万公里”
“普朗克常数?”
“六点六二六!”
“电子电量?”
“一点六零二乘十的负十九次方库仑。”
“一加一?”
他庄重在吻了一下胸前的十字架。
“等于二,这是我们的宇宙,克里斯托夫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