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开始玩胶片了？
我为什么开始玩胶片了？
这篇文章想写很久了，作为一个原数码玩家、爱好者（而非干活的摄影师），最终还是转向了胶片，想谈一谈我的一些想法，如果有幸安利了哪位摄影爱好者入坑或使其解惑，则再荣幸不过。
我对胶片摄影的印象与起初对摄影的印象大同小异，便是一群文艺青年装X顺带炫富的利器。不得不承认，这在极长的一段时间里阻碍了我在胶片摄影上烧钱的倾向，可喜可贺。然而终于，还是沉沦于其中。我将默认阅读本文的朋友都对摄影有一定的了解，关于我摄影经历的流水账还请期待那篇仍在“起草”的“扯扯摄影”。
什么是摄影？为什么要摄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但我并不想以这么抽象的主线切入讨论，我想直接地谈谈胶片摄影的优劣。在此，我将默认讨论的是“胶片摄影对于摄影爱好者的价值”，有些人就是喜欢拿胶片机作为身上的挂饰，那便是于他的价值，也无妨。
首先是劣势。
最明显的，就是成本极高。随着近年胶片再次被炒火，135画幅（即数码的全画幅）的胶片最便宜也要30左右一卷，冲扫也要数十元之多，按照一卷拍摄36张计算，按一下快门就要几块钱。如果这样仍然不够直观，那么，一个一月2000元生活费的大学生，如果一天拍一卷胶卷，就会花掉自己那一天的生活费（120中画幅反转片的话，大概按五下快门就可以烧掉一天的生活费了，笑）。而这还是每一张都成功的前提下——胶片机往往难以使用，新手必然会曝光错误、对焦错误，在冲扫的过程中也有损坏、漏光等可能性，实际上拍出的照片数要远小于36。再加上胶片机价格跨度也极大，老旧相机或许还有维修保养的成本，开销上和“一步到位”的数码相机相差甚远，我也更不可能用胶片相机复现在重庆时一天按下5000次快门的奇迹。
假设你是一个可以通过摄影获得收益，或者干脆不在乎钱的人，胶片摄影依然存在着难处和劣势。除了拍摄成本，胶片机以机械为主、胶片为底的结构就注定了一些参数永远比不上数码相机。例如，数码相机的感光度飙到6400已是常态，而胶片机1600已可成神；数码相机随便几千分之一秒快门，顺带着可以每秒十连拍，胶片机挣扎着1/500秒的快门几十年，更不要说连拍。
而且，只要买的不是很近代的机器，多少都面临着对焦、曝光的问题。那时候会发现，现在单反的“手动模式”简直已经自动到不可思议——你或许需要学会用黄斑对焦裂像对焦乃至估焦（即估距离，或者拉皮尺），也或许需要学会用机械测光表手持测光表点测光乃至估测光（包括直接盲估或者根据光比估测曝光补偿）。更不用说，过片、上弦、调整快门速度、调整光圈、按快门，不同的机器和快门结构有不同的顺序，一旦错误可能直接机器报废。（骨灰级的胶片爱好者甚至会自称“化学摄影师”，自己研究化学药剂配方，自己冲洗扫描，确保每一个流程都在控制之内）对于一个真正希望摄影的人，这些意味着你基本做不到抓拍，做不到连拍，做不到夜景拍摄等等，也无法在许多相同机位的照片中选择参数最准确的那一张。且一般来说，老的镜头虽然“有味道”，但也在许多素质上远不如新镜头。
可见，胶片发展到数码，是历史的必然。
看到这，我想我已经充分地排雷了。如果你能够忍耐这些，可能已经可以不需要这篇文章了，但多半，许多人都会好奇，为什么即使如此也有人坚持着胶片摄影。
首先，我想从相对理性客观的角度，把刚刚提到的胶片的缺点弱化掉。
胶片拍摄的成本诚然很高，但仔细想想，却也没有那么高。能玩胶片的人多半已经有了一台数码相机，难道数码相机的成本就低吗？看似如此，实则不然。考虑买来一台机器并拍摄一年的情况，对于一般的摄影爱好者，拍胶片或数码的数目应该大差不差。并不是说胶片拍的不多，而是说数码拍的没有那么多，对于不接业务的摄影爱好者，机器在一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应是在吃灰的。考虑到胶片相机往往远便宜于数码相机（毕竟是135胶片就是全幅，哪怕是徕卡旁轴也不过大几千，和动辄上万的全幅微单比不得），这是可以接受的。同时，还有一个大多数人不会注意的差价，即数码相机的贬值——一台数码相机一年可能会贬值数千元，如果买了让其吃灰，那便也可以算作成本了；而胶片相机的价格经过几十年沉浮已经基本稳定，甚至可能会升值。
胶片拍摄的弱点诚然很多，但仔细想想，多数功能平日倒也用不到。这固然是有几分自我安慰的意味在里面了，但退一步，也不失为数码的互补品。初次用胶片相机的过程确实是大量学习的过程，却是快乐的学习过程。这样的过程不会让你意识到它的存在，就像是婴儿探索世界的自然历程。每一个功能的完成都会让你进一步了解一台相机运作的原理，瞬间领悟许多只玩数码不会理解的事情。
譬如，之前总见有人说看取景器才是专业的摄影师，单反比微单高级，那多半只是因为之前的机器压根就只有取景器而没有显示屏，数码无反取代数码单反也是必然。譬如，为什么画幅叫画幅，滤镜叫滤镜，快门叫快门，甚至，裁剪叫裁剪。（这让我想起一个段子，儿子问，为什么手机上那个绿色图标叫“电话”）曝光三要素的关系、景深三要素、对焦范围和光圈的关系，更是根本不需背诵的常识。当然，更容易理解的就是——现在的数码机器简直是太宝贵了，包括手机——那一个个自动的档位，简直就是神，谁再鄙视用自动档拍照的人，那必是辜负了万千工程师的一腔热血。（笑）
除了对胶片缺点的辩护，胶片也有些客观上的优点。譬如，胶片机更便宜、具有收藏价值、选择范围更广泛（毕竟将近一百年的跨度，可以找到符合自己审美的机器）、更大的画幅、更容易组出一套系统、二手买卖更灵活、机械结构更耐用……
如果看到这里，你依然不够满意，也理解不了用胶片机的人，那么就一定要引入一些主观体验上的、甚至玄学的东西了。
使用体验的最明显提升就是：更愿意拍片子了（因为机器更好看了，而且胶片都买了总要在保质期前拍掉的，笑）。对于一些乐观主义者，拍出来的照片对焦曝光错误甚至漏光都可以算作胶片冲洗的惊喜；对于懒得调色的人，直接交给店家冲扫更是彻底解决了调色问题。然而，我毕竟曾是坚持自己调色研究参数的“器材党”“数毛党（指追求画质的极限分辨率，拍动物要数毛发而不能有边缘畸变、锐度下降、暗角以及紫边，图一个‘刀切奶化’）”，决不会用这种东西来迷惑自己。
然而拍胶片后我惊奇地发现，出（能看的）片率竟然显著提升了。仔细想想后，也是必然的。正因为每一下快门的操作繁琐、成本高昂，在每次按下快门前都会驻足思索良久，甚至经常出现已经调整了很长时间参数，最终由于觉得这个取景不够好看而放弃拍摄的情况。同时，正因为拍摄有了成本，不会再满足于“随手拍”，有时候我们不仅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也缺少走到有美的地方的动力。如此一来，拥有仪式感加持的胶片在“良品率”上瞬间反超了数码。
之前总有人吹嘘所谓“胶片质感”“胶片色彩”“胶片空间感”。对于这类无法量化的东西，我喜欢统称为“玄学”，但“玄学”不代表“不存在”。胶片至今仍有一些平价数码相机难以超越的地方。例如更廉价的更大画幅带来的大景深和更柔和的虚化，不追求锐度的镜头得到的浓郁色彩和高反差（见仁见智），负片在高光处更平滑的宽容度表现，反转片秒杀一切高级显示器的细腻画质，以及“很容易买到当年顶级旗舰机”这一事实带来的体验提升。
对于此，我想单独提一嘴“胶片色彩”，我为上文中用了“吹嘘”和“玄学”道歉。在第一卷胶片冲洗出来之前，作为一个自学了一年调色、自诩有些领悟的人，我对所谓胶片色彩绝对是嗤之以鼻的，认为数码也可以模仿。然而那之后洗出来的任何一卷胶卷，都让我有把lightroom直接卸载的冲动，各个色阶之间平滑的过渡，风格化又不溢出的色彩，什么网红滤镜，什么lut调色，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东西。与之相比我所调出的颜色和直接拉满饱和度没什么区别，甚至远不如直出！（我感慨的原话是：“我调的色简直是狗屎。”）自那以后，我明白了为什么某些数码厂商和用户热衷于“模拟胶片”，为什么有些大佬执着于“色彩科学”。
且容我深吸一口气。
那么，胶片的好处仅此为止了吗？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或许是这样的。但对于我，也可能对于许多人而言，还有更多的意义。
我热衷于把玩机器，享受过片和按下快门时那种近乎拉枪栓和扣动扳机的操纵感，享受每一台相机里里外外机械结构和独特设计的美感。从135旁轴祖宗的徕卡ia，到一代机械皮腔巅峰爱克发超级婴孩，到网红机器禄来35系列，再到可乐标的日产PS机徕卡minilux，每一台机器并不仅仅代表着一个型号或一类机器，而是那个历史跨度的全部相机发展史的故事。在一个个相机和镜头间，你能看到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看到东德西德的分裂，看到苏联轻工业的仿制和不足，看到美国和西德、苏联和东德的合作，看到代工厂商转移到东亚的日本和新加坡，看到微电子加持下日本厂商从山寨走向超越……当抚摸过每一台机器，看向那一个个或许已经消失，或许已经势头不再，或许仍然闪耀的品牌名，最终把视线投到当下的摄影行业，没有人不会百感交集。（随便列举一些长寿的品牌，徕卡哈苏不说了，日系的宾得，给勃朗尼卡做镜头的尼康和腾龙，坚持胶片的富士，胶片单反和数码单反长得一毛一样的佳能）
除此以外，其实还有一些，更加重要、本质、不可取代，但同时也更为感性化的原因——这是我写下这篇文章的原因，也是我最后写它的原因。
我已经，多久没有看向天空了？
我自认为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也因此姑且可以给自幼低头走路的自己一个借口。如果生活只能存有一个目的、一个意义，那么无论它在现世的哪里，都不可能在天上。我们的眼睛永远只会看向有信息、有意义的地方，如果走在两点一线的行程上，那么看向地面还会增添几分安全性（或者捡到硬币的惊喜），这是对实用主义的我最好的慰藉。
那么，为什么要去看天空呢？
拥有了一台胶片相机，就给了我做任何事情的借口。不想进城学德语？可以顺便冲洗胶卷啊。不想出门自习？路上可以拍风景消耗胶卷啊。
没必要看天空？
不，有必要。你要取景，你要拍摄，你有义务把最美的风景呈现给所有人，哪怕是拙劣的、无意义的。不然你不配拥有这么昂贵的机器，更辜负了自己学来的摄影知识。
于是我睁开了眼睛。
于是从遥远的快递点骑车顺势而下时，我可以在感受风中秋天之余用余光享受紫色的夕阳，并想着velvia应该会很适合这样的景色。于是我可以比以往更早地注意到第一片黄叶的陨落，并将我观测到的现实变为底片上的现实。于是我可以在脑内中二地估算出不同画幅焦距的取景框，给自己在视野的左下角画一个直方图，右下角粗略算一下参数和曝光补偿。
索尼的自动追焦可以追上人眼，而人眼的“自动追焦”可以追上美——即使追不上，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从此会为了夕阳爬上宿舍楼的天台，为了测试机器跑到荒芜一人的后山，却只为了一个“虚假”的意义和使命感。
归根结底，是给自己的闲暇或孤独寻一个合法性罢了。
然而我还是要感谢胶片摄影。
因为，我毕竟真的开始，看向天空了。
